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霸王卸甲

英國公府分瞭東園和西園。東園住著英國公,西園住著魏老太太和趙明珠。宜寧的新院子則被安排在東院裡,正靠著魏凌的院子。後面有一座高大的假山,三進的院子。院子裡又大又寬敞,青石磚路兩側種瞭高大的銀杏樹,四側有抄手遊廊連接。可算得是景色宜人,冬暖夏涼瞭。

魏凌已經安排好瞭伺候的丫頭,叫到她面前來跪拜行禮。

宜寧一打量,大丫頭模樣的有兩個,其餘次等的丫頭十多個,剛留頭的小丫頭、伺候的婆子共加起來總得有三十多個人。

她哪裡用得瞭這麼多人伺候!

看到堂下跪著烏泱泱的一片,她心裡暗自思忖。

屋子裡的擺放陳設也是千金之數,看得出貴重的東西著實不少。宜寧正看著,趙明珠則走到宜寧身邊,淡淡地笑道:“宜寧妹妹來得晚不知道,府上這處的風景最好,頭先是庭哥兒住的。因著妹妹要來,故庭哥兒遷去瞭旁邊的院子,讓給妹妹住。”

庭哥兒?該是自己那個才五歲的弟弟吧。

宜寧想起剛才並沒有看到小孩子。

魏凌就說:“你還沒見過你弟弟,他才五歲,是最調皮的時候。怕他吵著瞭你祖母修養,就在東園裡跟著我住。”說著魏凌吩咐身邊的管事,“……去把世子叫來。”

片刻之後,宜寧看到一個孩子先跑進來,身後也跟著一大群簇擁的丫頭、婆子。那孩子穿著件綢襖,脖子上也戴著一個金項圈,看來似乎跟趙明珠脖子上的樣式一致。他跑得很快,有個高大白凈的婦人在身後追他:“小世子,您別跑急瞭,仔細門檻絆著您……”

其實,魏凌沒有娶妻,倒也不全是因為顧明瀾。他雖對顧明瀾有情,但過去這麼多年瞭也已經淡瞭。實則是他常年在外征戰,無暇顧及傢裡,也無暇娶妻納妾。因此就隻有通房生下的這麼一個男孩兒,將來是要繼承英國公府爵位的。所以一出生就請封瞭世子,在府裡也是大傢都怕他磕著碰著瞭,很是金貴。

那孩子卻站定瞭,宜寧發現他長得就像是縮小版的魏凌,就是更稚嫩一些,睫毛又長又濃。他看著宜寧問道:“你就是他們說的姐姐?”

魏凌看到他橫沖直撞已經不高興瞭,聽到庭哥兒這麼說話越發沉下臉。他常年在外,庭哥兒又出生後沒瞭生母,所以一直是乳母在帶,老太太也照顧著。反倒讓府中的人格外寵溺他。說話沒輕沒重的。

宜寧看著孩子幹凈的臉,向他點頭笑道:“我是,那你就是庭哥兒嗎?”

庭哥兒撇瞭撇嘴,覺得這個姐姐十分的陌生。他還是對旁邊的趙明珠更熟悉一些。他朝趙明珠跑過去,拉著她的手說:“明珠姐姐,我的丫頭給我做瞭個雪人,就在外面的院子裡,我帶你去看看吧!做得可好看瞭。”

兩人站在一起倒是更像親姐弟,一樣的金項圈。庭哥兒從小身邊就隻有趙明珠,對這唯一的明珠姐姐自然親近。趙明珠在英國公府十多年,這自然是宜寧不能比的。

明珠摸瞭摸他的頭,道:“庭哥兒,你姐姐跟你說話,怎麼不回答?”

庭哥兒拉著趙明珠的手,看著宜寧的目光很陌生:“她不是我姐姐,我沒有姐姐。”

“庭哥兒,誰教你這麼說話的!”魏凌的語氣已經不好瞭。看那樣子很想把庭哥兒揪過來揍一頓。

宜寧心裡知道,對於一個孩子來說,突然接受自己多出一個兄弟姐妹的確不容易。他們對於陌生人還是很防備的。她站在魏凌旁邊沒有出聲,無論她說什麼都不太好。

庭哥兒聽瞭魏凌的話反倒更不高興瞭,聲音也大瞭些:“她是您從外面撿回來的,我才沒有姐姐!”

魏凌臉色陰沉,冷冷道:“你再這般說話,就給我去跪祠堂。宜寧是你親姐姐。”

他本是想看到兩姐弟相親相愛的,看著兒子拉著個趙明珠,卻對宜寧冷言冷語。他就覺得不舒服。

庭哥兒倔強瞭片刻,他身後的丫頭婆子看著都心疼瞭,小世子在傢裡可是一句重話都沒有人敢說的。還是在魏凌眼神的威逼之下,庭哥兒才不情不願地喊瞭聲姐姐,但是看也沒看宜寧,徑直朝門外走去瞭。

“他就是這個性子。”魏凌深深地吸瞭口氣,跟宜寧說,“沒得生母教養,叫丫頭婆子寵壞瞭。”

宜寧輕聲說:“他還小,我小時候也調皮搗蛋的,讓祖母頭疼。”

魏凌撫瞭撫女孩兒的頭,發現女兒站得直直的,看著庭哥兒離去的方向不說話。

無論怎麼說,英國公府對她而言還是陌生的。

本來他還想著讓宜寧帶著弟弟,好好地教導他。庭哥兒沒有母親,因此性子還要比一般的孩子更奇怪些。有親姐姐關懷勢必好些,看來此事還是要慢慢來。

宜寧的東西已經安頓下來,丫頭們要重新伺候她梳洗。有人過來通傳定北侯已經過來瞭,魏凌魏凌吩咐瞭珍珠幾句,便去瞭前廳迎接。

屋裡的丫頭儼然以珍珠為重,珍珠領著人進來。丫頭們都半跪下,方漆托盤上放著一件件衣物和首飾,要宜寧挑選。

宜寧看瞭一眼,她選瞭件淡粉色的瓔絡紋的緞襖。珍珠上前輕手輕腳地給她梳瞭發髻,玳瑁則選瞭支嵌翡翠鏤空的金簪,淡綠色流蘇寶結來給她相配。這樣一番裝扮更顯得宜寧靈氣逼人。珍珠又柔聲道:“小姐,一會兒您跟著奴婢。世傢裡的人多,各傢的侯爺、夫人您分不出來,奴婢一會兒會提醒您喊什麼。”

宜寧發現魏凌還是個很靠譜的人,留給她的兩個丫頭都是很有用的,珍珠幹練,眼界寬廣。而玳瑁心細,且心靈手巧。

宜寧雖然前世是嫁入瞭寧遠侯府,但她隻是庶子之妻,後又跟謝敏一起困於後宅之內,其實對於世傢的人也不算太熟悉。她淡淡地應瞭一聲,扶著珍珠的手站起來,又聽到珍珠說:“您是正經的英國公府小姐,有國公爺為您撐腰,不必在乎表小姐。”

珍珠也是人精,她在魏凌身邊呆瞭很多年瞭,靠得就是心細和機敏。

宜寧微微一笑說:“你與我一起去祖母那裡吧。”

