第25章 你單身?太巧瞭,我也是

交完第一版初稿後,我約胡容出來逛街。她一眼看到我脖子裡日出一樣燦爛的吊墜。

“很好看,誰送的?”

“曾東送的分手禮物哦。”

胡容詭秘地笑瞭笑,忽然說:“你戴著它是對他餘情未瞭?”

我斷然搖頭:“當然不是,哎,蠻好看的嘛,為什麼不戴?”

胡容的導師模樣又上身瞭:“有些男人會送舊愛禮物,而且很貴重,這樣會叫這個女人一輩子惦記他。”

“不,我戴著它是為瞭提醒自己,我值得比它還珍貴的愛啊。”

胡容看瞭我兩眼,說:“阿蘇,你到底是怎麼瞭,你以前縮手縮腳,現在活得比誰都明白。”

我摸著吊墜,反問她:“這樣不好嗎?每次看到電視劇裡女主角像個怨婦,小心翼翼前思後想,我都覺得,天哪,人生這麼短暫,到底有什麼好琢磨的?而且男人都喜歡她們那股小心翼翼的小媳婦勁頭。事實證明,根本不會啊,你委屈,人傢隻會給你更多氣受,你小心,人傢隻會蹬鼻子上臉。好人不會平安的,好人隻配給別人當人生的註腳。”

胡容問我:“那你是打算做壞人瞭?”

“嗯嗯,要做遵紀守法的壞人,在法律允許的情況下,誰惹我我……”

話還沒說完,電話響起來。

是上次見過的制片人,半天工夫,他已經看過稿件,前面客氣兩句,後面直來直去:“小陳,我不是告訴過你,要跟××的一樣嗎?”

我委婉地解釋:“的確是相同風格,但不是想著咱節目更高端嗎,所以給加的都是加繆、紀德、博爾赫斯。”

電話裡傳來一個不滿的咂嘴聲:“小陳,我們這個節目瞄準的是年輕受眾,不需要多深沉,你給改一遍和×××一樣的吧。”

掛下電話後,我苦著臉對胡容說瞭一句臟話:“靠,想要跟××一樣的,幹嗎不直接找××寫啊?”

胡容笑瞭:“想省錢唄。這行賺的都是快錢,你不抄別人先抄瞭,最後領導下命令,還不是一頓抄。哈哈哈,真的,就比誰抄得快。你不署名不就完瞭,人傢看我面子,給的工資還不錯啦。”

我就說說,我現在懷疑,這世界上真的存在有成就感的工作嗎?

不知道。胡容快速看上瞭幾對復古風耳環,等買單的時候說:“我前兩天看瞭個報道,說川普傢女兒,那個富傢女,從小立志經商,因為她覺得這份工作很有意義。她第一次做生意是放暑假的時候,擺檸檬水賣給別人,根本沒有人買,心灰意冷時小女孩靈機一動,把檸檬水賣給瞭自己傢的保姆,園丁,廚師……大獲全勝。哈哈哈哈哈,有時候看到這種自欺欺人的傻子,不知道該說啥。所以啊,你我該慶幸,領教過世界真實又冷酷的一面。”

我不由得高看胡容一眼,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絕處逢生法則吧。但是沒工夫跟她逛街瞭,要回傢趕稿,晚上還約瞭同學吃飯。

“男同學女同學?”

“男的。”

“結婚沒有?”

“不知道,可能吧。”

“那你幹嗎要跟他吃飯?”

“說來話長。有天他在群裡問誰認識印刷好的出版社,我做廣告的我能不認識嗎?他就找到我想跟我聊聊。”

“哦。”胡容失望地嘆瞭口氣,又抓瞭一對藍色耳環給我,“送你,聽說最近耳環招桃花。”

“肯定是賣耳環的說的吧?”

有時覺得,現代人對戀愛疲憊是因為無時無刻不在感受著這個商品社會波濤般洶湧的愛意,每個商品都在說:隻有我是真心真意對你好,快來買我帶回傢。男人的愛反而顯得好單薄。

顧不得想更多,幾乎是小跑回傢,打開電腦。

大學同學唐,約我晚上七點吃飯。

我對他有一點點不好意思,年代久遠,我已經不記得他叫什麼名字瞭,而且也不好意思問:請問你全名叫什麼?

唐是一張娃娃臉,看起來永遠不會發脾氣的那種。

我一路小跑過去,連說瞭幾聲對不起。

他站起來給我拉瞭椅子:“沒事沒事,我也才剛到。”

桌上有一壺菊花普洱,服務員走上來問:“先生還需要加水嗎?”

我更愧疚瞭:“天啦等這麼久,茶都喝完瞭?這頓我請好瞭。”

唐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陳蘇你比上學的時候漂亮多瞭,不過還是這麼心直口快。”

我得解釋一下:“對不起,不是故意遲到,本來可以走瞭,對方又要修改一下,弄好瞭又哪裡不對,真的急死。”

他幫我倒瞭一杯茶:“我在上海約人吃飯,隻聽過一個遲到的理由,堵車。”

“哦,我沒車,我也從不在堵車的時候打車。”

“哈哈,你真的跟以前一樣。”

“啊,我以前什麼樣?”

