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怦然心動

那次晚餐之後,朱莉在學校對我很客氣。這正是我所痛恨的。生氣都比客氣更好。

就連狂熱都比……客氣更好。對她來說,我就像個陌生人,上帝啊,這讓我非常困擾。極其、極其的困擾。

然後輪到拍賣會的事情,我發現自己正在陷入更大的麻煩。

拍賣會是“推進者俱樂部”假裝用來為學校籌款的方式。他們堅稱被選中是一種榮譽,但鬼才相信呢!

基本情況是這樣的,他們會強行扣留二十個男生,他們每人自帶美妙的野餐食品,當著全校學生的面,由女生競標與之共進午餐的權利。

猜猜今年誰是那二十人之一。

你以為媽媽們會說,嘿,你們不能把我兒子拿去拍賣,那你就錯瞭。她們反而很驕傲自己的兒子被選為“午餐籃男孩”。

沒錯,朋友,那就是他們給你起的名字。一年一度的校慶活動上,你總能聽到這樣的話:“今天午餐時間,所有新入選的‘籃子男孩’請到多功能廳參加籌備會議。所有‘籃子男孩’必須參加。”

很快就沒人叫你的真名瞭。別人隻把你和其他十九個傻瓜看做“籃子男孩”。

當然,我媽媽非常投入,她給我的籃子裡裝滿瞭各色食品,以確保我得到最高的出價。我解釋說,自己根本不想進入梅菲爾德初級中學的籃子男孩名人堂,而且說真的,籃子放瞭什麼根本不是重點。姑娘們才不是為瞭那個籃子競標呢。你親身經歷過,就知道那是個人肉市場。

“你在學校吃頓午飯,這件事就結束瞭。那不是人肉市場,佈萊斯。那是種榮譽!再說,也許真有好心的姑娘為你出價,你還能交到一個新朋友呢!”

媽媽們就這樣出賣瞭我們。

然後是加利特,他悄悄地告訴我,雪莉·斯道爾斯已經和米奇·麥克森分手瞭,她、米蘭達·休姆斯和珍妮·阿特金森之間為瞭競投我展開瞭一場激烈的鬥爭。“哥們兒!”他告訴我說,“全校最熱門的兩個妞兒。我對天發誓,雪莉是因為你才拋棄瞭米奇。是夏麗爾親口告訴我的,八卦女王夏麗爾。”他向我露出猥褻的笑容,“我嘛,我支持胖妞珍妮。做一個‘籃子男孩’,你活該得到這樣的待遇。”

我讓他閉嘴,不過他說得對。我的運氣用完瞭,也許我是活該被胖妞珍妮纏上。我能想象得出來——身高一米八的胖姑娘吃完我帶的全部午餐食品,然後跟著我到處跑。珍妮是全校唯一一個能扣籃的女孩。當她落地的時候,整個場地都在震動。要是她沒有那些……你明白……女生的特征,她完全可以剃掉頭發,加入NBA(美國男籃職業聯賽)。

真的。沒人懷疑過。

她的父母滿足她的每一個要求。傳說,為瞭她,他們把傢裡的車庫改造成一個全尺寸的籃球場。

這意味著,在籃子男孩的遊戲中,她對我也是穩操勝券瞭。

除非,除非雪莉或者米蘭達出瞭更高的價錢。但我怎麼能保證呢?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想制訂一個計劃,最後我發現,隻有一個可行的方法。

同時討好她們倆。

第一天實施我的計劃,我覺得自己無比卑鄙。我並沒有做什麼太糟糕的事。我隻是,嗯,表示瞭友好。雖然我不知道雪莉和米蘭達是否看出瞭我的意圖,但加利特看出來瞭。

“哥們兒!”星期四的時候,他對我說,“我能看穿你的小把戲,兄弟。”

“你在說什麼?”

