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悄然風波起

洛京府衙辦事神速,桑祈手指頭上的破皮還沒好,遇襲案就已宣佈告破。查出的結果果然是流寇作亂,幾個烏合之眾饑寒已久鋌而走險,卓傢的馬車被盯上純屬倒黴。

說法符合預期,可是桑祈還是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若是流寇作亂,為瞭錢財,當時她跑開的時候,蒙面人幹嗎還要追上來糾纏呢,直接把馬車搶走不就完瞭?難不成饑寒已久的流寇覺得比起馬車和上面的東西來,還是她比較好換錢?

可這點懷疑,她隻是隨便一想,並沒有深究。案子交給洛京府衙去琢磨就是瞭,她還有太多更需要花精力深究的事情,一個是她的賭約,一個是她的學業,最近還多瞭一件事,便是尋那名老者。

她自己特別上心打聽,也讓熱衷八卦的蓮翩幫忙,還托瞭幾個府上的侍衛甚至卓文遠,可惜一直沒有線索。沒辦法,她隻好想瞭個笨法子,每天跑到那個遇到他的水潭邊去守株待兔。為此她還特地帶瞭長槍,將練武的地方都挪到瞭此處。

白天上瞭課,晚上就拖著兩個親衛過來候著,可那老者始終沒有出現。

這一日她練槍練累瞭,又喘著氣坐在潭水邊歇息,想著今天大約也要無功而返瞭吧,忽然聽到不遠處親衛一聲厲喝:“什麼人?”

她條件反射地一個打挺彈瞭起來,興奮地想:莫非來瞭?可下一秒又聽到一陣甲兵碰撞聲,應是那親衛收回劍行瞭個禮,喚道:“原來是晏公子,請恕在下失禮。”

晏公子,哪個晏公子?晏雲之?

這可比那老者來瞭更讓她意外,桑祈不由得往聲音來處走瞭幾步,果然見著瞭一襲雪色寬袍的司業。

月華清輝下,他顯得格外清冷出塵,面容皎然安閑,衣帶當風,絲帛袖擺上奕奕流光,整個人好似剛從月上下來,由這輝光凝成的仙人一般。

桑祈卻沒心情欣賞,皺著眉頭,問瞭句:“怎麼是你?”語氣中濃濃的失望感絲毫不加掩藏。

“晏某也沒想到是你。”晏雲之淡淡回道。

“大半夜的,司業跑這兒來做什麼?”

“你又是做什麼?”

“……找人。”

“……路過。”

“噗。”桑祈被他面不改色說這句話的表情逗笑瞭,“哪有孤身一人這個時辰從這兒路過的?”

晏雲之也不辯解,一副“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給瞭答案瞭”的姿態,瞥瞭她一眼,隻道瞭句:“桑二小姐又找什麼人找到這兒來?聽說此地有流寇作亂,不安全,還是早些回吧。”便如施施然而來一般,又施施然要走。

大約是知道這裡前些日子出過事,見有動靜才過來看一眼的吧。他這樣的人竟然也會關心洛京動向、他人安危,有點讓人意外啊。桑祈挑眉看著他挺拔頎長的背影,突然想到瞭什麼,開口喚道:“等等。”

對方腳步未停。

怎麼好穿白衣的都這樣,不聽人說話的啊……桑祈無奈地跑瞭兩步追上他,促狹道:“那個,關於荷包和燈會的事兒……”

還沒等她把“我真心誠意地想跟你商量商量”說完,就聽他雲淡風輕地道瞭句:“不收,不去,沒商量。”

在這件事情上,倆人已經大戰瞭三百回合,桑祈甚至還經常坐在他的房簷上等他出現,第一時間落在他面前。好幾次都是她還沒開口,他就已經自然而然地先說瞭聲“不收。”

眼看著時間一天天過去,這態度、這趨勢,教她怎麼能不氣悶?

“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別扭呢?”桑祈一著急,終於把一直悶在心底百思不得其解的話問瞭出來,“不就是收個荷包,去看個燈會嗎?還能讓你缺胳膊少腿,吃瞭虧不成?”

“是不會有損胳膊與腿,”晏雲之淡然解釋,“會有損原則。”

桑祈聽瞭這說法哭笑不得:“我……怎麼也算是名門之後吧,跟我一起去,就讓你那麼沒面子?”

晏雲之停瞭下來,回眸看著她,皎如皓月的容顏上一片清冷淡泊:“並非面子問題。”

剛才的那點好感被拋至腦後,她覺得好笑,白瞭他一眼,激動地道:“分明就是!你以為我不知,你就是想維護住自己所謂潔身自好的清名!我大燕第一公子晏雲之,從不向功名利祿美色誘惑摧眉折腰,品格潔癖,到瞭視女子的禮物為洪水猛獸、萬萬不可近身的地步。我說,這麼辛苦地維持著形象,您老活得累不累啊?”

話說得嘲諷,晏雲之聽完卻笑,眉宇軒昂之間有一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傲然,語氣如常,從容道:“你想太多瞭。不想收,隻是不想而已,與你是誰、為何目的無關,換作別人也是一樣。晏某行事,不求他人歡喜,但求心中自在。”

桑祈臉色黑瞭黑。

“好吧,既然這樣,我也不求你什麼瞭。”

“如此甚好。”

“我直接逼你吧。”

話音未落,長槍紅纓一綻,已然出手。凌厲的槍頭目標是晏雲之的肩膀,原本想著挑破他的衣衫,讓他吃點虧就好,也別太狠瞭,畢竟大傢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沒想到勁風拂過,晏雲之隻是微微動瞭動,就輕輕松松躲開瞭這一攻擊,連根頭發絲都沒讓她碰到。

論力量她不大行,準頭可一向是驕傲,怎麼肯認輸?鬥志愈發被激起,一招比一招認真,到最後已經是發揮出瞭七成水平。

然而,依然沒擦到晏雲之的衣角。

更誇張的是,桑祈發現,自己已經打得很吃力瞭,對方卻一直閃躲得十分瀟灑自如,仿佛隻是揮瞭揮衣袖,輕輕側瞭側頭,一個轉身,一個騰躍,輕擾一地流輝,便輕而易舉地於不動聲色中將她的招式一一化解。

摔!這還有什麼打頭!

桑祈氣喘籲籲地停下來,將長槍往地上一插,咬牙瞪他。說也說不過,打也打不過,她竟真的拿他絲毫沒轍,這種感覺真不爽。

晏雲之理瞭理衣袖,剛才那番“打鬥”中,他幾乎連站的地方都沒挪動一下,淡淡瞥瞭她一眼,問瞭句:“玩好瞭?那晏某便先行一步。”言罷要走。

桑祈又喚:“等一下!”

晏雲之回眸,微微蹙眉,仿佛在問:又怎麼,還沒完沒瞭瞭?話卻是沒說出來。

桑祈也跟著蹙起秀眉,擰瞭好一會兒,糾結瞭半天,呼瞭口氣,豁出去跑上前問:“你的功夫是哪裡學的,能不能教我?”

思路變得也太快瞭,晏雲之長眉一揚,有瞭幾許詫異的神色。

桑祈本意也不想這麼丟臉啊,認命地聳聳肩,嘆瞭聲:“不瞞你說,我每天晚上來這兒,就是想找個師父。”

晏雲之的表情更微妙瞭。

“是真的。”她咳瞭咳,將自己遇襲和被白衣老者的劍法驚艷的過程大概講瞭一遍,“後來我打聽不到那人,隻好想瞭這麼個笨法子。”

可是她當然也明白,或許那晚隻是巧合,再遇到老者的概率微乎其微。今兒讓她見識到瞭晏雲之的武藝不凡,神思飛轉間,便改變瞭念頭,決心把握住近在眼前的機會。

晏雲之視線落在她手中長槍的紅纓上,微微一笑,更顯天人之姿,勸道:“還是別等瞭,與其把心思花在這沒邊際的事兒上,不如好好練練女紅,上次那個荷包繡得真不敢恭維。”

桑祈息瞭的火氣重新躥上來,那邊廂已經沒事兒人似的去瞭。

時間不早,她也沒心情再練,在心裡畫圈圈詛咒著晏雲之,也回瞭傢。半夜躺在床上,她黑亮的點漆雙眸眨巴著,開始琢磨,這回怎麼能讓晏雲之教自己功夫呢?此乃頭等大事,可比送荷包重要多瞭。

正在她冥思苦想之際,山中的一老一少兩個白衣男子同時蹙起瞭眉。

“你煮的茶還是這麼難喝。”老者毫不客氣地評價道,一臉嫌棄地把手中的茶杯一扣,將一杯每年隻出產四兩的玉壺碧螺春一滴不剩地倒瞭個幹凈。

而提著這茶葉專程半夜到這深山老林裡來看他的對面那位,同樣白衣翩翩的晏雲之也不惱,淡笑著接瞭句:“二伯還是這麼有精神。”

“老夫有精神是因為一回洛京就遇到個怪事。”白衣老者捋瞭捋長須,將回到洛京的那天半夜恰好救瞭個被人圍攻的小姑娘一事與他說瞭一番。

原來桑祈那日遇到的不是別人,正是曾被稱為風流天下聞的晏傢子——這位雲遊隱居的晏鶴行。

晏雲之聽罷若有所思地一挑眉,笑道:“二伯不問世事多年,竟也會做這路見不平之舉,想來那姑娘定有異於常人之處。”

“此言差矣。”晏鶴行搖頭否認道,“隻是順路,外加手癢而已。”

果然……是他的作風,晏雲之低眉品著茶笑,將自己所瞭解的那日事件的來龍去脈也講瞭一遍。

晏鶴行聽罷又搖頭,斷言道:“並非如此。”

他覺得那日的突發事件不僅僅是流寇作亂那麼簡單,捋著白須意味深長地道:“總之,你且看著,不日後還會出事。”

晏雲之問他何以如此肯定,他卻隻神秘兮兮地答瞭兩個字——直覺,讓人一個反駁的字眼都說不出來。

彼時屋外月暈如血,狂風大作,深山中的舊觀陰影幢幢,參天古樹揮舞著奇形怪狀的枝丫探入墻頭,在地面妖影鬼行,詭秘得瘆人,屋內卻被爐火照得和暖,茶煙裊裊帶來閑適安然的氛圍,一老一少兩個白衣男子在獵獵風響中安之若素,談笑風生。

直到第二天早上,北風還沒停。深冬的洛京本就潮濕陰冷,讓從西北回來的桑祈很不適應,再一刮風,更覺得凍到瞭骨頭裡。因而她做瞭一個艱難的決定——賴床,任蓮翩叫瞭幾次,都堅決假裝聽不見,埋頭縮在被子裡裝死。

最後不得已,蓮翩隻好使出殺手鐧,直接扯著被子一角大力一拽,把她的安樂窩搗毀,橫眉立目地道:“還不起,你忘瞭今兒是什麼日子瞭?”