珍珠應喏,發現這個十三歲的小姑娘的確半點沒有怯場。果然是英國公府的小姐,天生該有這份氣度。

宜寧上瞭軟轎,到靜安堂的時候看到已經擺出瞭戲臺。珍珠再帶著她去拜見魏老太太,魏老太太笑著扶起她,給她介紹瞭在場的定北侯夫人、幾個小姐,忠勤伯夫人、小姐。還有世子夫人……實在是人數眾多。

宜寧一眼就看到瞭坐在定北侯夫人旁邊的長姐,還有旁邊的鈺哥兒。

鈺哥兒看到她則直接得多,撲過來就要她抱。而羅宜慧看到她則是眼眶微紅。羅慎遠已經跟她說瞭宜寧的事,羅宜慧又是驚訝又是擔心,知道英國公府要擺宴的時候,她立刻就和侯夫人一起來瞭。

定北侯夫人有些驚訝,魏老太太就笑著解釋:“……宜寧原是寄養在羅傢的。”

定北侯夫人有些受寵若驚,笑道:“那還是她們有緣分的!改日便讓宜慧登門,好好敘一敘。”

羅宜慧知道現在也不是與妹妹說話的時候,何況宜寧現在身份尊貴,不用她操心,因此她坐著微笑應是。手指微微地捏緊。

宜寧知道長姐必然是擔心自己,暗中拍瞭拍長姐的手。

這時候外面有人通傳,說趙明珠帶著庭哥兒進來瞭。

庭哥兒一進來就撲進魏老太太的懷裡喊渴,魏老太太叫仆人給他端瞭熱湯喝下。笑著問他:“庭哥兒,你可見過你宜寧姐姐瞭?”

庭哥兒已經直起瞭身子,一邊喝湯一邊道:“見過瞭。”

他還是和宜寧不親近。

魏老太太對這寶貝金孫更是寵溺,庭哥兒一會兒又說要出去玩,魏老太太叫跟著他的佟媽媽好好看著他。庭哥兒出去瞭,趙明珠靠著魏老太太坐下來,笑著說:“您是沒有看到,庭哥兒的丫頭堆瞭好大一個雪人呢!庭哥兒撿瞭核桃當做雪人的眼睛,玩得可開心瞭。”

魏老太太拉著明珠的手:“就你愛陪他玩這些瞭。你對府裡熟悉,記得帶你宜寧妹妹一起玩。她初來乍到的,還對府裡不熟悉。”

趙明珠的笑容就有些勉強。

宋媽媽這時候挑瞭簾子進來道:“老太太,表少爺帶著人過來瞭。”

在場的小姐們眼睛都有些亮瞭起來,望著趙明珠的眼神更有些羨慕。

她們是已經聽到瞭風聲,知道老太太想把趙明珠許配給程瑯,這簡直是羨煞旁人的事。

宜寧正低聲和長姐說話,就看到一個人挑瞭簾子進來。他背著手,笑得溫潤如玉,俊秀清雅。穿瞭件淡青色細佈直裰,這樣的人物,走進來便給人一種蓬蓽生輝的感覺,實在是人中龍鳳。宜寧這兩世都沒有見過比程瑯還要好看的男子,眉眼之間有似乎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情,誰看瞭都會覺得,他是對自己有情的,但他分明對人人都是這樣的。

趙明珠就算不喜歡程瑯,但是跟這樣的人物有牽扯,誰都會不自覺的有優越感。

特別是今日還有羅宜寧在場。別人都喜歡程瑯,那她也會喜歡吧?

趙明珠抬起頭,倒是比平日更熱情一些:“表哥,你今日怎麼有空過來瞭!”

程瑯微笑著道:“舅舅請我過來,說是表妹被尋回來瞭。恰好我今日也無事,就過來看看。”

魏老太太聽瞭,拉宜寧起來:“便是她瞭。你瞧是不是和你舅舅長得像?”

魏老太太又拍瞭拍宜寧的手,跟她說:“他就是前些年的少年探花,程瑯。你應該聽說過他的吧?如今可是吏部郎中,我聽說他的名聲是很響的。”

宜寧感覺到程瑯似乎正在看著她。她抬起頭,看到程瑯嘴角微微的笑意。

她突然又想起瞭第一次見到程瑯的時候,他還小小的,怯生生的,站在人聲鼎沸的堂屋裡。沒有人照顧他,甚至沒有人問他一句話。

她看那孩子可憐,才叫人牽瞭過來,請他吃桂花香糕。

小小的孩子和這個俊雅的青年漸漸重合,說不清有多少復雜的情緒在裡面。她微笑著輕聲道:“程瑯表哥。”

程瑯有禮地對她點頭。探尋的目光從她身上一掃而過,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收回瞭視線向魏老太太含笑道:“的確有些像,您如今可好瞭,有兩個孫女瞭。”

雖然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前世的自己。但是在這些善於心計的人精面前,宜寧還是無時無刻不覺得,她對此避之不及。

魏老太太是對宜寧的印象不錯,但看瞭看旁邊臉色微紅的趙明珠。忽爾又笑道:“也不知道剛才庭哥兒跑到哪兒去瞭,你陪明珠去找找吧。這孩子玩得太野,我怕他到瞭時辰還不知道回來。”

一會兒就要開祠堂記族譜瞭。

屋內的小姐們目光又不由看向趙明珠。

這更讓她覺得有種矚目的感覺。人人都想要的東西,祖母就這麼輕而易舉地給瞭她。

趙明珠緩緩地站起身,她看到程瑯正站在魏老太太身側,含笑看著她。他的目光凝視著她,讓她覺得這是一個非常深情的人。這一刻她竟然對程瑯多瞭幾分喜歡,這實在是一個俊逸出眾的男子。

他有禮地道:“自然該陪明珠表妹去的。”因言走到瞭門口等她。

趙明珠和程瑯一起出去瞭。滿屋子的小姐難免有些泄氣,也沒有剛才有精神瞭。

魏老太太看到兩人和睦,好歹松瞭口氣。她養瞭明珠這麼多年,實在是很希望她過得好。要是能嫁瞭程瑯,後半輩子也不用她再操勞瞭。她微側過臉,倒是看到宜寧目光遊移,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會兒就要去祠堂瞭,你可緊張瞭?”魏老太太問她。

宜寧搖瞭搖頭,她隻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處於怎樣的一個環境中,真是怎麼都避不開的。

魏老太太讓女眷們先出去在院子裡走走,放松放松。珍珠陪著宜寧起身,宜寧還沒有在靜安居裡走過,她沿著回廊往後院走,這裡庭院深深,景色也格外別致。她看到欄桿下竟然是一片波光瀲灩的湖,湖心還有亭子,亭子上的雪在太陽底下慢慢融化。珍珠在旁說:“我給您端個杌子來,您坐在這兒看吧。一會兒還有得站呢。”

宜寧回神之後點瞭點頭。

不過片刻,她就聽到瞭身後有腳步聲。

“這麼快就拿來瞭?”宜寧沒有回頭地問。

有個人輕慢地走到她身後,語氣溫熱:“拿什麼來瞭?”

宜寧心裡一驚,那溫熱的氣息幾乎就在撲她的耳際。她突然回過身,看到程瑯長身玉立地站著她身後,離她很近。

他的眼眸幽深如湖。嘴角卻含著一絲淡淡的笑容,語氣輕而低地嘆道:“多年不見,宜寧可是不認識我瞭?”

宜寧有些混亂瞭,程瑯這是什麼意思?