“別否認瞭,哥們兒。你在同時對付她們倆。”他湊過來,在我耳邊說,“不管你是不是‘籃子男孩’,我都佩服你。”

“閉嘴,哥們兒。”

“真的!八卦女王說,今天的體育課上,她倆廝打起來瞭。”

我必須瞭解這件事,“那麼……胖妞珍妮呢?”

他聳聳肩:“不清楚。不過我們明天就知道瞭,對不對,哥們兒?”

星期五,媽媽把我和我那傻乎乎的超大號野餐籃一起送到學校,由於所有“籃子男孩”都要盛裝打扮,我系瞭一條讓人窒息的領帶,穿瞭西褲和禮服鞋,感覺自己是個十足的傻瓜。

當我走過甬道的時候,學生們吹著口哨,朝我喊“哦,寶貝!”這時胖妞珍妮超過我,一步便邁上三個臺階。

“哦,佈萊斯,”她回過頭說,“你看起來……很美味。”

上帝啊!我跑步進入教室,那是全體“籃子男孩”集合的地方,進門的那一刻,我感覺好多瞭,我的身邊圍繞著其他傻瓜,他們似乎真心高興看到我的出現。“嗨,羅斯基”;“喲,哥們兒”;“這樣難道不是很蠢嗎”;“你怎麼不坐校車,兄弟”——這群同病相憐的人哪。

推進者俱樂部主席麥克盧爾夫人走進教室,就是她把我們圈到這裡的。“哦,上帝啊!”她說,“你們看上去全都那麼帥!”

沒有一句話提到我們的籃子,也不想事先往裡面看一眼。不,她唯一關心的是,那些小妞餓瞭。

人肉市場?

一點兒也沒錯!

“別緊張,孩子們,”麥克盧爾夫人說,“你們會度過美妙的一天!”她拿出一張名單,讓我們排成一列。我們被編上號碼;籃子也被編上號碼;出於她的愚蠢要求,我們填寫瞭一張三乘五的卡片;等到她把我們整頓完畢,保證我們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已經錯過瞭第一堂課和第二堂課的一半多。“好瞭,先生們,”她說,“把你們的籃子留在原地,然後去……現在幾點瞭?還在上第二堂課?”她看瞭看表,“是的。第二堂。”

“要是老師跟我們要假條怎麼辦?”某位聰明的“籃子男孩”問。

“你們的老師手裡有個名單。如果他們有問題,告訴他們,你們的領結就是假條。當每個人都完成拍賣之後,我在這裡等著你們。明白瞭嗎?那就快行動吧!”

我們抱怨著,然後走回教室。我敢保證,整個上午,我們二十個人裡沒有一個人聽進去瞭老師講的內容。假如你的脖子上纏著套索,腳趾被擠得生疼,屋子裡坐滿瞭一群準備逐獵你的白癡,你怎麼能聽得進去?

任何一個提出這種傻瓜傳統的人,都該被塞進籃子,扔進河裡,連勺子都不準拿。

我是九號“籃子男孩”。這意味著我要在籃球館的舞臺上站上很久,等待幾乎一半的男孩被拍賣掉。最少十元起拍。如果沒人競標,私下裡總有一個老師被安排好為你出價。

是的,朋友,你有無數種被羞辱的可能。

一些媽媽也出現瞭,她們站在一邊,帶著攝像機或照相機,坐立不安,向兒子揮手,基本上跟她們的兒子看上去一樣蠢。我應該想到的。媽媽請瞭一個小時的假,也出現在人群中間。

提姆·派羅是第五號“籃子男孩”,他媽媽真的為他競標瞭。沒開玩笑。她上躥下跳,喊著“二十!我給你二十元!”上帝,這真是終生難忘。幸運的是,凱莉·特洛特為他叫瞭二十二元五角,讓他免於內疚地因為“媽媽的乖寶貝”而困擾——這是世上少有的比成為“籃子男孩”更糟的事。

