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離婚這件小事,何足掛齒?

一個北京朋友跟我抱怨過,上海真沒意思,約個飯難得跟什麼一樣,非得提前一個星期不可。在北京,想吃飯晚上六點叫人,八點一桌人準能吃上火鍋,晚來的再一起去擼個串,哪像你們,一頓飯吃完,各回各傢,這就散瞭。

去表姐傢的路上,換瞭兩趟地鐵,我琢磨著即便自己和張小菲這樣在大上海唇齒相依的表姐妹,幾年中我去她傢的次數依然屈指可數。閑著沒事去親戚朋友傢吃頓飯?這談不上什麼享樂什麼愉快,更像事務性質的出席。主要原因是,這個城市,難以散發出那種狐朋狗友其樂融融、胡吃海塞的氣質,它太積極向上,太精明務實,誰願意浪費一個夜晚,跟一堆尚未成功的朋友一起放肆人生,誰又願意聚在一起,隻是為瞭某種虛無縹緲的合作可能或者一見鐘情?

一座印有鮮明中產印記的城市,就像開在四車道的馬路上,明明知道變道超車沒什麼意義,但是有點上進心的人都憋不住,隻想快點再快點,生命的意義隻在於比較。

張小菲傢裡其樂融融,毫無傢庭破碎痕跡。姐夫王道偉正陪兒子搭積木,婆婆和公公在廚房掌勺,張小菲穿一件白色針織衫、一條麂皮短褲,紮瞭馬尾,容光煥發地接過我在小區門口買的果籃。客廳裡還坐著幾個王道偉傢的親戚,估計她叫我過來完全是撐撐場面,不然難免顯得娘傢沒人。

象征性地打過招呼,她把我帶到樓上。這個聯排復式小區,最大的賣點,是有個尖頂閣樓,加贈六十平方米。僅僅一個閣樓,都是我住的公寓兩倍大。

閣樓裡滿是小孩玩具,張小菲彎腰收拾瞭一會兒,放棄瞭,說:“隨便坐吧。”我們躺在閣樓的兩個懶人沙發裡,像兩個高中逃學的女學生。我後悔今天穿著一條緊巴巴的裹身裙現身,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見張小菲婆婆,看她那副從頭打量到腳的眼神,就不敢太隨便。我跟張小菲說:“你婆婆那兩隻眼睛就像隨時在掂出一個人的分量一樣。”

她點頭:“你說得一點沒錯,以前她在百貨商場賣衣服,說自己眼睛一刮,就知道這個人是來隨便看看,還是一定會買,連口袋裡帶瞭多少錢都看得出來呢。”

“這些問題,現在都不要緊,我可不是專程來聽你說傢長裡短的,你到底真離還是假離?”

“這就不好說瞭,人性復雜多變,這一刻說好的誓言,下一刻多的是翻臉的機會。我婆婆這麼精明的人,即便是假的,她都不可能讓我帶著房子和孩子一起走。”

“這麼說,你現在真的跟我一樣,一無所有?買完房子後,隻能靠道義讓我姐夫再跟你復婚?”

張小菲無所謂地點點頭,怔瞭一下後,問我一個問題:“阿蘇,你最難以忍受男人的三點,是什麼?”

我老老實實坦白:“我跟你不一樣,每一次還沒輪到我難以忍受,男人就已經自行消失瞭。等於終審沒出結果,人已經跑瞭。”

她哈哈哈笑瞭,說:“對,我忘瞭,戀愛和結婚不一樣,不需要忍無可忍,隻需要一點點不耐煩,就能轉身走人。”

我還是使勁兒想瞭想:“唔,不過戀愛中的女人,最難忍受三件事——一個男人每次約會都不買單,每次上床都隻顧自己,每次吵架都不主動求和。”

表姐淒慘地笑起來:“我跟王道偉在一起六年,買瞭整整六年的單。凌晨兩點,困得跟豬一樣,也要滿足老公運動一下的欲望,可這些比起生活中的日常內容,一點都不難忍受。我最難忍受的三點,是他每次回傢,都會邊走邊脫,換下所有的衣服,全扔在地上,需要我一件件彎腰去撿;他每次洗完澡,整個洗手間都像發瞭大水,需要我跪在地上一點點抹幹凈;他吃飯的時候,吧唧嘴的聲音從來都改不瞭,需要我把電視機的聲音從小調到大。每過一天,我心裡的不滿就多累積一層,忍不住想把這個人殺掉算瞭。”