偏偏他又長得極好,這麼離得近地跟別人說話,無端地就曖昧瞭起來。

後院裡靜悄悄的,隻有風拂過樹梢的聲音。

宜寧剛開始聽到那句話的時候,幾乎是有些荒謬的以為,程瑯認出她瞭。

但這一瞬間她就覺得不可能,如此荒誕的鬼怪之事,程瑯就是再聰明也不可能猜得到。

她想起瞭在她八歲的時候,程瑯是見過她的。應該是指的幼時曾經見過。

宜寧看著他問:“程瑯表哥不是陪明珠姐姐去找庭哥兒瞭嗎,怎麼過來瞭。”

程瑯又略走近瞭一步,身姿挺拔如竹,離她近瞭一些。若宜寧真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看到程瑯怎麼會不喜歡。但她偏偏不是。

“明珠有事先回去瞭,我見你往這裡來瞭,便過來看看。”程瑯微微一笑,凝視著宜寧的眼睛說,“宜寧喜歡看湖嗎?”

宜寧看到他如此,大概已經猜得出他究竟想做什麼瞭。

她的心漸漸的冰冷下去。

依程瑯的態度,他不可能喜歡趙明珠,他這樣的人,對趙明珠再好也是表面上的。但是他直接推拒魏老太太,則與英國公府交惡瞭。恰好,這個時候英國公府真正的小姐回來瞭,趙明珠的敵人來瞭。程瑯就利用優勢來親近她,若她是個單純的小姑娘,必然會因此而喜歡上他。

他就可由此擺脫趙明珠,而不費吹灰之力,手段高明。

一想到程瑯居然算計到她的頭上,宜寧就覺得心裡隱隱發寒。

程瑯小的時候,她多疼愛他啊,好生教導他做人要正直清白。她教給他的明明都是正面的東西,為什麼有一天他竟會把手段玩到她身上。甚至玩到一個無辜的小姑娘身上?

看到程瑯俊逸挺拔的身姿,宜寧就想到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靠在自己懷裡,賴著她不肯離開,孩子氣地說蜻蜓飛走瞭的樣子。或者他吃多瞭糕點,肚子疼來找她哭訴的樣子,她那次又好氣又好笑地罰他一個月不準吃糕點。

她緩緩地看著他,目光冷淡道:“湖邊的景色是好,程瑯表哥也喜歡嗎?”

程瑯沒想到,這小姑娘居然一臉淡然地直視著他。

他臉上的笑容微微收瞭起來。

後面傳來瞭丫頭的尋人的聲音,幾個丫頭走近瞭。屈身向程瑯道:“表少爺竟在這裡,叫奴婢們好找。”

趙明珠隨著丫頭走瞭過來,她看到宜寧站在程瑯身邊,不由得多看瞭幾眼。

若是有誰喜歡程瑯,那她是理解的。就是有時候她看著程瑯都會失神。特別是他對人若即若離。要是說深情,對那高傢嫡女,對那秦淮名妓也是麻木不仁的,不喜歡瞭就冷漠以對。若誰他不喜歡別人,那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前赴後繼。

但她喜歡又如何,程瑯是不會對一個小姑娘動什麼心的。他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是玩得很順手的。

“宜寧妹妹在這裡看景色,倒不如去我的房山那邊。房山那邊種瞭一片紅梅,如今開得正好。”趙明珠慢慢道,“不如我叫人折瞭紅梅放到你房裡,你看可好?”

宜寧覺得趙明珠這話頗有深意。

她微抬起頭看著程瑯,發現他的表情淡淡的。隨後宜寧別過頭,靜靜地說:“我不喜歡紅梅,我倒是喜歡臘梅一些。可惜北直隸少有臘梅,但還是謝過明珠姐姐的好意瞭。”說罷繞過幾人,徑直往前面走去瞭。

程瑯聽到這話神色一怔,待回頭看的時候,隻看到她纖細得有些單薄的身影。

記憶中的那個人。她用溫醇的語調在頭頂給他講《孝子經》,纖細的手腕上玉鐲子微微地晃動。他幼時的記憶雖然模糊,但是這些場景記得格外清楚。旁邊的白瓷瓶裡,就插的是一捧臘梅花。丫頭問她:“夫人怎麼不用紅梅,紅梅也好看啊!”

“我就是喜歡它的香氣,聞著舒服。”她微笑著用手指撥瞭撥花瓣,甚至扯瞭一朵給他,“瑯哥兒,你聞香不香?”

程瑯想到這裡低頭笑瞭笑,遂不再繼續想下去瞭。他也徑直朝外面走瞭出去,也沒有看趙明珠。

趙明珠咬瞭咬唇,復又追瞭上去。

魏凌剛準備見定北侯,那邊小廝卻進來通傳,說陸都督過來瞭。

魏凌趕完書房,陸嘉學已經在喝茶等著他瞭。

“你那女孩兒找回來瞭?”陸嘉學瞥瞭他一眼,看到他掩飾不住的喜氣,便淡淡問道。

“還要多虧瞭你。”魏凌在他左邊的太師椅上坐下來,揮手讓侍衛退下去。

“這麼急忙來找我,真是想看看我那女孩兒?”

陸嘉學不由得一笑:“怎麼可能,我是來告訴你一聲。冬場圍獵已經定好時候瞭,到時候你要讓神機營的人盯著。”

魏凌聽瞭面色嚴肅起來:“你已經跟太子商量好瞭?……但這豈不是太過冒險。大皇子成功除去瞭,咱們自然有從龍之功。但要是他沒死成,這可就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可是因為女兒尋回來瞭,你倒是比原來惜命瞭。”陸嘉學擺瞭擺手,“有道衍在你不用擔心,他是個奇才。再者大皇子肯定會死……我們不殺汪遠也會殺,那老東西的手段狠毒不在你我之下。”

魏凌微微嘆瞭口氣,陸嘉學的意志是無法改變的。而且大皇子的確是年富力強,對他們太子黨的人威脅太大瞭。

陸嘉學就隻是吩咐瞭魏凌幾句話,喝瞭茶就要離開。魏凌見他要走,忙叫住他:“你留下吃個飯吧,我叫女孩兒認你做個義父如何?”

“當年明珠抱回來的時候,你們老太太讓我認她作義女。”陸嘉學嘴角揚起一絲笑容,“怎麼,如今還要認一個?”

有他做義父,就是個身份加持,身價更高些。頭先魏老太太寵趙明珠,恨不得什麼最好的都給她。

“她還小,又從小沒養在身邊,我憐惜她一些。”魏凌說,“你真的不去看看她?”

他對魏凌的閨女並沒有什麼興趣。陸嘉學淡淡道:“你別忘瞭神機營的事。我還要去皇宮一趟,先走瞭。”

門外已經有人抬著暗轎在等瞭,魏凌看著陸都督上瞭轎才回瞭書房。

那邊管事又過來提醒:“國公爺,該開祠堂瞭。”

魏凌嗯瞭一聲,去瞭靜安堂。

記入族譜要跪拜祖宗排位,算是認祖歸宗。族譜上添瞭宜寧的名字,魏凌親自帶著她磕頭。

等到領她出來的時候,外面站著魏傢外傢的長輩,魏凌領著她一一見過。魏凌站著她身邊笑道:“……她是我剛尋回來的,原來寄養在別人傢裡。沒做過英國公府的小姐,我怕她拘束瞭。”

宜寧被他領著一路走下來,她也知道魏凌這是在做什麼。魏凌是在告訴別人,這是他英國公府的小姐,是有身份地位的。讓別人不要看不起她。

宜寧倒是不怯場,就是人太多她就記不住,倒是有個遠房表姑生瞭三個兒子的,格外對她親熱一些。

魏凌卻變瞭語氣淡淡地道:“這是你四表姑,明珠就是她所生的。”

原來這就是趙明珠的生母!