桑祈仍在抵死掙紮,閉著眼睛在床上翻滾,哼唧道:“啊,我全身都酸,不想上學。”

蓮翩哭笑不得:“誰說要你上學瞭?”

桑祈聞言睜眼瞪她,大義凜然地把被子扯瞭回來,松瞭口氣道:“不上學你叫我幹嗎?”作勢就要蓋上繼續睡。

“是不用上學啊,隻是要進宮而已。”蓮翩一叉腰,挑眉道。

……糟瞭,原來是要跟皇帝匯報自己的學習成果的日子,桑祈這才想起來,慘叫一聲從床上彈起,手忙腳亂地用最快的速度穿好瞭衣服,對著鏡子檢查一遭。紅白相間的雙色襦裙曳地五尺,寬大的長袖是簡單明快的鵝黃色,上繡流水波紋,走起路來隨身姿搖蕩,仿若長川湯湯,三千青絲攏得整齊,以同色緞帶束好——嗯,似乎可以見人。

於是她取瞭個紅白相間的披帛,匆匆出門。馬車一路風馳電掣到瞭皇宮,下車後她又小跑瞭一會兒,到殿門前才放緩腳步,順瞭順呼吸,挺胸抬頭像模像樣地走瞭進去。

誰知一進門,發現大事不好,好死不死地,晏雲之和馮默都在。

桑祈雙手在袖中握拳,暗暗告訴自己鎮定,不要跟那白衣男子一般計較,當他是棵白菜就是瞭,於是她不茍言笑地給皇帝見禮之後又轉向他們,拱手道:“弟子桑祈見過晏司業、馮博士。”

皇帝清瞭清嗓子,不出她所料,問瞭她在國子監的情況。

桑祈有點違心地答道:“挺好。”

皇帝臉色黑瞭黑:“朕問的不是這個……”

桑祈微微抬頭,用一臉不解的神情詢問那是哪個。

皇帝總不能直接把“有沒有犯瞭什麼錯,好讓我抓住小辮子把你趕出去啊”這種話說出口,眼珠一轉,改問晏雲之和馮默她的在校表現和學習成績。

馮默一聽問到自己,一絲不茍地行瞭個大禮,嚴謹認真地道:“啟稟陛下,桑氏時常在經史課上打盹,最近兩次考核成績亦均是班上倒數,在校表現和學習成績都不太樂觀。”

皇帝聽完可樂觀得很,雖佯裝恨鐵不成鋼地皺瞭皺眉頭,嘴角卻不經意揚瞭揚,跟桑祈辜負瞭他多大期待,讓他並不幼小的心靈受到瞭多大創傷似的,唉聲嘆氣地道:“桑祈啊,你看……你這書讀得實在沒有起色,可如何是好?朕覺得小姑娘傢傢,果然還是不適合去國子監吧?”

桑祈低著頭苦笑一聲,心想現在還不是甘心離開國子監的時候啊,雖然覺得這樣說不太好,但也不得不先賣個隊友瞭。於是她十分認真地拱手對馮默道:“弟子冒昧向博士請教一個問題:經史課上有幾人不打盹?”

“你……”馮默氣得面上一抽搐,褶子都深瞭許多,本來還是個老帥哥,突然就顯得面目有些可憎。

“當然,科目無聊,並不是博士的錯,馮博士您還是精於授業的。”桑祈打瞭個圓場,繼續道,“而且,弟子的成績也確是在考試的人中排名倒數。”

“嗯,你自己有數最好。”皇帝仍然一臉幸災樂禍。

不料桑祈突然話鋒一轉,補充瞭句:“可是,沒來考試的人更多啊。您看,他們連考都不敢考,是不是還不如小女?”

“這……”皇帝也有些語塞。

桑祈趁機加強攻勢,沉痛陳詞:“小女學藝不精,實在是因為比同儕們起步晚太多。想他們從小就接受最好的教育,而小女卻隻能跟著父親的軍隊風餐露宿,別說讀書寫字,連張像樣的紙都沒見過……”說得要多慘有多慘,眼看眼淚都要掉下來瞭。

乍一聽倒是有理有據,但是……桑傢大營每年都軍餉充足,哪有那麼淒涼!再說你一個女孩子傢不讀書寫字不也很正常嗎?裝可憐這方面可真得乃父真傳!皇帝無言以對,慪著氣給瞭馮默一個眼神,可惜馮默正鬱結難抒,沒體會到。

老傢夥真不會察言觀色!真是活該這麼一把年紀瞭還隻能混個博士!皇帝深吸一口氣,用力掐瞭掐龍椅扶手,開口道:“好瞭好瞭,你不容易,朕知道瞭。”轉而期待地看向晏雲之,“那麼,桑祈平日裡的表現如何呀?可有給其他弟子帶來什麼困擾,在國子監中惹什麼麻煩?”

他當然是希望晏雲之說“惹瞭”的,並且他也聽說瞭桑祈總追著晏雲之讓其不勝其煩的事兒,覺得有十成把握對方會這麼說。

見皇帝換瞭目標,桑祈住瞭口,心裡有些忐忑,不由得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瞥晏雲之,感覺皇帝蓄謀已久,一直想找碴兒把她趕出國子監,以報復大司馬當初逼自己就范這事兒。如今怕是晏雲之隨便說兩句壞話,他就能趕緊順桿兒爬瞭,而自己昨天才剛剛與這個人大打出手……想到自己的命運此時此刻就捏在晏雲之手裡,他還十分有可能“好好把握”,真有點不甘心。

一時大殿靜寂,晏雲之沉默片刻,在皇帝越來越閃亮的渴望眼神中,從容不迫地面癱著答瞭句:“桑祈的表現……”

桑祈捏瞭一把冷汗,便聽他頓瞭頓,用瞭一個她自己用過的詞總結道:“挺好。”

皇帝手一滑,險些從龍椅上掉下來,暗暗咬牙哀嘆:你們……一個個的實在太讓朕失望瞭!

結果因著晏雲之的“相助”,皇帝不足以找借口對桑祈發難,隻得讓她繼續待在國子監。離開皇宮,可算松瞭口氣,桑祈在晏雲之上馬車前追上他,訕笑道:“謝謝,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你會幫我,但還是謝謝。”

晏雲之腳步一頓,反倒疑惑地問她:“幫你?”

桑祈啞然:“是啊……”

又聽他琢磨著:“那你可在國子監裡闖瞭什麼禍?”

桑祈細細想瞭想,又想瞭想,不是很有自信地答:“好像……沒有吧。”

風言風語多瞭些,與閆琰的小矛盾多瞭些,別的好像都挺正常的嘛。除瞭給晏雲之送荷包,她已經很註意低調行事瞭。

說完晏雲之一點沒領她的感激之情,面無表情地扔回一句:“那不就行瞭,晏某隻是實話實說罷瞭。”

得,又碰瞭個釘子,何苦特地來一趟呢?桑祈白瞭他一眼,沒好氣兒地道:“那弟子就先告辭瞭。”言罷轉身悠悠然往自己車上走,心想著:皇帝你治不瞭我吧,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步伐也輕快瞭很多,越來越不好好走路,身體輕擺帶動衣裙飄搖,在陽光下流光躍金,勾勒出一道旖旎風景。那份瀟灑自在,雖與舞刀弄槍時的利落英姿不同,卻同她姿容秀美的女子外表相異,折射出不同尋常的光輝。

晏雲之挑起車簾的手微微停頓,註視著她的輕盈裙擺和被風吹起的如瀑長發漸行漸遠後才無奈地笑笑,上瞭車。

這樣的人,天生就是引人註目的存在,知道什麼是低調才怪。

果然不出他所料,這次小風波後沒過幾天,桑祈就幹瞭件特別高調的事兒。

因著連日朔風大作、陰雲密佈,實在冷得難受,連烤火爐都無濟於事。終於風停放晴的時候,洛京人民都很高興。國子監裡的博士弟子們當然也不例外,於是有幾個博士提議趁著心情好,在庭院裡行曲水流觴之樂。

桑祈沒玩過這些,不太想去,可大傢都去偏偏她落跑未免失禮,加上卓文遠一直攛掇她說很有趣,便帶著幾分好奇加入瞭。

樂課時間,眾人都聚到瞭庭院裡,圍著假山流水而坐。教授樂經的博士指著周遭的一排樂器笑瞇瞇地介紹規則道:“既然是樂課時間,今天我們就換換玩法,中者無須吟詩作賦,改為演奏一曲。”

