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阿蕓送走最後一個客人。小李哥和阿雨從後廚走出,都是一臉倦意。阿蕓說:“小李哥,你這十年的大廚,還比不上一個小姑娘。”小李哥一臉慚愧:“聽著外頭客人誇新廚師的手藝,我都不敢出來現眼瞭。”阿雨謙虛道:“人的胃口就是愛變花樣,還是小李哥的手藝正宗。”

小李哥問:“阿雨,你以前在餐館幹瞭多長時間?”“一年半。”“瞭解餐館整個經營流程吧?”阿雨說:“瞭解。當年我打工的那個餐館的大廚也是咱們溫州人,他給我一本介紹如何開餐館的書,我都把它背下瞭。我也想有朝一日能開傢餐館,就跟大廚學會瞭做菜,結果有一次我救場露瞭一下手藝,一下子哄住瞭客人的胃口,餐館老板要把大廚開瞭,讓我幹,我沒答應。”

阿蕓說:“好,你現在就可以開傢餐館發財瞭。”阿雨窘迫地說:“可我沒錢。”

阿蕓說:“錢不是個問題,咱溫州人自古闖外做生意,就有借錢互助的傳統。”阿雨說:“你說是呈會吧?我知道,但得有都信得過的保人才成,我沒有這樣的保人。”小李哥說:“我們可以給你當保人。”

阿雨興奮地叫道:“真的?”阿蕓說:“這哪有假!我不給你當保人誰給你當保人?”阿雨說:“太好瞭!謝謝你們!”阿蕓和小李哥對視一笑。

阿雨問:“志雄有什麼消息嗎?”阿蕓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放心吧,志雄機靈著呢。”

這天,小李哥請瞭劉漢純、范一東、耿茂懷、鮑長吉、張恩嶺五位溫州老鄉來聚會,他們圍著圓餐桌而坐,餐桌上擺滿瞭中菜西做的冷熱菜。

劉漢純笑著說:“小李哥把大傢找來,不會是白請我們吃飯吧?”小李哥說:“我請大傢吃飯,就是請各位答應我一件事。”他拿起筷子,“我的事兒就在這菜裡,大傢請動筷,吃過就知道瞭。”

眾人開始夾菜吃。范一東慢慢嚼著菜,細細地品著味兒說道:“小李哥,你換大廚瞭。”小李哥笑道:“還是范兄嘴巴刁,這個大廚是今天才換的。”鮑長吉說:“我知道小李哥找咱們幹什麼瞭,他請瞭個好大廚,跟咱們炫耀。”劉漢純輕輕一拍餐桌:“對,還是你老兄聰明,我看就是這事兒。”

小李哥說:“大傢再嘗嘗,看這個大廚的廚藝到底怎麼樣。”大傢又都嘗瞭兩道菜。范一東夾瞭一筷子澆汁魚吃瞭,贊嘆道:“好,一個菜一個味兒,個個刀功火候都很到位,色、香、味俱全。就拿這道澆汁魚來說,大廚用的是咱們中餐糖醋魚的做法,先把魚改刀後,勾上面芡過一下油。正常做法是趁熱往上澆糖醋汁兒,這個大廚也往上澆汁兒,不過澆的是用紅洋蔥、香葉、黑胡椒和蜂蜜兌成的汁兒。中菜西做,口味兒非常獨特,盤擺得也漂亮。我看不但咱們中國人願意吃,法國人也會喜歡。小李哥,我想見見這個大廚,想和他好好討教討教。”小李哥說道:“行啊,她也想見你們。”轉身對服務員說,“去把大廚請來。”

服務員打開包間的門,阿雨穿著白色廚師服,戴著高高的廚師帽,站在門口。

小李哥說:“阿雨,進來吧,大傢想見見你。”阿雨進來沖眾人一鞠躬:“大哥們好。”大傢看到阿雨,都有些發愣。

鮑長吉說:“小李哥,這就是大廚?嫩瞭點兒吧。”小李哥笑道:“嫩怕什麼?嫩竹長成材,能挑千斤擔嘛。”范一東沖阿雨笑瞭笑說:“請你過來一下。”阿雨不解地走到范一東面前。范一東朝她身上嗅瞭一下說:“小李哥沒有跟咱們開玩笑,她就是大廚。”

