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傢坑班

傍晚時分,田雨嵐抱著嬰兒,在花苑新村附近的商業學院運動場上散步。

運動場邊,一株株銀杏一片金黃,在夕陽下燦爛得像在燃燒。

粉嘟嘟的嬰兒在田雨嵐懷中轉動腦袋,發出“咿呀”之聲,另一個兒子顏子悠正在運動場上繞400米跑道奔跑,一圈,兩圈,三圈……

這個秋天,許多個傍晚,田雨嵐都帶兩個兒子來到這裡,一個出來透氣,一個進行訓練。

隻是今天,她遇到瞭偶爾過來散步的南麗。

嗨。她向南麗打招呼,你怎麼過來瞭?難得哦。

南麗告訴她,先出來透口氣,等一下回去做題目,小孩他爸在跟超超下棋,嫌我在旁邊影響他們。

田雨嵐心領神會,“等一下回去做題目”當然是指她晚上陪女兒刷題。傢傢都是一樣的。

歡歡呢?田雨嵐問。

南麗告訴她,小女孩今天肚子不舒服,我讓她先睡一會兒,等會兒起來再做作業。

她倆沿著跑道外圍走。

南麗問目前請哺乳假在傢的田雨嵐,還好嗎,寶寶晚上吵不吵?

田雨嵐告訴她,累的,晚上吵的,跟養第一胎那個時候比,體力明顯不一樣瞭,到底老瞭10歲瞭,而且最近我老公顏鵬又忙,傢裡是一點照顧不瞭。

南麗說,顏鵬忙總是好事嘛。

田雨嵐笑道,也是,他轉到教育產業後,他的整個生意就順瞭,盈收上來瞭,我都懷疑是不是因為子悠恰好“小升初”,給他這爸帶來瞭運氣。

田雨嵐懷抱裡的嬰兒在“咿咿呀呀”,一張粉嫩的小臉,一股奶香,令人生憐。

南麗說,給我抱抱。

她伸手把寶寶從田雨嵐那兒抱到瞭自己的懷裡,輕輕拍著,不禁說,如果小孩永遠這麼點大,抱在手裡,雖也辛苦,但也沒像我們現在圍著小孩讀書這麼累。

是啊。田雨嵐朝大兒子顏子悠奔跑的方向看瞭一眼,說,想著這二寶還要再來這麼一遍,一陣心煩就襲上心頭,早知道不生瞭。

南麗就笑她,呵,長大瞭就是個寶啦,還是個兒子哪,又一根頂梁柱,人傢想要生還生不出來。

田雨嵐臉上有哭笑不得的表情,說,啥寶啊?兩個兒子,以後就得準備兩套婚房,看樣子我傢顏鵬要累死瞭。

她說她原本是想生個女兒的,好湊成一個“好”字。

這個傍晚,繞著運動場散步的兩個媽媽,除瞭嘆息累,還說到瞭迫在眉睫的“小升初”和“幼升小”。

是的,越來越近瞭,已在風吹草動瞭。“你聽到風聲瞭嗎?”傢長圈裡許多張嘴也在問瞭。有人聽說有學校已在收簡歷瞭、有學生傢長已接到校方悄悄打來的聯系電話瞭……當然,傳言不一定是真的,但,傳聞裡的這批率先啟動的學校,大都排名較後,這又增加瞭可信度,因為這類學校心態更急,更想搶先下手,以攬到好的生源,所以每年“升學季”的初瀾也大都是先從它們那兒揚起來的。

因為說到風聲,所以田雨嵐還跟南麗交流瞭下個月即將開賽的“蓓蕾杯”。

這是子悠、歡歡“小升初”前最後一次沖擊奧數一等獎的機會瞭。

而“蓓蕾杯”在一大堆“杯賽”中,又是含金量相對高的一個。

所以,南麗對田雨嵐說,但願子悠、歡歡這次都能順。

她知道,子悠每逢杯賽就發燒,這已成瞭田雨嵐的心結。

田雨嵐笑道,也是啊,子悠這次總該沒事瞭吧?以前不是他發熱,就是我生小孩,你說,該有的事也總該出盡瞭吧,還會有什麼事嗎?