不知道為什麼,我對張小菲這些駭人聽聞的反對婚姻論,沒瞭興致。一邊說著想殺掉老公,一邊連離婚都是假的;一邊看婆婆千百個不順眼,一邊心安理得覺得不管父母還是公婆,都活該掏出所有棺材本支持自己買房。明明擁有瞭瞭不得的財富,還活得比誰都恐慌。動不動就說自己內心不滿足,充滿厭惡,無比絕望。永遠無法滿足,好像什麼樣的生活,對她都是一種負擔。隻因為她是出門賺錢的已婚婦女,她就有資格站在世界之巔,陳述自己就是天底下最辛苦、最不值得的女人。

真想告訴她:“張小菲,別占著便宜賣乖瞭,我跟你一樣每天熬夜加班,我又得到什麼瞭?就因為五年前沒跟你一樣,選個月薪五千塊的男人結婚,三十歲瞭還租房子住,出門還要看路程挑個便宜的專車軟件,還成瞭你們心目中超市裡那最後一袋胡蘿卜。”

“好啦,表姐,你說這些有啥用,你今天離婚,為的是孩子,又不是自己。話說回來,你哪來那麼多錢買房子?”

“我婆婆賣瞭一套小房子,他們本地人,最會哭窮。原來那套房子也不過就是兩千塊的租金,她把錢給我的時候,說瞭好多遍沒有租金活不下去,我能怎麼辦?我說買完房子您去收那邊的租金吧。她可不會管那房子我每個月還得還一萬多的房貸。”

話題還是不可避免轉向瞭傢長裡短,隻不過這個時代的傢長裡短,再也不是一塊錢的小蔥少給瞭一毛,而是最現實的房子,是連我這樣的所謂獨立女性,都瞠目結舌的幾十萬上百萬。跟他們相比,我簡直就像閑雲野鶴,不解世間疾苦。

不經大腦的問題隨隨便便提出來:“幹嗎非要上那麼好的學校,把自己逼成這樣?”

“時代不一樣瞭,阿蘇,我們小時候,上鎮上的小學也覺得自己一定會考上大學,永遠離開那個小鎮。現在,一個小孩隨隨便便送進一間差學校,等於一開始就打斷瞭他的雙腿,他接受到的所有內容,交的所有朋友,都會跟好學校完全不一樣。”

“我懂,就像英國有個作傢上伊頓公學,培養的一口貴族口音。後來去討飯也能被警察聽出來,恭恭敬敬問一句,‘先生,您怎麼會到這一步?’”

表姐幹笑兩聲,拍瞭一下我,說:“走吧,去吃飯,我已經聽到我婆婆上樓的聲音瞭。”

我站起來理好裙子的瞬間,閣樓門口出現瞭她婆婆的身影,笑瞇瞇地說:“兩姐妹說不完的話啊,小蘇你怎麼不經常來玩呢?”我順勢拍起馬屁:“真羨慕我表姐啊,結婚、生小孩、住這麼好的房子,還有個您這樣的好婆婆,什麼活都給她幹好瞭。”

我羨慕嗎?要說羨慕一個每個月還貸款幾萬塊的女人,相比起來,我更羨慕表姐夫王道偉,像地主傢的傻兒子,被兩個強勢又成功的女人放在溫室裡,過著蜜一般的生活。

即便如此,她婆婆一開始還覺得十二萬分吃虧,覺得王道偉傻乎乎地錯過瞭人生的第一次資本積累。作為一個上海人,分明可以找一個本地小姑娘,對方傢裡也有幾套房,即便拿著幾千塊的工資,靠房租或者賣房,也可以輕易過上標準的中產生活。結果呢,他找瞭個外地人,雖然這個女人賺錢本領非凡。

當時我也覺得張小菲瘋瞭,嫁一個月薪幾千塊的男人你圖什麼?