“以前我們一起上市場營銷課,你老是在課上問老師一些怪問題。那時候真有意思。有一次我們去外地郊遊爬山,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南京的棲霞山吧,我跟在你後面,你說爬山隻適合談戀愛的人爬,一般人爬山完全就是做苦役,後來還說什麼情侶就該幹最臟最累的活,趁他們腦袋分泌多巴胺的時候讓他們多吃點苦。”

“啊,我以前是個那麼不正經的人嗎?而且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瞭。”

“哈哈哈,正常,我想你現在的生活肯定比以前豐富一百倍。”

“你有名片嗎?不好意思我沒帶。”我隻好奇眼前的唐叫什麼名字,要是想得起名字,或許不至於這麼尷尬。

“你是不是忘記我叫什麼瞭?我叫唐德,你不記得我也正常,我經常逃課,聽說你也是,你不記得我很正常。”

“哦哦,你在微信上說,你剛從非洲回來?”

“是的,在非洲外派瞭三年,現在剛剛回國,我想自費出一本攝影集。先點菜吧,邊吃邊聊。”

唐德翻著菜單問我愛吃什麼,我拿起另一本菜單,草草翻過,找瞭找有沒有沙拉之類,說:“無所謂的,你別管我,我常年都在減肥。”

他看瞭我一眼,帶著困惑的語氣說:“你真的太瘦瞭,而且吃好吃的東西,不會發胖的,我在非洲最大的心願就是吃頓好的,世界和平。”

“你怎麼會去非洲呢?”

“一個很蠢的事情,那時候失戀瞭,就想去非洲算瞭。在公司報名後發現沒有人跟我競爭,後悔也來不及瞭。”

哈哈哈,我覺得唐德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他點瞭粉絲蒸螃蟹,芋香鴨,瑤柱燴絲瓜,桂花糕。我忍不住贊嘆:“你好會點菜,都是秋天我最想吃的菜。”

“要不要喝一點?”唐德很開心,“食物很奇妙的,比如我在非洲挖一勺我媽做的牛肉醬,放在自己做的白粥上,感覺我媽就站在三米外,嘮叨我不按時吃飯肯定要得胃癌什麼的。”

他選瞭一種帶甜味的桂花酒,酒端上來,放在白瓷杯子裡,上面還撒瞭一層桂花,他說:“看,是不是整個上海的秋天都在杯子裡?”

“是哦。”

我已經很久沒跟同齡男人一起聊天瞭。三十歲的男人,正經一點的,早就已經結婚瞭。不正經的,全是做作的類型,張小菲在交友軟件上碰到那種,一個月兩萬塊工資在自己身上花兩萬五,穿很好的西裝,戴很貴的手表,約會的時候喜歡吹噓自己去東京吃瞭米其林,澳洲坐瞭遊艇,埋單前開始叫窮,說信用卡欠瞭多少生活多窘迫,有良知的婦女忍不住就掏出瞭自己的信用卡:“刷我的吧。”

他們也沒覺得多感動,這些人身上散發出來一種氣質:你看我穿瞭這麼好的衣服戴瞭這麼貴的表陪你出來約會,你應該很知足瞭。跟那種說自己化妝一次一百塊、一副日拋十塊錢、一件衣服多少美金的女人一樣,透露出一種,跟你吃飯夠給你面子的高高在上。

我由衷希望這兩類人能湊在一起豁胖鬥富,不要迫害其他普通群眾瞭。

唐德說瞭說他在非洲的見聞,肯尼亞兩年,坦桑尼亞一年,他說他不開心的時候,經常會開車去東非大裂谷,站在觀景臺上,他不免想到,比起地球的裂縫,他這點小傷痕實在不算什麼。

“你的小傷痕?”

“前女友結婚瞭。”

“哈哈哈哈。”

“老公還是我好朋友。”

“哈哈哈哈哈。”

“結完婚小孩就生出來瞭,三年生瞭兩個。”

“哈哈哈哈哈。你在非洲沒找到女朋友嗎?”

唐德撓撓腦袋說:“倒也是有同事找瞭非洲老婆,我可能性激素水平還不夠高吧。”

“總有中國女人在那邊嘛。”

“那邊的生態比較原始,你也看到瞭,我屬於競爭能力不怎麼強的。”

“哈哈哈哈哈。”唐德的娃娃臉的確是他的障礙,他看起來太像小孩瞭。

言歸正傳,我跟唐德介紹瞭一下現在的出版狀況,如果自費出一本攝影集,用最好的銅版紙,工廠最低三千冊起印,成本其實很高。不如考慮下先做個公眾號,慢慢介紹一下非洲的風土人情,最後以預購訂閱的方式出版。

“我能看看你的作品嗎?”

唐德拿出手機,翻瞭幾張給我看。

我忽然對他有瞭一層敬意:“你會成功的,你拍得很好。”

他有點吃驚:“真的嗎?你說哪裡好?”

“不知道,我沒有藝術細胞,但是看著照片,”我指著其中一張大概是肯尼亞市景的照片,“看瞭這張覺得很悲傷。”

唐德把腦袋湊近看瞭一下,說:“那天街上剛剛發生瞭一起槍殺案。所有人臉上都是趕快回傢的表情。”

“哦,怪不得。你很棒,你能捕捉到這種別人沒表現出來的氛圍。”

跟唐德的飯吃得很愉快,陸陸續續談瞭很多。他明天回北京,這次是來上海出個短差。我也談瞭自己的,其實不值得一提的生活。比起非洲,一個上海外來打工妹的生活,多少有點乏味。

“這一年發生瞭什麼呢?”

我跟唐德說:“聽起來會有點慘,這一年被男朋友甩瞭,工作也丟瞭,總之一事無成。”

“你單身?”

“對啊。”

“太巧瞭,我也是。”

《我在三十歲的第一年(第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