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與葉凡的不期而遇，梅、燕、方、菲的這次聚會提前結束。
把車停到地庫，我坐著發呆，看看表還不到九點，估計洛然此刻一定是在給子玲講睡前故事。
不想面對他，可也不想面對以後沒有他的日子。
真希望時光再慢一點、再慢一點，也希望奇跡出現，可以讓我釋懷關於高珊的一切。
長相廝守，共一人白頭，原是我今生最大的願望。
又在車裡磨嘰瞭一會兒，隻覺得腦子裡依然混亂不堪，當那個女人如幽靈般出現又離開，就這麼留下瞭一個無從下手的爛攤子。
這難道正是她想要的嗎？用別人的婚姻祭奠自己無處安放的靈魂。
不想瞭，我甩甩頭，妄圖把心事甩出腦海。下車鎖門，路過信箱的時候我停下瞭腳步，現在通信太發達，以至於傳統的東西大多都用不到瞭，這信箱都至少有一年多沒開過瞭。我輸入密碼，從裡面拿出一沓沾瞭灰塵的信封，應該都是信用卡賬單或者交通違章通知什麼的。
洛然果然在哄孩子睡覺，我徑直走回臥室，隨手把那沓信件放在床頭櫃上，然後卸妝洗澡又抱著手機跟方沁她們在群裡聊瞭半天，燕子沒有出現，想來這會兒正在和葉凡互訴衷腸吧。
若是能重續舊緣，那也算沒白轉瞭這麼大一個圈兒。
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瞭會兒《如懿傳》，正演到如懿失去瞭她的少年郎，而我又何嘗不是呢？歷史太多戲說，真實的人生怕是比之更加殘酷。
人生中一層又一層的欲望，總是層層疊加，無休無止，推著我們步步前行，毫無退路。
我順手拿過旁邊的信封一一拆開，又把賬單和通知上的個人信息撕碎扔進垃圾桶，我機械地重復著手裡的動作，直到看到一封真正的來信。
一封高珊寫給我的信。
手指被那兩個字的署名紮得生疼，我的心臟頓時好像一臺失控的發電機，“突突”地狂跳著，看郵戳是去年那個夏末寄出的，難道她死瞭都還不肯放過我嗎？我抑制住要把整封信撕個粉碎的強烈沖動，許久許久，才顫巍巍地拆開它。
梅蘭：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走瞭。
也許對於我，甚至對於所有人而言，死亡都是我最好的結局。
我必須承認內心的自私，正是這種強烈的自私支撐著我來到北京，也是這種自私促使我逼迫洛然兌現久遠以前的那個誓言，更是這種自私，讓你們原本美滿的婚姻幾近崩離。
梅蘭，對不起。
我和洛然在年輕時曾有過美好的回憶，但時光流轉，愛情從來就不會永恒，當他懷著報恩的心提出要為我披上婚紗時，我在他眼裡看到的隻有愧疚和憐憫。
而我又怎麼忍心阻止他呢？嫁給他，是我今生最渴望的事，也是自己最難瞭的心願。
當我被病魔折磨得青絲已盡，皺紋堆壘，我知道自己早已不是二十年前的高珊瞭。
生命如燭火搖曳，眼看就要熄滅，我享受並珍惜著洛然在側的每分每秒，為瞭不讓自己內疚，我從來不敢想到你。
請原諒我在最後的光陰裡硬下心腸，努力為自己活瞭一回。
在這段日子裡，多少個夜晚我偷眼看見洛然悄悄捧著手機裡的全傢福嘆息，又有多少個夜晚，他背身而立在窗前發呆。我明白他在強顏歡笑，其實待在我身邊的每一刻，他都痛苦不堪。
這份痛苦，源於他對你無盡的思念。
而我們之間，除瞭記憶和那份泛黃的許諾，什麼都沒剩下。
愛，不是因為色衰而弛，而是因為在他心裡，再也沒有人能夠取代你。
我後悔瞭，我本該在角落裡祝福自己的至愛快樂無憂，而不是用將死的軀殼和舊日的恩情逼迫他陪我走完最後一程。
為瞭實現自己的畢生心願，卻讓你們永遠都活在我的陰影裡，這是我的原罪。
我深知，帶給你的傷痛已經不可彌補，但依然想給你寄出這封信，希望你知道洛然的心。
能不能原諒他，在你。
梅蘭，他是一個好人，隻有好人才會兌現久遠以前的承諾，盡管這承諾讓他失去瞭深愛的一切。
我累瞭，也準備走瞭，去看看彼岸花和忘川河，不知道那兒冷不冷，真希望自己沒有出現過，真希望還能看到你和洛然幸福的笑。
好像也沒有什麼瞭吧，突然舍不得擱筆，這一別，便是永遠。
再道一聲對不起，梅蘭，你是一個有福氣的人，好好珍惜，世間一切，最怕就是失去瞭找不回來。
來生，希望不要再遇見他。
高珊
2017年8月27日
淚水打濕瞭高珊娟秀的筆跡，我抹瞭抹臉，披衣而起。
打開臥室，穿過走廊，走廊的路第一次變得那麼長、那麼長。
伸出手去，我推開瞭洛然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