桑祈後悔來瞭……再看卓文遠,正低頭偷笑,這傢夥該不會早就知道博士會來這招吧?她無語地掐瞭他一把,硬著頭皮盯著博士手中的杯托,祈禱杯子千萬別停在自己面前,重在參與,看看就好。

遊戲開始,博士用杯托將盛著桃花釀的小小杯盞輕輕放到上遊,杯盞隨著蜿蜒曲折的水流,在眾人面前緩緩而過。

桑祈屏息凝視,第一個杯子越過自己,停在瞭卓文遠面前。

卓文遠爽快地拿起杯子來將酒喝瞭,走到一邊找到自己的笛子吹瞭一曲。俊美如玉的男子臨風而立,寬袍微敞,唇畔流淌而出的旋律悠揚,確是一道賞心悅目的美景。

曲罷,博士評價其韻律節奏都掌握得很好,意境也符合此情此景,總之評價頗高。卓文遠回來坐下,朝桑祈挑瞭挑眉,意思是問“怎麼樣,本公子挺帥吧”。

桑祈笑著點瞭點頭,想的卻是不錯不錯,剛才觀察瞭一下水流和岸勢,自己所在的位置好像杯盞不容易被卡住,這樣就放心瞭。誰料卓文遠突然湊近瞭些,趁博士再把杯盞放下,大傢的註意力都集中在那兒的時候,低頭在她耳畔曖昧地問:“那麼還不考慮考慮嫁給我?”

桑祈保持著笑容,毫不客氣地又掐瞭他一把。卓文遠身子順勢一傾,長袖一拂,袖內的手不動聲色地將杯盞卡在瞭岸邊,而後收手而退,連聲告饒著坐瞭回去。

桑祈剛松口氣,便見眾人都看著她,而那小小的杯盞正穩穩地停在自己面前。

她要給晏雲之送荷包並邀其上元節一同賞燈,否則便要在燈會上代替名伶演奏一曲的事兒已經傳遍洛京,同窗們自然也知曉。各路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充滿探究與猜測。畢竟先前也有傳聞說她琴棋書畫無一在行,這曲子到底能彈成啥樣呢?如果能在上元節前聽上一聽,也就知道那天看到的會是好戲還是鬧劇瞭。

於是在眾人的熱烈歡迎下,性子願賭服輸的她艱難起身,磨磨蹭蹭地朝旁邊走去,心裡還不甘地琢磨著,怎麼會這樣呢,鬱悶。她拿起琵琶坐好,抬頭看向那杯子,又看向彎眉淺笑的卓文遠的時候,突然靈光一閃,恍然大悟——是他幹的!

那人如今一副“想要幫忙,求我呀”的表情,更讓人恨得牙根癢癢。桑祈的倔強勁兒上來,不肯示弱,深吸一口氣,豁出去抱著琵琶演奏起來。

而後,果不其然,發揮穩定地演砸瞭。

彈到一半,她看著同窗們糾結抽搐的表情,十分有自知之明地停瞭下來。隻見閆琰想笑又不好意思出聲,憋得滿面通紅,卓文遠還在一旁把玩著折扇幸災樂禍。

桑祈越想越不服氣就這樣被他耍瞭,索性將琵琶放回去,拂拂衣袖道:“桑某曲藝不精,還是不污大傢的耳瞭,要不改唱一首歌吧?”邊說邊剜瞭卓文遠一眼。

琵琶都彈成這樣瞭,聲樂方面眾人自然也就沒什麼期待瞭,聞言隻祈禱著千萬不要更嚇人,也有人忙道:“算瞭算瞭……”

可博士那邊覺得不應就此作罷,要表演節目就表演完整,彈瞭一半就回去算怎麼回事,於是點頭:“好,就唱完一曲。”

得瞭應允,桑祈清清嗓子,開口唱瞭一曲在西北時學的歌謠。

赫勒山北兮,原草茂茂。

天地無極兮,驅我羊羔。

慕君不見兮,在彼何方?

惠風來儀兮,慰我寂寥。

……

蒼涼古樸的旋律,被她唱得駕輕就熟。高音寬廣洪亮,低音深沉濃鬱,聞之身臨其境,仿佛去往瞭那廣袤無垠的草原,見著瞭那以天為蓋以地為廬、自由自在地放牧著羔羊、遙望遠山的姑娘。

桑祈唱著唱著,聽到一曲悠曠琴音響起,契合地在為她伴奏。

歌聲邈遠,琴聲蒼涼,配合得相得益彰。洛京人嗜好風雅,高門子弟在音律方面皆造詣匪淺,連閆琰之流也不例外。此時都沉浸在瞭這韻律中細細聆聽,有的合眸冥想,有的邊微微頷首邊品著酒,有的偏瞭頭遠眺,一時整個庭院裡隻剩下樂聲。

桑祈自己也唱得投入,直到唱完才將視線投向伴奏的人,驚訝地發現那人竟然是晏雲之。他的長指還沒收,繼續在古琴上舞蹈,一撥一挑間,流瀉天籟。姿容絕世,白衣飄飄,即使在這樣一群天生貴胄之中,也顯得俊逸超群。

正在這時,剛剛還晴朗的天,轉瞬便陰瞭。風起,紛紛揚揚地下起雪來。雪花和風吹落的幾瓣蠟梅,輕巧地落在瞭他的肩頭。

這樣的畫面,配著他彈奏出的這樣的樂聲,簡直讓人驚為天人。

晏雲之啊,晏雲之。

她突兀地想起一首詩裡面的句子——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

噗,難道是因為覺得他像從天上來的仙人嗎?桑祈搖搖頭,讓自己清醒點。別扯瞭,就他那性子,還神仙呢,魔鬼還差不多。

那邊晏雲之似乎興致正濃,還沒彈完。她趁眾人的註意力都集中在樂聲上時,悄然起身離開,漫無目的地向庭院深處走去,心情如同這天氣一樣,突然變得陰霾。

這首歌謠讓她想起不知何時才能再見的草原,不知何時才能再自由馳騁的天地間,永遠也無法再見的那些往日和故人。情緒少有的低落,她自己都不知道就這樣把玩著手中的草葉呆坐瞭多久,直到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才恍惚回過神看向來人——又是晏雲之。

難得的兩人獨處的機會,她此時卻不想送荷包,也不想求拜師,隻看瞭他一眼便又轉回瞭頭。

這倒讓晏雲之有點意外,信步走到離她不遠處,也坐瞭下來,側眸看看她低垂的眉眼,奇道:“原來桑二小姐也有傷感抑鬱的時候。”

不開口還好,一說話就叫人火大,桑祈翻瞭個白眼,道:“當然會,人人都有高潮和低谷好吧,我又不是沒心沒肺的傻子。”言罷嘆瞭口氣,補充道,“若真是個懵懂無知的傻子倒好。”

“哦?”晏雲之長眉微揚,覺得這句話有幾分耐人尋味,追問瞭句,“此話怎講?”

明明早就決定瞭不會對人提起的事,大概是因為此時心靈打開瞭脆弱的缺口,又碰巧他的聲線聽起來那麼溫良可靠,竟然生出瞭傾訴的欲望。

桑祈稍加猶豫後,長嘆一聲,講起瞭有關這首歌謠的故事。

“如你所見,我完全沒有音韻天分,琴彈得亂七八糟,歌唱得也不好,卻隻有這首歌謠爛熟於心,因為小時候姐姐教瞭我很多遍。”

關於桑傢的情況,晏雲之略有耳聞,據說大司馬桑巍先後娶過兩任妻子,原配邵氏曾隨他四處征戰,常年擔憂操勞,年紀輕輕便因病辭世,留下一子一女。數年後迎娶的續弦趙氏,也就是桑祈的生母,多年無所出後終於懷上一女,卻在誕下她時難產而亡。同年,邵氏留下的長子戰死沙場。

於是有瞭桑將軍乃天煞孤星、命中福薄、克妻克子的說法。不知是因為這個說法導致沒人敢嫁給他,還是他自己連失所愛不想再承受這般痛苦,總之後來他一直沒有再娶。傢中便隻有桑祈和年長其十歲的姐姐桑禕兩個女兒。想必對於桑祈來說,桑禕既是長姐,又扮演瞭母親的角色,是她生命中極為重要的人。

“後來姐姐進宮做瞭後妃,離開西北就再也沒有機會見面,直到……”桑祈說到這兒頓瞭頓,雖然表情未變,聲音卻帶瞭哽咽。

“直到她也辭世?”晏雲之問。

桑祈默默點瞭點頭:“宮裡告訴父親的理由是姐姐重病不治,可真相並非如此。在姐姐的死訊傳來後不久,我收到一封她指名寄給我的傢書,裡面寫著對我的囑咐和她真正的死因。”又頓瞭頓,嘆息道,“姐姐是自殺。”

晏雲之略顯驚訝地挑瞭挑眉。

桑祈將事情的始末說瞭個大概。

這一切還要追溯到桑禕嫁入宮廷以前。當年桑巍風頭正盛,已有功高蓋主之勢,惹來瞭不少猜忌,遠比現在更甚。朝中有傳聞稱他坐擁重兵,意欲在西北自立稱王。皇帝寢食難安,甚是擔憂,聽說整個人都瘦瞭一圈。