南麗說,你就等著好消息吧。

這麼說著,田雨嵐又有些感慨和迷惘起來,她說,如果真拿到一等獎瞭,真的管用嗎?

是的,傢長圈裡眼下是在傳:如今小孩都湧向“杯賽”,各大“杯賽”一等獎人數加起來多如繁星,即使是含金量較高的“蓓蕾杯”“華夏杯”“眺望杯”,一等獎人數合計也不是小數字,而像翰林中學這樣的民辦初中,每年扣除搖號名額,自主招生隻有250人左右,所以,如今“杯賽”一等獎也沒有瞭“一針頂破天”的作用瞭,哪怕“雙杯”“三杯”在手,學校也未必直接簽你,你還得去爭取該校的“面談”“面試”“校考”機會,即使有奧數佳績,爭取不爭取得到“面談”,還很難說,還要看學校對你的“綜合考慮”,如果他們悄悄通知你參加“面談”瞭,就說明你之前所做的一切是有用瞭,但這也才是剛剛入瞭門,最重要的還在後面——“面談”“面試”“校考”本身,即,對你進行幾小時的考測,語、數、外全套考試……

此刻,站在運動場邊,南麗明白田雨嵐的所指,這些日子以來,隨著越走到瞭更前方的位置,還真的越發現路徑模糊瞭,情況年年在變。

南麗看著田雨嵐眉宇間的愁雲,寬慰她道,“杯賽”成績好,總是有用的,人傢通知你參加面試的概率總會高一些,否則看什麼呢?而後面的“校考”“面試”,據說還是考奧數題型……

田雨嵐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

她對南麗說,你發現瞭嗎,民辦初中招生,這裡沒一個明確的標準,到底哪一個條件才有用,到底達到怎樣瞭才比較管用?沒人會說透,沒人說得透,都說奧數有用,於是一堆人都擁過去,然後又聽說另外的什麼也有用,比如今年就說“語文”也很重要,於是一堆人又擁過去,無頭蒼蠅似的,一個個好可憐,但不擁過去,那什麼有用呢?原來有用的後來變得沒用瞭這也是自然的,因為人多瞭就變得不值錢瞭。但是,那個所謂“綜合考慮”的標準在哪兒呢,什麼時候學校能給我打電話讓我去“校考”“面試”呢,一顆心一直浮著。

南麗忍不住說,真不如直接、公開考試。

田雨嵐笑道,那不行,小學生減負,是不能像“中考”那樣考的。

這南麗當然懂。

她也明白這是悖論。

如今搞教育的也真不好做。

隻是在這悖論中,那些花頭筋也由此間的縫隙而生,吃力的除瞭小孩,還有傢長,還有傢長的錢包,還讓培訓機構賺瞭一票。

南麗告訴田雨嵐,你還好,就一個“小升初”,我這邊是“小升初”“幼升小”雙響炮,明年一起上,這“幼升小”,走近一看,發現跟“小升初”架勢一模一樣,也人山人海,也是“面談”“測試”,也是找不到北的標準,不好搞,所以我們也是兩手準備,如果超超考不進翰林小學的話,我們就準備發展他的“特長”,讓他攻圍棋,為7年後的“小升初”早點準備起來。

田雨嵐從南麗手裡接過嬰兒,說,對的,你傢超超是好早一點準備起來瞭。

暮色正在飛快地降臨,兩個媽媽站在運動場邊,言語中的那條升學路徑,就像面前這環形跑道,繞著圈圈,沒有連接終點的簡潔直線。

小男生顏子悠走過來瞭,氣喘籲籲地說,媽媽,我練好瞭,我要回去瞭。

他的運動衫濕透瞭,額頭上全是汗水,頭發在升騰著熱氣。

他專攻的是400米,他的目標是在“小升初”前跑進1分鐘以內,若達到這個成績,無論翰林中學,還是桃李中學、新崗中學,都是要來搶的。

南麗看他氣喘的樣子,誇他真乖、厲害。

田雨嵐說,子悠是乖的,懂事,從小學一年級就在練瞭。

南麗拍瞭拍子悠的肩膀,說,阿姨給你加油,現在能跑多快啊?

