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當爸爸方園、媽媽潘海萍忙著大人的事時,初中女生方朵兒的校園生活也遭遇瞭一個插曲。

坐在朵兒後排的小帥哥、班長李想今天沒來上學。開始大傢都以為他生病瞭,但到上午10點鐘的時候,班主任孟梅領著李想的爸媽、舅舅、阿姨等一群人沖進瞭教室。

孟梅老師說,同學們,李想今天沒來上學,我們以為他生病瞭,但其實他沒生病。

所有的男生女生都張大瞭嘴。玻璃窗戶上一隻蒼蠅嗡嗡地在飛,可能它想撲出去,但隔著玻璃,嗡嗡的聲音變得超級響。

孟梅老師好像在賣關子似的,眼睛順著座位一個個地盯過來,她可能想看出知情者臉上的破綻。

李想的傢長站在黑板前,焦灼仿佛在他們的頭頂上盤旋,成瞭彌天的氣息。孟梅老師說,哪一位同學知道他去哪兒瞭?

教室裡沒有一點動靜。

李想的媽媽在抹眼淚,孟梅老師指瞭一下她說,今天我看李想沒來學校,以為他病瞭,打電話給他媽媽,結果媽媽說李想早上6點30分就出瞭傢門,說去上學瞭。那麼他到底去瞭哪兒,哪一個同學知道?

沒有人應答。結果他們就出瞭教室。

副班長楊依霖被孟梅老師叫走瞭,她跟著去瞭辦公室。

楊依霖中午回來的時候,說報案瞭報案瞭,警察調看瞭街上的監控攝像,隻看到李想背著書包出瞭小區的大門,在立交橋旁的小花園裡坐瞭一會兒,然後就沒人影瞭。

在這一天的多數時間裡,這個班的男生女生像沒人管的麻雀,嘰嘰喳喳地議論著這事,一個個學生被叫到老師的辦公室去詢問:這兩天你和李想說話瞭嗎,你註意到什麼瞭……

坐在李想前後排的同學是被詢問的重點。所以,方朵兒在那裡坐瞭20分鐘。朵兒對著孟梅老師和派出所的叔叔一點點地回憶,好像沒什麼特別的線索。小姑娘胖乎乎的小臉蛋有緊張惶恐想哭的神情。孟梅老師想這小女生哪經歷過這麼嚴肅的盤問,她可別被嚇著呀。這期間朵兒褲袋裡“嘟”地響瞭一下,是短信的聲音,孟梅老師知道那裡藏著一部手機。雖然平時要求學生們別把手機帶來,但因為是初三學生,放學往往較晚,怕傢長聯系不上擔心,也就任他們帶來瞭。孟梅老師說,好瞭,朵兒,你回教室吧。

朵兒回到教室,才過瞭10分鐘,老師和警察一群人急匆匆地再次走進教室,把朵兒帶回瞭辦公室。

朵兒在走廊裡就開始抹眼淚瞭。孟梅老師從小女孩口袋裡把那部手機掏出來。

手機裡有一條剛發過來的短信:你沒把信交給孟老師吧,一個星期後才能交給她,如果夠哥們就保密,拜托啦。李想其實,警察早已通知移動公司對李想的手機進行瞭定位。一隊人馬往李想發短信的那個方向趕去,一隊人馬就來教室找朵兒瞭。

朵兒抹著眼淚說,我不知道他在幹什麼,我真的不知道。

孟老師把手機交給警察,她對朵兒也對周圍的人說,這是個很乖的學生,我覺得她是真的不知道。

戴眼鏡的警察叔叔細聲細氣地問,那封信,你放在哪兒?

