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太陽剛剛鉆進地皮,西邊天空還留下一抹子淡紅的顏色。魏強像隻鬥勝瞭的雄雞,懷著興奮的心情,走進瞭和隊長約定會合的那個村。他按隊長信上的規定,貼村南邊來到第三條胡同口上,見四外無人,進瞭胡同,鉆入瞭一個黑大門。一個提著手槍的人從西廂房走出來,朝魏強笑著小聲說,“魏小隊長,你來啦,隊長在北屋子東頭。”

楊子曾正在屋裡看文件,見魏強進來,把文件朝炕上一撂,忙握住魏強的手。他像個老媽媽似的從小隊的領導,到每個隊員的生活起居;從部隊的活動,到敵人的情況……前後問瞭個仔仔細細,也沒有松開魏強的手,握得魏強的手心直冒汗。

“你看,光說話,忘瞭叫你抽煙啦!”楊子曾說到這,才把魏強的手松開,將炕桌上的一包大葉煙朝魏強跟前一推。“抽吧!勁頭足,有點阜平大葉的味道。”

魏強手裡裹著紙煙,耳朵聽著楊子曾說為什麼要他到這裡來的原由。楊子曾還告訴他,呆一會兒,縣委徐立群同志也到這裡來參加一個會。

徐立群也是魏強的老上級,“五一”突變後,魏強一直不知他的下落。今天聽說他要來這裡,並且將來還要負責之光縣的整個工作,自然喜歡加高興,順嘴連說瞭幾個:“好好好!”院裡傳來一陣自行車飛輪的音響,劉太生趕到瞭。他進門瞅見魏強就問:“沒有傷著哪兒吧,小隊長?”

“沒有!”魏強親熱地拉住劉太生,“叫你繞個大彎子!”劉太生見到楊子曾,馬上立正,習慣地先叫瞭聲“主任”,跟著很尷尬地笑笑,改過嘴來說:“隊長,我來瞭!”“你來瞭,很好!”楊子曾又伸出手來和劉太生握握手,接著就誇獎起來:“前些天,你可把老松田耍瞭個苦!松田要是肚量小,就得學瞭周瑜。”說完就把視線從劉太生的臉上移到魏強的身上來:“聽你倆剛才說話,好像你今天也碰上敵人啦?”

“是,碰上瞭!”魏強點點頭承認。

“你看,帽子叫敵人鑿瞭兩個眼!”楊子曾忽然發現魏強的帽子頂上有兩個指頭大的窟窿。魏強摘下帽子一摸,頭發被子彈齊楂地擦瞭很長一溜不深的溝,不以為然地笑瞭笑。“這些日子,你們倆都摸瞭摸這個地區敵人的屁股,怎麼樣?”楊子曾取笑地問。

“不怎麼樣!”魏強用輕蔑的口吻說。

“等青紗帳一起,大部隊朝這邊一開,還不該把據點,炮樓來個一掃光?”劉太生說。

“當然……,不過咱們不能朝那方面想。咱是武工隊,就要根據武工隊的工作任務考慮……”剛說到這兒,張司務長一挑門簾走瞭進來,看到魏強他倆,高興地說:“好啊!幾天沒見,把我的鼻子眼都想得合不上瞭。你倆都好?”

張司務長的脾氣,全隊的人們都知道,別看他快五十歲瞭,工作卻是雷厲風行。他不等魏強、劉太生答話,就接著說:

“你們小隊的東西都操辦齊全瞭,不過同志們也捂瞭個夠嗆。來,劉太生你跟我拿去,每人還有一雙大靸鞋。都是婦女們黑夜趕出來的。活兒做得結實、地道,保準合腳可體!”說罷,拉著劉太生走出瞭屋。楊子曾朝炕沿上一努嘴,讓魏強坐下。他把剛才看的那張軍用地圖往桌上平板板地一攤,壓低聲音說:“最近分區指示我們,要配合一下山裡的反掃蕩,在這個地區搞一下。”他指著畫有紅圈圈藍道道的地圖,畫瞭一下。“怎麼個搞法,呆會人們來瞭就研究。二十四團有幾個連昨天夜間過來瞭。你現在爬過夾道的梯子到東院把蔣天祥叫過來!”