凱萊佈·休斯是下一個拍賣品,他為俱樂部拍得瞭十一元五角。然後是查得·奧蒙德,我敢說麥克盧爾夫人把他帶上去的時候他都快尿褲子瞭。她宣讀他的卡片,捏捏他的臉,然後迅速地拍出瞭十五元。

這時,我和拍賣臺隻隔著瓊恩·楚洛克。我對他籃子裝瞭什麼東西、有什麼愛好、喜歡什麼運動不感興趣。我忙著在人群中尋找胖妞珍妮,胳肢窩裡濕瞭一片。

麥克盧爾夫人透過麥克風喊道:“有出十元的嗎?”我等瞭一分鐘,卻沒有人說出“十元!”誰也沒有說話。“來啊,快上吧!這午餐很好吃呢。草莓撻,嗯……”麥克盧爾夫人走到後面,宣讀瓊恩·楚洛克那張三乘五的卡片上寫的菜單。

多麼尷尬啊!這比成為“媽媽的寶貝”還要更糟。比跟胖妞珍妮共進午餐還要糟!如果沒人想跟他共進午餐,為什麼會選他當上“籃子男孩”呢?

人群右側傳來聲音:“十元!”

“十元?有人出十元嗎?”麥克盧爾夫人露出緊張的笑容。

“十二!”從同一片區域傳出另一個聲音。

第一個聲音又喊道:“十五!”忽然,我認出那個聲音的主人瞭。

朱莉·貝克。

我掃視著人群,最後看到她高高地揮著手,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十六!”另一個聲音說。

安靜片刻,朱莉的聲音再次響起:“十八!”

“十八!”麥克盧爾夫人喊道,她看上去快要因為解脫而暈倒瞭。她頓瞭一下,然後說:“十八元一次……十八元兩次……成交!十八元。”

賣給朱莉?我完全沒想到她會參與午餐競拍。任何一個人的午餐。

瓊恩走回隊伍當中。我知道是該我走上去的時候瞭,可我一步也挪不動。像是有人在我肚子上狠狠打瞭一拳。朱莉喜歡瓊恩嗎?這是不是她最近這麼……這麼……客氣的原因?因為再也不在乎我瞭?她從來都在那裡,等著被我躲開,而現在我甚至就像不存在一樣。

“上前一步,佈萊斯。來呀,別害羞!”

麥克·阿比尼多輕輕地推瞭我一把:“該你受罪瞭。上去吧!”

就像走向斷頭臺一樣。我站在前面,滿身大汗,聽俱樂部女王檢查我的午餐,並逐條宣讀我的興趣愛好。她還沒說完,雪莉·斯道爾斯就喊道:“十元!”

“什麼?”麥克盧爾夫人說。

“我出十元!”

“哦,”她把字條放下,笑瞭,“好吧,我聽到有人出價十元!”

“二十!”米蘭達·休姆斯站在人群正中央喊道。

“二十五!”又是雪莉。

我搜索胖妞珍妮的身影,祈禱她生病回傢瞭或是遇到別的問題,這時雪莉和米蘭達正在五元五元的加價。“三十!”

“三十五!”

“四十!”

我找到她瞭。她站在米蘭達身後二十碼的地方,正在用牙齒清理她的指甲油。

“四十五!”

“五十!”

“五十二。”

“五十二?”俱樂部女王打斷她們,“哇,競爭很激烈!看看籃子就知道,這很值得——”

“六十!”

“六十二!”雪莉喊。

米蘭達慌忙向朋友借錢,這時麥克盧爾喊:“一次!”但珍妮站瞭起來,喘著粗氣說:“一百元!”

一百元。隻聽觀眾們倒吸一口涼氣,所有人都轉過身,盯著珍妮。

“好!”麥克盧爾夫人笑瞭,“一百元!毫無疑問,這是有史以來的最高紀錄。也是對推進者俱樂部的慷慨饋贈!”

我好想把她推下舞臺。我已經被宣判瞭。這將是終生難忘的經歷。

臺下一片騷亂,忽然,雪莉和米蘭達站在一起喊道:“一百二十二……塊五!我們出一百二十二塊五!”