子悠臉上有可愛的表情,說,1分5秒。

南麗說,嘩,那是很快的,以後當劉翔。

田雨嵐在一旁笑道,呵呵,也可能奧數拼瞭老半天,到最後發現還是跑步管用。

子悠覺得這兩個大人好像想得太美、太輕松瞭,就對她們說,但是現在提上去每一秒都很難瞭啊。

現在提上去很難的,還有小女生歡歡。

媽媽南麗感覺到瞭。

現在歡歡的刷題量在不斷增加,但解題能力沒瞭先前的上沖態勢。

南麗註意到瞭女兒的疲態。她在慢下來,對難題的反應能力,好像在鈍下來。

為此,她停掉瞭女兒周六上午“考能”的科學、英語兩課,因為打聽到瞭“小升初”各校不考科學,而英語呢,如今歡歡成績不錯,由爸爸在傢輔導也夠瞭。

像大賽前的教練員,現在南麗也在精打細算,以節省精力,調整女兒有些疲下來的狀態。

但還是沒用。

南麗心裡明白,這是可以理解的,換瞭誰都有疲憊的時候,原先有後發優勢,但沖瞭這麼一年瞭,慢下來,興奮度減低,學習興趣降瞭,是正常的,人畢竟不是機器,人的意志也不是鐵打的,才這麼大的小孩。要不你來試試看。

“要不你來試試。”

這其實是歡歡如今的口頭禪。

如今,每當她覺察爸媽有責怪的苗頭,她就說:“要不你來做做看”“要不你來背背看”“要不你來寫寫看”“要不你來算算看”。

一句就把你問上天。

心疼去吧。

媽媽南麗是在心疼,心疼這小倦容、小身體、小意志、小可憐,心疼這自傢11歲的寶貝在這千辛萬苦的沖刺中還懵懂地迎來瞭她作為女孩的初潮。小女生對這事的惶恐、不安和羞怯,加深瞭媽媽的心疼,都已經這麼累瞭,它居然也來瞭,原先是多麼想能再晚點來,哪怕再晚個半年,過瞭“小升初”就好瞭,但它還是不聽使喚地來瞭:那天接到班主任何靚靚老師打來的電話後,南麗心跳一百地從單位趕往學校,走進教室時,看見女兒坐在位置上小臉害羞的樣子,她心疼無比,慌亂地把女兒帶回傢,洗好,像個小寶寶一樣摟著,哄她沒事,肚子不舒服會過去的。

後來,那天晚上歡歡還做瞭一堆作業。南麗要她早點睡覺,她還不肯。小女生歡歡是無法忍受自己不交作業的,加上白天時在教室裡她感覺自己出瞭糗,所以更不肯明天因交不出作業而被其他小孩重新議及這出糗的事。

後來好不容易等她把作業做完,南麗哄她睡下。睡下去一個小時後,她又出來瞭,說要上衛生間,她挪著腳步,臉上是迷糊的表情,因為她看見媽媽伏在桌上做試卷。

她問,媽媽,你怎麼還在做作業?我已經做完瞭呀。

南麗沒抬頭,嘴裡說,讓媽媽復習復習,媽媽現在睡不著。

歡歡像一隻小貓一樣湊過去,見媽媽原來是在做她剛才做過的一張數學卷子,媽媽把答案寫在旁邊另一張紙上,一道道地重做一遍。

她突然發現媽媽在哭,是的,媽媽臉上是淚。

小女孩被嚇瞭一跳,問,媽媽,你怎麼瞭?

媽媽沒抬頭,說,沒事,媽媽想感覺一下乖寶有多辛苦。

在歡歡眼裡,這雖沒頭沒腦,但在這樣的夜晚,媽媽這個樣子讓她心裡突然有種難言的情緒上來,她也跟著哭瞭。

夏君山聽到動靜,從臥室裡出來,看見母女倆這個樣子,他傻眼瞭。他說,怎麼瞭?超超都睡著瞭,別吵醒他。

你別管。南麗說,你不懂的。

這天晚上,南麗是跟女兒一起睡的。

她跟女兒擠在女兒的小床上。她聽著女兒在另一頭酣睡的聲息,她輕輕抱住她的小腳,無聲地哭瞭一場。

這個秋天,南麗動不動想哭,動不動就跟老公起爭執。

她這樣子,讓老公很詫異,他心想,是太焦慮讓更年期提前瞭吧?