魏強點點頭,扭身走瞭出去。

魏強和蔣天祥爬墻過來時,楊子曾屋裡已坐滿瞭人。魏強在燈影處的一條板凳上剛剛坐下,忽然一隻粗硬的大手伸過來抓住瞭他的肩頭,他扭頭一瞅,是二十四團六連連長杜萬增,便使足勁去攥老杜的手:“剛聽說你們團過來,一想就會有你們連!”

“你想到他,不會想到我!”山西口音摻雜冀中語調的人在魏強的右後方開瞭腔。

“啊!曹天池,沒想到,你什麼時候離開的十八團?”魏強握住瞭這個人的手。

“出山的前五天。我在二連和梁樹明搭夥計。那不是,邊守森也來瞭!”曹天池朝腦後一指,魏強從曹天池的肩頭望去,圓方臉,黑參參的邊守森正和蔣天祥低聲細語地說道什麼,這時張大兩隻閃閃的眼睛瞅向魏強,跟著點點頭。

“開會吧!”楊子曾的一句話,屋內立刻鴉雀無聲瞭。魏強向看著他的縣委徐立群同志歡愉地點下頭,忙移到杜萬增和曹天池的中間,坐瞭下來。

“今天開會的中心,是如何配合山區反掃蕩的問題。之光縣委徐立群同志才從分區回來,請徐同志談下配合山裡反掃蕩的戰鬥方案。”楊子曾把開會的目的說瞭一下。

徐立群清瞭清嗓子,說道:“敵人正往易縣、淶水、滿城、完縣、唐縣、曲陽、行唐、平山靠山的這一條線上調集兵力,要掃蕩咱晉察冀邊區的一、三、四分區。敵人第一線兵力一進山,必定調集咱冀中西部點、線上駐的日本兵組織二線。別的地方上級另有佈置。在咱之、清地區,根據內線來的情報,”徐立群捏著一支鉛筆,指點桌上的地圖,人們的眼睛都集中在地圖上。“敵人要把駐張保公路上的一村中隊調走,五天以後,從保定開出五輛汽車到張登,長蟲脫皮地往保定接。大傢知道,張登,”他指著地圖下方一個畫有紅圈標志的村落。“駐的是一村中隊部和秀英小隊,龜山小隊是以田各莊為中心,分班駐在南店、北店、大冉村。”徐立群把鉛筆輕輕地朝地圖上一撂,看瞭下楊子曾。在徐立群談情況時,楊子曾兩肘分拄在桌上,雙手搭在一起,成個橋形,下巴頦正蹲在橋頂似的手背上,二目似睜不睜地在想什麼。徐立群談完以後,楊子曾抬起頭來,將幹瘦的右手掌往地圖上一按:“分區首長要我們在一村中隊部、秀英小隊和龜山小隊的兩個班坐汽車回返的時候,在田各莊村北公路兩旁的棗樹林子裡,用多他十倍的兵力打他個伏擊,一口吞下去。隻要隱蔽好,這個勝利是穩拿把攥瞭!”

“分區的命令,這個任務由二十四團的三個連去執行。”楊子曾代表上級分配任務瞭,“之、清兩個年輕的縣大隊配合主力部隊在實戰中鍛煉鍛煉。具體作法另研究。根據以往的規律,田各莊村北一打響,龜山小隊駐大冉村的一個班,會約同哈叭狗茍潤田手下的警察們一同來增援,這股敵人由武工隊來負責吃掉。”徐立群插話:“所有的區小隊都要跟著武工隊學學打仗。這一次是聯合作戰,打響瞭,要勇猛、迅速,緊密配合,爭取盡快地結束戰鬥……”