“一百二十二元零五角?”我想俱樂部女王快要跳起波爾卡舞瞭,“你們合並瞭彼此的資源,想跟這位優秀的小夥子共進午餐?”

“是的!”她們叫道,然後把目光投向珍妮。人人都在看著珍妮。珍妮隻是聳聳肩,然後繼續摳她的指甲去瞭。

“好吧,就這樣!一百二十二元零五角一次……一百二十二元零五角兩次……成交,這兩位美麗的年輕姑娘以一百二十二元零五角的價格創造瞭前所未有的紀錄!”

“哥們兒!”我退回隊列之後,麥克對我耳語,“雪莉和米蘭達兩個人?這讓我怎麼追得上?”

他甚至都沒有接近這個數字。他被泰瑞·諾裡斯以十六元成交,餘下的大多數人都拍出瞭四十元。結束的時候,每個男生都跟我說:“哥們兒!你真厲害……創造紀錄!”但我一點兒都不覺得自己厲害,我已經筋疲力盡瞭。

媽媽走過來給我一個擁吻,就像我得瞭金牌似的,低聲說“我的小寶貝”,然後咔嗒咔嗒踩著高跟鞋回去上班瞭。

我又累又尷尬,然後就被雪莉和米蘭達拽進瞭多功能廳。推進者俱樂部在多功能廳擺瞭一些供兩人使用的小桌子,用明暗不同的粉色、藍色和黃色裝飾著,到處都是氣球和飄帶。我覺得自己就像隻復活節的兔子,雙手抓著愚蠢的“籃子男孩”的午餐,被米蘭達拉住一隻胳膊,雪莉抱緊另外一隻。

他們把最大的一張桌子給瞭我們,又多拿來一把椅子,當我們都坐下,麥克盧爾夫人說:“男孩和女孩們,我想我不需要提醒你們,接下來的課可以不用上瞭。享受你們的午餐,享受你們的友誼……慢慢吃,放輕松,再次感謝你們對推進者俱樂部的支持。沒有你們,就沒有今天的我們!”

於是,我坐在那裡,跟全校最搶手的兩個姑娘一起共進午餐。我是那個遭到全校男生妒忌的人。

老兄,我都痛苦死瞭。

我是說,這兩個姑娘也許很漂亮,但她們聊起胖妞珍妮的時候,那些話真是令人發指。米蘭達說道:“她在想些什麼?她還以為你盼著約她出去呢,是不是,佈萊斯?”

好吧,沒錯,是這樣。可是把它說出來本身就是錯的。“聽著,我們能不能聊點別的?”

“沒問題。比如說?”

“無所謂。什麼都行。你們這個暑假打算去哪兒玩?”

米蘭達先開口:“我們要坐遊輪去墨西哥的蔚藍海岸,停靠在每一個好玩的港口,購物什麼的,”她沖我眨瞭眨眼,“我可以給你帶點禮物回來……”

雪莉挪瞭一下椅子,說:“我們要去湖邊玩。我爸爸在那裡有座小木屋,在那兒你能曬出一身最美麗的古銅色。你還記得我去年開學時的樣子嗎?那時候我,嗯,很黑。我想再來一次,不過這回我要制定一張時間表,這樣就能把每一寸都曬到。”她咯咯笑著說,“別告訴我媽媽,好嗎?否則她肯定會阻止我!”

從這時開始,她們為美黑的問題爭執起來。米蘭達告訴雪莉,去年開學的時候她根本沒註意到她曬黑瞭,而曬太陽最好的地方是在遊輪甲板上。雪莉告訴米蘭達,任何一個長著雀斑的人都不可能真正曬黑,由於米蘭達全身都有雀斑,坐遊輪肯定是一種浪費。我吞下屬於我那三分之一的午餐,環視著房間,試圖讓她們的對話從耳邊流過。

然後,我看到瞭朱莉。她和我隔著兩張桌子,正對著我的方向。可她並沒有看我。她看著瓊恩,她的眼睛閃閃發光,她在笑。

我的心跳慢瞭一拍。她在笑什麼?他們在聊什麼?她坐在那兒,怎麼那麼……美?