聽說趙明珠傢裡並不富貴,原來的銀子都讓趙明珠親爹敗光瞭,這些年就靠著魏老太太的救濟活。

宜寧有些感興趣,隻見這婦人穿著一件顏色普通的綢緞夾襖,應該是新做的。笑容倒是很祥和,趙明珠跟她長得並不像。倒是她的三個兒子看著讓人不太舒服,其中一個盯著宜寧看瞭一眼,魏凌就不太高興。皺瞭皺眉讓他們下去瞭。

那婦人退下之前還對魏凌道:“我們明珠給你們添麻煩瞭吧?我倒是想見她得很,可惜沒見到。”

宜寧心想,在英國公府過慣瞭眾人圍擁的日子,趙明珠想見自己這個母親才怪。唯恐避之不及才是。

宜寧最後給魏老太太奉瞭茶,才算是真的認祖歸宗瞭。她的名字寫入族譜就叫瞭魏宜寧,也免得她不習慣。

魏老太太喝瞭茶,抬頭一看也沒發現趙明珠。

等回瞭靜安居之後,魏老太太叫人去把明珠找過來。

趙明珠進來之後看到魏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喝茶,就過來拿瞭小丫頭手裡的美人錘給她捶腿:“外祖母忙瞭一天瞭,累得很吧?”

魏老太太望著她熟悉的眉眼,心裡柔和得很:“剛也見你去祠堂那裡,你母親來瞭都不見見?”

趙明珠嘴巴一撇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每次見我都說些瑣事,我也懶得聽瞭。再者舅舅帶著宜寧妹妹見客,我就不過去湊熱鬧瞭。”她嬌俏地笑著看魏老太太,“我還是跟外祖母待在一起最舒服!別的人我可沒這麼待見的。”

魏老太太伸手扶她起來,坐在自己身邊:“但你也不可對你宜寧表妹不好,你要記得我的話,跟她多親近親近。”

“您讓我跟她親近,可是我如何跟她親近得起來——”趙明珠聽瞭心裡又不舒服,“宜寧妹妹一回來,舅舅就權當我不存在瞭。我送瞭宜寧妹妹一對掐絲琺瑯的花瓶,雖然不貴重倒也精致。誰知道卻讓舅舅給退回來瞭,說宜寧妹妹不要這個。”

魏老太太聽瞭皺眉,語氣一沉:“真的給你退回來瞭?”那這魏凌也做得太過分瞭些,就算親生女兒找回來瞭,也不該立刻就舍棄瞭養女。這豈不是太過無情無義瞭。

趙明珠有些倔強地繼續道:“祖母!從小您就最疼我,府裡也是隻有我一個的!我小的時候生病瞭,您日夜守著我。我也難受,為何她一回來,舅舅就不喜歡我瞭,我怕有一天您也不喜歡我瞭!我也想去喜歡宜寧妹妹,但一時半會兒怎麼喜歡得起來!”

說得老太太心裡也感觸,明珠還是她寵出來的。她把明珠摟住瞭懷裡,安慰道:“傻孩子,我自然是最喜歡你的,畢竟你才是我親手養大的!你也別擔心,有我在,誰會不喜歡你,誰敢看不起你!就是宜寧也不敢,魏凌也不敢的。”

親手養大的情分還是重的。魏老太太雖然是喜歡宜寧,但明珠可是她捧在手裡的明珠,不由得就偏心瞭幾分。

趙明珠再怎麼不好也是她養大的。

這是在京城過的第一個晚上。

宜寧並不是睡得很好,醒來的時候聽到陌生的聲音在她耳邊喚:“小姐、小姐……”

宜寧睜開眼,才看到自己房中奢侈的陳設。對面一架嵌翡翠百鳥朝鳳的紫檀木圍屏,那鳥兒的羽毛根根栩栩如生,流光溢彩。頭頂是一盞五聯珠的宮燈,天色熹微未明,燈還柔和地亮著。

她這才想起自己已經不在保定羅傢瞭,如今是英國公府的小姐瞭。

珍珠扶她起身:“您昨晚讓我這時候叫您起床,奴婢才叫瞭您……不過國公爺早上走的時候吩咐過瞭,您昨晚累瞭該多睡會兒。老太太喜靜,因此咱們府裡也沒這麼多點卯的規矩,您再睡一會兒,晚些去也是可以的。”

宜寧搖搖頭:“我倒是不累,還是起來吧。”在英國公府不比羅傢,魏老太太畢竟是第一次見她,早點去請安是應該的。

珍珠也不再勸她,玳瑁領著一幫小丫頭進來,仍舊是半跪下,方盤裡托著衣裳要宜寧挑選。

這種簪纓世傢的富庶還真不是羅傢能比的,宜寧一眼看去,今日拿來的衣裳首飾竟和昨天的沒有重樣。

她邊穿衣裳邊問:“父親一大早就走瞭,是去上朝瞭嗎?”

玳瑁搖頭笑著說:“說是去拜訪定北侯瞭。國公爺平時上朝不勤的,每三日去一次就可以瞭。”

她得好好知道英國公府的規矩瞭,不然在這府裡總覺得什麼都不知道,就陷在這一堆丫頭當中瞭。宜寧看瞭屋內一眼,發現松枝和青渠均不在房中,她又問:“松枝和青渠在何處?”

“國公爺選瞭松枝姑娘幫您管小丫頭,青渠姑娘管小廚房,正照看著您早上要喝的羊乳。”珍珠答說。

宜寧眉頭微皺,魏凌竟然把兩個丫頭調離瞭她身邊?

他應該是不喜歡羅傢吧,連她身邊的丫頭都換成瞭他的心腹。而不讓羅傢來的丫頭近身伺候。

“叫她們回來伺候。”宜寧挑瞭一隻簡單的玉簪遞給玳瑁,指瞭指她手裡的絹花說,“不要那個。”

珍珠聽瞭似乎有些為難:“小姐,這都是國公爺吩咐的。奴婢實在不好說……”

想想也是,魏凌吩咐的事她們怎麼敢改。宜寧嘆瞭口氣:“把她們帶回來吧,我自然會去跟父親說清楚的。”

珍珠這才應喏,叫瞭個小丫頭去帶松枝和青渠回來。

宜寧這才去瞭靜安居給魏老太太請安。

魏老太太剛起來禮佛,回來就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坐在房裡等她。似乎正在凝視她墻上掛的字畫。

魏老太太叫丫頭端銀耳湯給她喝,笑著問她:“你也懂畫?”

“董其昌的《關山雪霽圖》,”宜寧看著那畫說,“我的三哥羅慎遠喜歡董其昌的畫,耳濡目染下懂一些。這筆法渾厚,留白有韻,該是董其昌的真跡瞭。”

魏老太太看她稚嫩清靈的臉,倒也是有些動容。想來她母親應該是長得非常好看才是。

她拉著孫女的手坐在羅漢床上,說道:“這傢裡你父親不喜歡字畫,你明珠姐姐也不喜歡。偏偏我喜歡,這下來瞭個你,咱們可以做伴瞭。”

其實她也不喜歡——宜寧心想,讓老太太失望瞭。都是讓三哥逼的,還得寫信謝謝他才是。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也是半吊子,隻能說個大概而已。”

魏老太太嘆瞭口氣,摸瞭摸她的發輕聲問道:“宜寧,能給祖母講講你在羅傢的日子嗎——他們有沒有人欺負你?”