聽完戰鬥部署,人們當時都沒有吱聲,呆瞭一大會子,才有人朝地圖跟前湊瞭湊。

魏強聽說在這次戰鬥中,要打萬人痛恨的哈叭狗,心裡分外痛快,臉上立刻堆起瞭笑容。

開完會,魏強、劉太生就朝回返。

初夏。一彎新月掛在天空。曠野裡,不時地吹過清涼的小風。樹上,佈谷鳥淒惶地斷續鳴叫。遠方,蛤蟆亂鳴。周圍炮樓的槍眼裡,不時映出幾顆魑魅的燈火;樓頂上,時時發出虛驚的嗥喊聲。

他倆剛接近公路,四匹快馬,馱著四個敵人,托托托地由南而北朝大冉村一溜煙地跑瞭去。

“準是敵人的巡邏隊!”劉太生低聲地說。

“不是,巡邏隊不會這樣走。”魏強說。敵人騎兵過去之後,他和劉太生小跑步地穿過瞭公路,來到一座樹林子裡站住瞭腳。

這是有錢人傢的一個大墳地。這裡除瞭有大小不同的土墳頭,還有石人、石馬,另外還有背馱著大石碑的石龜。青松翠柏遮住天,蒿子蘆草長滿地。二尺高半圓形的墳圈圈,叢生著墩墩柳子、墩墩桑。大墳地西面,是一片藏不住人的春苗地。這就是五天後,魏強他們這支武工小隊伏擊敵人的地點。

魏強借著時被片片烏雲遮住的月光,認真地瞅下整個的地形,貓腰朝西望望不到百十米遠的公路,仔細地想想隊長的戰鬥部署,怎麼想,也覺得是個甕中捉鱉的事。

“小隊長,你看!”劉太生像發現什麼似的,手兒指向公路的南端。魏強伏下身子一瞅,是一大溜黑壓壓的人。

月亮,剛從一片像舊棉絮似的灰雲裡鉆出來。月光下,隻見前面的三個像扛槍的樣子,後面的都像徒著手。錯錯落落的隊形裡,還隱隱地傳過哼啊咳的悲慘淒涼的呻吟聲,魏強向劉太生耳語:“看樣子像給進山掃蕩的鬼子抓的伕!”“對!”劉太生同意地點點頭。

魏強覺得應該盡一切力量把這群被抓的老百姓截奪下來。要不,送到山裡那可就……扭頭一想:“截奪可以,但必須得弄清押送的敵人有多少啊!”公路上,忽然傳過兩個語音不同的叫罵聲:“你們他媽的,走快點不行?”“騎馬打前站的早到保定啦,你們還跟俺們磨蹭!”

“八個人。”魏強隱著身子,借著不太明亮的月光,一個一個地數著戴鋼盔的腦瓜兒,回頭小聲地說。“我倆不能讓敵人像趕牲口似的把老百姓趕到山裡去擋槍子。劉太生,你把自行車藏到麥地裡,咱朝大冉村村北公路邊上蹅。”

他們二人快步離開瞭大墳地,鳧過瞭冰涼的、夠不到底的金線河,來到離大冉村三裡來地的一個破窯疙瘩後面。魏強蹲下朝公路上一望,大隊人影過來瞭!

兩個人貓著腰,像捉迷藏似地隱沒在兩壟麥子的中間,匆匆地朝公路走去!

離公路五幾丈遠,他倆止住瞭腳步,四隻眼睛朝公路上一望:隻見被抓的人們都倒剪二臂,牢牢地拴在一長條大沙繩上,個個都一步挪不瞭四指地朝前移動著腳步。一個胡子挺長、腦袋低垂到胸前的老人,痛苦地咳呦咳呦地走過來。一大片橢圓形的黑雲遮住鐮刀形的月亮,大地驟然暗下來。老人讓塊大土坷垃一絆,噗咚跪趴在地上,前後拽倒十幾個人。人們趕緊相互去攙扶。一個拿大槍的警備隊員,從人群後面快步地鉆瞭出來,嘴裡騷氣得好像野狗呲瞭尿:“老兔崽子,裝他媽什麼蒜!”舉槍把要朝老人身上戳。魏強說瞭一聲:“上!”便像躥山跳澗的猛虎,嗖地躥到那個警備隊員的跟前。魏強用駁殼槍朝敵人一逼,劉太生劈手把槍奪瞭過來。