我覺得自己漸漸失去瞭控制。這感覺很奇怪。就像不能控制自己的肢體一樣。我一直覺得瓊恩很酷,但現在我隻想走過去,把他扔出屋子。

雪莉抓住我的胳膊,“佈萊斯,你還好嗎?你看起來……我不知道……像著瞭魔似的。”

“什麼?哦。”我試著做瞭個深呼吸。“你在看什麼?”米蘭達問。她倆都從我肩膀上面看過去,然後聳聳肩,繼續挑揀著食物。

可我不能自已地再次看瞭過去。內心深處,我聽見外公在對我說:“你現在作出的選擇將會影響你的一生。作出正確的選擇……”

作出正確的選擇……

作出正確的選擇……

作出正確的選擇……

米蘭達再一次搖晃我的胳膊,問道:“佈萊斯?你聽見我說話瞭嗎?我問你今年暑假打算幹點什麼?”

“我不知道。”我堅持不住瞭。

“嘿,也許你可以跟我們在湖邊住一段時間!”雪莉建議道。

這真是一種折磨。我想大聲尖叫,閉嘴!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我想從這棟房子裡跑出去,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我沒有知覺為止。

“午餐很美味,佈萊斯。”米蘭達的聲音飄在我耳邊,“佈萊斯?你聽見我說話瞭嗎?這真是一頓豐盛的午餐。”

一句簡單的謝謝就足夠瞭。但我能用簡單的謝謝來回答她嗎?

不能。我轉向她說:“除瞭食物、美黑和頭發,我們能不能談點別的?”

她朝我露出一個傲慢的微笑,“好吧,那麼,你到底想聊點什麼?”

我沖她眨眨眼,再沖雪莉眨眨眼,“永動機怎麼樣?知道永動機嗎?”

“永……什麼?”

米蘭達笑瞭起來。

“怎麼瞭?”我問她,“什麼事這麼高興?”

她盯著我看瞭一分鐘,然後吃吃地笑著,“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競拍到一個知識分子。”

“嘿……我很聰明的!”

“真的嗎?”米蘭達笑著問,“你連知識分子這個詞都拼不出來吧?”

“他很聰明,米蘭達。”

“哦,別再拍他馬屁瞭,雪莉。你想說你是為瞭追求他的頭腦?上帝,看你這樣討好他,我真想吐!”

“討好?你再說一遍?”

“你聽見我說瞭。反正他不會邀請你參加畢業舞會的,所以還是放棄吧,你說呢?”

這次午餐到此為止。媽媽做的一片蘋果撻碾碎在米蘭達的頭發裡;剩下的牧場風味醬塗在雪莉頭發上。

麥克盧爾夫人還來不及說“看在推進者的份兒上,你們在幹嗎”,她倆就在地上滾作一團,抓花瞭對方的臉。

趁這個機會,我離開座位,朝朱莉走去。我抓住她的手說:“我必須跟你談談。”

她從椅子上欠起身,“什麼?怎麼瞭,佈萊斯?她們為什麼打架?”

“抱歉,我們離開一會兒,好嗎,瓊恩?”我拉著她離開桌子,但是沒有地方可去。拉著她的手,我根本無法思考。於是,我停在屋子的正中間,看著她。看著她的臉。我想摸摸她的臉頰,看看那是什麼感覺。我想摸摸她的頭發,它看起來難以置信的柔順。

“佈萊斯,”她輕聲說,“出什麼事瞭?”

我開口問她的時候,幾乎要窒息瞭,“你喜歡他?”

“我……你是說瓊恩?”

“是的!”