耿茂懷說道:“是不是你和小李哥做什麼扣,推我們下陷阱啊?”范一東說:“你聞一下她身上的味兒就知道瞭,她身上還帶著剛做完菜的味兒。”

小李哥說:“阿雨,我給你介紹我這幫兄弟。他叫范一東,年紀比你大,是瑞安的,開洗衣店,買賣做得很大,現在有十多傢連鎖店。”阿雨恭敬地叫道:“范哥好。”范一東沖阿雨點頭示意。

小李哥依次介紹下去:“坐在范哥旁邊的叫劉漢純,他的年紀也比你大,樂清的,開瞭兩傢商場,都挺大。這位叫耿茂懷,他是我們中的老人兒瞭,今年三十出頭,蒼南的,開瞭傢工廠,替名牌服裝商加工皮貨。下面這一位叫鮑長吉,泰順的,比你小,今年才二十,開瞭七傢面包店。”阿雨一一親熱地稱兄道弟。

張恩嶺沖阿雨點瞭一下頭自我介紹:“我叫張恩嶺,樂清雁蕩山的,今年二十五瞭,從國內往這兒批發絲綢。”阿雨說:“您比我大,我叫您哥。”

小李哥說:“周阿雨,瑞安馬橋古樹村的。阿雨跟我表弟黃志雄不但是一個村的,而且還是同班同學,正兒八經知根兒知底兒。阿雨以前在餐館打過工,開餐館這一套業務學得很明白,練就一手好廚藝,就是有點兒背時運,到現在還沒發展起來。她想開傢餐館,我把大傢請來搞個呈會,我當保人,希望大傢竭盡所能,借給她些資金,讓她把第一爐火燒起來。不知大傢給不給我面子?”

劉漢純對耿茂懷說:“老大哥快起個頭,我們好跟你合唱。”耿茂懷誠懇地說:“既然都是老鄉,一鍋肉一鍋爛,也就不要分你我瞭,有困難就得互相幫,這也是老輩子闖外留下來的傳統,大傢誰也不能破這個規矩。周阿雨菜做得這麼好,有拿人的傢什,我覺得她開餐館沒問題。小李哥出面搞呈會,幫助的又是小李哥的親屬,這個面子我們哪能不給,肯定都要出手。”說著看瞭一眼大傢,“是不是?”

眾人連聲附和。於是,每個人都報瞭自己要出的錢數。

耿茂懷看瞭看大傢說:“七嘴八舌,遇事沒轍,還是按老規矩辦。咱們六個人呈會,寫上一年、兩年直到六年還款的紙條各一張,三年以下包括三年還款的,免收利息,讓大傢抓鬮。”小李哥問大傢:“這樣行不行?”

劉漢純說:“大哥都發話瞭,一口唾沫一根釘,行不行都得行,就這樣地瞭。”

小李哥撕瞭六張紙條,很快寫好鬮,團成六個紙團,放在一個空高腳杯裡,用手攪瞭攪。大傢按座次抓鬮。

范一東第一個抓,打開紙條說:“五年還。利息5%。”

劉漢純第二個抓,打開紙條說:“一年還。”

耿茂懷第三個抓,打開紙條說:“四年還。利息4%。”

鮑長吉第四個抓,打開紙條說:“兩年還。”

張恩嶺第五個抓,打開紙條說:“六年還。利息6%。”

小李哥拿出最後一個紙團說:“三年還。”他把錢數和還款期及利息一一登記清楚。阿雨一直站在旁邊,感動得熱淚盈眶。

小李哥說:“你後天就有做生意的本錢瞭,一定要好好幹,千萬別淺盤子盛開水,隻有幾分鐘的熱乎勁兒。”阿雨鄭重地點頭:“明白。”

小李哥說:“能不能在這裡站住腳,全看你瞭。給諸位資助你的大哥小弟們敬敬酒吧。”阿雨分別走到范一東、劉漢純、耿茂懷面前,先感激地一鞠躬,然後再敬上滿滿一大杯酒,碰杯一飲而盡後道謝。連幹三大杯紅酒後,阿雨的臉讓酒拿得紅起來,露出醉意。

