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春天最後還是會來,雖然它讓人膽戰心驚,以為差一點來不瞭

奶奶是在兩天後去世的,一個高齡老人走的時候,所有人都暗暗松瞭口氣。不知道是為她終於結束瞭生的痛苦,還是為自己終於不再飽受奔波之苦。

順勢跟公司請瞭年假,我是長房長孫,用我媽的話說:“不留到頭七,根本不像話。回頭做五七時,還得回來一趟。”

沒有人提起曾東,像選擇性的遺忘,一個不相幹的人,提來幹什麼?

我的婚姻大事再次被擺上瞭傢族大事,特別是在熱鬧的葬禮上,親戚們拖傢帶口,帶著小猴子一樣的孩子,一撥撥奔擁過來。她們喜歡先說一陣自傢小孩令人驚奇的本領:“我傢阿毛會自己尿尿瞭,稀奇伐,不知道誰教的”“我傢安安才叫怪,自己一個人今天早上乖乖爬起來,說奶奶我要上幼兒園”……在這幫人眼裡,小孩的一舉一動都像可以記錄下來的人類珍貴歷史活動。而一個缺少這種人類珍貴歷史活動的傢庭,無疑是不幸的。

“你傢蘇蘇對象有瞭嗎?”

“三十多瞭,總歸難找,我們鎮上是沒有配得起她的人瞭。”

“我有個親戚,兒子剛剛離婚,要不要約著見一面?”

“頭七做這種事情不吉利吧?”

“哎喲,現在社會開放瞭,再說老太太連蘇結婚都沒看到,恐怕眼睛都閉不上。”

……

在這些嘮叨中,我一臉事不關己坐在桌旁,用手機看著吳奇發來的郵件。幾天前,他去英國出差,郵件裡還插瞭兩張圖,一張是碧藍天空下,英國小鎮特有的磚紅色尖塔,一對白發行人從畫面上閑閑走過。一張是清澈的河面上,幾個當地人坐在一艘賽艇上,正起勁地向前擺臂劃艇。

“我在埃克塞特,今天天氣特別好,不過大部分時間,都是你喜歡的、沒有太陽的日子。這邊人生活真好,我去的公司,所有人都不知道彼此的電話,出瞭公司門就聯系不上。要出公差的話,公司會發一個手機,黑莓的,出完差再交上去。看起來挺適合我的對不對?可惜,這裡不許加班,晚上和周末都不準進公司,他們隻給員工買工作日白天的保險。

“我每天都會去照片裡這條河邊散會兒步,昨天傍晚看見瞭一隻很漂亮的天鵝,哇,真是漂亮得忘乎所以。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這個地方,它看起來就像上海的一個荒島,居民們一個勁琢磨著給自己做張椅子,蓋個房子。

“祝好: )”

我用手機回瞭一封。

“奶奶過世瞭,正在鄉下辦葬禮,太陽很毒,一連幾天都是大太陽。去火葬場那天,因為我是長房長孫,需要去撿拾骨灰,有一節腿骨很長,白白的,買的骨灰盒太小瞭,塞不下。我發愁怎麼辦,有個人利落地走上來,一下就敲碎瞭,原來這麼簡單。有時候不需要考慮生命的意義,隻需要做一件最正確的事。但是換瞭我,怎麼也做不到吧,隻會拿著那根骨頭發呆,怎麼辦?

“我真的想瞭挺久的。好像不太適合跟你說這些,在英國玩得愉快。”

胡容說,曾東第二天中午就還瞭車鑰匙。

“他看起來怎麼樣?”

“看起來可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我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說瞭一遍,片刻後收到胡容回復:“言情片嗎?有什麼可能不可能的,欠債的是他又不是你,你擔心個鬼。他都肯開一晚上車送你,你就送他一個這哥們兒跟我沒啥關系?”

“誰知道我們能好多久,這次上門說是男朋友,下次再說已經分瞭?”

“大姐,你理那幫鄉下親戚怎麼想呢。”

我長嘆一口氣,我母親聽到瞭,很認真地說:“年紀輕輕,最不應該嘆氣,嘆氣會嘆掉一個人甚至一個傢的福分。”

她問我:“聽說張小菲又買房子瞭?”

我緊接著更嘆瞭一口氣:“媽,當年你說上海房子買不起,讓我把所有錢交出來,給你在鎮上買個房子。現在我每個月還著五千塊的商業貸款,買房這種事情,你就別跟我說瞭吧。”

她一副“你幹嗎這麼認真”的樣子,說:“我又不是想說這個,聽她媽說,她離婚又復婚瞭,上海買房這麼難?”

“她復婚瞭?”

我拿出手機,找到張小菲:“你復婚瞭?”

張小菲回復:“對啊,房子買好瞭,王道偉說復婚,我趕緊去啦。”

我:“婦科報告拿瞭嗎?沒事吧?”

張小菲:“呵呵,衣原體感染。正努力讓自己相信,是出差酒店的毛巾有問題。”

我:“私傢偵探?”

張小菲:“沒請,王道偉說那個周末是我們結婚紀念日,帶我一起去出差瞭。”

我:“恭喜。”

胡容發瞭我一條消息:“真的不想追回來?那點債對他來說沒什麼,如果他不是有把握,怎麼會追著你去你傢?”

在三十歲的時候,我發現現實雖然慘烈,可總是留著一條小小的逃生出口,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喂,陳蘇,如果扛不下去,不如逃出去。

那個出口,總是指引著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它散發出無窮又奇特的光,告訴我,我比很多同齡的女人幸運,還擁有著選擇的機會和權力。

一周後我坐動車回上海,真是個熱得要命的夏天,剛出站迫不及待買瞭大杯冰美式。

身後,響起一個約定的聲音:“陳蘇。”

《我在三十歲的第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