可戰事正在緊要關頭,桑巍並不想讓自己腹背受敵,既要應付敵人又要應付朝廷的懷疑,於是權衡利弊後,將愛女桑禕送進瞭宮,供皇帝牽制自己。

就這樣,桑禕作為政治犧牲的籌碼踏上不歸之路,成瞭後妃,按照父親的意願幫助其擺脫困境,為此她舍棄瞭自己放心不下的妹妹、相許終生的戀人,隻能在花紅柳綠的後宮中成為群芳之一,過著自己並不想要的曲意逢迎的生活。

兩年後,桑巍收復西昭,從邊陲撤兵,將自己的勢力散去一部分,這股猜忌風波才逐漸淡去。桑禕也算是完成瞭自己的使命,趁著一次風寒,悄無聲息地結束瞭瞭無生趣的人生。臨死前,她將自己的心事血淚一一記錄下來,交給瞭心愛的妹妹。

至少要向一個人傳達事情的真相及她的委屈、她的不甘。桑禕在信中說:“我不恨父親,他也有他的無可奈何,可我憎惡這個世界,憎惡這靠聯姻維系起來的利益紐帶,將人看得與金銀珠寶無異,冰冷又無情。”

那年收到傢書的桑祈才隻有十歲,勉勉強強看得懂,被姐姐傳達出的情緒裡那份厚重的壓抑迫得透不過氣來,從此無法釋懷。

晏雲之聽罷,面上浮現一絲笑意,溫聲問:“所以,你才拒絕瞭所有找上門去的提親,放話說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

“嗯。”桑祈坐久瞭,伸伸胳膊和腿,重重點頭,“對,誰說的都不算,隻有我自己可以決定,嫁給一個真心喜歡我的人。不再重蹈命運的覆轍,不再做任何人、任何事的犧牲品,至少要代替姐姐彌補遺憾,自由地活。”

晏雲之點瞭點頭,評價瞭四個字:“有點意思。”

她竟從這幾個字裡聽出瞭贊許的意味,驚訝地側頭,眨眼看瞭看他。

晏雲之一如既往,沒有什麼表情。

“噗……”桑祈突然笑瞭,說出這些深埋已久的秘密,心裡本就舒服瞭很多,情緒已經沒剛才那麼低落瞭,又有瞭興致想別的。

“你也很不錯啊,琴彈得真好。”她誠懇地道,“話說那是什麼曲兒?我好像第一次聽。”

晏雲之難得給她一次面子,來而不往非禮也嘛。

“即興之作,若非要取個名字的話,就叫《芃之野》吧。”晏雲之輕描淡寫道,後半句卻突然話鋒一轉,做瞭個驚訝的表情,“你竟然也懂得品鑒音韻?”

“……”桑祈頓瞭頓,撇嘴道,“雖然不懂,也能聽出來點感覺啊。”

“什麼感覺?”

桑祈絞盡腦汁回憶著剛才聽他撫琴時的感受,才總結出來兩個字:“自在。”言罷覺得這個詞很合適,補充道,“嗯,就是有一種放任自流、瀟灑疏狂的感覺,好像世間萬物沒有什麼能束縛得瞭這琴音。”

晏雲之默瞭默,高遠蒼渺的雙眸一瞇,輕呵瞭句:“呵,自在啊……”

喲,總結得好像戳中瞭點子上?桑祈頗為自豪地挺瞭挺脊背,心想著:看吧看吧,姐姐我還是有點本事的。這樣想著,竟和平日跟卓文遠打鬧時似的,抬手朝著晏雲之的肩膀就狠拍瞭下去。

拍完才發現不妙,晏雲之面色一涼,坐得離她遠瞭些。

剛才還和諧的氣氛陡然冷場,二人之間似乎都能聽見寒風呼嘯,桑祈尷尬地咳瞭咳,沒話找話說道:“那個,司業果然很厲害啊,無論琴瑟琵琶都能信手拈來,演奏得那麼美妙,我就完全沒有那個天分。”

“嗯。”晏雲之語氣淡淡,“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這樣上元節大傢都好過些。”

桑祈嘴角一抽,連連擺手:“還是算瞭,朽木不可雕,我真不是那塊料。”言罷瞬間眼睛一亮,湊過去轉瞭話鋒道,“可司業有這份心意弟子實在感動,不舍得推辭……要不,您還是教我功夫吧!”

晏雲之又挪瞭挪,理理衣袖,悠悠然道:“也好,隻要你不再送荷包。”

桑祈抿唇,堅定搖頭:“不行,功夫要學,荷包也要送。”努力瞭但是賭輸,和壓根不努力中途放棄還是兩碼事,雖說從結果來看差不多,可她並不願走後一條路。

晏雲之瞄瞭她一眼,瀟灑起身,略顯遺憾地道:“如此,晏某實在愛莫能助。已耽擱許久,桑二小姐還是先回去吧,等會兒就放學瞭。”

“唉,你別走啊,有話好商量。”桑祈見他要跑,急忙伸手去拽他的袖子。

晏雲之什麼身手,剛才那是疏忽瞭,如今防備起來,當然連袖邊都沒被摸到。

待到她回到教室的時候,眾人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走瞭。卓文遠一見她要發火,急忙賠笑,扯瞭扯她的衣袖道:“別生氣,我不是有意的。咱倆誰跟誰啊?走,請你到慶豐樓吃包子去。”

桑祈一見他如此有誠意請客,便隻在他胳膊上狠狠擰瞭一把,並未發作。

二人再入慶豐樓,又點瞭之前念念不忘的白切羊肉。不久後小二端上一大盤羊肉,她瞬間眉開眼笑,伸手拿瞭一塊羊排,聞瞭聞,突然問:“慶豐樓是不是宋太傅傢開的啊?”

卓文遠疑惑地搖瞭搖頭:“何以見得?”

“不是的話,怎麼每次來都能碰到她,我都懷疑她駐紮在這兒瞭。”桑祈言罷,咬瞭口蘸瞭重口味醬料的羊肉,揚揚下巴,示意他往身後看。

自己隔間的竹簾沒放下,樓梯對面的那間竹簾也沒放下,卓文遠回頭一看,又是宋佳音。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在生誰的氣,正高冷地端著架子,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旁邊的丫鬟則忙著頤指氣使地對菜品雞蛋裡挑骨頭,嫌棄這個菜炒得太爛沒有嚼勁兒,那個肉又沒燉透咬起來太硬,要小二端回去重做。

雖然隻是派丫鬟出面,主人本人沒有撒潑,還算保持著淑女形象,可偏生就是這股做作的偽裝最讓桑祈看不下去,拎著羊排站瞭起來,走到扶手邊,一揚聲,懶洋洋地朝對面開瞭口:“我說,這火候問題純屬個人喜好,你喜歡吃嫩藕,我喜歡吃脆藕,哪有什麼對錯?在外面吃飯總不能樣樣都正好合你的口味,以為是自傢小廚房啊?因為這點事兒就找碴兒,真是大小姐脾氣。”說完咬瞭口羊肉,舔舔手指頭繼續道,“不願意吃何苦還來呢,自虐不是?”

聲音不大,但不少雅間裡的人都能聽到,更何況還當著個小二的面,宋佳音的臉色一下變得蒼白如紙,燃燒著怒火的視線猛地向她射來。

桑祈若無其事地笑著,揮舞瞭一下羊排,打招呼道:“喲,原來是宋大小姐。怎麼樣,這羊排不錯,要不要給您來一根?”

雖說對面這個穿的是男裝說話卻是女聲的客官似乎在幫自己出頭,但單看衣著都能輕易判斷出兩邊都不好惹,小二生怕自己被卷入風波,匆匆道瞭句:“小的這就去重做。”一溜煙跑瞭。

桑祈繼續靠在欄桿上,好整以暇,絲毫沒有自己管瞭不該管的閑事、十足是在找碴兒的覺悟。

宋佳音方才是不屑於親自和小二說那些話,降瞭自己的身份格調,和桑祈說話就不用那麼“見外”瞭,笑意一濃,譏誚道:“桑二小姐如此關心我的飲食,我還真是有點受寵若驚。看你還有閑情逸致在這裡吃飯,我就放心瞭,之前聽說你那荷包一直沒送出去,還擔心你每日發愁,鬱鬱寡歡呢。”

“勞您費心。”桑祈笑道,“賭輸瞭就是丟個人嘛,有什麼大不瞭的。”

真是好面子的怕瞭厚臉皮的,這無賴的說法將宋佳音接下來要說的話悉數堵瞭回去,宋佳音又是憤憤地想走,又是猶豫著想留,糾結瞭半天,看在桑祈眼裡實在覺得有趣。

忽見旁邊隔間的簾子一動,轉瞬又出來個熟人,面皮白凈眉宇英挺,竟是閆琰。

真是不是冤傢不聚頭。桑祈挑眉看瞭過去,隻見閆琰忍瞭一天,終於大笑瞭出來,樂得臉色通紅,道:“果然是你,哈哈哈……今日你那琴聲真乃魔音入耳,太摧殘人瞭。”

見他當著敵人的面肆意拆臺,尤其是那眼淚都快笑出來瞭的浮誇模樣,桑祈氣不打一處來,湊近兩步,趁其不備抬腿就是一腳。沒想到今天就是倒黴到喝口涼水都塞牙的地步,閆琰正好在這個時候動瞭下,她沒踢到人,反倒大力踢在瞭欄桿上,一個錯勁兒,隻聽腳踝發出一聲微妙的脆響,自作孽不可活地扭傷瞭。

卓文遠方才一直沒有幫腔的意思,閑閑搖扇圍觀著,這會兒看見桑祈的臉色變瞭變,才適時走上前,恰到好處地扶瞭她一下,風流曖昧的桃花眼笑得彎彎,向閆琰打招呼,並善意提醒:“時候不早瞭,琰小郎還不回嗎?當心閆夫人要擔心瞭。”語氣中盡是溫和關懷。

閆琰是出瞭名的“母管嚴”,聞言怔瞭怔,好像剛才光顧著樂呵瞭,這會兒才反應過來似的,趕忙一拍頭,道:“啊,子瞻兄說得是,我先走一步。”而後露出小虎牙,朝桑祈不懷好意地笑笑,挺高興地走瞭,美滋滋地想著,終於報瞭騎射課上的一箭之仇。啊,今天天真藍啊,月亮真圓,心情真好!