她來到鮑長吉面前,準備往自己杯裡倒酒時,鮑長吉勸阻道:“阿雨姐,你意思到就行,別喝瞭,這樣喝會傷身體。”耿茂懷等人也勸:“咱們闖外打拼,身體是根本,你已經喝到量,千萬別喝瞭。”

阿雨激動地說:“我不怕,我今天就是要這樣喝,我高興……謝謝你們……”說著她“撲通”一聲給大傢跪下瞭。

眾人先是一愣,接著上前要把她扶起來,七嘴八舌地說:“沒事兒,沒事兒,有難大傢幫嘛,將來有一天你發達瞭,說不定還會幫我們呢。”“你將來還不上款也無所謂。”無論大傢怎麼扶,阿雨就是跪在地上不起來,一個勁兒地哽咽說:“謝謝你們,太謝謝你們瞭……”

小李哥硬把阿雨攙起來說:“阿雨,不用這麼謝大傢,你隻要開好餐館,在裡昂,在法國站住腳,不要辜負大傢對你的厚望就行。”阿雨擦著眼淚連連點頭。

小李哥仍不放心地叮囑道:“周阿雨,你好好記住,咱們溫州人做生意,要以誠信為本,以誠信為根,時刻把這兩個字頂在腦門上。奸、詐、欺、騙這四條你隻要沾瞭一條,立即滾出大傢的視線之外,立即滾出咱們溫州人的圈子。真落到瞭那個地步,說句不好聽的,別說咱們是親戚,你就是死瞭躺在大街上,都沒人給你收屍。”

阿雨鄭重地保證道:“小李哥你就放心,我一定記住你的話。”耿茂懷說:“來,咱們鼓掌為周阿雨賀賀彩吧!”眾人熱烈地給她鼓起掌來。

晚上,阿雨獨自坐在餐館桌旁寫信。

志雄你在哪裡?周圍都是沙漠嗎?如果有一顆沙粒鉆進你的衣服,怎麼都甩不掉,那一定是我,請留下她吧。我很好,小李哥和阿蕓姐幫我開瞭一傢餐館,我真高興,要是你在身邊就好瞭。志雄,我真想你,在國外這麼久,你是第一個走進我心裡的小夥子。我喜歡你拉著我的手往前走,我的心裡什麼都不去想,充滿陽光,充滿快樂。那天多好啊,我一下子看見兩座山,一個是遠方的阿爾卑斯,一個是身邊的你。志雄,我很擔心,請答應我,不要傷害別人的生命,也不要讓別人傷害你。不管你在沙漠的哪個角落,拍拍塵土,放下槍,早點回來吧。你是我的阿爾卑斯山,一旦看見你,就不能沒有你。志雄,真想馬上見到你,老天讓我看見你,又馬上讓你離去,這真讓我生氣。有時候我的腦子裡會有些瘋狂的念頭,我必須花很大力氣才能壓住它。快點兒回來吧,志雄,別老讓我想那些瘋狂的事情。看見你,我心裡就會安靜多瞭……

阿雨讀黃志雄的來信。

阿雨,從看見阿爾卑斯山那一刻開始,我就對自己說,大山作證,我愛身邊這個美麗的阿雨,等我從戰場歸來,我要娶她,和她一起幸福地生活。為瞭她,我要早日離開這裡,回傢,回傢!我希望沙漠裡出現海市蜃樓,讓我再次看到你。阿雨,每次想你,我都想扔掉鋼槍,緊緊抱住你。每次槍響我都希望這是最後一槍,那說明,戰鬥結束瞭,戰士可以回傢瞭。這裡是地獄,到處是仇恨的眼睛和恐懼的心靈。幸虧有你,我抬起頭,看見海市蜃樓,就像我心中的天堂,你站在那兒,是我的保護神,讓我心裡出現片刻又是永遠的安寧。

阿雨餐館要開業瞭。餐館的橫匾上蒙著紅佈。劉漢純、范一東、耿茂懷、鮑長吉、張恩嶺、林玉琪等幾十位溫州老鄉站在門前。劉漢純問:“小李哥夫妻還沒有來?”阿雨說:“他們說好一定要來的。但不知道……”耿茂懷看瞭一眼表說:“良辰已到,不能再等瞭。”