現在,可能在這所郊區復式裡,唯一瘋的人是我。當別人問起,我現在是否還租房居住時,我不得不點點頭:“是的,沒錯,還租著房子呢。”這下我完全想起來瞭,為什麼極少跑來表姐傢玩,幾乎每次來,都有種留級生跑到跳級生傢中的羞愧心情。

不可能買得起房子。

還有一件最可怕的事,我忍不住問表姐:“你說,如果我現在結婚生小孩,是不是起碼得找個千萬資產的男人,我的小孩,才有可能跟你兒子在同一條起跑線上?”

飯桌上一時寂靜無聲。

我隻好自己給自己打瞭個圓場:“哈哈哈,怪不得電視上征婚有錢人一上來就被一群姑娘搶。”

沒有人笑。

真懷念以前因為大齡未婚,被當成飯桌談資的時代,那時候總有一大群婆婆媽媽熱烈地說著:“阿蘇,早點結婚,要吃你喜糖。”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們這群人變成瞭過氣網紅,拼命揭自己傷疤,都不一定有人搭茬兒。在張小菲傢的餐桌上,人人都開始關心一個問題:假離婚,真的可行嗎?

一個中年婦女笑哈哈地說著:“離婚最好瞭,離瞭也不要復婚,一個人過日子清清爽爽。”她老公也應和著:“明天我們就去領證好伐,說好的不要賴。”

張小菲婆婆無暇參加討論,拿著一碗飯,追著她孫子喂飯去瞭,張小菲不滿意:“別老這麼慣著他,讓他自己吃。”

小孩躺在沙發上,一邊看著動畫片,一邊吃著奶奶一口口遞過來的飯,幾口後忽然跳下來說:“我要去外面玩沙子。”

奶奶這個時候得意揚揚地說:“你們知道小孩眼睛裡要是吹進沙子怎麼辦嗎?上周我帶南南去廣場玩沙子,他眼睛就進沙子瞭。我急死瞭呀,吹又吹不得,用舌頭給他舔出來瞭。”

我一陣惡心,王道偉依然一個人拆著螃蟹,表現得對房子裡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張小菲臉色慘白,後來白轉紅,一陣風似的快速數落她婆婆:“媽,下次別這樣瞭,進瞭沙子會分泌眼淚排出來的,用礦泉水沖沖眼睛就行。”

她婆婆一點不為所動:“我跟你說,我這個方法最好瞭。”

小孩忽然開始哭起來,大叫著:“要出去玩沙子,玩沙子。”

我發現這房子裡每一個人,都對這種爭吵置若罔聞。男人們依舊喝著酒,女人們依舊閑話傢常,好像張小菲、她婆婆、她兒子,三個人絡繹不絕的爭吵和尖叫,不過是最尋常的一種生活配音罷瞭。

幾分鐘後,奶奶帶著孫子出門瞭。我意識到自己在這樣的環境裡,其實也沒什麼存在的必要,隨便找個借口:“明天還要上班,得早點回去瞭。”

表姐說:“送你吧。”

坐在她車裡,剛系上安全帶,她問我:“阿蘇,換瞭是你,你會不會放棄幾百萬,買一個永遠不用面對這一切的未來?”

我一時沒緩過神,隻能說:“不知道,可能所謂中年生活,就是四個字,騎虎難下。不過你婆婆那種我做的一切都是為瞭別人,我特別崇高、特別無私的勁頭,夠可怕的。”

表姐把車開出小區,說:“你是不是覺得她人挺好的,我告訴你吧,但凡總是強調自己什麼都不為,全是為瞭這個傢的這幫中老年婦女,沒有一個不是控制狂。整天嘮叨來嘮叨去,我對你這麼好,你對我做瞭什麼?其實你對她們做瞭什麼,她們都覺得不夠好不夠多,她們可是拿瞭全部、所有的生命來愛你呢,愛到最後,隻剩下我什麼都沒做錯過的道德感,就指望拿這個噎死傢裡所有人。”

我能理解張小菲的痛苦,我媽也經常這樣。女人一旦到瞭某個年紀,就莫名其妙地開始把自己打造成一個聖人,既覺得自己崇高無私,又覺得這個傢裡所有人都要聽她的旨意,她就是上帝,就是主宰傢裡所有人行為意志的神。

