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半路劫持

回門的時候宜寧總想著英國公府和庭哥兒的事,坐在馬車裡心不在焉的。

羅慎遠瞧她接連拿瞭幾次小幾上的松子殼,未拿小碟裡的果子。嘆息,怎麼這些小毛病一直改不瞭。

他把她的小碟拿過去,親手剝瞭些果仁:“走什麼神呢。”

宜寧才回過神,跟他說:“傢中無人照管,祖母想為父親娶親。父親不願意,祖母讓我勸勸他而已。”

羅慎遠嗯瞭聲:“英國公府傢大業大,的確應該有個主內的人在,你祖母說的沒錯。不過人選一定要看好,畢竟你和你弟弟情況特殊。來個傢世厲害的人難免有心思。”

宜寧也覺得如此,但是傢世低瞭也配不上英國公夫人的位置。故才是兩難的,她倒是幹系不大,反正已經出嫁瞭。但是庭哥兒是庶子出生封的世子爺,誰知道新夫人會對他如何。

羅慎遠道:“攤手。”

宜寧抬頭,他說什麼?

他卻把她的手拿過去,給她一把松子的果仁。“剛剝好的,吃吧。”

宜寧哭笑不得,他覺得自己在喂養小動物嗎?

她一顆顆吃完瞭他剝的松子,問他:“三哥,你覺得我把庭哥兒帶到羅傢來住如何?他現在尚不足七歲,依賴我得很,我也舍不得他。等養他到十歲就能獨立一些瞭。”

羅慎遠表情不變:“他在傢裡,與你是同吃同住的吧?”

“這是自然的,他膽小怕黑。我就在碧紗櫥給他支瞭張床。庭哥兒調皮搗蛋的,傢裡也就父親能管得住他,但是父親時常不在。說不定來跟瞭我,你還能帶他讀書。”宜寧越想越覺得未嘗不可。

羅慎遠淡淡道:“我看他的確依賴你,走哪兒都想跟著。”

他一頓:“他是你弟弟,但也是英國公府世子爺,隨意到別傢住不好。再者他來傢中來你也管不住他,我也不好幫你管。”

羅慎遠能訓斥弟弟,但他可不好訓斥小舅子。

宜寧覺得三哥應該也不怎麼想庭哥兒來跟著她,畢竟不太方便。跟祖母說,恐怕祖母也不會同意。便嘆瞭口氣,暫時作罷瞭。

次日羅慎遠的沐休就結束瞭,要去工部衙門。宜寧大早起來就沒有看到他的身影,她去林海如那裡請安,被她留下來幫忙看賬本。

有丫頭急匆匆地走進來,屈身跟林海如說:“二夫人,大房那邊又鬧起來瞭。”

林海如道知道瞭,讓丫頭給她換衣裳,跟宜寧說:“你四姐跟劉老太太鬧翻後,這事便常有發生。劉靜來接她,她不肯回去,劉老太太又派婆子來請過,她卻覺得是在侮辱她。”

“她要老太太親自來請?”宜寧想瞭想問。

林海如點頭:“她被劉老太太罵瞭一頓,出不瞭這口氣。她本來就覺得嫁給劉傢是低嫁瞭,這些年一直不痛快……”

宜寧跟她一起去大房看,兩個宅院之間以月門連接瞭。走半刻鐘就到陳氏那裡。三進的院子,種瞭萬年青和松柏,一角堆砌假山,種瞭幾叢箭竹。

宜寧這還是第二次看到劉靜,他站在屋外面,穿著青色的七品補子的官服,面容清俊。明明個子很高,卻因為身子微彎顯得不那麼高。

林海如走過去,他就有禮地喊瞭聲:“二嬸母。”

林海如就跟他介紹:“這是慎遠的妻子,你該叫聲三弟妹。”

劉靜看瞭她一眼,也嘴角微彎喊瞭聲三弟妹,並道:“三弟妹面相和善。”又看向屋內說,“倒是讓你們看笑話瞭,勞煩二嬸母幫我進去看看她吧。”

兩人正待點頭,簾子挑開走出來一個人,是羅宜憐。她看到劉靜站在外面,表情有些不自然,又看到林海如和羅宜寧,更是臉色微冷。林海如沒有多管她,帶著宜寧挑簾子進去。

宜寧落在後面,音隱約聽到羅宜憐跟劉靜說:“這幾日天氣轉涼得厲害,四姐夫怎麼穿得如此單薄。莫站在這裡等瞭,到抱廈裡坐著吧。四姐怕是不想見你的。”

宜寧回頭看的時候,劉靜卻已經離開瞭。

她心裡淡淡一笑,轉過頭,屋裡頭正嗚嗚地哭。

屋內羅漢床上擺瞭杭綢軟墊,翡翠珠簾用鉤子勾著,羅宜玉撲在羅漢床上邊哭邊說:“他若是真喜歡我,怎麼任著他母親這麼作踐我!我怎麼安排房中事,還由得她來過問!說得那般難聽,我不要她兒子又如何!”

陳氏坐在女兒旁邊,拍她的肩勸道:“劉靜對你這麼好,你也別作踐他一番心意啊。上次你著急一失手,打瞭他的臉人傢也沒說什麼。”

“他說我啊,把我休瞭最好!我才懶得看他娘的臉色!”羅宜玉直起身子,提高瞭聲音。

“你便是沒被婆婆拿捏過。”羅宜秀坐在旁邊的杌子上嗑瓜子,“沒得天高地厚,以為到哪兒別人都要捧著你。”

她知道羅宜玉是說得厲害,反正知道劉靜不會休她,有恃無恐。

“你可別火上澆油瞭!”陳氏心疼女兒是低嫁,拿帕子給她擦眼淚,讓兩個兒媳趕緊扶她起來。

林海如帶著宜寧坐下來,禮節性地勸瞭幾句,但反正人傢是油鹽不進,怎麼說都不聽。

宜寧從羅宜秀那裡分瞭點瓜子來吃,說道:“宜玉姐姐,我且問你一句。若是劉姐夫和大伯母沖突瞭。你幫誰?”

羅宜玉擦瞭擦眼淚:“你莫要套我的話,我自然幫我母親。但他不一樣……”

“他怎麼瞭?”想到劉靜在羅宜玉面前謙卑的樣子,羅宜寧微微一笑:“他不是娘生的爹教的。偏要縱著你?他跟你一樣的,母親含辛茹苦的拉扯長大,寒窗苦讀地科考,高中瞭進士。你說他配不上你,人傢努力這麼久來配你。四姐,當年你喜歡那人如今也要娶親瞭,娶的是誰你該比我清楚。你能努力,去配得上他嗎?”

羅宜玉被她說得一震,看著她的目光有些陌生。

“他要事事順著你,必須你說得都對,就連父母都能不管不顧?”羅宜寧走到她面前,“若是個連生養自己的父母都不珍重的,這樣的人宜玉姐姐可敢要?宜玉姐姐可要好生想想,那也是個有血有肉,有脾氣的人。一旦真心受瞭傷害,別人珍重他去瞭,像劉姐夫那樣堅決的人,你可是怎麼求都求不回來的。”

羅宜玉不說話瞭,倒是慢慢止住瞭哭。

“宜寧。”突然有人喚她。

羅宜寧回過頭,看到羅慎遠站在門口,穿著緋紅官服,正含笑看著她。

羅慎遠是來找她的。

羅宜寧告辭瞭眾人,跟著他出來:“三哥,你這麼早下衙門?”

“下午有空,帶你出去一趟。”羅慎遠說,“你剛才在勸宜玉?”

“也算是吧。”羅宜寧嘆瞭口氣,“讓她看清楚些而已,免得活得糊糊塗塗的,以後後悔也來不及。你都聽到瞭?”

“嗯。”他摸瞭摸她的頭。

很少聽到她講道理,這小丫頭竟然能說得頭頭是道的,是能唬人瞭。

羅宜寧是見多瞭這樣的,到最後雞飛蛋打,後悔也晚瞭。她勸幾句,能不能明白看她自己,別弄得傢宅不寧就好。

“你這是要帶我去那裡啊?”兩人走出垂花門,宜寧看到小廝去套瞭馬來才問他。

這是要出府?