這時,小李哥夫妻趕到,面色十分凝重。阿雨問:“怎麼瞭阿蕓姐,出什麼事瞭?”小李哥說:“直說瞭吧,繞圈子推磨阿雨會更著急。”阿蕓說:“志雄在的那個外籍兵團,有個溫州老鄉,他今天給我打電話,志雄在前線受傷瞭……”

阿雨著急地問:“啊……傷在哪兒?”阿蕓說:“他也不清楚,就看志雄讓人用擔架給抬走瞭……”阿雨呆呆地立在那裡。

林玉琪跑過來把阿雨往回拖:“你們磨蹭什麼呢,快來,要點炮瞭!”林玉琪點著瞭大紅鞭。罩在橫匾外的紅佈拉瞭下來,露出“阿雨餐館”的字樣。

餐館裡一派開業慶典的喜慶氣氛。眾人已經入席,吃喝正酣。阿雨在機械地走來走去忙碌著。

晚上,阿雨送走最後幾位賓客,硬擠出來的笑容終於維持不住,右手緊握住掛在胸口的紀念章沉默不語。

林玉琪、阿蕓嫂、小李哥正忙著收拾,阿雨失魂落魄地走進來。林玉琪上前詢問:“阿雨,怎麼跟丟瞭魂兒似的?出什麼事兒瞭?今天你一個下午都不對勁。”

阿雨沒有回答。林玉琪正要離開,阿雨一把抓住她的手說:“玉琪,我要去伊拉克。”她轉身走向阿蕓夫婦,拉著阿蕓說:“餐館剛剛開業,傢裡的事兒,林玉琪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阿蕓姐,你和小李哥能不能……”

阿蕓說:“這個不用你說,我們不能讓餐館掉在地上。可是,從法國到沙特,這一路上得過多少國傢啊?你的身份已經出瞭麻煩,要去沙特,這就跟去趟西天取經差不多……阿雨,你還是再掂量掂量……”阿雨說:“我不敢再掂量瞭,越掂量志雄的影子越清楚,不見上志雄一面,我都快瘋瞭,我必須去!”

阿蕓說:“好,就算老天保佑你去沙特見瞭志雄,可你回來就更難瞭!阿雨,沒有身份,法國移民局不讓你入境,老天爺也沒辦法……”阿雨咬牙:“我可能把法國給丟瞭,可我有瞭一個知心的人,一輩子可以依賴的男人。”

阿雨來到意大利邊境小鎮的咖啡館裡,看見一張桌子邊坐著個中年北非人。阿雨朝那人走去,從容落座。北非人看著報紙問:“去哪兒?”阿雨說:“過境。”

“錢呢?”阿雨遞給對方一個信封,對方捏捏笑道:“明天一早。”

阿雨問:“有多少把握?”北非人說:“哪來這麼多問題!到時候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找我辦這種事的人,在我眼裡都是啞巴、聾子和傻子。為瞭掙錢,連命都不要瞭。不管你們將來掙多少錢,可現在你們的命都在我手上。我是你的主人,是你的保護神,我叫桑德拉,記住瞭?”

可是阿雨在小旅館房間裡等瞭幾天,桑德拉都沒有通知她行動。當另一個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射進房間時,桑德拉打電話說今天可以走瞭,那是因為阿雨又給他加瞭錢。

中巴車在公路上疾駛。快到邊境瞭,哨卡越來越近。桑德拉說:“一會兒就要過邊境,都不要說話,看我一個人對付邊境警察。警察如果問你們問題,就用手指我,讓他們來找我,聽見沒有?”車上的人紛紛點頭,一臉緊張惶恐。

哨卡前排著車隊。幾個警察在檢查車輛,放行的車緩緩駛離,後面的車跟上。阿雨所在的中巴排在五六輛車開外。阿雨透過車窗看著哨卡的情況,她看見警察從正在檢查的一輛車上趕下來十幾個人。警察讓他們排成一隊,在離哨卡不遠的地方站好,一一檢查他們的證件,詢問問題。