繳瞭械的敵人驚嚇得傻瞭眼,被捆綁著的群眾奇怪地愣瞭神,停下來,誰也估不透眼前發生的是件什麼事。

“咱們都是中國人。你說實話,有多少人押著?”魏強用駁殼槍指著俘虜的頭,問。

“大部隊在博野、蠡縣那邊正清剿,抽不出人,就俺八個!”俘虜雙腿顫抖地回答。

“你們帶隊的呢?”魏強剛問到這,前面遠處一個端槍的警備隊員嘴裡罵著:“媽的,後面怎的不走瞭!跟老子搗什麼鬼?”就朝他們這兒跑。

俘虜揚手一指:“他就是俺們帶隊的,是班長。”

魏強向俘虜說:“你說這邊有個快死的,喊你們班長過來!”跟著一拽被綁著的人群,唿啦,都躺臥在地上。劉太生緊忙將繳獲的步槍摘下大栓,交給俘虜說:“快喊!”俘虜接過槍喊道:“班長,這兒有個人快死啦!”

“死瞭扔在溝裡喂狗,嚷什麼?”偽班長不耐煩地答應著來到跟前。魏強斜愣眼睛瞅著,暗暗朝偽班長的腿腕上一伸左腳,把偽班長絆瞭個狗吃屎。“媽的……”偽班長罵罵咧咧地剛要爬起,劉太生像鷹抓兔子似地伸出鋼筋般的五指,揪住偽班長的後脖領。偽班長搖晃腦袋抬頭一看,又一支烏黑的短槍口對準瞭自己,嚇得急忙爬起來,雙腿一屈,噗咚跪在地上:“爺們,饒命吧!”

“起來!喊你的弟兄們到你這兒集合。”魏強命令說。偽班長順從地雙手圈圍著嘴唇,凸出眼珠豁著嗓子朝公路北面喊:“張雲,郭慶生……到我這兒來,快點!”接著,又朝公路南面喊:“黃玉印,張小氣……你們也到我這兒來集合,跑步!”

警備隊員們聽到班長一吆喚,不知道出瞭什麼事,急忙跑過來。早來的早繳槍,晚來的也被魏強他們把槍卡瞭過去。武裝齊備的警備隊員們,稀裡糊塗地就在自己這個“確保治安”區裡被繳瞭械,哆哆嗦嗦地擠在一起,瞪著迷惑的雙眼,瞅著這兩個穿戴不同、手提駁殼槍的人。

魏強他倆用手槍逼著俘虜們,命令他們趕緊給群眾去松解繩索。

“啊!八路軍?”“自傢的隊伍!”群眾都覺得這是作夢也想不到的事情,紛紛地小聲說,“要不是碰上你們,命算完瞭!”“你們的膽真大!”被解開繩索的人,忙動手去給別人解。你幫我助地一會兒都解開瞭。

“你們幫虎吃食,給鬼子幹事,都知道是個什麼罪過嗎?”魏強低聲地問俘虜們。“該死,該死,我們是被逼得沒辦法……”偽軍班長點頭哈腰地回答。魏強說:“隻要你們改邪歸正,重新作人,八路軍就會寬大你們。你們跟著走一截子。”俘虜們滿口答應:“是是是!”魏強扭頭又對群眾講:“鄉親們,你們被解放瞭,快離開這裡回傢吧!”

雖然是個雲遮月的夜間,也能看出人們的高興勁頭,大傢都蹦蹦跳跳、高高興興地朝公路東面跑瞭去。那個有病跌倒的老人跑下公路,又像想起什麼似地磕磕絆絆地急忙返回來,抓住魏強的手,笑嘻嘻地小聲問:“你們是咱八路軍的哪一部分?”