欺負是沒有的……宜寧想起羅傢的日子,竟有些懷念。

趙明珠來的時候,聽到屋內魏老太太和宜寧說話的聲音,不時的有笑聲傳來。

魏老太太看她來瞭,叫她過來坐下。跟宜寧說:“……怕你無聊,我叫瞭你明珠姐姐日常的玩伴過來,你們一起玩。她和忠勤伯傢的二小姐沈嘉柔,還有賀傢的兩個小姐都玩得好。”魏老太太又拍瞭拍明珠的手說,“你可要好好照看你妹妹,別讓她乏瞭。”

趙明珠得瞭昨天老太太的話,心裡已經好過一些瞭。站起來笑瞭笑。

宜寧對京城裡面的世傢小女孩不怎麼感興趣,想到一群鶯鶯燕燕的湊在一起討論脂粉首飾的她就頭痛。但老太太想給她找玩伴的心是好的,宜寧也沒有說什麼,跟著趙明珠去瞭花廳。花廳就建在昨天那個欄桿旁邊,風景也格外的好。

宜寧昨天就看到過忠勤伯傢的二小姐沈嘉柔,比她大一歲,人並不如其名,小姑娘性格有點驕橫。而賀傢的傢世不如英國公府,也不如忠勤伯府,兩個小姐沒什麼底氣,說話都溫聲細語的,並不出挑。

沈嘉柔從小跟趙明珠玩到大,自然跟她關系最好。看到宜寧之後就拉著趙明珠嘀嘀咕咕,交頭接耳瞭一會兒。

趙明珠叫丫頭拿瞭絲線來打絡子玩,賀傢的兩個小姐幫著剪線。幾個小姐都不敢惹剛來的宜寧,她身份是最高的——當然也不跟她說話。宜寧有些百無聊賴,她突然側頭問賀傢三小姐:“你會打什麼絡子?”

賀傢三小姐嚇瞭一跳,磕磕巴巴地說:“我……我會幾個。”

宜寧有些鬱卒,又沒有人跟她說話瞭。趙明珠自然也不會來跟她說話。

趙明珠其實並不是一個圓滑的人,她也是有點被寵溺過頭瞭。想想原來,英國公府隻有她一個表小姐,走到哪裡都是眾星捧月。如果她心機深沉,那麼她就算不喜歡宜寧,也會來討好她。但是她沒有,因為她根本想不到也不習慣,她就習慣被人捧著。

宜寧對這種一眼就看穿的人並不忌諱。

她自己拿瞭個絡子玩,突然聽到身後有個男聲響起:“二妹,你在這裡玩什麼?”

宜寧聽到聲音回過頭,看到一個少年站在他們身後,微風掀起他的衣角,五官端正倒也俊秀。沈嘉柔看到瞭他,跑過去拉他的胳膊,笑著問道:“哥哥,你怎麼來瞭?母親不是要你跟著三叔去營裡嗎?”

這應該就是忠勤伯傢的公子沈玉瞭,宜寧記得昨天聽魏凌提起過。

“母親讓我過來拜見老太太的。”沈玉微笑著說,他的目光落在宜寧身上,不由得一愣。

宜寧穿瞭一件青織金的緞襖,一截手腕雪白如玉,襯得玉鐲子都格外好看。五官有種極有靈氣的秀美,眉宇間卻透出一股艷色。她又沒怎麼說,話,細白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繞著紅色的絡子,叫人盯著她的手指就移不開目光。一轉、兩轉……

“這就是剛回來的明珠的妹妹。”沈嘉柔跟他說,又小聲說,“哥哥,你不是要去看老太太嗎?”

沈玉這才回過神來,嗯瞭一聲。他知道英國公府的小姐被找回來瞭,他本來是不怎麼感興趣的。但卻不知道……這個小姐長得這麼好看。

“那該叫你宜寧妹妹瞭。”沈玉笑著跟她說。

宜寧略抬起頭,站起來有禮地道:“沈玉哥哥好。”

她的聲音細細的,有點清脆。沈玉覺得好像被什麼東西咬瞭一口,癢酥酥的。

宜寧卻覺得再呆下去也沒什麼意思,她還不如回去補覺呢,便跟他們告辭離開瞭小亭子。

“……聽說您喜歡看書,國公爺讓管事給您做瞭幾個軟墊,都是頂好的料子,您可以靠著看書。”回去的路上,珍珠說要叫宜寧去書房裡看看,“昨個剛做好就送過來瞭。”

宜寧反正也無事,跟著她往書房去,卻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在書房外冒瞭一下頭。

“是誰在外面?”珍珠高聲問道,見沒有人出來,立刻道,“再不出來我便叫護衛來瞭。”

那小小的人影這才冒瞭出來,居然是庭哥兒。他站在高大的門口有些猶豫,看著宜寧不說話。

宜寧沒想到居然是他,還以為是什麼人在窺視自己。她叫他到自己面前來:“庭哥兒,你怎麼自己跑過來瞭,伺候你的人呢?”

庭哥兒抿瞭抿嘴說:“我過來拿我的書的……”

宜寧想瞭想說:“我記得書房裡的書都搬過去瞭的,你過來拿什麼?”

庭哥兒有種被拆穿的羞惱,似乎不想跟宜寧說話瞭:“我要回去瞭!”

宜寧抓住他的衣領,庭哥兒就跑不瞭瞭。宜寧覺得他好玩,笑著說:“你可不能就這麼走瞭,我親自送你回去吧,你住在旁邊院子裡嗎?”

宜寧帶著庭哥兒回他的院子去。路上她問他:“你不去找明珠姐姐玩嗎?”

庭哥兒道:“我又不是每天找她玩!她住在西院,我不想過去。”他突然沉默瞭一下,問道:“你會哄別人睡覺嗎?”

宜寧一愣,庭哥兒就說:“沒有人哄我睡覺。晚上屋子裡太黑的時候,我就叫佟媽媽多點幾盞燈。”

宜寧疑惑,庭哥兒怎麼突然說起這個瞭:“父親不哄你睡覺嗎?”

“我每個月隻能見到他一兩次。”庭哥兒說,“祖母又生病瞭,我一直都沒有養在祖母那裡。”

“那你的乳母、丫頭,她們不哄你睡覺嗎?”

庭哥兒搖頭說:“她們就在外面守著我……我也不要她們哄我,我又不是三四歲。”他似乎又不高興瞭,“算瞭,不要你送瞭。我要回去瞭!”

宜寧還正想安慰他幾句,誰知道庭哥兒已經一溜煙跑開瞭。眼看著就在他的門口瞭,宜寧也沒有去追他。

宜寧覺得有點莫名其妙,這小孩子的性格真是有點喜怒無常啊。

定北侯府裡,定北侯爺傅平看到魏凌乘著轎一大早就來瞭,立刻把他迎進門裡。

傅平看到魏凌面色嚴肅,以為他是來談什麼要事的。屏退瞭左右,叫心腹去門口守著。還把自傢老太爺存著沒喝的大紅袍拿出來,給英國公泡瞭一壺茶,這方準備好瞭。才問他:“你來所為何事,現在可以說瞭。”

魏凌看瞭他一眼,慢悠悠地說:“主要是來向你討教,怎麼養女孩兒比較好的。”

傅平聽瞭差點一口茶水噴出去瞭,他簡直被魏凌給嚇到瞭。“你剛才怎麼不說……這有什麼好問的!”