祥雲酒樓後面就有片石榴林。景色十分好,祥雲酒樓就搭瞭個戲臺起瞭班子。聽戲的人很多,唱出瞭個角兒柳百生。如今這時候正是熱鬧的,去聽戲的就送盤石榴。

宜寧跟著羅慎遠上瞭二樓,侍衛留在瞭門口。她真沒想到他是帶自己出來看戲的。開瞭個雅間,正好對著戲臺子,視野極佳。一旁還有棵石榴樹,如今這季節枝頭上都累累地綴滿瞭紅色的石榴果。

羅慎遠坐下來。婢女就遞瞭個戲單來,“羅大人,請您點戲。”

羅慎遠隨手遞給她:“你選一出。”

宜寧因是婦人出門,披瞭鬥篷。現在摘瞭帽沿,接過他遞過來的戲單子,看瞭半天選瞭出《精忠記》。還是奇怪,羅慎遠明明知道她不愛看戲。

戲臺子上的簾子就被挑開,演嶽飛的角兒出來,兩側的銅鑼咚咚地敲起來,非常熱鬧。這武旦的確身姿颯爽,行雲流水,下面的稱好聲響起一片。

“這個……”她回頭想跟他說話。

羅慎遠坐在太師椅上,抬起茶杯喝茶:“好好看戲。”

他這是要做什麼啊。

宜寧還是不說話瞭,片刻之後,樓梯處有聲音傳來。有人徐緩拾階而上,隨後門吱呀一聲開瞭。羅宜寧聽聞動靜回過頭,才看到來人竟然是謝蘊!

她把鬥篷摘下來,穿瞭件水紅白櫻的褙子,發梢垂在身後,隻簪瞭一隻金簪,別無飾物。她臉上本來是帶著笑容的,看到羅慎遠和羅宜寧坐在一起,笑容才漸漸沒有瞭,看著羅宜寧的目光非常不善。

“羅慎遠。”謝蘊聲音發冷,“你這是什麼意思?”

“宜寧,過來。”羅慎遠則放下茶杯,她本來是坐在他身邊的,他的手突然攬上瞭她的腰,讓她靠近一些問她說。“以後若是有人問你。你夫君娶你是為瞭什麼。你怎麼回答?”

羅宜寧看到他靠近,突然想起那天雨夜裡,他突然地吻她。

“你原來……”她喃喃道。

“你不敢說,還是沒有自信說?”羅慎遠嘴角微彎。

羅宜寧這才反應過來,難道羅慎遠知道那日在程傢發生的事,這是帶自己來找回場子的?

“羅慎遠!”謝蘊咬瞭咬唇,“你讓你過來,就是來看這個的?”

“跟她說吧。”羅慎遠重復道,外面的銅鑼聲敲得十分熱鬧。

羅宜寧頓時心跳如鼓,被他摟著的地方都有種發熱的感覺。

她怎麼好說,說著根本就像是自戀吧!

謝蘊氣得發抖,原以為他讓自己出來……出來是要和她敘舊的,他帶瞭羅宜寧,就是來給她撐場子的?她繼續冷笑道:“我說的有什麼錯?她要不是你妹妹,若沒有賜婚的事,你會娶她嗎?”

“你說得不全對。”羅慎遠抬起頭,笑道,“她若不是我妹妹,若沒有賜婚的事。我才是求之不得的那個,她不會答應嫁給我的。”

羅宜寧手心發汗,她覺得謝蘊那個目光簡直想把她殺瞭。

“謝姑娘,倒也不全是如此。我與三哥自幼相識,是有多年的情分在的。”羅宜寧對她微微一嘆道。

樓梯蹬蹬的響,比原來急促很多,頃刻就沒有聲音瞭。

宜寧把謝蘊打發走瞭,久久地回不過神來。

她想著羅慎遠剛才說的那句話。“她若不是我妹妹,若沒有賜婚的事,我才是求之不得的那個。”

他求之不得嗎?那三哥究竟喜歡瞭她多久?這是怎樣的隱秘沉重。

宜寧回頭看他,羅慎遠舉著茶杯慢慢晃動,側臉俊逸沉靜。

她好久後才問:“三哥,你以前經常約謝蘊出來吃茶?”

羅慎遠搖頭道:“與她認識之後,謝蘊說過我有事就在祥雲酒樓約她,今日還是頭一回。”他伸手去牽她站起來,“以後有人欺負你,不用自己應對。來告訴我就行。”

宜寧被他牽起來,有種珍之慎重的感覺。

她心裡卻暗笑著想。有事若是我不應付,你來就黃花菜都涼瞭。

本以為要走瞭,結果走到門外卻遇到瞭楊凌一行人。楊凌見他牽著個小姑娘,就笑瞇瞇地攔下他:“方才樓下就看到咱們羅大人的侍衛,上來一找準沒錯。這位是嫂夫人吧?”

隨行三人都有些好奇,這小姑娘才到羅慎遠的肩高。十四五的樣子,帶著鬥篷看不清臉,竟然是羅侍郎的夫人?

但他們跟楊凌不一樣,楊凌是徐渭的門生,跟羅慎遠就敢這麼說話。他們可不敢,恭敬地拱手喊瞭羅大人,就避到瞭旁邊站著。

羅慎遠就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拍瞭拍:“你稍等我片刻。”

宜寧點頭,退到內間裡去聽戲。透過大理石的圍屏看到他長身玉立,與楊凌說話的時候,時不時的會有凝眉,抵唇一類思考的動作。

她靠著椅背,靜靜地看著他。其實謝蘊她自己也能應付,隻是由他應付,總是有種被人保護的感覺。

經宜寧那麼一勸,羅宜玉可能是真的想通瞭,倒是沒過兩天就回去瞭。

羅宜秀還不急,宜寧問她她便說:“回去也是看到他跟宛娘親昵,我懶得回去。我多住幾天再說。”宛娘就是羅宜秀的丫頭。

羅宜寧在屋子裡點瞭檀香,蓋上蓋之後用手扇瞭扇,煙霧裊裊娜娜地飄起來。

她放下香勺,問她:“你在府裡可有主中饋?”

羅宜秀搖頭說:“這倒是還未完全有。”

宜寧就笑瞭笑繼續道:“你若是在府中主中饋,傢中少瞭你就一天就過不下去。那你頭天回娘傢,他第二天就能來找你。怎麼會還敢耽擱。”

羅宜秀聽瞭又若有所思,戳她的胳膊笑道:“你怎的這麼多鬼主意?連羅宜玉都被你說動瞭。我娘經這事,都暗中誇瞭你好幾回。劉姐夫似乎還給你送瞭謝禮來吧?”

羅宜寧拍瞭拍她道:“什麼鬼主意,你回去得好好想想才是。”

待羅宜秀串門離開後,宜寧拿出瞭英國公府送的信來。

魏老太太給她寫的信,說是父親願意娶徐國公的幼妹為妻。這位小姐年方十七,自小跟著徐老夫人讀書斷字,她替嫂嫂管府中事務,都是井井有條規矩的很。也是因此耽擱瞭,十七都還沒有定下人傢。

徐國公雖然是同等的勛貴,但畢竟不如英國公府有實權。聽媒人說是替魏凌來提親的,妹妹一嫁過去就是國公夫人之尊,自當是欣然應允。魏老太太問她要不要回去看看。

宜寧也思忖著要不要回去。這個人選是配得上英國公府的,隻是不知道這位徐小姐品性如何。

她拿起第二封信,打開卻發現這並非英國公府的來信,但是這字跡她卻很熟悉,卻一時還真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這信用的是上好的澄心堂紙,隻有寥寥數語,請宜寧於祥雲酒樓再會,落款是謝蘊。

她可從來沒看到過謝蘊的字跡吧?再者謝蘊見她做什麼。

宜寧有些狐疑,信就先暫時擱到一邊沒有理會。

羅慎遠晚上回來的時候,宜寧還在林海如那裡跟楠哥兒玩,羅慎遠到正房來請安。成親數日,這孩子總算是跟她親近瞭起來。被她抱著不哭不鬧瞭,用小手繞著她的脖頸,但看瞭羅慎遠一眼,立刻轉過頭不理他。宜寧笑著拍他的小屁股。

林海如很喜歡楠哥兒和宜寧親近。

今日羅成章在傢中吃飯。宜寧屈身喊瞭聲父親。羅成章面色微松,畢竟還是當女兒養瞭這麼些年,想到宜寧小時候的樣子,倒也不是全然的厭惡。

養個小貓小狗的都還有感情,更何況是孩子。

一會兒羅宜憐和羅軒遠先後進來,次第給羅成章、羅慎遠請安。羅軒遠坐下之後,羅成章就問他的功課,羅軒遠對答如流,少年的聲音很清朗。羅宜憐就說:“爹爹,我看軒哥兒讀書辛苦,府中分給他丫頭婆子不多,想請您多分幾個伺候他起居,他便能專心讀書瞭。”

羅慎遠一向疼愛這兩兄妹,聽瞭側頭就問林海如:“撥瞭幾個伺候軒哥?”