朵兒說在她的抽屜裡,她也不知道他寫瞭什麼。她說,他讓我交給孟老師的。

小女孩抽啜著的講述,讓他們明白瞭事情的經由。原來,昨天放學後,輪到朵兒值日,她看見李想沒回去坐在位子上飛快地寫著什麼,就讓他挪一下地方,好讓她把地掃瞭。

李想就挪到講臺上繼續寫。等朵兒和幾個女孩打掃好衛生,走出教室的時候,朵兒聽見李想在後面喊瞭她一聲。朵兒回頭見李想向她招手。李想說,剛才黑板上的作業題我沒抄完,你們擦掉瞭,你抄下的借我看一下。朵兒納悶班長今天怎麼瞭。她就低頭從書包裡找數學作業簿。李想走過來,遞給她一個信封,說,這可不是給你的。

朵兒比班上多數同學小一歲,很單純的,但多少也知道早戀什麼的。她有點難為情地推開信封。而李想說,放心好瞭,這不是給你的,是給孟老師的,托你交給她。

朵兒就有點好奇,那你自己給她好瞭,幹嗎讓我給?

李想說,不是讓你現在給,而是一個星期以後,記住一個星期以後給孟老師,在這之前絕對保密。

然後,沒等朵兒答應,他就撒腿跑瞭。朵兒瞅著那個信封,想瞭一會兒,就回教室把它塞進瞭自己的抽屜。她想明天早上丟還給他。結果今天一早李想沒來。

那你剛才為什麼沒說?警察叔叔問。

孟梅老師摟著朵兒的肩,替她回答瞭,小女孩緊張瞭,她不知道他寫瞭點什麼,沒好意思說罷瞭。哦,朵兒,那麼我們一起去把信拿過來,他不是說寫給我的嗎?

孟老師拿著那封信,看瞭半天。她發愣的樣子,使周圍的人都把頭湊瞭過去。

信紙上這樣寫著——

像夢一樣自由

有時候想想,與中國別的歷史時期的殘酷青春相比,這個時代的殘酷青春居然是由一些渺小的題目和考試構成的,真為它不值。但,大人們似乎永遠不會弄錯,別以為它沒有意義,但它通過考試卻能改變你的生活。生活真令人沮喪、不屑。

我相信,中國人的青春期結束得很早,進入中學以後,我們多數人就是小大人瞭,然後就等著考大學,以及大學畢業後就業壓力的來臨,青春期就真正消失瞭。有人說,中國人20歲以後就很少快樂瞭。那麼,20歲以前呢?這個被題目和作業籠罩的6年中學,是快樂的嗎?那個因為傢長著急提前起跑的小學6年是快樂的嗎?

生命中有幾個12年?在12年後,我們今天所完成的大量作業,可能除瞭被證明是敲門磚之外,真如一位大學生前天對我說的,絕大多數將被成人生活證實為“最好年華所做的無用功”。現在當我準備對它們進行責備時,大人卻告訴我一個“真理”,即12年苦讀甚至癡讀的未來承諾是——12年後,幾十年的好職業、好生活。

這樣的換算,對誰都充滿誘惑。但我不願意。因為青春過去瞭,就不會再來。

別來找我,我安全的,我要像夢一樣自由。

放心,孟老師,這是人生最初的別離。像夢一樣自由。

這封信後來紅遍網絡,有人說,如果拿去參加新概念作文比賽可能會得一等獎。還有人說,如果這男孩上央視參加舌戰,可能會成為另一個韓寒。

這些都是後話。那天下午,當孟老師在這邊安慰朵兒,說不關她的事的時候,那邊大人們已把李想找到瞭。

原來這男孩躲在瞭城北一個小區的樓道地下室,他想避過這幾天的風頭,再去漫遊全國。他想得很美,一路找肯德基打工,一年後再回來讀書。

找到他的時候,他正靠在墻邊,耳朵裡塞著個耳機,在聽歌。身邊的地上放著幾桶方便面、幾本書、一個書包和一張攤開的中國地圖。

他對警察和他爸說,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他爸說,手機定位啊,你就是跑到北極,也知道你有沒有被熊吃瞭。

他說,我不回去,我想好瞭,一年以後我一定回來。

警察說,一年以後?一年以後就怕你找不回來嘍。

他指著地上的一本書《我的間隔年》,大聲說,我需要間隔年。

他爸和他舅舅以及他媽都說,難道我們不需要間隔年?我們也需要間隔年。

他就開始哭泣,哭得那麼傷心。

《小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