一個大男人,心眼兒這麼小!桑祈無奈地朝他後背做瞭個鬼臉。

“行瞭行瞭,人傢又看不見。”卓文遠假意嗔怪,收起折扇敲瞭敲她的頭,扶著她回到隔間,幹脆利落地放下竹簾,不再理會對面還有一個宋佳音也在跟她吵著架呢。

一放下戒備,桑祈趔趄著蹭瞭兩步坐下來,齜牙咧嘴道:“疼。”

“我看看。”卓文遠一聽蹙瞭眉頭,蹲下來挽起她的褲腳,看瞭一眼並沒腫脹,又不放心地上手按瞭按。

按得不重,可桑祈差點嗷的一嗓子喊出來,幸好顧忌到怎麼丟臉也不能丟在宋佳音面前,識時務地忍住瞭,咬著唇一臉幽怨。

他便改成瞭輕輕握住她的小腿,用溫熱的手掌揉瞭揉,笑道:“還行,不嚴重,回去趕緊擦擦藥就好瞭。”

“嗯。”跌打損傷以前遇到多瞭,桑祈也知道算不得什麼事兒,可是畢竟傷瞭筋,眼下是不能好好走路瞭。

隻好……先把東西吃完。

等到二人離開慶豐樓的時候,宋佳音早就走瞭。卓文遠攙扶著桑祈小步蹭出大門,見如今天寒,街上也沒什麼人,便蹲下身來,勾瞭勾手指,魅惑一笑,道:“上來。”

這個動作看著好熟悉,小時候在草原上,二人嬉戲打鬧,他也經常這樣背她,都不知道有過多少次瞭。為瞭大傢都能早點回傢,桑祈也沒客氣,動作熟練,三兩下挪到瞭他背上。趴好之後才發現,和小時候不一樣瞭,他的背寬闊瞭許多,力量也比那時大瞭許多,毫不費力地便能將她的腿在自己的勁腰上卡好,輕輕松松邁步向前。

桑祈借著月色看到自己搖晃的腳尖和石板路上影子的距離,有些恍惚地感慨著,竟不知在什麼時候,他都已經長這麼高瞭。想想也是,畢竟已過瞭加冠之年,都取瞭字號,到瞭該娶妻生子的年紀啊。可他還是整天沒個正經,還混在國子監裡,搞惡作劇捉弄人,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上心幹點事業……

正亂想著,忽聽卓文遠問瞭句:“看你,每次遇到她都要鬧得不歡而散,可有想過一直這麼下去不妥嗎?”

“怎麼說?”桑祈一怔,不明白什麼意思。

“越跟洛京的小姐們交惡,就越融不進她們的圈子吧。”卓文遠解釋著,“以後終歸要在洛京常住,你就不怕一直交不到朋友?”

桑祈趴在他肩上,一隻手勾著他的脖子,一隻手把玩著他的頭發,用無所謂的語氣答瞭句:“那有什麼,我不是有你嗎?”

紗籠寒煙、玉灑清醴的月光下,石板路反射著柔和的銀輝,微風拂動下樹葉沙沙,街道上隻有他一人的足音跫跫,此外萬物空寂。

這樣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便在梨渦淺笑的少女長發隨著他的步伐一晃一晃、不經意說出口的瞬間,毫無預兆地擊中瞭他的心靈。

卓文遠微微一怔,俊美多情的面容上笑意深瞭幾許,聲音也變得更溫柔:“那不一樣,我畢竟是男子,將來要做你夫君的。”

說得倒順溜,桑祈忍不住笑瞭,明白他的意思是希望自己能夠交到幾個同性朋友,和其他洛京的世傢小姐一樣,沒事兒一起遊玩啊,繡花啊,吟詩啊,彈琴啊,聊男人聊八卦,融入現在的小姐圈子將來的夫人圈子中去。可是,那不是屬於她的世界,她有不同的追求。她覺得把這些想法一一解釋給他聽太麻煩瞭,隻道是:“沒事,我們做一輩子朋友就行瞭。”

每次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都會各執一詞,無疾而終,卓文遠無奈地笑瞭笑,換瞭個方式說道:“那我要是以後不在你身邊瞭怎麼辦?你再扭傷瞭腳,誰背你回去?”

“我可以自己走啊,為啥一定要人背,雖說會慢,但……”桑祈說著就要跳下來示范,卓文遠趕緊用力按瞭按她,更加無奈地道:“行行,我信瞭,你老實待著吧。”

等送她到傢,已經過瞭亥時,蓮翩一直沒敢告訴大司馬小姐還沒回來,忐忑不安地守在門口,一見著人就趕緊走小路把她悄悄扶回瞭房間,手腳麻利地端水準備傷藥,俏臉上一片焦慮神情,語帶責備地道:“怎麼回來得這麼晚,還受瞭傷,又在外面惹事瞭?”

“遇到瞭宋佳音。”桑祈聳聳肩,若無其事道。

蓮翩便心下瞭然,也不再多問,專註於給她上藥,塗抹好後才嘆瞭口氣,嗔道:“她就不能消停點。”

說起桑祈和宋佳音的過節,其實真沒有什麼不得瞭的大矛盾,都是些互相看不順眼的小沖突。兩個人都是要強不願意服輸,更不願意看別人臉色的性子,俗話說一山容不下二虎,確也容易生出摩擦。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宋佳音,是剛回洛京不久的事。桑公應宋太傅之邀前去赴宴,為瞭能讓桑祈盡快適應洛京的生活也帶上瞭她。其間,男人們同席把盞言歡,女眷們則在後院賞月玩樂。七八個世傢小姐,稱得上熱鬧。可桑祈覺得她們的話題自己插不上嘴也沒興趣,便很少說話,隻有別人點名問她的情況才應付著答兩句。

於是乎有人覺得她是故意擺架子,看她的眼神不太友好。當時宋佳音作為主人,“善意”地提醒她:“姐姐可別學那些自詡孤高傲世的才子,姑娘傢還是柔和溫婉些的好。”

剛從西北回來,一身棱角的桑祈最不喜別人對自己指手畫腳,立刻眼神一凜,冷冷看瞭回去:“多謝提醒,但我怎麼個性子,還輪不到你來操心。”

從小到大,洛京裡誰不給宋太傅最疼愛的小女兒幾分面子,新來的卻是這個態度,也不怪宋佳音當時臉就是一白,尖聲問瞭句:“你說什麼?”

“說你多管閑事瞭。”桑祈撂下話,起身就走。

“你!都說桑公傢的獨女自小長在軍營裡,乃是將門虎女,如今看來果然是個不知禮數、野蠻莽撞的悍婦!”宋佳音氣得不輕,喊出這句話的時候身子向後傾倒,眼見著那弱柳扶風的架勢,就跟馬上就要被對方氣暈瞭似的。

桑祈見狀倒是停住腳步看瞭回去,但在眾女子埋怨的目光註視下,隻是皺著眉頭,十分不能理解地問瞭句:“至不至於這麼嬌弱?說句實話而已,你怎麼好像就崩潰得要吐血瞭……”

“你……”宋佳音眼前一黑,本來沒想吐血也要吐出來瞭。

二人之間的梁子就此結下。桑祈嫌棄宋佳音為人行事矯情做作,宋佳音惱恨桑祈讓自己沒瞭面子。以至於後來,聽說宋太傅有意給自己的愛子和桑祈結一門親事的時候,桑祈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宋佳音先開口尖聲道:“不要,我才不要這個女人進宋傢的門!”而且這話還是當著桑巍的面說的,禮數全無。這下宋太傅臉也白瞭,把桌子拍得震天響,怒斥道:“不得胡鬧!”

結果宋佳音當場就泫然淚下,哭得那叫一個楚楚可憐,好像無理取鬧的不是她,而是她爹似的。本來還見桑祈姿色不錯,有幾分意思的宋落天大約是個地地道道的妹控,一見自傢妹子哭得這麼慘,立馬也不幹瞭,不惜反抗老爹,自己先否瞭這門親。

倒是也算給桑祈省瞭事,隻是彼時,桑巍的臉色已經跟門上貼的煞神差不多。宴會最終自然是不歡而散,從此以後,便傳出瞭剛回洛京的桑祈是個蠻橫無理還自視甚高的醜八怪的傳聞。雖然在宋太傅本人表態這隻是犬子小女無禮,並不能代表宋傢態度,自己一定拉回去好好教育的情況下,桑巍大度地沒有找宋傢什麼麻煩,但桑祈和宋佳音私下交惡的消息,還是很快便在洛京各大傢族的後院中不脛而走。

加之桑祈本來就樂得清靜好練武,不願主動與人結交,雖說後來懂得瞭洛京不比西北那樣自在,為瞭避免麻煩,行事言辭都有所收斂,也還是不可避免地造就瞭到現在隻有敵人漸多,不見朋友增加的局面。

眼見著小姐和宋佳音有越鬧越厲害的趨勢,蓮翩不禁愁眉苦臉地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小姐在洛京這日子可怎麼安生喲。

桑祈那邊卻很大度地笑瞭:“不,這回不是宋佳音……”

蓮翩心裡一激靈,哀號道:“什麼,又樹瞭新敵?”