林海如道:“丫頭四個,婆子兩個,小廝四個。緊夠用瞭。慎遠當年讀書的時候,身邊總共才三四個人伺候。用這麼多做什麼!”

羅宜憐微一咬唇,弟弟從小就是被眾人捧著長大的,羅慎遠那時候隻是個不受寵的庶子,哪有這樣提出來比的。

“那就再多撥兩個婆子吧。”羅成章說,“他大些瞭自然要多些人手。”

“不行。”羅慎遠開口淡淡道,筷著輕響著,“人夠多瞭,又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被兒子當面駁瞭,羅成章有些下不來。

羅軒遠聽到這裡就站起來,清秀的臉上露出笑容:“三哥說得是,伺候的人已經夠多瞭,我自己倒也做些事,就不要增加人手伺候瞭。”

下面不動聲色握瞭握羅宜憐的手,讓姐姐莫要多說瞭。

畢竟為這種事情爭沒意思。

羅宜寧默默看著兩人的舉動。

這頓飯吃完之後回去,宜寧走在羅慎遠身側,跟他說:“這幾年軒哥兒倒是長進瞭。我走的時候,記得他還和羅宜憐關系不好,如今怎麼好起來瞭?”

羅慎遠回頭看她一眼,才道:“血緣之親不是輕易能斬斷的。羅軒遠又是個聰明人,他姐姐對他好,他自然就會回報。”

羅軒遠身上畢竟有羅傢的血脈,跟三哥是兄弟,隻要被養正瞭就不會差。

現在羅傢是三哥當傢作主,他的意願不會有人忤逆。羅軒遠就算再怎麼聰明,也不可能有哪天越得過羅慎遠,還是差太遠。宜寧問:“那你也會管他?”

“朝中事多,傢中的事我管得少。”羅慎遠跟她說,“但入瞭朝堂就明白,傢族與人息息相關,他走出去別人隻會說這是羅慎遠的弟弟,而不是羅軒遠。”

羅慎遠現在代表整個羅傢。傢中人要是不好,也會影響到他的名聲。

宜寧覺得他非常理智。

他回去之後還要看工部的公函,宜寧今晚擼瞭袖子,準備給他來個紅袖添香。

書房裡燭火靜靜地燒著,她磨瞭半天墨,側頭看他卻總是不下筆,不由道:“我這墨水都要幹啦,怎麼想這麼久都沒有寫?”

“哪有這麼容易。”羅慎遠放下筆。“批議開礦采石,不能輕易決定。否則貽害無窮。”

玳瑁端瞭補湯進來,宜寧拿汗巾墊瞭底,揭起蓋子遞給他。

“你喝這個,我來看看。”她頗有種在培養未來首輔的成就感,拿過他剛才看的折子自己看。這些東西又無趣,幾個礦藏的什麼礦位礦深,的確不如大理寺斷案有趣。

羅慎遠喝著湯,靠在椅背上微笑看她:“你瞧出個所以然瞭嗎?”

她眉頭擰著:“我怎麼瞧著這幾個都差不多啊……”

一隻大手從她身側拿過折子,他在她身後俯下身,整個人靠近她:“你看得懂什麼?繼續磨墨,我來寫。”

好吧,還是給他磨墨。

羅慎遠執筆蘸墨,凝神思考片刻。一手撐桌沿,隨後才下筆。

羅宜寧看著他的側臉,覺得他無比的好看,她突然很明白為什麼這傢夥前赴後繼的有這麼多人喜歡。與長相無關,這是一種神韻。

待他寫好之後,宜寧才拿過來看。寫得條理清楚,批文字體工整。

“好瞭,回去歇息吧。”羅慎遠叫小廝進來收拾東西。

等他牽著自己往正房回去,宜寧才告訴他自己明日要回英國公府的事。

“帶上你的護衛一起出門。”羅慎遠隻是叮囑她。“早去早回。”

宜寧仰頭看著他一笑。不就是回一趟門嗎。

英國公府最近倒是熱鬧,天氣漸漸轉冷瞭,門口的大槐樹都掉完瞭葉子。魏老太太的屋子裡早早地用上瞭暖爐。宜寧在她屋子裡同趙明珠、魏老太太商議。

祖孫三人盤腿坐在羅漢床上。

“八字合得,也是個旺夫的命格。”魏老太太說,“你父親打算娶她,親事大約在兩月後,還要選個吉祥的日子才是。”

宜寧眉頭一挑:“這麼著急?”

魏老太太把手裡裝杏仁的攢盒遞給她:“這杏仁有股奶香,格外好吃,一會兒你帶幾盒回去。”又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親,說做什麼就是什麼。不過徐小姐父母早逝,唯有徐國公這個哥哥照料著。雖然在傢裡有哥哥嫂嫂寵,但畢竟已經十七歲瞭,早嫁為好。”

魏老太太說:“你且寬心,以後你回來還是一樣的。”

她擔心繼母對她不好?

宜寧苦笑,她這輩子也是命途多舛,算來這是第三個繼母瞭。還是個沒比她大幾歲的小姑娘。“父親就這麼答應瞭?我還以為他會挑許久呢。”

“你勸他瞭,他還有不聽的!”魏老太太笑道。何況她身體的確越來越不好瞭,宜寧出嫁,明珠又是外人不能插手英國公府,沒有別的辦法。

趙明珠跟她道:“宜寧,舅舅還做瞭你的衣裳首飾,一會兒給你一起帶回去。”

結果宜寧從娘傢回來,一馬車都堆滿瞭東西,滿滿當當的。

宜寧總忍不住想以前。她從侯府回去,傢裡人對她尊敬又客氣,她好像是個陌生人一般。這樣才是娘傢。若不是新婚前一個月不得分床,她們鐵定是要留她住十天半個月的。

“少奶奶,咱們是要回去嗎?”外頭護衛問道。

宜寧想瞭想說:“去祥雲酒樓。”

她倒是想看看謝蘊究竟要做什麼。

馬車停入瞭祥雲社內,這裡女眷常有出入,故門禁很嚴,宜寧遞瞭羅慎遠的名帖才進得去。她上次來過,知道這位是羅大人的妻子,伺候的婢女便恭敬地把她引到瞭樓上。

“謝姑娘可在此?”宜寧問婢女。

婢女屈身:“謝姑娘在的,方才陪著位夫人下樓去瞭。奴婢去給您傳話。”

宜寧移步欄桿前,卻看到臺階下的石榴樹旁站在一個人。

這女子穿瞭一件披風,發髻非常的素凈,半點裝飾都沒有。雖然人近中年瞭,但是氣質文雅,衣著也非常的素凈。她的身後站瞭兩個小丫頭,她正在抬頭看著石榴樹上長的石榴,柔和沉靜。

“夫人,那邊的花開得多熱鬧啊。您不如去那邊看看……”身後的小丫頭勸她。

宜寧聽到身後有位世傢夫人小聲說:“這位怎麼出來瞭……”

“不是說現在吃齋念佛的,都不肯出來瞭嗎。瞧著病怏怏的,也不知道這些年都怎麼瞭。”

“她丈夫就這麼死瞭,留她一個人也是怪可憐的……”

“可憐什麼,不是說曾殺瞭人嗎。現在這樣也是報應瞭。”

那人仿佛聽到瞭這邊有人在說她,隔著欄桿看瞭上去。扶著丫頭的手說:“走吧。”

宜寧面上平靜無波瀾,心裡卻已經翻江倒海。這個人是她最熟悉的人,怎麼能不熟悉呢。這就是原來的寧遠侯世子夫人謝敏,她的長嫂。

當年她剛嫁入寧遠侯府的時候,謝敏已經名滿京城瞭,她是謝傢的嫡長女,才華蓋世,宛如今日的謝蘊。其實謝蘊還不如她,當年的她真是無人能出其左右。

一開始,謝敏也沒有看重過她,兩人的交集淡淡的。再後來宜寧被人害死,殞身懸崖,困於玉簪子中二十多年,見盡瞭事態變遷。

而謝敏則從雲端跌落,丈夫也被陸嘉學殺瞭,她自己也再不問世事。

宜寧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那些在偏院裡,聽著念經聲的日子,宛如困獸般的日子仿佛歷歷在目。她捏緊瞭欄桿,手骨泛白。竟然是謝敏!