魏凌道:“剛才我進門就想說,但你非攔著不讓。”

傅平哼瞭一聲:“算瞭算瞭,看在你是昏瞭頭的份上,我懶得跟你計較瞭。”他擦瞭擦嘴,擺正瞭姿勢,“你們傢不是有個收養的小姐……叫趙明珠嗎?我記得是從小抱到你府上去的,都當成正經的小姐養著。”

魏凌冷笑道:“一個抱養回來給老太太解悶的的東西,配得上跟宜寧比!”他摩挲著手上的扳指說,“等老太太早點嫁她出去,我隨便給她一份嫁妝,就算是我仁至義盡瞭。宜寧找回來的時候我便不想留她在府上瞭,免得惹瞭宜寧不高興。不過老太太養瞭她多年,感情深厚,我倒也沒動她。就看她自己識不識趣瞭。”

傅平算是明白瞭魏凌對這養女的態度,人傢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裡。

也不知道這京城的貴族圈子裡有幾個是真正看清瞭的,那趙明珠又究竟有沒有看清。

“養女兒有什麼好請教的。”傅平有些不解,“我那三個女兒都是夫人照管,我按著四季給他們添衣裳首飾,隨時找過來問問話就可以瞭。”大傢都是這麼養女兒的,畢竟男主外女主內的,還是不能弄混瞭。

“你若是覺得養不好,幹脆娶個夫人回來幫你就是瞭。”傅平笑瞭笑說,“你跟著陸都督在蒙古打瞭四年,現在該娶親瞭吧。”

魏凌現在並不想娶親,一則麻煩,二則總怕娶瞭回來心思多,對宜寧不好。

他搖瞭搖頭:“先不說這個瞭。”魏凌頓瞭頓,有些遲疑地道,“我那女孩兒如今十三,快十四歲瞭。上次吃飯的時候我給她夾菜,看她似乎不是很喜歡的樣子。這女孩和男孩不同,庭哥兒我打也打得,女孩兒卻不敢動半個指頭,也不知該如何親近一些。”

魏凌想起從回來到現在,宜寧一聲爹爹都沒有喊過他。

傅平皺瞭皺眉,撿瞭平時夫人說的話出來說:“每日過問她的功課就行,或者抽些時間陪她吃飯——一定要嬌養啊!我傢三個女兒每年添的脂粉錢都是幾百兩銀子,她們喜歡的我夫人從來沒有吝嗇過。別的倒也不清楚,不過你態度好點總是沒錯的。”

魏凌皺眉聽瞭聽,慢慢從懷裡拿出個小冊子來,又摸出瞭支毛筆蘸瞭蘸茶水。“你再說一遍,我記下來。”

這是那個戰場上敵軍聞風喪膽的宣統總兵、英國公魏凌?傅平很想拉著他的臉仔細看看,免得自己認錯瞭。

魏凌見他不說,挑瞭挑眉:“你倒是說啊。”

傅平才咳嗽瞭一聲,把剛才的話重復瞭一遍,又添油加醋地說瞭許多。

等魏凌滿意瞭放過他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瞭,傅平目送他出瞭自己傢的大門。多瞭個女兒,英國公倒是顯得有人氣多瞭。

他很感嘆地回房去瞭。

宜寧則到瞭魏凌那裡去等他,想跟他說松枝和青渠的事。

魏凌是習武之人,他的書房裡書並不多,整套整套的書甚至沒怎麼翻開過。伺候魏凌的兩個大丫頭給她沏茶,又問要不要找本閑書給她看。宜寧搖頭說不用,她走到魏凌的書案面前,發現他桌上堆的東西有些凌亂。

宜寧一一地幫他收拾好瞭,筆歸到筆山去,不用的卷軸卷起來插到瓷缸裡。

其中一個大丫頭似乎想說什麼。魏凌厭惡別人收拾他的書案,甚至很少要人進他的書房,所以這裡從來都不收拾的。但另一個丫頭眼疾手快地握瞭握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說話。

宜寧收拾到後面,看到書案上有一封信。

信上隻有八個字“荊門有異,不可妄動。”落款是一個陸字。

宜寧看著身上微微地發冷,這字跡的熟悉甚至是深入骨髓的,他代她抄給陸傢老太太的佛經上,就是這樣的字。她畫的墨竹圖上,他隨手題的詩也是這樣的字。甚至給她的聘禮單上,還是這樣的字。那時候她以為,是因為他對自己格外用心的緣故,所以連聘禮單都是親自寫的。

但那些洋洋灑灑,充滿趣味的事如今隻是這信紙上的八個字。沒有絲毫的情緒,隻能冷漠和凝練。

“宜寧,你可是來找我的?”書房外面魏凌已經回來瞭。

宜寧拿瞭一本書把信蓋住,微微地吐瞭口氣。

陸嘉學……他總是最能攪得她心神不寧,看到字她都這樣,更何況是他本人瞭。這麼多年瞭,羅宜寧前世最忘不瞭的人還是陸嘉學。明明以為他是真的喜歡自己的,結果卻到處都是他冷漠的謀劃。

羅宜寧總是覺得自己的內心已經夠強大瞭,但陸嘉學還是會讓她失態,恐怕就是再過二十年都改變不瞭。

她抬起頭的時候已經恢復正常瞭,對剛進來的魏凌說:“我幫您整理書案瞭。”

魏凌隻是瞥瞭一眼書案,笑瞭笑著誇她:“是整齊瞭許多,多虧你整理瞭!”傅平都說瞭女孩兒要寵,隻要她高興,把這書房翻過來都成。

兩個丫頭面面相覷,果然剛才不阻止就是對的。隨後悄悄地退瞭下去。

宜寧讓魏凌在太師椅上坐下來,她坐在他旁邊:“我是來跟您說松枝和青渠的事的……”

魏凌聽到這裡眉頭微微一皺,說道:“她們是你從羅傢帶出來的丫頭。我不得不防著羅傢,不能讓她們近身伺候你。既然是你帶出來的,也分管你院中的事,但不能留在你身邊。”

宜寧也知道沒這麼容易把魏凌說服,她繼續說:“我帶她們過來,自然是信得過她們的。”她看著魏凌笑瞭笑,“那您信得過我嗎?”

魏凌一時沒有回答。別的方面隨她怎麼高興怎麼來,丫頭這事他卻是不能退讓的。

她卻抓著他的手搖瞭搖說:“您要是信得過我,就該由我來做決定,您說是不是?”