“咳咳,是閆琰。”桑祈有些尷尬地將自己踢人暗算未遂的事兒和長久以來與閆琰的鬥智鬥勇說瞭一通。

蓮翩聽完立馬不樂意瞭,臉一沉,義憤填膺地將閆琰強烈譴責瞭一番,稱宋佳音怎麼說都是個姑娘傢,小心眼也就小心眼瞭,閆琰作為個大老爺們兒竟然也這麼別扭,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好像扭腳這事兒也確實怨不得人傢,是自己作死,桑祈想解釋一下都沒找到可以插嘴的空當,隻好由著她去。

好在傷得不重,緊急處理後,第二天從走路改為坐馬車也能正常上學。於是她不顧蓮翩勸阻,踏上瞭身殘志堅的求學旅途。

雖說琴技已被驗證豈一個“慘”字瞭得,但令她自己也沒想到的是那一首歌謠竟然以別開生面的旋律和清亮高遠的嗓音給不少同窗留下瞭深刻印象,今兒一來,便有人來找她請教音譜——她當然不懂,隻是口口相傳學來的而已,根本說不出個宮商角徵羽,於是挺不好意思地看著那人唉聲嘆氣、悵然若失地走瞭。

可這麼一高調,還沒出一日,便有人說,她別出心裁地倒騰出這個花樣,是刻意要接近晏雲之所為,總嫌棄別人做作,自己還不是一樣。流言的源頭,正是昨天剛生瞭氣回去的那位嬌小姐的妹控兄長宋落天。

卻說此人平日紈絝,很少來上課,比如昨天就沒在,今兒倒是說得最熱鬧的一個。桑祈心中瞭然,約莫著他是替妹妹報仇,專門來找碴兒的。好在,面對這對討人厭的兄妹,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自然有一直對他看不上眼的人昨天是在的,覺得並非那麼回事兒,幫桑祈說瞭兩句話,言辭俱厲地嗆瞭回去。

而桑祈本人,卻因宋落天故意惡語相向的那句話,生出瞭醍醐灌頂之感,醒悟到原來討好晏雲之還有這個辦法啊!不是送禮溜須就行瞭,討好雖然很必要,但更關鍵的是要表現到點子上,投其所好啊!

這麼說,仔細一想,昨天確實是多和他說瞭很多話呢,氣氛也和諧瞭許多。想通瞭路數,桑祈隻覺前路豁然開朗,連腳傷都沒那麼不適瞭。可是轉念,又有些迷茫,雖說投其所好……可是晏雲之所好的是什麼呢,聽西北歌謠?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空想不如行動,下瞭課她便挪著跛腳往晏雲之那兒去,看到晏雲之正好在,便笑嘻嘻地問瞭句:“司業,我給你唱個歌?”

晏雲之原本是側面朝向她坐著的,聞聲筆下一頓,緩緩扭過頭,面無表情地沉默良久……又緩緩轉瞭回去,提筆繼續書寫,好像剛才隻是幻聽瞭似的。

毫無疑問,作戰失敗。

這人怎麼這麼難伺候啊?桑祈灰心喪氣,又艱難地往回挪著,哀嘆自己昨天好不容易才和他拉近瞭距離,難道隻是一種錯覺嗎?這苦日子,可什麼時候是個頭喲?

好在區區扭傷,對於摸爬滾打慣瞭的她來說根本不算事兒,在禦賜跌打損傷神藥和蓮翩的悉心照顧下,沒幾天就好瞭。

這日蓮翩最後一次給她換藥,出去丟瞭紗佈回來,又是一臉憂心,對桑祈低語自己似乎又在府上看見瞭之前遇到過的神秘人影。

“還是告訴桑公一聲比較好吧?”她皺著眉頭提議。

桑祈若有所思地沉默著,扭瞭扭腳踝,確認沒事瞭後站起身道:“在哪裡見的?你先帶我去看看。”

凡事得講究個證據,她可不想因為莫須有的事情去找父親,至少也得自己相信確有其事,不是蓮翩眼花多疑才行。

蓮翩帶著她出門,繞出院子,一路來到後墻,指著墻角一處道:“就是這兒。”

桑祈探頭一看,這地方雖然談不上十分偏僻,但正巧在光亮照不到的死角,瞧瞭半天什麼也看不清,不由得感嘆道:“虧你在這種伸手連幾根指頭都數不清的地方,還能看出對方是不是人啊……”

蓮翩怨惱地推瞭她一下,嗔道:“因為聽到有動靜,就特別留意瞭一下,借著微弱的光線還是能看到有東西在動的,有這麼高。”說著在自己的頭部上方比量瞭一下。

“就是說也並沒有看清一定是個人影瞭?萬一是小動物,比如直立行走的狗什麼的……”桑祈正教育著蓮翩說話要邏輯縝密,有真憑實據,不能靠主觀猜測,突然聽得一陣枝葉婆娑的聲響,下意識地朝響聲方向一看,隻見幽暗星光下,一個矯捷的身影正快速從墻頭躍過。

無論怎麼眼拙,也能看出那是人不是狗。主仆二人面面相覷,都愣瞭愣,桑祈旋即一躍,跟瞭上去。

蓮翩急得小跑兩步喊道:“小姐,你的腳!”可桑祈已經消失在墻的另一面不見蹤影瞭。

蓮翩沒法子,隻得跺著腳,趕緊去找府上管事。

而這邊追著那道身影遠去的桑祈,本想直接將其抓住問話,怎奈對方輕功瞭得,她腳傷初愈,衣物又不便,能保持不跟丟已經是極限。良久,終於見其停瞭下來,輕車熟路地進瞭一個院落。

她也跟著上瞭墻頭,剛要尾隨進去,發現院中有三五個體形魁梧的黑衣男子,每個身上都帶著武器,於是剛探進去的半個身子又縮瞭回來,屏氣凝神,靜觀其變。

遠遠地,能看到自己一路追蹤而來的那個黑衣人在跟一個看起來像頭目的男子說著什麼。然後頭目進瞭個屋子,很快又出來換他進去,而後再對其餘人囑咐瞭幾句。那些人便散開到院子各處,開始巡邏。

看這架勢,明顯是有組織有紀律的犯罪團夥。桑祈蹙瞭眉,覺得恐怕不是遭賊那麼簡單。這夥人是幹什麼的?潛入大司馬府有什麼目的?帶著這些疑問,她決定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悄悄移動到黑衣人進去的那個屋頂上,看看能不能偷聽到什麼。奈何院子太小,巡邏的人移動得太頻繁,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正在她聚精會神地觀察著院內動向的時候,忽然聽耳邊傳來一句溫和的話語:“這麼巧,你也來聽墻角啊。”

“是啊。”她下意識地答瞭一句,還不悅地提醒道,“噓,小點聲。”話音一落,她方意識到哪裡不對,瞪大眼睛猛地一轉頭,便對上瞭一雙好像會笑的桃花眼,不是卓文遠又是誰?

腳上一滑,桑祈差點掉下去。

桑祈強壓下驚呼的沖動,湊近他耳邊小聲問:“你怎麼在這裡?”

“路過,看見有人傢墻頭上掛瞭個人,就上來看看,沒想到竟然是你,腿腳可是好瞭?”卓文遠也湊到她近處,在她耳邊帶著幾分調笑的意味道,呼出來的氣讓她直癢癢。

就知道看戲,桑祈白瞭他一眼,又細聲細氣地嚴肅道:“我覺得這些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應該是在計劃什麼陰謀。”

卓文遠也學著她的語氣一本正經地回道:“我覺得,我們這樣掛在人傢墻頭上說話也不像什麼好人。”

進屋的人一直沒出來,他們又沒有機會靠近,既然已經知道對方的大本營瞭,不如從長計議,桑祈這樣想著,便點點頭,和卓文遠一起跳瞭下來,悄無聲息地走遠瞭些,確定說話聲不會被院子裡的人聽到後,才嘆瞭口氣,恢復正常音量道:“嚇我一跳,你怎麼會大半夜地跑到這兒來?”

她方向感不錯,雖然沒來過卻能判斷出此處位於城西,居住的應多為商賈,不是通常世族中人會來的地方。

“哦。”卓文遠眼波中流轉著意味不明的光華,勾唇一笑,解釋道,“剛從淺酒姑娘那兒回來。”

桑祈想瞭半天才想起來這個人,恍然大悟道:“哦哦哦哦……”連說瞭好幾個“哦”,語氣十分詭異。

卓文遠抬手便拿扇子打瞭她的頭一下,無奈道:“‘哦’個頭!還不都怪你。”

“你泡你的妹子,我又沒攔著,怪我什麼瞭?”桑祈不滿地回擊。

卓文遠忙不迭地招架,還是被她打到好幾下,二人推搡嬉鬧瞭一會兒,桑祈滿意瞭才收手。隻見他緩步走著,沉默下來,面上笑容淡去,長嘆一聲,道:“如果你肯答應嫁給我,我不就不用出去解決生理問題瞭嗎?”