桑德拉臉色變瞭,他緊張地對司機說:“掉頭,往回開。”“不可以!”阿雨低聲制止。桑德拉愕然看著阿雨。阿雨突然起身拉開車門,桑德拉來不及阻攔,阿雨已經下車。車上的人都不解地看著阿雨朝哨卡走去。桑德拉更是緊張不安。

阿雨走到警察面前。警察說:“女士,請回到您的車裡去。”阿雨迎著警察的目光說:“先生……”

桑德拉緊張地看著阿雨跟警察交談,警察不時回頭看著中巴車這邊,桑德拉越發緊張瞭。這時,警察朝桑德拉的中巴車招手,示意他們開過去,桑德拉猶豫不決,最後還是讓司機把車開過去,停在阿雨和警察身邊。

阿雨上車。警察討好似的說:“再見啦,親愛的姑娘。”他一揮手,示意中巴車可以過去。車裡的人都松瞭一口氣,感激和敬佩的目光落在阿雨身上。

桑德拉湊到阿雨跟前巴結地問:“女士,您跟警察說什麼瞭?”阿雨冷冷道:“我告訴警察,桑德拉是蛇頭,等他回來的時候抓住他。”桑德拉面色窘迫,尷尬地搓搓手,想瞭想,從包裡取出一疊錢塞到阿雨手上:“這是多收您的錢,您跟警察究竟怎麼說的?求求您告訴我。”阿雨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桑德拉恨恨地看著阿雨無可奈何:“來回隻有這一條路,這可讓我怎麼辦?女士請您告訴我吧……”阿雨的面色這才緩和,得意道:“我爸爸對付偷懶的拖拉機有絕招,我對付趁火打劫的蛇頭也有。這是我們傢的秘密,不能告訴你。”

在埃及與沙特邊境的軍用公路,阿雨伸手攔車,過往的汽車都不停下。天上有飛機快速掠過,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

阿雨看到路邊有個簡陋的雜貨鋪,就走進來用意大利語說:“來一杯冰可樂。”店主劉順統用英語問:“您是中國人?”阿雨點頭:“溫州的。”劉順統驚訝地說:“啊,咱們是老鄉。我是樂清的,您是哪兒的?”“馬橋古樹村。”劉順統把手伸向阿雨,阿雨和他緊緊握瞭一下說:“我認為我是最冒險的,沒想到你比我還先到這兒。”說著打量雜貨鋪一眼,“久住沙傢浜。”

劉順統說:“刀頭舔血,火中取栗,不冒大險賺不到大錢。看樣子你是才到這裡吧?”阿雨點點頭。劉順統說道:“咱們老鄉在這兒的可真不少,有的開酒吧,有的開餐館,幹貨運,搞配送,承包洗衣房。想開瞭也不危險,有錢可賺嘛。”

阿雨笑道:“唱催眠曲兒哄自己睡,你挺會自我安慰的。”劉順統苦笑:“不安慰自己怎麼辦?還能自己把自己嚇死啊?你來這兒做生意?”“看我男友。”“見到瞭?”“還沒呢,他在法國外籍兵團,問瞭好多人,都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劉順統驚訝:“外籍兵團?聯軍裡最危險的兵種就是外籍兵團,哪兒有危險的事兒,就讓他們去……”阿雨一驚:“您知道他們在哪兒嗎?”

劉順統說:“就在沙特和科威特邊境。有一回我進四箱子香煙,在外籍兵團,一天就搶沒瞭。後怕啊,到處打冷槍。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去瞭,多少錢也不去。”阿雨問:“您總有辦法去那裡吧?”劉順統看著一臉決絕的阿雨說:“有是有,可多少錢也不敢去瞭。”

阿雨失望地喝瞭一口可樂,付賬轉身離去。劉順統站在門口問:“你真要去?”阿雨回身點頭。劉順統說:“沙特有條法律,單身女子不允許入境。你根本進不瞭沙特。”阿雨絕望地看著遠方:“都這麼近瞭,還能回去?!”