她看著謝敏的背影,隨後有個人走過來,親親熱熱地挽瞭謝敏的胳膊,笑著說:“姑母,戲還沒有看完呢。您怎麼下樓來瞭?”

是謝蘊。

謝敏對謝蘊微微一笑道:“覺得鬧哄哄的,出來透口氣。”

“您覺得鬧哄哄的,我瞧著卻覺得熱鬧。”謝蘊繼續說,“您難得出一次府,可要好生陪我。”

謝敏的孩子幼年時就得急病死瞭,她對謝蘊就要好些,不然別個怎麼能讓她出府來。她實在是厭惡外面這些人瞭。

“那便回去吧。”她徐徐地說,聲音有些沙啞。謝蘊就扶著謝敏上瞭樓梯。

祥雲舍這閣樓樓梯修得狹窄,踩著聲音很響。謝敏的腳步聲卻格外的輕,宜寧深吸瞭口氣,側過身看著紅木高幾上擺的綠蘿,等著兩人走過去。

腳步聲漸漸近瞭,到瞭宜寧身側,謝敏正要和她擦肩而過。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停住瞭,然後她輕聲道:“這位太太,我看著有些眼熟。”

謝蘊自然看到瞭宜寧,想到那天羅慎遠的事她就心裡不舒服。但按瞭她的性格,又是不想與宜寧計較的。她就道:“姑母,這就是工部侍郎羅大人的妻子,英國公府的小姐。”

宜寧這才轉過身看著謝敏,謝敏的目光是柔和的,但是落在身上有種水的冰冷。

“我看著姑娘,就覺得有種認識多年的感覺。”謝敏輕輕地說,“面相卻陌生得很,羅太太原來可見過我。”

宜寧搖頭笑瞭笑:“我不曾見過夫人。”

“蘊兒,我看你似乎認識這位羅太太,你請她同我一起看戲行嗎?”謝敏側頭對謝蘊說。

“既是我姑母相請,羅太太能否賞我個薄面?”謝蘊難得開口,語氣有些僵硬。她自小就喜歡謝敏,對自己這個姑母打心裡尊敬有加,更甚於對她的皇後姨母。對於姑母的要求,她向來是不會拒絕的。

“夫人寫信與我,不就是想請我出來一敘嗎,那且坐下就是瞭。”宜寧屈身一笑,隨後向樓上走去。在一張八仙桌坐下,抓瞭把香瓜子慢慢吃著。

謝敏上來瞭,她在宜寧身側坐下來,低聲笑道:“羅太太知道是我寫信請你?”

“謝蘊一看便是不知道的。”羅宜寧淡淡道,“夫人既然以謝蘊的名義寫信,又刻意叫住我,那必然是夫人請我過來的瞭。”

謝敏究竟想幹什麼?

宜寧側過頭看她,謝敏表情平靜,謝蘊站在她身後則有些不甘心。她不喜歡謝敏跟羅宜寧說話,就像小孩子似的,有種心愛之物又要被人搶走的感覺。

“蘊兒,你去給我和羅太太端茶來。”謝敏淡淡道,謝蘊沒有動,直到被謝敏看瞭一眼,才咬瞭咬唇應是,乖乖去旁側耳房端茶。

“羅太太,”謝敏坐下來之後不緊不慢地開口瞭,“我是看著蘊兒長大的。她嬌縱瞭些,心性卻不壞。羅太太覺得她如何?”

宜寧摸著扶手上鏤雕的祥雲紋,緩緩摩挲。她笑瞭笑:“謝二姑娘才華橫溢。性子鮮明,別人是羨慕不來的。”

“她這個性子才是讓人頭疼的。”謝敏看著羅宜寧繼續說。這個羅太太其實還很稚嫩,驚人的清嫩漂亮。但是她的眼睛,謝敏不知道怎麼說,那種澄澈的明凈,非得是歷盡千帆後的淡然。

“我是她的姑母,性子淡漠,故她慣向我頑皮別扭的。”謝敏一笑,“我實則是很關心她的,要是有別人欺負她,我也定饒不瞭她。”

她的聲音略微低瞭些,別人是聽不到的。

宜寧聽著謝敏的話,慢慢平靜瞭下來。有點好玩,謝敏想必是聽到瞭謝蘊被欺負,來給自己的侄女出氣,冤冤相報何時瞭。

她跟謝敏一起呆瞭二十多年,當然知道她疼愛謝蘊。年輕的時候冠蓋滿京華,後來光芒盡失,唯有謝蘊是最像她的,故也格外疼愛。

“夫人說瞭這麼多,我聽著便也是瞭。不過夫人侄女的性子你是再清楚不過的。不是誰欺負得瞭她。隻要她不招惹是非,無端的,誰又會跟她過意不去。”

“若是有人之心,輕易就能傷她。”謝敏拿出瞭點當年謝傢大小姐的派頭來,笑道,“我謝傢的姑娘都容易被情所困。我丈夫身亡,我便被情所困十多年。她求而不得,自然也是如此。羅太太的事我也不是全然不知道,要是羅太太有威脅於她……就怪不得我瞭。”

謝敏在威脅她。

想來為瞭自己這個侄女,謝敏早就讓人打聽過她瞭。當年謝敏的厲害宜寧也是見識過的。四個媳婦裡沒有人能比得過她,把侯夫人拿捏得服服帖帖的,還常與陸嘉然商議政事,足智多謀。

這樣的人,對陸嘉然一往情深。陸嘉然為瞭她的深情,也不曾納過妾。

但是別人不知道,宜寧卻不會不知道,當年她在侯府的時候傍晚出門納涼。曾經撞見過一樁醜事。

寧遠侯府後院有條路是去竹林的,別人嫌棄荒僻不去。宜寧卻常去那裡看竹林,帶丫頭挖些小筍做酸筍吃。那日她就撞到竹林裡一具精瘦的身子壓在一個女子身上,衣裳褪瞭一半,俊臉上滿是汗水。她看不起那女子的臉,卻看清楚瞭陸嘉然的臉,聽到這對野鴛鴦發出的聲音。

陸嘉然猛地抬起頭,她當時立刻就逃出瞭竹林。

路上她想起那個女子的衣裳,那不是府中下人的打扮,那手上滑膩雪白的肌膚,纖細漂亮如天鵝的脖頸,想來也是個尤物。

陸嘉然竟然背著謝敏跟別人茍且,兩人耳鬢廝磨,曖昧無比。可憐謝敏二十多年的深情。

宜寧每次聽到她念經,看她擦拭陸嘉然遺物時都想說這些話,那時候憋得她很難受,今天終於是能說出來瞭。

“既然已經死瞭十多年瞭,夫人何必再一往情深。夫人所念之人若是在世,又會像你對他一樣對你嗎?”宜寧手張開,手裡剩下的香瓜子落在瞭盤裡。“夫人難不成覺得一往情深這事很光榮?謝蘊的一往情深,那與我何幹?難不成我還要為此負責嗎?”