有一天,他對老婆說,算瞭,我看不對勁瞭,過度瞭。

他說,算瞭吧,歡歡、超超不上這民辦學校又會怎麼樣?

她不想跟他辯,太累,無解,無意義,而且已爭辯過多次瞭。

她隻說,夏君山,我不是說過瞭嗎,給我一年半時間。

他說,時間不是到瞭?

她說,還有半年時間,堅持到明年4月份,讓答案見分曉。

他說,按你這樣,明年4月以後,還有初中、高中,初中還有分班考、中考,高中還有分班考,高考……不會完瞭,你不會到時候再問我要一年、一年的吧?

她臉上也有自嘲的苦笑,她說,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煩聽到這一年一年的,沒完沒瞭,你應該知道我比你更無法忍受,因為他們是我的乖寶。

他說,那就順其自然唄,我也堅持不牢瞭,你也別讓他們贏在起跑線上瞭。

她說,我這哪是想讓他們贏在起跑線上?你忘瞭,我有說過的,起跑線被拉前瞭,他們不得不站到起跑線上瞭。

他回瞭一句,還不是被你拉的。

她憐憫地看著他,由衷覺得在這小小的屋簷下說這些沒什麼意義,而且還有些可憐,說過多少遍瞭,全社會都說瞭N年瞭,誰有辦法瞭?你問誰拉的,哪個傢長第一個拉?去查一下,查清瞭又怎麼瞭?歡歡、超超又不能生活在真空裡,就你保衛童年?

但,現在她決定再對老公說一遍,最後一遍。

她說瞭這樣四點:

1.如果你要這樣想,覺得我焦慮,那就算是吧,我還沒跟你說,我現在有在吃藥穩定情緒,別怕,醫生開的,很正常,很多媽媽都在吃。

2.如果你覺得我做法太功利,我承認我對“考試”有情結,因為我們自己就是從這條路上來的,考試、讀書是我們上來的武器,所以自然對它們有情結,一輩子的情結,別怪我。

3.就目前全社會你追我趕的態勢,我們這樣人傢的子女一代,如果順其自然,那麼他們中的三分之二將達不到我們的水準,這是有專業人士進行社會學分析過的。

4.所以,在歡歡、超超讀書、學習、考試這個階段,我不願意他們輸在這個階段。

他瞪大瞭眼睛,張開嘴,像一條魚一樣在呼吸。

他終於反問,輸瞭會怎麼樣?

她說,輸瞭?你想試試嗎?

趁他沒回過話來,她趕緊繼續說,你說的那些培育自由的心,輕快的靈魂,我自己也想,做夢都希望,但如果你,夏君山,你提供不瞭實現的條件,那它對我們就隻是藍圖,藍圖太美,對我們就是有負能量的,因為它太遠,太夢幻,無法勵志,所以與其你跟我爭,不如給我和小孩來點切實的勵志。

勵志?他目瞪口呆,說,我從哪兒給你們去勵志?

他語無倫次地說,我也需要有人對我勵志啊!我看著超超現在根本不願意坐下來下棋的樣子,他那張小臉對著棋盤別轉過去、一點笑容也沒瞭的樣子,我才需要勵志呢。

這個秋天,因為子女教育三觀分歧,他們常常爭論,一直爭到如上語無倫次的狀態。

他們需要的勵志,還真有人給送來瞭。

這人是張雪兒老師。

歡歡沖不上去瞭的狀態,張雪兒老師也發現瞭,她對前來“雪孩子數學課”接歡歡下學的南麗說,小姑娘是累瞭,但這個時候要加油,就像100米,都跑瞭80米瞭,最後20米要打起精神,向前沖,其實這個時候別人也累瞭。