劉順統咬牙道:“那就再等兩個小時。到時候,我要去趟邊境附近送批貨。”

阿雨明白瞭,高興地蹦起來:“我付錢!”劉順統說:“我說過,多少錢我都不會去。你是老鄉,我可以幫你。不過,外籍兵團多少錢我都不去,老鄉也不行。”

阿雨說:“行啊,能搭一段車已經夠好的瞭,剩下的路,我再想辦法……”劉順統提醒:“姑娘,剩下的路,八九公裡呢,那是大沙漠!”阿雨無所畏懼:“幾千公裡都過來瞭,還怕八九公裡?”

一輛吉普車開過來停下。阿雨和劉順統坐進車裡。阿雨往頭上包頭佈。劉順統擔心地看著她:“姑娘你再想一想,那個地方確實很危險,這麼說吧,就是小股的多國部隊也不願意擅自進入。”阿雨說:“都快看見他瞭,我不可能放棄。”

吉普車來到沙特和科威特邊境沙漠公路邊停下。阿雨下來笑著朝劉順統招手。

這會兒,阿雨打扮得像阿拉伯婦女,站在路旁。一輛軍車從遠處駛來,阿雨向軍車揮舞著手臂,軍車沒停。又陸續開過幾輛軍車,阿雨示意搭車,軍車都不停。阿雨累瞭,坐在背囊上喝水。遠處又來瞭兩輛軍車,阿雨費勁地站起來,頭上包的頭巾滑落,露出她的真面目。她已經顧不上收拾,無力地朝軍車揮手。軍車開過去,阿雨失望地回到背囊處坐下,忽聽汽車鳴笛,才發現第二輛軍車停瞭下來,阿雨趕緊拎起背囊,跌跌撞撞跑過去。

阿雨來到軍車邊,一身軍裝的雷蒙坐在副駕駛座上探出頭來問:“嗨,漂亮妞兒,有什麼需要效勞的?”阿雨問:“您是法國軍人嗎?”雷蒙說:“是的。”阿雨如釋重負:“可找到親人瞭!我是外籍兵團的傢屬,要到兵團駐地去見我丈夫。”雷蒙說:“既然是一傢人,請上來吧,我正好往那兒走。”阿雨上瞭卡車。

卡車在沙漠裡顛簸而行,速度很慢。雷蒙說:“我是陸軍雷蒙少尉,漂亮妞兒,您叫什麼?”阿雨的身體往車門處挪,想離雷蒙遠點兒,說道:“我丈夫姓黃,您叫我黃夫人就行瞭。”“日本人?”“不,我是中國人。”

雷蒙說:“您長得可真漂亮。我交瞭狗屎運,沒在您結婚之前遇到您。”阿雨生氣地看瞭雷蒙一眼,想說什麼又忍住瞭。“您丈夫?外籍軍團?太瘋狂瞭!冒這個險去見您那個一聽到槍聲,就把頭紮在沙子裡,一個勁兒地往褲襠裡排尿的小兵蛋子丈夫。夫人,來之前,您確定您的丈夫還活著嗎?”阿雨生氣地看瞭雷蒙一眼:“您太無禮瞭!”

卡車在沙漠裡顛簸,時間好像特別慢。雷蒙感到無聊,沒話找話說:“我們傢族在法國也算是古老傢族,我的祖先就在拿破侖軍隊中當過將軍,戰死在俄國。而我不幸從軍趕上瞭這場爭奪石油的骯臟戰爭!上司怕我拿槍戰鬥有危險,就讓我負責在後方搞運輸。”阿雨看瞭雷蒙一眼說:“原來你是躲在後方駕駛室裡的膽小鬼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雷蒙被噎得張瞭張嘴。他開瞭一會兒車,自言自語地說:“啊,這路太漫長瞭,太寂寞瞭。”說著看瞭阿雨一眼。阿雨不接話。

雷蒙說:“這是戰場,死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阿雨說:“您還活著,我丈夫也會活著,大傢都會活下來!”