二十多年的困頓,她自認為和謝敏感同身受。但是如今,她跟謝敏的緣分,恐怕也僅僅止於這句話瞭。

這時候謝蘊端著茶上來瞭。

方盤上放著兩杯茶,一杯雪芽,一杯是雨前龍井。宜寧接過來,順手就把雪芽遞給瞭謝敏道:“雪芽清火明目,夫人最適合。”

謝敏接過茶一愣,頓時就看著宜寧。

她喜歡雪芽很少有人知道,原來是嗜茶如命,最近幾年喝的少。當年在侯府給老夫人請安的時候,排行最末的老四媳婦常親手泡茶,隻有她的是雪芽。當時她就覺得奇怪,老四媳婦是如何知道她的喜好的。

當年的老四媳婦並不出挑,她不曾過多關註。因為這個,反倒是看重她幾分。後來才逐漸發現,老四媳婦也是個相當聰明的人,隻是聰明得不動聲色而已。

宜寧抿瞭口自己的茶,抬頭就看到謝敏看著自己。

“羅太太剛才挑瞭雪芽給我,倒是歪打正著。”謝敏說,“我素日愛飲這個。”

那不過是個下意識的舉動而已,羅宜寧心裡一嘆:“夫人喜歡最好。”

謝敏是女人,女人的感覺是非常敏銳的。宜寧隻是坐在她身側,但是謝敏看她的目光卻越來越奇怪。

既然已經知道瞭謝敏請她過來是幹什麼的,宜寧就不想再繼續呆下去瞭。她起身告辭瞭謝敏,準備回府去。

謝敏卻按住瞭她的手,道:“羅太太莫動。”她的聲音很輕,“剛才我並沒有騙你,我一見你就有種分外熟悉的感覺。好像是認識多年的朋友,本是想與你說說話的。”

宜寧道:“我與夫人素不相識,想來也沒什麼說的。”

謝敏一笑說:“羅太太,你也喚宜寧。我那四弟,如今權傾天下的陸都督曾有個原配……也叫這個名字,隻不過被他所害,不到十九便香消玉殞。你與她走路的神態、說話的樣子都非常的像。”

謝敏剛才一直註意著宜寧。越看越覺得神態非常的熟悉。她看戲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的,但是目光會一直盯著戲臺,若是鑼鼓打得響些,她還會皺眉覺得不喜歡。且手裡總要拿些東西,習慣性地把玩著。

她突然就有種莫名的直覺,更何況修佛之人,向來是信瞭那轉世之說的。若是與那人有幹系,那她今日這些話就說得可笑瞭。

宜寧很平靜地說:“那的確是很可惜瞭。”

“的確可惜,她要是還活著,憑借陸嘉學今日的地位,就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謝敏笑說,“如今有誰知道陸嘉學曾有個妻子,他自己都不準下人提起。殺害她的兇手變成瞭我。但沒人想想,我已經是這等地位瞭,我殺她做什麼?誰得瞭好處,誰才是殺她的那個。想想她才是更可憐的,被自己毫無防備的親近之人殺死。不知道她重新投胎,會不會回來為自己報仇。”

“她要是想報仇,我定是要幫她的。”謝敏語氣一寒。

謝敏對陸嘉學恨之入骨,宜寧不會不知道。

她想要報仇嗎?跟這些人再糾葛不清?

宜寧並不想報仇,她今世活的很好。有這麼多陪伴疼愛她的人在。何況這個人是陸嘉學。她如何抗衡陸嘉學?報仇隻不過是自討苦吃,至少現在是不能的。

謝敏與她算是同病相憐瞭。

宜寧沒有坐下來,而是轉過身背對著謝敏說:“夫人,《佛說鹿母經》有言: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

“夫人再糾纏於前塵往事,傷心傷身。倒不如離瞭陸傢,尋個田莊住下來。平靜安穩地過一生罷瞭。別的仇怨,夫人大可不必理會。”

謝敏眼睛微亮,剛才不過是猜測,覺得此人神韻極為像那人。算瞭年紀又是對得上瞭,就生瞭轉世而來的念頭。她常於佛前祈求,讓宜寧活過來,至少要讓她知道真相。如今聽她這話的意思似乎知道什麼,就激動瞭一些:“你……我從不曾說過我是誰。你怎麼知道陸傢?”

宜寧淡淡一笑:“夫人就不要再多過糾結瞭,謝二姑娘喚您姑母,我知道的謝二姑娘的姑母,也隻有陸大夫人瞭。我說這些不過是看夫人心裡鬱結,讓夫人開解一些而已,沒有別的意思。與夫人自是陌路人。”

“再說謝二姑娘,既然已經準備要嫁給別人瞭。難不成一往情深真的是好事嗎?夫人應該勸她才是。”

“你等等……!”謝敏站起來說,“剛才蘊兒那番話就當我沒有說過。”

宜寧已經推開房門出去瞭。

謝蘊竟然在門外等她,似乎已經站瞭很久的樣子。

“姑母約你來,是見不得我受委屈。”謝蘊說道,“你不要給她難堪,否則我不會放過你……就是不管羅慎遠,你也不能把她怎麼著。”

這一個個就這麼想被害啊,她長得像能欺負人的樣子嗎?

宜寧都要氣笑瞭,懶得理她。

謝蘊在她背後慢悠悠地說:“羅太太,我以後嫁給程瑯,可是要與你比鄰而居的。到時候少不瞭有交集,說不定還要結成世傢之好呢。”

“那我隻能等著謝二姑娘瞭。”宜寧還是笑瞭笑,客氣道。

從祥雲茶樓出來不久,宜寧就看到謝敏身邊的丫頭追瞭出來,似乎在四下尋找。

這趟其實還是不應該來的。

宜寧回過頭,吩咐車夫回羅傢。沒想剛閉目準備歇一會兒,珍珠正要給她煮熱茶,就聽到馬車咯噔一聲響,突然停瞭下來。

羅宜寧睜開眼,外面有個冷酷嚴肅的聲音響起:“何人沖撞!”

車夫才焦急地回道:“官爺對不住瞭,這馬兒方才多吃瞭些松子糖,一時沒跑得穩。”

羅傢的車夫怎麼會管別人叫官爺,宜寧微挑開一條縫隙往外看。心裡一個咯噔,酒肆的旌旗招展,街沿邊停是陸嘉學的馬車,還有三十多個親兵隨從,他怎麼會在祥雲茶樓外面!也不知道有沒有在馬車裡。

羅宜寧下意識地回頭看那個丫頭,幸好那丫頭沒找著自己,已經回轉過頭瞭。

車裡沒有動靜,他應該不在車內吧。宜寧稍微松瞭口氣,示意沈練上前去交涉。

沈練剛走過去和對方說話。茶樓門口就微有騷動傳來,隨後一眾人簇擁著個高大的身影走出來。初秋已經是涼風陣陣,他披瞭件披風。

當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陸嘉學身邊的一個副將也註意到瞭這邊的動靜,走上前問道:“這是怎麼瞭?”

陸嘉學卻伸手阻止瞭他,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英國公府的護衛,不必瞭。”

宜寧沒有辦法,隻能挑簾下車,讓婆子扶著,她蓋著帷帽給陸嘉學行禮:“見過義父大人,我傢的馬兒沖撞瞭車,還望義父大人海涵。”

這下車主人才終於來瞭,帶瞭這麼多護衛,沖撞瞭侯府的馬車都不下車的人。竟然隻是個身形纖弱的小姑娘。

難怪有恃無恐呢,原來是都督大人的義女。

“眉眉真是好興致,怎的孤身跑到這兒來瞭。”陸嘉學知道若是他不出來,宜寧連馬車都不會下。存瞭幾分戲謔她的心思。

他怎麼知道自己乳名的?

宜寧心裡狐疑,隻當沒註意到一笑:“也隻是順帶路過而已。若是沒有別的事,我就不打擾義父瞭。”

陸嘉學一時沒說話看著她,然後笑瞭:“你一人回去實在是不安全的,過來,我送你回去。”

她帶著護衛,這又是近城,五城兵馬司巡視最嚴,哪裡不安全瞭!