“我們是武工隊!”魏強把嘴伸到老人耳朵跟前告訴他。“武工隊,武工隊,好,好!好個神奇的武工隊!我要記你們一輩子。”烏雲躲閃開,月亮走出來,原野明亮瞭。老人借著明亮的月光,睜著昏花的眼睛,把魏強、劉太生上上下下重新仔細地看瞭一遍,點點頭,連聲說瞭這麼幾句,才歡欣地走下瞭公路。

“小隊長,巡邏的裝甲汽車過來瞭!”劉太生朝八裡莊方向一指,隻見兩個賊亮的光柱出現瞭。跟著,警報機聲嗷嗷嗷地傳瞭過來。

“走!”魏強用槍一指,八個俘虜背著被摘下大栓的步槍,乖乖地跟著魏強他倆跑下公路去。

回到小隊,魏強將配合山區反掃蕩、準備打伏擊的事情告訴給大傢。大傢心裡都樂得開瞭花,像辦喜事那樣忙忙碌碌地做著各種準備工作。

劉文彬和區長吳英民離開魏強他們去各村動員大傢操持繩子、木棍,秘密捆綁擔架;汪霞出東村進西莊地悄悄籌劃接收傷員的事。

武工隊員們開始擦槍,磨刺刀,揩拭子彈、手榴彈,縫綴子彈袋和鞋帶子。

一眨眼,五天過去瞭。

第六天的拂曉,魏強率領自己的小隊,按照楊子曾的命令,踏到大冉村村南、張保公路東側的那塊松柏參天的大墳地裡。

脫掉棉衣換上春裝的人們,好像卸下瞭千斤重載,真是躥跳覺得輕松,爬起臥倒感到利落。

魏強根據地形,把人員劃瞭七個戰鬥小組。人們都用柳枝桑條做瞭偽裝,按照命令分別隱蔽在墳圈圈裡。常景春生怕敵人看出破綻,搞瞭好半天,累得滿頭大汗,才搞出一個滿意的、偽裝好瞭的機槍陣地。

人們在自己的陣地上隱蔽好以後,魏強又做瞭一次檢查,末瞭,湊到賈正的跟前,咬著耳朵說:“你們記住,哈叭狗是個矬胖子,打響以後用槍蓋住他,我們爭取逮活的;實在不行,再朝死處揳。”

一切剛安排好,兩輛開著探照燈、放著警報機的巡邏裝甲汽車從大冉村方向開過來。探照燈的光柱來回地橫掃著大墳地。突然,像發現什麼似的,有一輛車在大墳地前的公路上停瞭下來,同時,探照燈的白光,也紋絲不動地射向瞭大墳地裡。

“嗯?”魏強在兩墩桑條子後面,二目死盯住裝甲汽車,心想:“難道沒有隱蔽好,暴露瞭?”

“小子,你敢朝老子跟前來,就會讓你吃一串西洋糖葫蘆!”常景春摳著歪把子的扳機,暗暗地發著誓。

“小隊長要下個命令,我一炮就擂它個燈熄火滅!”胡啟明攥住八八式的炮筒捉摸。

賈正握緊槍把,瞪著兩個大眼睛,心裡說:“不怕死,你就來來看!”趙慶田心裡思忖:“它為什麼停下瞭?莫非……”李東山早在眼前撂上一顆揭開蓋的手榴彈;辛鳳鳴的那把頭發絲沾上就斷的刺刀,已上在自己的馬步槍上;劉太生蜷縮著兩條長長的大腿,不出聲地叨念:“來吧,來會餐!這裡又有黑棗又有糖,外帶兩個酥脆大菜瓜。”

裝甲汽車上驟然像刮風似地響起瞭機關槍,槍彈打得枝條樹葉噼哩啪啦地直往魏強他們身上落;跟著,十幾個戴鋼盔的鬼子,嘰哩哇啦地說著話兒從車上走瞭下來。

魏強的心立刻提揪到嗓子眼。對付這輛裝甲汽車上的敵人,魏強並不在乎。不過真的一打響,整個戰鬥方案就會全部破壞瞭。死馬當作活馬醫,魏強認為眼下的辦法,就是隱蔽。他立即用極微小的聲音向左右傳:“隱蔽!”