魏凌隻看著女孩兒抓自己的那隻手,她難得主動親近他。若是她能撒嬌就好瞭,別的女孩兒總是會向父親撒嬌的,但是宜寧的個性是肯定不會的。她做不出來這種事……魏凌突然覺得有些遺憾。

她都這麼說瞭,不答應她怎麼行呢。魏凌嘆道:“罷瞭,你房裡的丫頭隨你處置吧。”他又補充道,“但珍珠卻一定要留在你身邊的。”

宜寧當然也是很看重珍珠的,珍珠對英國公府瞭如指掌,雖然還不能完全做到以宜寧為主,但至少比玳瑁做得好。

這時候天已經漸漸黑瞭下來,丫頭端瞭燭臺進來,頓時屋內亮起暖黃的光來。

魏凌問宜寧是否餓瞭,他好叫丫頭準備晚膳。

宜寧老實說是有點餓瞭,魏凌便伸手摸瞭摸宜寧的頭:“眉眉等著,爹爹回瞭信就和你一起去吃飯。”

宜寧對他笑瞭笑點頭。竟有瞭幾分面對親人才有的熟悉感。

魏凌走到書案面前回信,宜寧看到他高大的身影被燭火照著,投在多寶閣上顯得更加高大瞭。宜寧等著有點犯困,卻覺得在魏凌這裡也十分的安心,靠著太師椅靜靜地等著他寫信。

魏凌寫好瞭回信,叫護衛進來送出去。回頭看到小丫頭還靠著太師椅,乖乖地縮成一團,可能是因為等得發困瞭,昏昏欲睡的。她這麼稚嫩纖細,和高大的椅子,和周圍嚴肅的陳設都格格不入。他頓時有瞭種父親的責任感,這孩子這麼嬌小,實在是需要他保護的。

魏凌柔聲地叫她起來,宜寧迷迷糊糊的,讓他牽著走出瞭書房。外面夜已經深瞭。

等到清醒的時候,宜寧已經坐在桌前吃飯瞭。

吃瞭飯魏凌又親自把她送回去,正要走的時候又想到瞭什麼,跟她說:“以後你監督你弟弟的功課吧。他皮得很,也就我能管管他。他要是不聽你的話就告訴我,我來教訓他。”魏凌覺得兒子可不能嬌慣瞭,一定要打打才老實。特別是他在外幾年,孩子被寵得不像樣子瞭。

自己的兒子跟趙明珠親近,而不和自己的親姐姐親近,這是不行的。以後等他老瞭,這孩子繼承英國公的位置,要是與宜寧不睦怎麼辦。

“你也不用早起,我讓他明日來找你。”魏凌說,“他現在由程瑯教導,明日程瑯會來給他授課,你也可以聽聽。”

宜寧恭敬地送別瞭魏凌,覺得有點頭疼。上次她和程瑯那般……明天見瞭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果然如魏凌所言,庭哥兒一大早到她這裡來瞭。他的乳母佟媽媽跟著,提著裝文房四寶的小箱子。

如今是冬天,怕外面風大凍著瞭他,宜寧讓丫頭把暖閣收拾瞭給他讀書用。

暖閣裡頭燒著碳,屋子裡十分暖和。外面又飄起瞭小雪,倒也不厲害,但已經是滿地的碎瓊亂玉。比起來更覺得暖閣裡舒服。

庭哥兒抿著嘴,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拿瞭筆。

宜寧在一旁邊喝茶邊監督他寫字,庭哥兒才五歲大,腿都夠不著地,在半空裡一晃一晃的。因還年幼稚嫩,握不好筆。寫瞭幾個字就註意力不集中,一會兒去抓筆架上掛的毛筆,一會兒去動兩下硯臺。

宜寧看瞭就說:“庭哥兒,要專心練字。”她心裡有種風水輪流轉的感覺,以往都是羅慎遠監督她練字,如今有瞭個小鬼頭也給她監督著。

庭哥兒看著她說:“你不是也在旁邊喝茶麼。”他的一雙眼睛真是好看,長得又大,睫毛又濃密。他把毛筆啪的一聲放下瞭,不滿道,“你喝茶我練字,這是憑什麼。你的字又有多好看瞭?”

這小鬼還不服管教瞭。宜寧把茶放下瞭,叫松枝過來給她鋪紙磨墨:“你過來,我寫給你看。”

她沒有別的話,提筆蘸瞭墨,端正地在紙上寫館閣體。

庭哥兒見她聚氣凝神,手下寫出來的字頗有風骨,非常的漂亮,跟他的字帖一樣寫得好看。他有些愣愣地看著宜寧,宜寧覺得他的臉白生生的像包子一般,就捏瞭捏笑著問:“我的字好看吧?”

庭哥兒被她一捏,小臉微紅地退瞭一步:“你……誰要你捏我瞭!我是男子漢,不能捏我的臉!”

“你不喜歡啊?”宜寧覺得他臉紅可愛得很,繼續說,“那我不捏你就好瞭。你別跑遠瞭,過來我教你如何運筆。”

庭哥兒就是不肯過去。

這時候有個人靜靜地走進來,站在暖房的門口,一團影子擋住瞭她的光。宜寧抬起頭,看到程瑯穿著一件月白色的直裰,俊臉如美玉一般,在這冰天雪地的冬日裡瑩瑩生輝。他看到宜寧看著他,扯瞭扯嘴角道:“你可別這樣看著我,是舅舅讓我過來的。”

他已經是正經的吏部郎中,正五品的官。又不是什麼遊手好閑的世傢子弟,平時沒事做。

宜寧倒也沒有別的意思,喊瞭他一聲程瑯表哥之後,她往旁邊避瞭避。

程瑯嘆瞭口氣說:“表妹是當真避我如蛇蠍瞭。”他長這麼大,還沒有受過別人這樣的待遇。

宜寧嗯瞭一聲跟他說:“表哥你太謙虛瞭,你比蛇蠍可怕多瞭——我聽說京城裡曾有位秦淮名妓,才色滿天下。表哥為之一擲千金,包場聽曲。後來不喜歡人傢瞭,就撇到一邊不理會。這女子後來以毀容相逼你也不管人傢,可是有這件事?”

宜寧的語氣算不上友好,程瑯聽瞭隻是笑道:“倒也奇怪瞭,一個個開始的時候清高冷漠。到瞭後來就尋死覓活,死纏爛打,叫人厭倦。表妹實在是誤會我瞭,這些事又不是我逼她做的。”

宜寧很不喜歡程瑯這種對別人無所謂的態度,可能原來他是自己教出來的。總想關心他一些,不然別人她才不想管。

程瑯拿瞭本字帖叫庭哥兒過來,讓他照著練。庭哥兒坐過來的時候,他眼睛一瞥看到瞭旁邊宜寧寫的字。

“這是你寫的?”程瑯抬起頭問宜寧。

宜寧淡淡地點頭。程瑯就微笑道:“你這是照著別人的字帖練的吧,字跡我有些眼熟。”

程瑯天資聰慧,看什麼東西都是過目不忘的。

宜寧從小到大用的都是羅慎遠給她寫的字帖,所以寫字的筆跡也跟他有七八分的相似。想必程瑯是見過羅慎遠的筆跡的。

程瑯已經把那張紙拿過來仔細辨認瞭,看瞭之後笑瞭笑說:“是你傢三哥羅慎遠的字跡吧。”

宜寧聽瞭覺得不可思議,他小時候就聰明,但她卻不知道程瑯已經到瞭這個份上。她問他:“你見過羅慎遠的字跡?”