雷蒙笑著:“好吧,您的丈夫能娶到您,說明他是個幸運的傢夥,戰場上最需要的就是運氣。”阿雨說:“總算說瞭句順耳的話。”

雷蒙嬉皮笑臉:“不過,一個人的運氣有時候會突然消失的,比如你的丈夫……”阿雨大叫:“閉嘴!”雷蒙聳肩,不說話瞭。

天黑路不平,沙地上有個大坑,卡車行駛到這兒猛歪瞭一下。阿雨在車內猛地一晃,險些晃下車座,雷蒙借勢靠在阿雨身上。阿雨推開雷蒙。雷蒙又在嘟囔:“一個浪漫的夜晚,白白浪費青春的荷爾蒙和大好時光……”司機在偷著樂。

阿雨發作瞭:“浪漫的夜晚?您的戰友都在出生入死,我時刻在擔心丈夫的安危,而您卻在這裡跟我談論什麼美好夜晚?停車!”司機嚇一跳,下意識踩剎車。阿雨猛地推開車門跳瞭下去。雷蒙抓瞭一空。

阿雨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前走。雷蒙追上來:“上車吧,夫人。您為瞭愛情什麼都不怕,隻有沒理智的瘋子才這樣做。你們中國女人都這樣嗎?”阿雨不理他。

雷蒙道:“黃夫人,您也看到瞭,這兒非常荒涼,沙漠裡有狼,您就是不被敵對人員抓著打死,也會被狼群逮著,一口一口活活撕著吃瞭。啊!這太可怕瞭,比死都可怕!夫人,您聽見瞭嗎?”說著他伸長脖子學狼“嗷”地叫瞭一嗓子。

阿雨有點恐懼,回頭看看身後說:“這個卑劣把戲嚇不瞭我。”說著繼續奮力向前走。雷蒙緊跟著說:“夫人,我隻是太悶瞭,跟您開玩笑而已,沒有必要這麼生氣。”阿雨站住說:“我丈夫受瞭傷,不知道他傷在哪裡,傷得重不重。我沒心思跟您開這種玩笑,我不願意聽到一句對他健康不利的話!”

雷蒙誠意道:“對不起夫人,上車吧。”阿雨繼續往前走。雷蒙說:“這麼黑的沙漠裡,你沒有活著的機會。”阿雨加快瞭腳步。

前方突然火光一閃,傳來劇烈的爆炸聲。雷蒙下意識地護著阿雨撲倒在地。爆炸的是前面的那輛軍車。爆炸聲後,零星的槍聲響起。

雷蒙扶起阿雨,阿雨驚慌地問:“怎麼瞭?”雷蒙四下看著說:“炸彈。”阿雨驚恐地看著眼前火海中燃燒的汽車和散落在沙漠中燃燒的雜物。

雷蒙拉著她往車的方向跑:“快回車上。”回到車邊,雷蒙正要拉副駕駛座的門,一聲槍響,車門上出現一個彈孔。雷蒙轉而把阿雨往車尾拉,把她推到車輪後躲著,提槍四下張望著,沉聲道:“我得先把他料理瞭!”

阿雨受到感染,更加緊張:“誰?”雷蒙說:“狙擊手。”“在哪裡?”雷蒙抬手一指:“那個方向。”

阿雨想起身看看,被雷蒙一把拉住。阿雨站不穩,順勢滑到雷蒙懷中。她靠在雷蒙懷裡,不自在地扭動身子。雷蒙低下頭,聲音裡帶著笑意:“別亂動!”阿雨看著雷蒙似笑非笑的眼神,羞怒道:“你這個壞小子!這種時候還想使壞!”

又是槍響,雷蒙再次將阿雨隱蔽在車輪後,這次很嚴肅:“就在這兒,別動!”

說完,貓腰循著槍聲悄悄摸過去。忽然,傳來一陣槍聲,阿雨驚恐極瞭。不一會兒,雷蒙跛著從另一個方向回來,他受傷瞭。

阿雨關切地問:“怎麼瞭?沒事吧?”雷蒙說:“沒事!漂亮妞兒,會開車嗎?”