裝甲汽車旁,一個鬼子叨念瞭兩聲聽不懂的話,接著,唰!探照燈從東扭向瞭西,車上的機關槍又朝西面猛掃起來。“鬼子這是玩的什麼把戲?”魏強暫時松瞭一口氣,跟著就捉摸起來:“說他發覺瞭,為什麼又轉到西面去?說他沒有發覺,他為什麼老在這兒泡起來?……”

四周圍村莊裡的公雞,像競賽似的啼叫起來。魏強輕輕地大扭瞭一下脖子,朝東一看:啟明星躥起三丈多高,東方出現瞭魚肚白。回過頭來朝西一望:巡邏裝甲汽車還紋絲不動地蹲在那裡,鬼子們倚著車子,抱著大槍抽起煙來,火兒時明時暗。“他們蹲在這裡幹什麼?他們在等什麼?他們要真的在這蹲上半天,可真是個大麻煩……”魏強又暗自捉摸開,不時警覺地查看背後,生怕敵人預先知道瞭作戰計劃,從後面偷襲上來。但是後面並沒有動靜。

嗚嗚嗚!嗚嗚嗚!公路北面大冉村方向傳來分不清的馬達聲,聲音越來越近。一對對白亮的燈光,好像大毒蛇的眼睛,一閃一閃地順著公路朝南面過來瞭。五輛汽車,已經開到魏強面前的公路上,停在巡邏裝甲汽車後面,馬達繼續響動著。地上抽煙的鬼子們掐滅煙火,急忙爬進墳丘子似的巡邏裝甲汽車裡。一會兒,巡邏裝甲汽車飛快地朝南駛瞭去,五輛汽車頭頂屁股地緊緊跟隨著。

天,漸漸地亮起來。

這時,魏強明白瞭:巡邏裝甲汽車蹲在這兒的目的是用火力偵察這一帶的復雜地形。趁太陽沒出來,地裡沒有人,他忙派個觀測員爬上一棵高大的葉子茂密的榆樹,自己也伏在地上等待起來。

火紅的太陽在正東偏點北的地方拱瞭出來,升啊升的,好容易上升瞭一房高,又像站住似的紋絲不動瞭。人們趴在潮濕的地皮上,被露水浸透的新紫花單衣,又漸漸地被晾幹。大傢的臉比弓上的弦都繃得緊,眼珠不錯地瞅著面前的公路,盼著南邊快點傳來報喜的槍聲。

公路上,走動的人多瞭。大冉村據點兩個炮樓頂上並插的日本旗和青天白日滿地紅、外加個黃三角佈條的旗子,也看得清楚瞭。

南面,田各莊附近,忽然響起魏強他們久已盼望的槍聲。槍聲異常激烈,中間還有不少咚咚咚咚的手榴彈爆炸聲。南面槍聲一響,公路上的來往行人,都一個勁地朝公路兩側躲。人來車往的公路,頓時變得冷冷清清。

在樹上瞭望的觀測員像打滑梯似的從樹頂上出溜下來,爬行到魏強跟前低聲報告:“小隊長,敵人出來瞭!”

“敵人出來瞭,沉住氣!”魏強又一次向人們發出命令。沒有一頓飯的工夫,敵人在公路北面露瞭頭。十二個鬼子戴著鋼盔,穿著土黃色的軍服,肩扛著上瞭刺刀的三八槍,耀武揚威、齊一步伐地邁動著羅圈腿走過來。從敵人的行動上看,那種傲慢的勁頭,好像世界上隻有他們“大和”民族才是人類的統治者。離著鬼子有一大截,九個身穿青制服、頭戴大簷帽的偽警察,都把槍放在胳肢窩裡夾著。他們好像得到瞭不祥之兆,一面走一面扒頭探腦地窺察公路兩側。