但是陸嘉學已經上瞭馬車瞭,回頭對她招瞭招手,示意她跟過來與自己上車。

宜寧暗自咬牙,低聲告訴沈練等人跟在身後,按低瞭帷帽跟著上瞭陸嘉學的馬車。他的馬車更加的寬闊,裡頭鋪著軟墊。有股似有若無的杜松的味道,是陸嘉學身上的味道。

宜寧離他遠一些坐下來,馬車開動瞭。陸嘉學靠著車壁,姿勢輕松隨意。

“新婚燕爾,你感覺可還好?”他突然問。

“一切都還尚好,姻緣和睦,不勞煩義父大人費心。”宜寧回答得一板一眼。

陸嘉學低笑一聲。這小丫頭慣常這般跟他說話。

什麼姻緣和睦,宜寧嫁的是她的兄長,對她還好罷瞭。世上沒有什麼和睦的東西,不過是她沒看到那下面的黑暗骯臟而已。她那兄長可不是個好人。這番帶她去見識一回,也算是作為她的長輩的好處。

他吩咐瞭馬車幾句。回頭跟宜寧說:“帶你去個地方看看。”

“義父大人見諒,我回傢已經來不及瞭。怕是沒時間跟您去瞭。”宜寧拒絕道。

陸嘉學淡淡地嘆瞭一聲:“你莫著急,跟我去看看,你會感謝我的。”

馬車跑在寬闊的磚道上,一會兒竟然出瞭內城,往著外城的方向去瞭。道路兩邊種著拂柳,粉墻高立,黑色瓦沿古樸漂亮。路口有座高大的石碑立著,上書三個隸書大字——清湖橋。這景色竟不似在京城,反倒是如江浙一帶溫婉秀美。

宜寧突然意識到這是在哪兒瞭,這地她原來聽旁人說過。勾欄院是個不入流的地方,但這個清湖橋卻是名伶聚集之地。自江南秦淮一帶來的大傢,都在這一帶定居。同時這裡也酒樓眾多,極為豪奢,非常受人追捧,達官貴人聚會常選在此處。

她以復雜難辨的目光看著陸嘉學,他帶自己來這兒幹什麼?

“義父大人,我也無興致來喝酒吃菜。”她嘴角一抿,“你究竟要做什麼?”

“放心,不會把你賣瞭的。”陸嘉學的語氣懶洋洋的,“你可是魏凌的女兒,若我把你怎麼著瞭,他肯定要跟我拼命。”

兩人這麼說著話,馬車已經慢瞭下來,在一傢酒樓外停瞭下來。路邊一扇桐木門打開,馬車跑瞭進去。陸嘉學的人立刻在院中四下散開,守衛森嚴。他先下瞭車,對她伸出手要接她:“下來吧。”

男女授受不親……陸嘉學就算是義父,又不是真的父親。宜寧隻對他微微一笑:“義父,這般怕是不妥吧。”

“你倒是真避我如蛇蠍。”陸嘉學慢慢收回手,不甚在意地笑瞭。想爬上他床的人多得數不清,羅宜寧也不用太戒備。她不過是個小姑娘而已,他還能對她做什麼不成。

宜寧自己踩著腳蹬跳下瞭馬車,仰著頭覺得太陽還挺刺眼的。她跟在陸嘉學身後,從夾道走出去就是一片開闊的江南園林,怪石嶙峋立於湖上,曲折回廊連接著三四個亭謝。修得非常精致漂亮,簾子上掛著鎏金銀香球,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彌漫著。

有個穿著褐色團花繭綢袍,約莫三四十歲,打扮貴氣的男子過來迎接。看樣子應該是管事的,急匆匆地來,十分恭敬道:“都督大人難得過來,今日是……”

對於他身後站的羅宜寧,雖是看不清臉,卻一句也沒有多問的。

“程瑯今日在這兒沒有?”陸嘉學問她。

這位管事就道:“程大人在這裡,都督大人請這邊過來。”

宜寧一陣無言,這些人有事沒事都朝這裡鉆嗎?她算是有點興趣瞭。瞧瞧這究竟是個什麼地方。

陸嘉學嗯瞭一聲,招手讓宜寧跟著她。一行人進瞭回廊,回廊兩側有廊房。有丫頭推開瞭其中一間朝裡面走。裝飾得也十分奢華,檀木傢具,整幅杭綢雙面繡屏風。博古架上還放著一架高高低低的玉鐘磬作為飾物。

宜寧一眼就看到程瑯坐在小幾旁閉目養神,旁邊站著兩個丫頭模樣的秀美姑娘在伺候,另一個位置的主人應該還沒回來。他斜靠著迎枕等人,沒得講究。

宜寧一看到就別過瞭頭。

程瑯知道陸嘉學來找他,通傳的人也說是帶著個小姑娘。他卻沒想到這個小姑娘就是羅宜寧。就算蓋著帷帽,但是熟悉的人也能一眼認出來。

他仿佛被蜜蜂蜇瞭般突然跳起來,咳嗽瞭一聲,吩咐兩個丫頭:“你們先下去吧。”

陸嘉學怎麼會帶羅宜寧到這裡來!還讓她看到瞭自己這般模樣。以前她就算大概知道,也從未親眼見過啊。程瑯不希望自己在她眼裡是這個樣子。

便是她成親之後,他就越發的頹唐瞭。

他整理好瞭衣裳走過去,低聲問道:“舅舅,您怎麼帶著宜寧表妹來這裡瞭?”

陸嘉學見他反應頗大,以為是當著羅宜寧不好意思,也沒有多想。在把圈椅上坐下來,指瞭指羅宜寧:“帶她來看看,我聽說有幾個官員今日來此喝酒議事,現在在哪兒?”

官員應酬不能隻在朝堂上,很多情誼聯絡還是在酒桌上,這宜寧當然知道。

但她還是心中一愣,他這是說的誰?

“羅慎遠等人在天字號房中。”程瑯道。

“前面引路。”陸嘉學指瞭指。

羅宜寧心裡則暗沉下去,陸嘉學原來是帶他過來看……羅慎遠的?他今日出門之前似乎是跟她說過,要和幾個大人去喝酒。若是應酬,陸嘉學帶她來看什麼,她對於這些也沒興趣。

程瑯帶著陸嘉學走在前面,羅宜寧問他:“你們這些朝廷命官,多愛來此地嗎?”

這裡的酒樓多半有秦淮大傢壓場,否則出不瞭名氣。

陸嘉學看瞭她一眼:“我不常來,不過這裡你程表哥有三成的份子,他常來這裡。”

程瑯又是咳嗽,笑道:“太祖皇帝開國的時候,京中百廢待興。太祖皇帝還特地撥錢修建清湖橋,便是為瞭國庫充盈。我這酒樓大傢都是知道的,上瞭官府文牒登記,算是最有名氣的,所以來的人不少。”

他回望她的時候,表情帶著一點做錯事的忐忑,似乎怕她看輕自己,或者是對他失望。

還是當年的那個孩子啊。

宜寧低低一嘆,搖頭表示不用管她,成年人和孩子是不一樣的,他已經長大瞭。而這些都是他的事,跟她無關瞭。再者開酒樓又有什麼不正經的,不就是有個吹拉彈唱嗎,於那些勾欄院舍來說,這是再正經不過的去處瞭。

程瑯回過頭,帶著他們上樓之後讓小廝打開門鎖。裡頭是個雅間,景色非常好。從這裡看出去是屋頂遍灑陽光的街沿巷陌,再遠一些就是護城河。

程瑯把隔間的窗扇打開,就能看到隔壁房間的情景,但是有綠蘿掩映,看得都是隱隱約約的。另一個房中有人聽說陸都督來瞭,幾個人結伴來請安,宜寧坐在他身後一動不動。人傢談笑間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

宜寧不喜歡這種打量,有種會錯意的曖昧。

但是陸嘉學什麼也沒說,就沒人敢動。

“該看瞭。”陸嘉學喝著茶,突然低聲跟她說瞭一句。

宜寧下意識地從窗扇看過去,那邊的屋內明顯是大得多的,坐瞭不少的人。應該都是朝廷官員,而且官位挺高的,這些面孔隱隱有些熟悉。羅慎遠坐在他們之間,他向後仰靠著太師椅,與他們一起喝酒談笑風生。

屋內有個名伶在彈胡琴,有人搖頭晃腦地聽她彈曲,有人則未曾註意,而是盯著屋內的棋局牌局。羅宜寧靜靜地看著,他身邊的那個人在低聲同羅慎遠說話,他含笑回應。宜寧認出那位是工部尚書,因為羅慎遠說過他‘六十有餘,發跡稀少,胡子短茬’,非常好認。

那位名伶彈完後滿堂的喝彩。她應該是位有名的大傢,穿瞭件青織金料的褙子,素白月華裙,腰間斜斜地纏著噤步,金玉纏繞間腰隻是堪堪一握。牙白的臉清麗秀雅,若不是那股子弱不勝衣的嫵媚,著實看不出是位名伶。