高架上出乎意料並不太堵,表姐踩瞭一腳油門,神情出奇悲傷地說:“最要命的一點是,我也在變成這種女人,每次王道偉沒按我說的做,我就氣得發瘋。我告訴他給我拿個杯子,他要是在一分鐘內沒行動,我就一陣血氣上湧,怒氣難消。”

“表姐,心理學上,管這個叫道德許可效應,一個人賣力工作,就覺得自己有回傢亂發脾氣的權利。”

“可能是這樣,我總是忍不住發火。所以復婚這件事,還真的不一定呢。相比一無所有,畢竟生不如死更可怕。”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對話,她說的一切,都超出瞭我的理解范疇。已婚女人的確跟未婚女人不一樣,完全搞不懂她們動不動就絕望、就生不如死。到底是不是果真如此,還是僅僅隻是抱怨。

從表姐車上下來,我看著那輛漂亮的白色SUV消失在街頭拐角,空有一身疲憊,隻想躺在床上,大睡一場。

果然蜷在床上睡著瞭,午夜時分醒來,看到曾東的一條消息:“在你樓下吃消夜,來嗎?”

不知道該說他不識趣,還是無所顧忌,怎麼可以前腳打我一耳光,後腳又恬不知恥地勾搭我?

兩分鐘後,他又發瞭一條:“有件事想告訴你,我戀愛瞭。”

如果是偶像劇,大概會出現如下情節,我氣憤難消地下樓,問他:“那個女人是誰啊?”然後他拍一下我的頭,“就是你啊。”

如果我是編劇,一定還會加上一段《當哈利遇上莎莉》一般的表白:

我愛你在氣溫22攝氏度時還覺得冷

我愛你花一個半小時考慮吃什麼,最後隻點瞭一份三明治

我愛你用“我是一個傻瓜”一樣的眼神看我時鼻子上擠出來的皺紋

我愛你跟我見面後留在我衣服上的香水味

你是我睡覺前最後一個想說話的人

我來這兒不是因為寂寞也不是因為今天是除夕

當我決定要跟你共度餘生

我隻想我的後半生現在就開始

我在粉色裹裙外搭瞭一件灰色薄款長西裝,腳踏一雙裸色高跟,出門前竟然還勢利地考慮瞭一會兒,事到如今,是否依然需要在見曾東前補個妝?

很多天沒有半夜出門,外面已經是20攝氏度的涼爽天氣。自己不該憤怒得像個復仇女殺手,何必呢?對方不過是跟我約會過幾次的年輕人,他有權利做出任何選擇。

曾東一個人站在路燈下,朝我揚瞭揚手。我不再像以前一樣,快步跑過去,相反,走得很慢。這很可能,是我和他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沒必要再著急瞭。我得再一次感嘆,是的,他青春洋溢、英俊又帥氣,穿著白色T恤、黑色九分休閑西褲,一雙黑白拼色運動鞋,真像櫥窗裡,那隻萬分想刷卡買下的名牌包。

“怎麼沒帶女朋友呢?”我裝著一臉的若無其事,假裝我們是從未發生過任何肉體關系的普通朋友,對他充滿關愛。

“陳蘇,你今天為什麼穿得像去參加幼兒園開學典禮的傢長?”曾東臉上似笑非笑,真是他最拿手的表情。

我不假思索地為他補充:“你是說我很像那種渴望跟幼兒園體育老師來一腿的無聊太太?”

其實張小菲如果能降低點道德指標,搞不好現在正萬分享受著中產階級美好的虛假繁榮。

“最近過得好嗎?”

並肩走在空落落的街道上,聽著他問出這句話,真想配上一個瓊瑤式回答,揮起小粉拳,在他身上捶一百下,邊捶邊哭訴:“不好,不好,沒有你,我整個人就像死瞭一樣,答應我,再也不要這麼折磨我瞭好不好?”

想到這兒,自己都笑瞭,邊笑邊說:“挺好啊,前男友回來跟我求婚瞭,送瞭個十克拉的大粉鉆,跟《色戒》裡那個一樣,足足價值一千兩百萬人民幣。”

曾東吃瞭一驚,才回過神來:“你瞎編什麼呢?”