張老師說,我放眼過去,一群孩子,比到最後,其實是比意志,這個時候需要鬥志。

南麗問張雪兒老師,有什麼辦法嗎?雪兒老師,您有經驗,有沒有什麼榜樣讓她學學?小孩是需要看樣的。

她倆說話的這會兒,“雪孩子數學課”的孩子們正在課室裡靜靜地做試卷。

今天南麗過來得比較早,還需15分鐘才下課。剛才張雪兒老師見她在外面等,就從課室裡出來瞭,所以才有瞭上面的這一段交流。

現在,張雪兒老師透過走廊上的玻璃窗,往課室裡看,她眼睛閃瞭一下,說,對的,米桃,這小孩值得學習。

她告訴南麗,歡歡同班同學米桃,好像是不會累的,永遠在沖,她原先的基礎是比不過歡歡的,但最近這半年拿下瞭奧數“華夏杯”一等獎、“眺望杯”二等獎。

南麗誇道,那是你老師教得好。

張雪兒說,不是,她特別懂事,有意志力,很拼。

她指瞭一下走廊那頭,對南麗說,那是米桃的爸爸,他也來接小孩瞭,要不跟他聊聊。

南麗看過去,那是一個穿藍制服的矮個子中年人。

米桃爸爸叫米寶山,來自安徽,在公交公司開車。

他對南麗說,我沒啥文化,平時沒管她,全靠她自己要。

他憨厚地笑瞭笑,解釋道,我不用教她要好好讀書,也不用管住她做作業,她自己懂的。

他說,如果說有什麼教育,也就一次,那是4年前她跟我從老傢山區轉來這裡讀書,我告訴她,媽媽在傢種茶葉,爸爸和你都在外面,媽媽想你,你也想媽媽,我們在這裡讀書是不容易的,你會看到你的同學跟你不一樣,他們有的你沒有,但20年後,你可能會跟他們一樣,可能你比他們有的還要多。

他說,我跟她講過瞭這話,就算解決她的思想認識問題瞭,所以,此後根本不用我管她有沒做作業、有沒貪玩,她自己會花工夫的,還有,張雪兒老師是她的恩人,她一輩子要記牢。

南麗聽得心都顫瞭,這麼一點點小的女生,這是多懂事,要強啊,真是窮人傢的孩子早當傢。

南麗突然心想,這樣的好小孩如果能跟歡歡一起做作業有多好啊,一個星期如果有一兩次也好。

她想,公交公司離花苑新村也不遠。

於是,她趕緊向米寶山師傅提出來,米桃爸爸,以後能不能讓米桃跟我傢歡歡一起做做作業,她們本來就是同學,讓我們歡歡向米桃學學。

張雪兒老師在一旁說,這不錯,相互幫助嘛。

米寶山笑道,當然好的,沒關系,同學嘛。

南麗趕緊增加“福利”,說,我還可以讓我老公教小孩“英語詩歌欣賞”,他有時被中小學校邀去講,蠻受小孩喜歡的。

米寶山說,那是太好瞭,是米桃需要向你們學習。

接下來,星期六上午,米桃就背著書包來歡歡傢做作業瞭。

於是,兩個小姑娘就坐到瞭一起,寫字、刷題、背課文。

米桃的到來,還真給這屋子捎來瞭一種利落的、向前奔的氣息,她低頭咬著嘴唇飛快地刷題,她對於難題的那種執著、韌勁,以及她言語中那種半懂事半懵懂的信息,是有微妙的影響力的。

她告訴同學一傢,爸媽也想讓她讀民辦初中,因為民辦初中好,她自己呢,也想跟學得好的同學再做同學,爸爸說學費“全力以赴”,媽媽明年也會來打工的,媽媽現在傢種茶,已經半年沒見到她瞭,爸爸說考完就帶她回去看媽媽……

因為她的到來,歡歡星期六上午復習的節奏、勁兒就有些不一樣瞭。

甚至連小男孩超超,都因為傢裡來瞭這麼一位一起學習的小客人,而有瞭新鮮感,願意坐在兩個姐姐旁邊識字,做算術,聽她們講悄悄話。

夏君山的“英語詩歌欣賞”,作為對小孩做數學題的調劑,也開起來瞭。

因為有米桃這個別人傢的小孩在場,所以比之前夏君山單獨講給女兒歡歡聽,更像正式上課瞭。

這樣的情景,就像在“學習型傢庭”裡開瞭一個“小小班”:做作業+英詩欣賞。

三個星期之後,除瞭米桃,傢裡甚至來瞭一隊“藍灣雙語小學”的人馬,6個小朋友。

他們也來參加夏君山傢這個“小小班”瞭。

他們主要是沖著夏教授“英詩欣賞課”而來的,兼帶跟歡歡、米桃、超超一起寫作業。

作為一起學習的同伴,你知道“藍灣雙語小學”的小學生有怎樣驚人的實力嗎?