聽到喝彩後她站起來含笑屈身,從高幾上端起酒樽敬客人。一旁的婢女上來收拾琴套。

程瑯看她瞧得出身,就說:“這位蓮溪大傢是彈胡琴出名的,頭先在揚州是個窮苦人傢的孩子,被賣瞭當瘦馬養著。我見她胡琴彈得好,便叫她以此為藝,聽她一曲需銀百兩。”

這時,那蓮溪姑娘下瞭榻,從旁邊婢女的托盤裡拿瞭酒,緩緩走到瞭羅慎遠身前。聲音輕軟:“素聞羅大人盛名,這還是妾身第一回見得。敬酒一杯,懇請羅大人受酒。”

羅慎遠抬頭看她。

宜寧突然有些不敢看瞭,她轉過頭想出去。陸嘉學卻按住她的手,淡淡道:“繼續看,怕什麼。”

宜寧隻能被迫轉頭看著那邊,周圍有人起哄,羅慎遠才接過蓮溪遞過來的酒,飲瞭一口。

蓮溪瞧他年輕俊雅,氣度沉穩不凡非常人可比,就心熱幾分。在他旁邊的圓凳上坐下來,看到他身前擺的棋局還未動過,笑瞭一笑:“妾身倒也略通棋藝,不知羅大人可願奉陪?”

她細白的手捏起一枚黑子。

羅慎遠笑容依舊未變,手指卻把玩著酒杯未語。

旁邊有人就說:“羅三,你也太不解風情。蓮溪姑娘何曾陪人下過棋?這次若不是你一起來,她恐怕還不肯來與我們彈首曲子,你可別駁瞭美人的面子。”

羅慎遠許久才放下酒杯,從棋盅裡拿瞭白子。“既然如此,姑娘就先行棋吧。”

蓮溪微牽袖口,緩緩在玉盤上落下一枚子。

宜寧原本捏緊的手漸漸放松,棋局是怎麼樣的她可看不清楚。但卻看到羅慎遠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他的表情很細微。她卻知道這位蓮溪姑娘想必棋藝很不好,三哥最不喜歡奉陪棋藝差勁的人下棋,他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似乎天分極高的人,就越是如此。

他的棋藝冠絕天下,卻很少下棋,因為沒有敵手。

教宜寧的時候還勉強陪她下,平日別人下棋的時候,他看都不會看一眼。

幾次行棋之後蓮溪臉色漸漸凝重,手執棋抵著下巴思考。

程瑯看瞭暗自無語,竟然跑去跟羅三下棋,想用這個引起他的註意不成?便是平時應付的都是些滿肚油水的商賈,不知道分寸瞭。該重新調教才是。

蓮溪不久之後也發現瞭,這位羅大人連想都不用想,她思考半天下走一步棋,他隨即就跟上瞭,然後就等她下。一步步地把她堵死,毫無反擊之力。她強笑一聲,把棋子放瞭回去道:“院中的葡萄熟瞭,我剛遣人去摘瞭些來,請諸位大人們吃些新鮮葡萄。”

羅慎遠把剩下的棋子扔回去,又端起瞭他的酒杯。

程瑯聽到這裡似乎想起瞭什麼,側過頭問宜寧:“你想吃葡萄嗎?我這兒的葡萄是西域引過來的品種。原是種不出來,匠人花瞭好大力氣才結果的,味道非常甜。”

不用宜寧說,一會兒的功夫,一盤洗得幹幹凈凈的葡萄就端瞭上來。

陸嘉學看瞭他一眼,程瑯可不會平白對別人這麼好。原來他求娶宜寧還有幾分真心在裡面,難怪剛才他帶著宜寧進來,他這般狼狽。

他這流連花叢的外甥竟然還有真心的時候。

那邊屋內的葡萄也很快端瞭上來。

蓮溪大傢從婢女端上來的銅盆中凈瞭手,用熏香瞭的錦帕擦幹。從那盤紫紅的葡萄裡選瞭一粒出來,親手剝瞭皮。細白的手指捏著,又親手遞到瞭羅慎遠的唇邊。

羅慎遠抬頭看她,微微一笑。

蓮溪驀地臉就紅瞭,旁邊有人又起哄道:“蓮溪姑娘,你莫得這般,你得親嘴喂他,指不定他才肯吃呢。”

蓮溪聽瞭更不好意思,她是名伶,又不是勾欄院中那些下等的娼子,做不出這等放浪的動作來。但是看羅大人的樣子,似乎親手剝的他還不願意吃。

她剛把葡萄含在紅唇之間,頓時又一陣叫好,她也被鼓動得昏瞭頭。正要俯身,突然就聽到羅大人極為輕又極冷的聲音:“我勸你點到為止,再過些,我就不會留情面瞭。”

聲音仿若在耳邊,別人根本就沒有聽到。

但是蓮溪頓時清醒過來,一看他的眼睛,分明就是無情極瞭的,雖然面帶笑容。她把葡萄吞下去,強笑道:“諸位莫要開玩笑瞭,這般可就過瞭。”

宜寧隻仿隱約看到他推拒瞭那名女子。

看得差不多瞭,羅慎遠果然很難對這些女子動心。尋常男人遇到這樣的美人喂食,恐怕早已經情不自禁地貼上去瞭。程瑯又輕輕關上瞭窗扇。那頭喧嘩,又有藤蘿遮掩,動靜不大沒人察覺。

“表哥方才說,這位蓮溪大傢似乎與你有幹系?”宜寧問他。

程瑯原來生活混亂,上過他床的女子不計其數,他自己都沒有什麼印象瞭。他解釋說:“她原來不叫這個名字,作為瘦馬被賣出來的時候才十三歲。當時酒樓為她贖的身,我看到就指點瞭她一二,給她重新取瞭個名,她倒是聰明,就這麼出瞭名氣。”

窮苦人傢的姑娘,無法跟宜寧這種世傢小姐比。作為瘦馬,從小被賣來賣去的,琴棋書畫要樣樣精通,伺候男人的本事還不能少。嫁給人為妾是最好的出路,否則沒瞭顏色就是死路一條。

其實瘦馬還好,至少瘦馬還以大傢閨秀的標準培養,接待的都是達官貴人。要是那些顏色一般的,賣進勾欄院去,暗娼院內,下場才是慘不仍睹。

“你不嫁你表哥算你還是好的。”陸嘉學想到程瑯那些情史,淡淡來瞭句。他懶得管他這些東西,隨便他玩兒,反正總有人前赴後繼。

他隻是閑來無事,帶宜寧出來看看羅慎遠平日怎麼應酬的。倒還真是片葉不沾身的主,的確挺難得瞭。

陸嘉學喝茶,低沉一笑問她:“你覺得好不好玩?”

好玩,很好玩。陸嘉學就是看不得她好過罷瞭。要是羅慎遠真的做點什麼,在他眼中,她的婚姻美滿豈不是頃刻破裂瞭。

羅宜寧緩緩一笑:“義父不是說送我回去嗎?”

陸嘉學站起身,招瞭招手道:“你那葡萄,給你表妹帶上一些回去吧。”

程瑯看著陸嘉學的背影,他對羅宜寧的所言所行,他心裡突然有瞭個奇怪想法。如果有一天,陸嘉學知道瞭宜寧是誰,畫面肯定非常的精彩,山崩地裂。

宜寧這晚回到傢裡有些遲瞭,林海如都派人來問過。

陸嘉學可沒有那個閑情雅致送她回來,他興趣過瞭自當回去瞭。是程瑯親自送她到羅傢門口的,他是宜寧的表哥,倒也無礙。

“他今日帶你過來,可是知道瞭什麼端倪?”程瑯問她。

宜寧冷冷地說瞭句:“他就是個瘋子。”

給她的葡萄自然不能要,這葡萄口味特別,整個京城也隻有程瑯那裡有。羅慎遠一看就知道她今天去哪兒瞭。故提也沒有提。就說:“我原來還不知道,你竟然有這麼大個酒樓?”

“尚可而已。”程瑯笑瞭笑,他沉默片刻。

宜寧想到今日還看到瞭謝蘊,又問:“你和謝蘊的親事定下瞭嗎?”