我乘勝追擊:“找我幹嗎?你知不知道電視劇裡拒絕女主角的男主角隻有一種格式,其實他得瞭腦瘤,不治之癥,才不得不拒絕女主角。一般都是彌留之際,才半死不活叫女的出來見最後一面。”

他呵呵笑瞭兩下,說:“就是覺得有必要跟你匯報一下。”

“現在是想跟我做朋友?是不上床的純友誼,還是隻上床的炮友?或者你真的很貪心,想要那種很耐心地聽你抱怨女朋友太嬌氣的紅顏知己?”

曾東反問我:“你想要做哪一種?”

我搖頭:“幹嗎非做朋友?你有瞭女朋友,預示著這世界上有一個女人對你有瞭絕對主權,不管男朋友還是女朋友,連主動找你,都成瞭她眼中的一種罪。何必呢?

“男女之間,恐怕沒有朋友這條路。”

他沉默瞭一會兒,說:“那就吃最後一頓飯吧。”

在上海,交個朋友不容易,認識個男人不容易,跟男人上床更不容易,但有一件事非常容易,那就是跟一個男人發生過所有該發生的關系後,在人海茫茫中一刀兩斷從此沒有任何聯絡。

這類似於某種成熟男女的遊戲規則,既然我們不合適,連再見都可以省略,為什麼要在這個人身上再花多餘的時間?

當有人蓄意破壞這種規則時,比如像曾東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特地告訴我有瞭女朋友,又表示要吃最後一頓飯時,我忍不住把這個心儀已久的男人,歸類為:傻×。

這個傻×不由分說,打車帶我去瞭一傢居酒屋。模仿深夜食堂的樣式,不同的地方在於沒有臉上一條刀疤的老板,隻有長相溫柔的老板娘。

曾東問我吃什麼,我想瞭想,告訴他:“這個點吃東西,不是等於自毀人生嗎?你吃吧。”

他嘆瞭口氣,又笑瞭笑說:“這麼容易被毀滅的人生,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啊?”

我還是氣不順:“那你希望我怎麼樣,現在就蹺起一隻腳,開始跟你做劃拳、喝酒、吃花生米的好兄弟?”

他笑瞇瞇地說:“你說你要是放開瞭做人多好,講話有意思的女人其實挺少的。”

我已經沒瞭鬥志:“好吧,下次,等夏天,穿背心、大褲衩出來喝啤酒吃燒烤,怎麼樣?”

他望著我說:“你真的喜歡吃燒烤嗎?”

我搖頭:“不,二十五歲以後就不吃這種垃圾食品。”

他繼續問:“那你為什麼要陪我吃?你為什麼沒點自己的原則?”

我糊塗瞭:“什麼意思?一會兒嫌我矯情,一會兒嫌我沒原則?”

他攤攤手說:“我隻是覺得,你這樣很累。你的原則和底線,都像隨時可以調整的東西,前男友背叛你,你覺得最重要的事情是拉上我跟他展示一下,你沒有輸。你為什麼不能當場給他一耳光?你跟我在一起,明明可以告訴我,應該怎麼做,你什麼也沒說,你怕傷瞭我的面子。你對愛情要求那麼高,隻是為瞭破除那些俗套,顯得自己與眾不同。你對男人要求那麼低,隻是為瞭在三十歲的時候,證明自己並不是單身,對不對?對你來說,有什麼比面子更重要的東西?你真的愛我?還是隻愛我是90後,看上去很有錢?”

他坐在我對面,看起來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年輕人,正在指點我這個三十歲的人,放松點,不要這麼緊張好不好。

我站起來,“啪”打瞭他一個耳光,從仿佛靜止的空氣中,快速離去。

我跑得很快,差點脫下高跟鞋去追一輛空出租車,腦子裡一片空白,結果努力瞭半天,浮出來的,還是老板娘那張看熱鬧的臉。

我完瞭,從某種意義上,似乎一下子垮瞭。

快到傢時,才發現,手機沒帶。

出租車師傅嘆瞭口氣:“哎呀小姑娘,你快點拿我電話撥撥自己電話還在不在?”

不知道為什麼,眼淚湧上來,幾乎要用內力把它逼下去。跟師傅說:“不用瞭,回去一次,在就在,不在就算我倒黴。”

手機還在,曾東走瞭,老板娘帶著某種惋惜說:“小姑娘,男人多得是,不要吊在一棵樹上。”

想大哭一場,雖然我也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

《我在三十歲的第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