“幾年前在京城裡遇到過他。”程瑯放下紙,看著她說,“看來他倒是寵你。”

沒有人會放任另一個人和自己字跡相同,特別是羅慎遠那種聰明謹慎的人。

羅宜寧當然知道三哥對他好,但是這一向都是她的感覺。從別人口中說出來的時候,還是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意味。當她離開羅慎遠之後,才知道這個人對自己的影響有多麼大,言行舉止,甚至是思維方式……她隻是道:“你先教庭哥兒寫字吧。”

宜寧不再想羅慎遠瞭,想他又看不到他。

程瑯教瞭庭哥兒半天,差不多完成瞭任務,說要告辭。宜寧讓丫頭送他離開瞭。

她自己則去瞭小廚房裡,卷瞭袖子準備做一種南瓜小點。

她最擅長做這種點心,蒸糯的南瓜拌瞭糯米粉,裡面包著紅豆沙和紅糖,再用小火一煎。吃起來的時候外脆內軟,咬一口就有甜香的汁液流出來。還是她很小的時候琢磨出來的,給別人一嘗大傢都喜歡吃,也就成瞭她的成名作。簡直是老少咸宜。

庭哥兒練字辛苦,她是打算做給他嘗嘗的。

松枝在一旁給她打下手,笑著說:“還不知道您會做這個呢!”

宜寧心想,那是因為她原來在羅傢的時候懶得很。但要說廚房的本事她並不是很強,做一做這些小點心可以,大菜就拿不出手瞭。

她做好之後裝在瞭一隻青瓷纏枝紋的白盤裡,端著往暖閣裡去瞭。

庭哥兒先聞到瞭香味,轉過頭往門口看。

宜寧把盤子放在瞭小幾上,用小碗盛瞭遞給庭哥兒。

庭哥兒的小鼻子抽瞭抽,夾著那小餅有點懷疑:“這是什麼做的?”他吃的糕點像來都是精致極瞭的,沒見過這般不起眼的。

“外面是南瓜,裡頭包的是紅豆和紅糖。”宜寧看他猶豫不吃,知道他肯定是嫌棄不好看瞭,就道,“你若是不吃,那我拿走瞭?”

庭哥兒聞著覺得香,才小小地咬瞭一口,一股甜汁混著紅豆的香味就流出來瞭。他是貓舌頭,燙得跳瞭起來,不住地說好燙。一旁看著的佟媽媽嚇壞瞭,連忙端茶給他喝:“您可燙得厲害?快讓奴婢看看有沒有大礙。”

庭哥兒抱著茶壺灌瞭幾口水,又看著一旁站著不說話的宜寧。心裡的委屈成倍地增長,這個人真是的,沒看到他被燙著瞭嗎?而且還是被她給燙著的,她就不會來安慰自己幾句嗎?為什麼站在那裡不說話!

宜寧則是覺得他不打緊,點心什麼熱度的她當然知道。不過是庭哥兒格外嬌氣一些而已。

誰知道庭哥兒就抱著茶壺,眼眶熱熱地說:“你把我燙著瞭!”他小小的一個人,看上去委委屈屈的。

宜寧哭笑不得,隻得過去摸瞭摸他的頭:“那我給你道歉怎麼樣?”

燙著瞭當然要吹吹,但是舌頭可是沒有辦法吹的。庭哥兒想通瞭這茬,又覺得生氣實在是沒有必要瞭。反正她都道歉瞭,他勉強點瞭點頭算是原諒宜寧瞭。那點心倒是挺好吃的,他叫佟媽媽把他的小碗遞給他,他還是要繼續吃的。

身後突然有腳步聲傳來,宜寧回過頭,看到是程瑯走進來瞭。正想問問程瑯返回來幹什麼的。但卻看到程瑯看著她放在小幾上的盤子。

“程瑯表哥,可是忘瞭帶什麼?”宜寧問他。

程瑯沒回回答,而是從盤中撿瞭一塊嘗瞭,慢慢地咽下去。表情完全不對,似乎是有些震驚。

羅宜寧被他這麼看著,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向他走過去問道:“你怎麼瞭……”

沒想到程瑯直看著她,突然一把抓住瞭她的手腕,低聲問答:“這點心——你是跟誰學的?”

看到程瑯突然這般動作,屋子裡的丫頭都十分吃驚。珍珠不由得跳起來,連忙要把程瑯拉開,眾目睽睽之下,他這是幹什麼啊!

“表少爺,您快放手!這……這要是讓國公爺知道瞭不得瞭!”

宜寧被他掐著,心裡猛地一跳。她怎麼忘瞭,這點心是程瑯最喜歡的!他小的時候,她就經常做給他吃。

程瑯肯定是記得這點心的!

“我自己做的!”宜寧冷冷地看著他,扭動著手腕想要掙脫,“你放手,你究竟知不知道什麼是男女授受不親?”

他卻握得很緊,幾乎是掐得用力瞭。完全不像平日談笑風生的樣子,“——究竟是誰教的?”見宜寧不回答,他又逼迫道,“你給我說啊!”

松枝在一旁急得不得瞭:“表少爺,我們小姐真的從未跟別人學過!我一直跟在她身邊,我還能不知道嗎。您趕緊放手,您把我們小姐的手都掐紅瞭!”

幾個丫頭上來拉他,程瑯終於甩開瞭羅宜寧的手,還是不肯放過地盯著羅宜寧。

宜寧撲倒在小幾上,有點倉皇失措。她握著自己酸痛的手腕,突然有種無所遁逃的感覺。在這些熟悉她的人面前,一個毫不惹人註意的小細節就足以暴露她,置她於死地。這還隻是程瑯,要是陸嘉學跟她接觸深瞭,憑他對自己的瞭如指掌……

宜寧控制不住渾身發抖,閉上瞭眼睛。珍珠幾個以為她是受瞭委屈,立刻圍過來安慰她。

庭哥兒有些驚訝地看著這出,程瑯表哥這是……欺負她麼?

他的第一個想法是,要不要告訴爹。給她找回點場子,爹肯定會把程瑯狠狠地訓一頓。但是他又猶豫要不要幫她出頭……

松枝卻已經站起瞭身,眼眶微紅地看著程瑯道:“表少爺,您不要以為我們小姐就是好欺負的!她雖然是從外面回來的,但也是英國公府正經的小姐。您這究竟是要做什麼?怎麼能這麼失禮!”

程瑯看著宜寧半天不說一句話,纖細的身體微微發抖,他心裡混亂的情緒才慢慢沉下來。

是他失瞭方寸,明明……明明都死瞭十多年瞭。那時候掉下山崖是找著瞭屍骨的,沒有的假,但是他看到的時候還是心神大亂。和記憶裡的一模一樣,別人不可能做出完全一樣的東西的。

“對不起。”程瑯聲音微啞,低聲說,“我改日登門道歉,今日恐怕不能繼續下去瞭……對不起。”

程瑯轉身就離開瞭暖閣,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瞭廡廊上。

宜寧看著他就這麼離開瞭,她扶著松枝的手站起來。突然有點恨自己的粗心大意,本來……本來是能避免的!明明這個東西隻有她會做,明明就是程瑯最喜歡的,他自然印象深刻。她居然一時忘記瞭。

珍珠有些擔憂地看著她,輕聲說道:“小姐,表少爺他平時不這樣的……也不知道今天怎麼瞭。”

一個小丫頭撿瞭塊牌子過來道:“表少爺的腰牌忘記瞭……”

宜寧也沒有反應過來,搖瞭搖手示意她們不用說瞭。半晌她才道:“今天這裡發生的事……誰也不準給父親說,都聽到瞭嗎?”

屋裡的丫頭面面相覷,就連庭哥兒都沒有說話,出奇的寂靜。

《首輔養成手冊(錦繡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