“嗯,定下瞭下月十五。”程瑯似乎不願意多說,隻是看著她,目光有種清澈的執拗。

宜寧還想問蓮撫的那個孩子的,但她猶豫瞭一下,還是沒有問。等到瞭之後她要下去,程瑯卻突然拉住瞭她的手。

宜寧回頭詢問他:“阿瑯?”

“他對你好嗎……”程瑯閉瞭閉眼,昏暗的光線下隻看到玉一般的側臉,他低聲問,“要是他對你不好,你來找我,我還是可以娶你的。隻要你不介意就行。”

宜寧心裡一抽地疼。

他何必這麼卑微,他也是天之驕子啊。

“你……”想到他日後的事,宜寧就不知該說什麼是好。她關心他,但真的隻是對下輩的關心。“他是我三哥,自然對我好的。阿瑯,你不用這麼說,實在是不用。”

他這般深情,宜寧徒增壓力愧疚。其實她不應該愧疚,但她就是對這個孩子非常心軟。

“你娶瞭謝蘊之後,還是好好對她吧。”宜寧雖然不喜歡謝蘊,但如果看到他夫妻和睦,她還是很高興的。

程瑯沉默很久沒說話,然後他別過頭:“我知道瞭,你回去吧。”

她現在靠著貴妃榻,覺得實在是有氣無力。

宜寧的書房是前兩天才佈置出來的,放瞭博古架,臨窗的高幾上養瞭盆蘭草。她等瞭羅慎遠一會兒,見他還沒有回來,才先自己洗漱睡瞭。

羅慎遠回來的時候夜已經深瞭,屋內點著燭火。她縮在床裡面睡得正香。他俯下身低頭看她的眉眼,宜寧眉梢的紅痣。他伸手放在她的側臉,帶著溫熱水氣的呼吸撲在他的掌心,癢酥酥的。

宜寧則聞到瞭一股酒氣。靠著臉的手有些粗糙的磨礪,她就下意識地醒瞭:“三哥,你回來瞭啊……”

“嗯,你睡著吧,沒事的。”羅慎遠見把她吵醒瞭,放下瞭幔帳。

宜寧的意識又漸漸不清楚起來。

第二日他沐休不用去衙門,宜寧去正房請安回來,就看到他在廡廊下看書。

秋風起,屋內都換瞭絨毯,夾棉靠墊,看著就暖洋洋的。屋外頭滿是落葉,負責灑掃的小丫頭掃都來不及。太陽照著落葉和屋簷一片金黃,他手邊放瞭一盤洗好的葡萄,但還沒有開始吃。

“楠哥兒今日可還聽話?”見她請安回來瞭,羅慎遠抬頭問她。

他手裡的書冊翻過一頁。

“吃瞭兩塊山楂糕,就被宜秀抱去大房玩瞭。”宜寧在他身邊坐下。

她看到葡萄,不知道怎麼的想起瞭那位叫蓮溪的名伶。

她伸手從盤子裡摘瞭一粒葡萄。自己盯著葡萄怔瞭一下,這麼做也太幼稚瞭吧,像個賭氣的小孩一樣。但宜寧還是剝掉瞭葡萄皮,湊到他唇邊。然後揚起一絲笑容:“三哥,吃葡萄。”

羅慎遠抬頭看她,這小丫頭今天玩兒什麼呢。

奶白的手指細細的,剛撥好的葡萄晶瑩剔透,看上去非常甜的樣子。

他微一俯身,就從她的手指間銜走瞭葡萄。然後繼續看書:“嗯,挺甜的,繼續剝。”

宜寧不想剝瞭,她其實隻是想試一試而已。這的確是有點幼稚瞭,要讓他知道瞭肯定笑她,不應該這麼做的。

但是不得不承認,看到三哥吃自己喂的葡萄,宜寧心裡有種異常的滿足感。

還有個沒有試呢……宜寧看到手裡剛剝好的葡萄,這個她的確做不出來。

宜寧還是把剝好的葡萄自己吃瞭,羅慎遠又抬頭看她:“你給我剝的葡萄呢?”

一副‘你怎麼自己吃瞭’的樣子。

宜寧看著他的臉,秋日的陽光下濃鬱長眉,挺直的鼻梁下是線條優美的嘴唇。

她突然自己就湊瞭上去。抱住他的脖頸,迎著他的目光在他的嘴角碰瞭一下。這一瞬間簡直心跳如鼓,他的呼吸的熱度都能聞到,手下就是他溫熱的衣襟。嘴唇有股葡萄的甜香。

羅慎遠自然沒有推開她,捏著書的手突然收緊,反而像是愣住瞭。

宜寧放開他想離開,卻被羅慎遠按住手,然後一用力,她就跌在他懷裡。他手裡的書自然也掉瞭。

羅慎遠束縛住她的手,輕聲告訴她:“宜寧,你可不要撩撥我。你現在還小,明白嗎?”

“我錯瞭,你要不要吃葡萄?”

她坐在他懷裡,連忙把葡萄盤捧起來,笑瞭笑,“我給你剝吧?”

羅慎遠放開她,讓她自己坐好。方才掉落的書也撿瞭起來,為瞭懲罰她,示意道:“你繼續剝葡萄。”

他繼續看書,隻是書裡面寫的一個字沒有再看進去。指頭摩挲著書頁,腦海裡總是她剛才俯下身的樣子,難以心靜。

轉眼就過瞭立冬,院外的樹葉掉得幹幹凈凈的。宜寧在幫著林海如算賬,各房分下去瞭新的冬衣和臘肉,田莊裡也提前送瞭些年貨過來。

日子過得清閑,宜寧反倒是長瞭幾斤肉,個頭也抽高瞭一些。但長得不多,看樣子她的身高最多過羅慎遠的肩膀,長不出多大造化瞭。為此宜寧有點發愁,三天兩頭讓廚房燉骨頭湯喝。羊乳之類的也用瞭不少。

這不,身高不怎麼長瞭,倒是越發前凸後翹起來。

林海如捏著宜寧的手腕細看,告訴她:“你這骨架天生小,還是別折騰瞭。仔細把原先的小胖子再吃回來。”

宜寧也實在是被這些東西給膩到瞭,這幾天正緊著換口味。

算郭姨娘那邊月例的時候,賬目便有些對不上。宜寧仔細一看是多瞭羅軒遠房中的開銷,羅成章還是給他多添瞭兩個丫頭。

“你父親對軒哥兒最是不薄。”林海如聽瞭宜寧的話,不甚在意地說,“若沒有你三哥在,你父親肯定是要全力培養他的。”

一會兒羅軒遠從外院過來請安。他現在在程傢的族學裡讀書,很少過來請安。

林海如就直接問他丫頭的事。

羅軒遠那酷似三哥少年時的臉露出一絲笑意:“母親不用擔心,那兩個小丫頭我已經叫他們去伺候姨娘瞭,我用不著。若是三哥問起,勞煩母親幫我解釋一聲。”

宜寧看著他總覺得有一絲錯亂,好在跟羅慎遠比,羅軒遠還偏清秀一些,否則就更像瞭。

“你用多少丫頭幹系也不大,隻要好好讀書就行。”林海如對著羅軒遠也隻能說出這幾句實誠的話來,就讓羅軒遠退下瞭。

羅軒遠恭敬地應喏告退,清瘦高挑的身影很快就不見瞭。

宜寧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郭姨娘教導得體,我倒覺得他更懂事,心性厲害瞭。”

“反正有你三哥在,他難不成能翻過天來。敢出點幺蛾子,你三哥還不弄死他……別看他年紀還不大,精著呢。”林海如是沒文化,又不是真的傻。

“算瞭,不說這個。再過幾日你可要跟我去喝喜酒瞭。”林海如笑嘻嘻地說,“是程傢四少爺,你表兄程瑯娶謝蘊。這門親事傳出來半個京城都熱鬧瞭,皇後娘娘親自賞瞭嫁妝,皇上還派人給謝蘊賜瞭整套的鳳冠霞帔。那頭冠上鑲嵌的海珠和寶石不計其數,我都看花瞭眼。跟嫁公主時候的排場也差不多瞭,程傢的人現在走路都帶風。”

宜寧記得謝蘊出嫁的排場是很大,紅妝十裡,浩浩蕩蕩。

還有不到五天瞭,沒想到會這麼快。

程瑯終歸還是要娶謝蘊。

《首輔養成手冊(錦繡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