“哦,當然。他是個好人,而且——”

“不,你喜歡他嗎?”我的心臟快要跳出胸膛瞭,我拉起她的另一隻手,等待她的答案。

“嗯,不是。我是說,不是那種……”

不是!她說不是!我不管此刻我身在何處,也不管有誰在看。我想要,我不得不親吻她。我傾身向前,閉上眼睛,然後……

她從我身邊掙脫瞭。

突然間,屋子裡死一般的沉寂。米蘭達和雪莉透過她們濕滑的頭發瞪著我,人人都在看著,就好像我是個短路的機器人,我隻是站在那兒,試圖閉上嘴巴,恢復平時的樣子。

麥克盧爾夫人扶著我的肩膀,帶我回到座位上,對我說:“你坐下,待在這兒!”然後她把米蘭達和雪莉拖出去,教訓瞭一頓,讓她們在她找門衛來收拾這堆爛攤子之前各自找個浴室清理幹凈。

我一個人坐在那裡,根本沒考慮過掩飾自己。我隻想和她在一起。和她說話。再一次拉著她的手。

吻她。

放學之前,我試著跟她說話,但每次不等我走近,她就躲開瞭。

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響瞭起來,她消失瞭。

我到處找她,但她就是不見蹤影。

不過,加利特還在。他追上我說:“哥們兒!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我什麼也沒說。我朝自行車棚走去,希望能在那兒找到朱莉。

“哦,上帝……是真的!”

“別來煩我,加利特。”

“你有機會跟學校裡最搶手的兩個妞混在一起,卻為瞭朱莉放棄瞭她倆?”

“你不明白。”

“你說得對,哥們兒。我一點兒也不明白。你真的試圖去吻她?我不敢相信。我們說的是朱莉安娜·貝克嗎?你噩夢般的鄰居?那個討厭的萬事通?雞屎寶貝?”

我冷冷地停下來,推瞭他一把。隻是兩隻手掐住他,然後推瞭他一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哥們兒。少來這一套!”

加利特舉起雙手投降,但朝我湊過來,“哥們兒,你對她動心瞭,你知道嗎?”

“讓開點,行不行?”

他攔住我的去路,“我不相信!兩個小時以前,你還是那個獨一無二的人!‘那個人’!全校學生都願意跪拜你!現在,看看你自己吧。你就像,嗯,一個社會公害。”他輕哼一聲,“還有,哥們兒,事實上,如果你還是這副德行,我不想繼續跟你做朋友瞭。”

我指著他的鼻子說:“很好!你知道嗎?我也不想!”

我把他推到一邊,跑瞭。

我是走回傢的。穿著擠腳的皮鞋,臟碟子在黏糊糊的野餐籃裡叮當作響,“籃子男孩”一路跋涉回到瞭傢。

而我的內心世界正進行著一場激烈的鬥爭。過去的佈萊斯想要回到從前,想和加利特一起閑扯,想把朱莉·貝克繼續恨下去。

想成為“那個人”。

但在我的潛意識裡,過去的佈萊斯已經死瞭。我已經無法回頭。對加利特,雪莉,米蘭達,以及任何一個不瞭解我的人。朱莉和他們不一樣,但這麼多年過去瞭,我已經不在乎這些瞭。

我喜歡這樣。

我喜歡她。

每次我看到她,她似乎都變得更漂亮。她仿佛散發著光彩。我指的不是像一百瓦的燈泡那樣發光;她隻是具備瞭同樣的溫暖。也許是因為爬樹,也許是因為給小雞唱歌,也許是因為敲著木樁,夢想著永動機。我不知道。我知道,和她相比,雪莉和米蘭達都顯得太……普通瞭。

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從來沒有。承認它,而不是隱瞞它,讓我感到自己充滿力量與幸福。我脫掉鞋襪,把它們也放進籃子,光腳向傢裡跑去,領帶搭在我肩膀上,我忽然明白瞭加利特那天晚上說的一句話——我心動瞭。

徹徹底底地心動瞭。

走在我傢那條街,我發現她的自行車靠在路旁。她在傢!