鬼子過去瞭,警察們已和魏強他們隱蔽的大墳地成瞭東西一條線。就在這時,埋伏在公路西面的二小隊那兒,嘩嘩嘩地響起瞭排子槍。警察們嚇毛瞭腳,跌跌撞撞、滾滾爬爬急朝公路東面亂跑;鬼子卻原地臥倒對抗。但是,冰雹似的槍彈,最後也逼得他們不得不退下公路,朝向東面撤。在後撤的時候,有兩個鬼子栽倒沒有爬起來。

剩下的十個鬼子變成瞭三個戰鬥組,像麻雀似地躥躥蹦蹦、縱縱跳跳,一邊還擊一邊退,漸漸地接近瞭魏強他們占據的大墳地;警察們也狼狽地朝大墳地跑來。

魏強狠盯住敵人,沒有吱聲。隱伏在陣地上的人們,都攥住手榴彈把,拉火弦套在手指上,擰眉屏氣地等待著。相距隻有三十米瞭,魏強眼盯住鬼子,震天撼地地喊瞭聲:

“打!”咚咚咚!……二十來個手榴彈一起甩在鬼子群裡,有些不動瞭,有些臥倒就開槍。常景春的歪把子也開瞭叫。“警察們閃開,我們打的是鬼子!打的是漢奸茍潤田!”魏強在墳圈後面,拉開嗓門一喊,人們也就“警察們閃開!”“怕死的躲遠點!”“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硬上,槍子沒眼!”地吶喊起來。警察們聽到八路軍一嚷叫,知道保住瞭命,謝天謝地地趕緊朝後躥。

敵人往公路下面撤時,賈正、劉太生的四隻眼睛一齊咬住警察群裡一個又矮又胖的傢夥,他就是哈叭狗。賈正想:“槍子沒眼,可別敲死瞭!”劉太生尋思:“能像封神榜上的人,有個‘扣魔鐘’該多好!”等手榴彈摔響,機關槍掃過,哈叭狗還長命百歲地活著。兩人心裡非常高興,就像貓逗耗子似的跟哈叭狗耍笑起來。哈叭狗想朝後跑著退,賈正使槍朝他頭上蓋;哈叭狗嚇得臥倒瞭,劉太生怕他滾逃,拿槍彈在他腚後封鎖。他倆左一槍,右一槍,前一槍,後一槍,槍彈打成瞭梅花瓣,打得哈叭狗動不瞭窩。他倆正用火力封鎖著哈叭狗,全小隊同志端著刺刀,“呀呀”地喊叫著,從墳圈子後面跳瞭出去。發起沖鋒瞭!

辛鳳鳴端著亮晶晶的刺刀沖到前面,一個左腮幫子下面留有一撮毛的鬼子端著刺刀迎上來。仇人相見眼睛紅,二話沒說,“呀呀”地拚刺起來,刺刀碰槍身,磕得叮當山響。賈正、劉太生看到辛鳳鳴和一個粗壯的鬼子拚刺,手裡都捏著一把汗。他倆朝哈叭狗揳兩槍,就忙朝辛鳳鳴這邊看。這時,趙慶田、李東山共同拚掉瞭一個老鬼子,便急忙往辛鳳鳴這邊縱跳過來。李東山立眉瞪眼地拉著長聲“呀——”,朝一撮毛的右肋用刺刀尖虛虛一點逗,一撮毛緊忙右腿後撤來躲閃,就在這時,“呀”的一聲,趙慶田把一尺多長的刺刀,狠勁地戳在一撮毛的左肋上。

賈正、劉太生不約而同地喊瞭一聲:“好!”可是扭頭一看,哈叭狗已打著滾,鉆進瞭蹲襠深的麥地裡逃走瞭。

“媽的,煮熟的鴨子又飛瞭!”賈正揮臂罵瞭句,二人悔之莫及。

太陽高掛在東南方向,南面的槍聲由激烈變成稀疏,而後漸漸消逝瞭。一場伏擊戰漂亮地結束瞭。

《敵後武工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