那語氣極輕、極柔,也極為寂寞悵惘。桑祈扯瞭扯唇角,回道:“是嗎?可我看你明明拈花惹草得挺開心啊……”

卓文遠這回隻是淡淡一笑,沒說什麼。

二人說話打鬧間,已經共同走瞭好一段路,從城西回到瞭城東世傢望族集中居住的地方。卓傢和桑傢分別在巷子的兩頭,之間還有些距離。桑祈先到傢,與卓文遠揮手作別,推門而入,前腳剛邁進去一步,後腳想起來什麼,回頭對他囑咐道:“陰謀那事兒,你先別管。”

“知道瞭。”卓文遠回眸微笑,表示明白。

她卻發現他走錯瞭方向,疑惑地問道:“繞糊塗瞭嗎?卓府在那邊。”說著好心指瞭指。

“我先不回去,發現有東西忘在淺酒那兒瞭,得趕緊去取。”卓文遠半側著身,並沒有往自己傢的方向挪步。

什麼東西不能先回傢再讓傢仆去取,桑祈心裡想瞭一下,嘴上卻沒說什麼,又擺瞭擺手,便大步走進門,不再管他的事。

在府上焦急等待的蓮翩一直懸著顆心,得知她回來,趕緊跑來迎接,說瞭管事後來派過人去追,可是因為晚瞭一步,沒有追上,隻得將事情始末告知瞭桑公。

桑祈平靜地應瞭一聲,問道:“父親現在何處?我要去見他。”

難得見她這麼主動,蓮翩趕忙道:“還在書房。”說著便高興地將她引過去。

桑巍本已睡下,此時穿著寢衣,正在書房一圈一圈地踱步,見桑祈平安無事地回來,才松瞭口氣,叫人將前去追蹤的人撤回。

桑祈耐心地聽父親傳完令,恭恭敬敬地給他行瞭個正禮,便將黑衣人的行蹤和對其正在計劃什麼陰謀的猜想一一道來。按說這種事應該向洛京府衙呈報,社會治安問題不歸大司馬管,可遭賊這種事發生在桑府上,傳出去總是不好聽的。桑公連自己傢的賊都防不住,還能放心讓其抵禦國賊嗎?因此桑祈想讓父親私下把這事兒調查清楚也就算瞭。

桑巍大概也有此顧慮,沉著臉思索瞭一會兒,教育瞭一番女孩子傢傢不要再輕舉妄動以身涉險,凡事要先知會於他,自己自有主張,以後不要再攪和進這種事瞭這類的大道理,便打發她先回去睡覺。臨放她走之前,桑巍還皺著眉頭問瞭她腳上的傷是否有恙。

“謝父親關心,已經無礙。”桑祈拱手行禮,語氣無波,客套地回應瞭句,便退瞭出去。一出房門,便不甘心地微微挑眉,揉瞭揉太陽穴。

蓮翩可是太瞭解她瞭,跟在她身後,顯得有些憂心。自傢小姐在和桑公說話的時候,雖然總是這樣恭恭敬敬的,並無絲毫冒犯頂撞,看上去父女關系和睦融洽,可她卻看得清楚,禮貌背後是一種刻意的疏離。

蓮翩腦海中浮現出大司馬斑白的霜鬢,昔日銳利如鷹隼的眼眸裡,如今流露出的一絲絲迷蒙與混沌,她忍不住感嘆,大司馬年事已高,又隻有這麼一個女兒,眼見到瞭嫁人的年紀,已留不住多時,當然希望小姐能多跟他撒撒嬌才好啊,小姐怎麼就不明白老人傢的拳拳心意呢?在外面要逞強說什麼給傢族爭光,容不得人輕視貶低桑傢,可在自己傢裡,面對自己可以依靠的人,卻為何還非要別扭著,對往事不肯釋懷?也許隻有等出嫁離傢之後,小姐才能體會到在自己傢中,在父親身邊的好吧?

桑祈卻不知蓮翩的憂心忡忡,第二天哈欠連天,一到書院就見著個稀客。宋落天坐在教室裡,見她進門,綴著浮誇絡子的雕翎羽扇一搖一搖,邁著雲步就朝她走瞭過來,唇角一勾,用習慣性的輕浮語調道:“喲,桑二小姐,好久不見瞭呀。”

桑祈“嗯”瞭一聲,想躲開,可路就這麼一條,還被他堵住瞭,好不煩人。

視線順著他的青緞粉底小靴向上,瞄瞭眼百花迎蝶的五彩錦袍,被華麗得閃著光的織錦晃瞭眼,隻覺得富貴逼人,卻有幾分艷俗。並且,即使有如此鮮艷的衣物襯托,這位唇若丹脂、眉如柳葉、面似桃花,長得像個秀美姑娘似的陰柔貴公子的面色,仍欲蓋彌彰地顯出幾分蒼白。一看便是長期浸淫酒色,又不愛鍛煉,身子骨虧空的結果。

桑祈在心裡嘆瞭聲,同樣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這做人的氣質怎麼就相差這麼大呢?

宋落天可不知道她無言的嘲諷,打定瞭主意要和她聊聊天,張嘴又寒暄瞭幾句,突然就話鋒一轉,提到瞭卓文遠:“聽說,桑二小姐前幾日拒瞭琰小郎的親,是因為心有所屬瞭,要嫁給青梅竹馬的子瞻兄?”

他還特地把“青梅竹馬”四個字咬得很重。教室裡來得早的人都聽見瞭這句話,不乏有人投來好奇的目光。洛京人其實在男女之事上看得比較開,隻要不犯什麼大忌諱,異性間正常結交並不會為人所詬病,相反曾經還流傳過不少名士佳人君子之交的美談。所以桑祈和卓文遠都說彼此隻是朋友,又確實沒有太親密的舉動,人們大多也就信瞭。然而,忽地冒出來個心有所屬的說法,事情的走向似乎就變得不太一樣瞭。

桑祈臉色一黑,果斷否定道:“是誰背後嚼舌頭胡說八道?”

宋落天聞言,故意眉頭一皺,假意失言:“那可就怪瞭,昨日我還見著,你和你的小情郎夜半私會,卿卿我我,莫不是婚事定下來瞭?壞瞭壞瞭,既然沒定,我豈不是多嘴瞭?這可如何是好……”

“卿卿我我個頭……”桑祈忍不住罵瞭一句,這人還真是什麼都說得出口,女子的名節問題,能是這麼拿來瞎鬧的嗎?

“咦,可我昨天晚上明明看見你和卓文遠在一起,可是看錯瞭?”宋落天依舊不依不饒地追問。

桑祈皺著眉,不悅地解釋道:“是沒看錯,但我們也沒卿卿我我。”

話音還沒落,就聽宋落天陰陽怪氣地連連“哦哦哦哦哦……”瞭幾聲,“哦”得桑祈直心煩,推瞭推他,道:“少哼哼,真不是你想的那麼齷齪。”

“我想什麼瞭?呵呵……”這回宋落天也不明說瞭,隻意味深長地笑著,滿意地轉身晃悠回瞭座位上。

桑祈一開始沒把這個小插曲當回事兒,瞪瞭他幾眼後就照樣上自己的課。可是事情的發展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謠言猛於虎,她太低估人們根據信息碎片想入非非的能力瞭。整個一上午,眾人看她的眼神都格外怪異,充滿探詢和欲說還休的意味,也免不瞭有人私下裡議論紛紛,在她背後指指點點。

得虧是閆琰早上起晚瞭沒來,他一來就更熱鬧瞭。這不,午休剛結束,鮮衣玉面小公子便怒氣沖沖地大步朝她走來,一巴掌拍在瞭她的桌案上。

桑祈吃飽瞭飯正困得迷迷糊糊的,陡然被嚇清醒瞭,條件反射地往後一躲,驚道:“你這是?”

“桑祈!”閆琰連名帶姓地吼瞭她一句,然後指著她氣得手直抖。

桑祈見他這怒發沖冠的陣仗,有些糊塗,仔細回憶瞭一番也沒想起來最近自己又哪裡得罪瞭他,於是自認不理虧,又坐回來瞭些,挺直脊背,手上默默把書合起來收好,免被殃及,同時坦然地直視著他,清清嗓子禮貌地回叫:“閆琰。”

“你!”

不知道為啥,效果好像火上澆油,對方又奓毛瞭。桑祈很無辜,隻聽他激動得聲音發顫,恨恨道:“我說你做人能不能稍微講究那麼一點點,就一點點!你不要臉面,小爺還要臉面呢!”

她聽得雲裡霧裡,徹底糊塗,迷茫地反問:“我也要啊。但你要你的,我要我的,有什麼關聯嗎?”

“怎麼沒有關系!”閆琰聲調又高瞭好幾度,面色漲得通紅,支吾半天道,“我怎麼說,也算是跟你求過親吧。你要是生活作風不檢點,那我成什麼瞭?你若和子瞻成瞭親,愛怎麼要好怎麼要好,誰也管不著。跟這兒拖著不嫁,還非要夜半私會……你……你……”他挖空心思想找幾個難聽的詞出來形容她的所作所為,也沒找到,隻好“你”瞭好幾句作罷。

宋落天又湊瞭上來,及時幫他補充瞭一句:“簡直不守婦道。”

閆琰一聽臉更紅瞭,憤憤地回頭瞪他一眼,嗔道:“不是這個詞,你走開。我們倆的事,旁人莫要摻和。”

桑祈這才聽明白,他又犯起瞭好面子的毛病,於是耐著性子解釋瞭句:“別聽人瞎說,我跟他真的沒什麼。”

“我不信,你有證據?”閆琰哼道。

“我沒有,可他們也沒有啊,你怎麼就信呢……”桑祈很無語。

“……”閆琰沉默瞭一下,好像回過味兒來瞭,卻還是死撐著不肯下臺,用哀怨的眼神瞪她,表達自己的不滿。

其實仔細想想也是這個道理,流言嘛,散播的一方本來就不需要什麼證據,真相一方想要反駁卻麻煩許多。勢如白絲染墨,變黑容易,再洗白,可就難瞭。桑祈隻覺清者自清,不願再多言。可那邊閆琰卻和宋落天吵鬧瞭起來,另有幾個同窗幫襯,待到晏雲之來的時候,場面已經白熱化。

他一身白袍,往教室門前一立,看著裡面亂糟糟的人群,面色清寒如雪,抖瞭抖長袖,問瞭句:“何事如此喧嘩?”