我一直按著門鈴,時間長得讓我以為它壞掉瞭。

沒有人開門。

我捶打著大門。

沒有人開門。

我回到傢,撥通瞭電話,很久很久以後,終於,她媽媽接瞭起來。“佈萊斯?不,我很抱歉。她不想和你說話,”她輕聲說,“給她一點兒時間,好嗎?”

我給瞭她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然後,我穿過馬路,“求你瞭,貝克太太。我非要見到她不可!”

“她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不願出來,親愛的。你可以試試明天再給她打電話。”

明天?我等不到明天!於是,我在她傢附近逡巡著,爬上圍欄,敲著她房間的窗戶,“朱莉!朱莉,拜托。我必須要見到你。”

她的窗簾緊閉,但後門打開瞭,貝克太太走出來,把我轟走瞭。

到傢以後,外公已經等在門口,“佈萊斯,怎麼瞭?你在貝克傢那裡跑來跑去,還爬上人傢的圍欄……就像火燒屁股似的!”

我脫口而出:“我不相信!我就是不相信!她不願意跟我說話!”

他把我領進門廳,說:“誰不願意跟你說話?”

“朱莉!”

他沉吟著,“她是不是……生你的氣?”

“我不知道!”

“她有沒有對你生氣的理由?”

“沒有!有!我是說,我不知道!”

“好吧,發生什麼事瞭?”

“我試著親她來著!當著一屋子人的面,當時我正跟雪莉和米蘭達在一起,作為那個傻乎乎的‘籃子男孩’陪她們午餐,然後我試著去親她瞭!”

慢慢地,他的臉上浮出一個笑容,“你這麼做瞭?”

“我就像著瞭魔似的。我控制不住!但是她把我推開瞭,還……”我透過窗戶望著貝克傢的房子,“現在她不肯跟我說話瞭!”

外公開口瞭,聲音很輕很輕,“也許她以為這隻是一時沖動?”

“可我不是一時沖動!”

“不是嗎?”

“不,我是說……”我轉向他,“都是從那篇該死的報道開始的。我不知道……從那時開始,我就變得很奇怪。她的樣子變瞭,她的聲音變瞭,對我來說她甚至變瞭一個人!”我盯著窗外,“她……她隻是變得不一樣瞭。”

外公站在我身後,和我一起望著對街。“不,佈萊斯。”他輕聲說。

“她跟原來一樣,是你變瞭。”他拍拍我的肩膀,在我耳邊說道,“還有,孩子,從現在開始,你再也不是過去的你瞭。”

也許外公為此感到高興,可我就慘瞭。我吃不下飯,看不進電視,幾乎什麼事都做不成。

於是,我早早爬到床上,卻也睡不著。我從窗戶盯著她傢的房子,已經看瞭好幾個小時瞭。我看過天空,也數過羊。但是,我就是忍不住後悔自己這些年來竟然這麼傻。

現在,我怎麼才能讓她聽我說話呢?隻要她願意,我可以去丈量那棵巨大的無花果樹,從樹根到樹梢。我可以喊她的名字,讓聲音飛過屋頂,讓全世界都聽到。

因為我對爬樹是那麼的一竅不通,所以我認定這說明我願意做一切事情,換來她跟我說話。上帝,我願意跟著她爬進沾滿雞屎的雞籠,假如這能奏效。我願意永遠隻騎自行車上學,穿過崎嶇的道路,假如這能讓我跟她在一起。

做點什麼。我一定要做點什麼,讓她知道我變瞭。做點什麼向她證明我覺悟瞭。

但是做什麼呢?我怎麼做才能讓她知道,我不是她以為的那樣?我怎麼才能抹去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從頭再來?

也許我做不到。也許這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不過,如果說我從朱莉·貝克身上學到什麼東西,那就是,我必須全心全意地去嘗試。

不管結果如何,我知道外公說對瞭一件事。

我再也不是過去的我瞭。

《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