或者說,你知道“藍灣雙語小學”嗎?

這是全城最牛的貴族式私立小學,每年隻招一個班,?30人,想讓娃進那兒難於上青天,學費貴還不是重點,小孩得有頂級聰明的腦袋,所以“藍灣”集中瞭一批才思敏捷的少年(每年“小升初”,“藍灣”30人會被翰林、桃李等民辦名校瞬間搶盡)。

那麼,南麗、夏君山是從哪兒把他們搞到傢裡來的?

原來,夏君山是受“跟米桃一起做作業”這事啟發,聯想到瞭牛校“藍灣”裡的那些小孩。

他想,如果能從“藍灣”請幾個娃過來,陪歡歡、超超一起學習,那麼效果會怎樣?

很顯然,這是在米桃的勵志熏陶之外,得到另一種激活。

這絕對異想天開。

但,後來還真被夏君山搞定瞭。

因為他教過的一名研究生裘安,在“藍灣雙語小學”執教。

他向裘安求助,說,能不能給找幾個尖子生星期六來我傢做作業,帶動帶動我傢閨女,我免費教他們英文詩歌和口語。

裘安在電話那頭笑道,這沒問題,小事一樁,你大教授的課,還免費,還幫人管小孩,還督促他們做作業,傢長是求之不得的,要來搶名額的,如果放開來的話,我估計你傢都不夠大,好吧,我先讓小孩和傢長自願報名,再選6個頂尖牛娃,來你傢做作業、聽英文詩。

所以現在星期六上午,夏君山傢也如同開瞭輔導班。

6個“藍灣”牛娃,1個“寒門學子”米桃,再加上夏傢的歡歡、超超,一片學習的氛圍,一片良苦的用心。

學學學,幫扶帶。

南麗在廚房間給這些小孩做點心。

她誇老公夏君山,這事你做得是真靠譜,有智慧。

夏君山有一天跟歡歡開玩笑,咱這“小小班”如果起個名,是不是可以叫“夏傢坑班”?

坑班?歡歡“咯咯咯”笑,說,也叫“坑班”?都掉坑裡瞭,確實夠坑。

“夏傢坑班”,姑且這麼稱呼它吧。

它的名聲居然迅速擴展,聞訊來問“你們還收不收小孩”的人絡繹不絕。

當然,他們都是周圍的一些熟人和朋友。夏君山的高中同學吳玉,甚至帶著小孩闖進門來瞭,她說,幫幫忙,老同學。

夏君山看瞭一眼那孩子,說,不行,太小瞭,才幼兒園呢,我們這兒是小學生。

南麗在又一次去“雪孩子數學課”接歡歡的時候,對張雪兒老師說,米桃這孩子來瞭之後,還真有點不一樣,這小孩懂事,有股子勁兒,連我傢老公這麼遲鈍的人都被感染到瞭,這就是正能量,能激活人。

張雪兒老師笑瞭,說,有用就好,這相當於建構心理刺激模式,有時是得換換小孩學習的小環境,增加新鮮度,樹立新對標。

她告訴南麗,面對一群沖刺的小孩,教著教著就知道瞭,為什麼“新東方”那些教外語的老師會那麼善於勵志演講,因為小孩需要,因為被關著學得太辛苦瞭,所以需要,像吸氧一樣。

張雪兒老師又輕嘆瞭一口氣,笑道,其實,我們教小孩的人也一樣,有時候也就沖著那些乖的、要的小孩,才堅持著,要不一天天這樣沖也做不下去。

南麗註意到張雪兒老師氣色不太好,心想,自己出來辦班到底是辛苦的,就是我們那個“夏傢坑班”星期六一個上午陪那些小孩下來,也手忙腳亂、累得要命。

《小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