聲音不算太大,但語氣比平時重瞭許多,給人一種威嚴凜冽的感覺。桑祈下意識地朝他看去,閆琰也瞬間就住瞭口。

孤高傲岸的司業在陽光灑落的地方卓然而立,斜飛入鬢的長眉並沒有蹙起,也沒有任何表示他在生氣的動作,面容清冷而平常,眸光卻又深又暗地沉著,不怒自威,好像高高在上的神祇。在他的氣場下,凡人隻能專註於反思自己犯的錯,卻不敢抬頭直視他。

桑祈還是第一次從他身上感受到這樣一股壓迫感,對閆琰為何那麼敬畏他有瞭幾分感同身受的認知。

弟子們紛紛識趣地閉瞭嘴,隻剩宋落天幾人不消停,擠眉弄眼地將事情告到他那裡去,稱桑祈和卓文遠倆人把國子監的風氣都帶壞瞭。他自己常入煙花柳巷,竟也好意思這樣說,桑祈在心裡一個勁兒地翻白眼。

待他將事情始末說完,晏雲之的視線越過眾人,朝她射來,語氣淡漠地道:“以後出門多註意點。”便不再多作評論,隻道等下馮默博士就來上課瞭,讓大傢趕緊老老實實回到座位,免得惹師長生氣。

桑祈心裡卻有些別扭,“以後註意點”是什麼意思,他到底是信瞭宋落天的胡扯還是沒信……想著想著,竟然不知道為什麼,覺得一定得解釋清楚才行,朝著晏雲之的背影就追瞭過去,急急喚道:“晏司業,等等。”

晏雲之走出去許久,聽她還在追,停瞭下來,沒等她開口便一臉淡漠地道:“我沒誤會,不用同我解釋。”

“好吧。”桑祈面色一紅,扯瞭扯衣角,也沒明白自個兒幹嗎非要跑過來多此一舉,抬手揮別道,“那我就先回去瞭。”

不料還沒來得及跑,又被喚住。

晏雲之看瞭看她輕盈矯捷的步伐,忽然想到晏鶴行說的話,用琳瑯碎玉般的聲音叫她:“留步。晏某雖不在意你和卓文遠,卻有另外一事想問。”

“嗯?”桑祈詫異回眸。

“關於上次流寇事件。”他盡量用若無其事的語氣提及,“已經圓滿解決瞭嗎?”

桑祈眉心一蹙,晃悠回來,坦言道:“若非要說沒解決吧,其實也結案瞭;可若說解決瞭吧,我心裡又總覺得似乎哪裡不對。”

“此話怎講?”晏雲之調整瞭一下姿勢,側過身來,與她靠近瞭些準備聽她細說。

桑祈聞到他身上一股好聞的草木清香,不由得多吸瞭幾口氣,也趁此深呼吸的工夫將思緒整理瞭一番,把自己曾經疑惑過的細節說與他聽,並總結道:“我總覺得,不是普通的流寇那麼簡單。”

洛京風平浪靜的碧空下,似乎一切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太平。可此時萬裡無雲,陽光和煦,曬得人身上微暖,那突然生出的身在陰謀旋渦之感,很快便散去瞭。

她不明白晏雲之為何突然問起這件小事來,用探詢的視線打量著他。可他認真聽罷,未予置評,隻是以符合師長身份的語氣叮囑瞭句:“既然如此,夜裡小心著些,別獨自出門。”

想起上次在郊外偶遇,他也曾如此叮嚀,雖然隻是公事公辦的一句話,桑祈還是會心一笑,感到幾許溫暖。也許,他的確不是表面看來那樣清冷倨傲、拒人千裡的人,其實也有熱情的一面。她好像偶然發現瞭他隱藏的小秘密一般,將其小心翼翼地揣在心底。

與晏雲之告別,馮默博士的經史課已經開講,桑祈琢磨著反正也是遲到,與其回去還要挨通批判,不如逃課好瞭。於是她便偷偷摸摸地繞到瞭後院,找到一處假山後坐瞭下來。環顧四周,自認為很難被發現,謀劃著睡個午覺,剛擺好姿勢,突然聽到一聲清咳,立刻又做賊心虛地彈起,閃身到假山後。

可那人的腳步聲卻聽得更清晰瞭些,而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對她道:“別躲瞭,我不是司業,也不是博士。”

又是閆琰,桑祈有些頭疼,嘆瞭口氣,理好衣服從假山背後出來,無奈道:“繼續興師問罪嗎?”言罷隻見這哥們兒瞬間面頰泛起瞭酡紅,攥著拳頭,糾結半晌,開口卻沒張牙舞爪:“我問你,你今天說的是不是實話?”語氣雖沖,氣勢卻是收斂瞭很多,附加要求道,“你看著我的眼睛,老實回答我。”

桑祈不明所以地抬頭凝視他:“是實話啊。”便見他視線不自在地瞥向旁邊,抿瞭抿唇,語出驚人地道:“好吧,我信你。”

這態度一百八十度的轉彎,讓桑祈怔瞭又怔,完全沒明白他演的是哪一出。

閆琰似乎有點不太好意思,自個兒主動解釋道:“你說得對,關於你和卓文遠的事,大傢都沒有證據。可宋落天說晚上看見瞭你倆這件事本身也沒有證據,你卻承認瞭。所以,我覺得你應該不是那種會說謊的人。我為剛才的言論道歉。”

桑祈眨眨眼,吃驚極瞭,一來是為他居然會主動道歉感到不可思議,二來則是感慨,自己怎麼沒早想到,可以幹脆不承認昨天半夜跟卓文遠碰見過這件事兒呢!真是腸子都悔青瞭,表面上卻隻扯瞭扯嘴角,有些心虛道:“沒什麼。”

閆琰還在盯著假山,臉上的紅潤未退,用餘光瞟瞭她一眼,又掙紮瞭半天,道:“還有之前的事,我也道歉。”

話說到這份兒上,桑祈好像終於領悟瞭什麼,挑眉笑問:“所以,你是來宣佈停戰協議,跟我和好的?”

“什麼好不好的,你這女子怎麼……”閆琰一急,連耳朵根都紅瞭,“我隻是覺得,你也沒有那麼討厭罷瞭。”而後清清嗓,轉移話題道,“你和宋落天,也有過節嗎?”

怎麼能叫有過節,是十分有過節。桑祈扶額,沉重地點瞭點頭。

閆琰眼眸一亮,立刻附和,鄭重道:“我也是。”好像革命戰友相見恨晚一般,義憤填膺地說起許多二人之間的糾紛。

“第一次是五年前,宮廷宴會上,我看中瞭一串西域送來的葡萄,每桌就隻有那麼一串。他的吃完瞭,非要來跟我搶……我沒搶過他!後來我氣不過,每次在街上遇到他時,都故意要走在他傢馬車的前面。你猜怎麼著?他居然玩陰的,弄壞瞭我的馬車軲轆!再後來更過分,凡是我看中要買的玉,他定要奪走,自己不戴也不讓我如願……你說他壞不壞?”

閆琰越說越氣,摩拳擦掌地恨不能當場給宋落天一拳,憤憤道:“可惜父親就是不讓我報復他,說不能惹宋傢麻煩,不然小爺早就照他那張小白臉來兩記勾拳解氣瞭。”

桑祈看他那個樣子,沒忍住,“撲哧”一聲笑瞭出來。

閆琰蹙眉紅臉,喊瞭半天“不許笑”才生效,又提議道:“你看,既然咱倆都跟宋落天不對付,不如聯起手來,一起治治他怎麼樣?”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裡閃爍著蠢蠢欲動的小火苗,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桑祈不由得好奇,“怎麼治?”

閆琰見她感興趣,高興地把自己的計劃說瞭出來。可桑祈一聽就覺得不靠譜,都是些小孩子惡作劇的把戲,倒是符合閆琰的風格,可惜對付宋落天那種人,恐怕伎倆有些低級,容易被對方看破。

於是她搖搖頭,勸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還是算瞭。下次見他,你離得遠點兒就是。”

閆琰卻不樂意:“他這麼欺負你,你就不生氣,就想看他一直耀武揚威?我閆傢是不想得罪他宋傢,莫非你們桑傢也不敢嗎?”

“是的,我也不敢。雖然我現在還做不瞭什麼對傢族有利的事,但至少也不想給桑氏惹麻煩。”桑祈誠懇道。

閆琰輕哼一聲:“還能做什麼有利的事,找個好婆傢不就行瞭嗎?你也是,我也是,我們一樣,能通過聯姻把桑閆兩傢聯合在一起就是最好瞭,你還不樂意。”

“呵,你還小,不懂啊。”桑祈笑瞭笑,腿有點麻,起身動彈動彈,抬手一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

閆琰臉色一黑,不滿地辯道:“我明明比你還年長三個月呢。”

那邊桑祈已經伸著懶腰,擺擺手走遠瞭,散瞭會兒步後,回憶起閆琰表情生動的那張俊臉,還是忍俊不禁。是啊,這人明明年長她三個月,今年也十七瞭,再過三年就要加冠,竟然還像個孩子似的,不知道該說他單純還是傻。

《國子監來瞭個女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