“我會!”“漂亮妞兒,咱們沖出去!”兩人貓腰互相攙扶著走向副駕駛位,雷蒙用勁兒將阿雨推上去,阿雨連拉帶拽將雷蒙拉上車。阿雨發現駕駛位一側車門開著,司機躺在地上死瞭。阿雨顧不上關車門,慌亂掛擋,在槍聲中沖瞭出去。

飛馳、慌不擇路的車內,雷蒙歪倒在車座上,呼吸急促,上氣不接下氣。阿雨搖晃他,帶著哭腔:“雷蒙上尉!你沒事吧?雷蒙上尉,你不要死啊!”雷蒙虛弱地說:“我沒事兒,隻是擦破瞭皮。漂亮妞,你哭起來也這麼迷人……”

凌晨,他們得到暫時脫離危險的片刻寧靜。卡車歪撞在一個小沙丘上,冒著熱氣。離汽車不遠處,雷蒙躺在擔架上,阿雨站在旁邊,望著天際太陽就要升起的地方。阿雨辨別瞭方向,然後走向擔架,往擔架上系可以拉的繩子。阿雨像纖夫一樣,拉著擔架上的雷蒙在瀚海裡趕路。雷蒙躺在擔架上,喃喃自語:“天要亮瞭,該死的,太陽一出來,沙漠就是死亡之海瞭。”阿雨奮力拉著擔架不吭聲。

烈日炎炎。阿雨拉著擔架上的雷蒙艱難地行走,累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她身體在打晃,走得踉踉蹌蹌。雷蒙很虛弱,隻能幹著急,他費瞭很大勁兒才喊出來:“快停下……”

阿雨停下來,走到雷蒙身邊問道“怎麼瞭?傷口疼得挺厲害嗎?”雷蒙說:“你丟下我自己走吧……我不能再拖累你,你再不扔下我……咱倆會毫無意義地同歸於盡……我不行瞭,你自己逃生吧……”他抖抖索索從軍衣內兜裡掏出一個錢包打開,把他母親的照片和一張紙片遞給阿雨說,“這是我母親的地址……你一定要把我的死訊通知她,告訴她我愛她……”

阿雨說道:“不行,你一定得活著!有什麼話,你自己跟她去說。”她決然起身,拉起擔架繼續走。雷蒙著急地叫道:“沙漠這麼熱……你再拉著我走,就會脫水而死……再也沒有生存的機會……沒有瞭……”

阿雨費力地拉著雷蒙繼續艱難前行。她汗如雨下,上身衣服被汗水濕透,兩腳每走一步都深深陷進沙子裡。雷蒙沙啞地喊道:“停下!”阿雨停下來回頭問:“你又怎麼瞭?”雷蒙央求道:“你還是把我扔下吧……我求你瞭……”

阿雨不滿地說道:“真嘮叨。我警告你,你已經惹我煩瞭!”拉著雷蒙又走。

雷蒙大聲說:“沒有水,你出這麼多汗,馬上會身體脫水……我不是嚇唬你……你也會死在這兒……到頭來咱倆誰也走不出沙漠!”

阿雨拖著雷蒙繼續前行,忽然一個趔趄,感覺輕瞭很多,回過頭一看,雷蒙自己從擔架上滾下來。阿雨生氣地沖過去扇瞭他幾個嘴巴:“膽小鬼!你調戲我的勇氣哪兒去瞭?你耍起流氓來狗膽包天,求生幹正事兒反成瞭可憐的懦夫!告訴你,我不會扔下你的,要死咱們死在一塊兒。”“可你有生的機會,這對你不公平……”阿雨豎起右手食指,靠近雷蒙的嘴,做瞭一個讓他閉嘴的手勢,使勁把雷蒙翻到擔架上說,“我拉你夠累瞭,沒心思哄你玩。現在我是強者,我來定規則。你嘮叨,我扇你嘴巴;你抗拒,我擰你胳膊;你尋死,我掐你脖子。明白?”

雷蒙啞口無言地看著阿雨。阿雨起身拖著雷蒙繼續艱難地前行,在浩瀚沙海中留下藐小的身影,身後是一道深深的拖痕。

在一個有起伏的小坡上,阿雨眼前一黑,跪倒在沙漠裡,滾到雷蒙身邊。兩個人都已筋疲力盡。雷蒙半是自語,半是跟阿雨說:“什麼狗屁戰爭,什麼維護國際社會正義,說到骨頭,就是跟薩達姆爭奪石油的控制權。我是個傻瓜,我當兵是為瞭保衛神聖的法蘭西,不是替那些戰爭瘋子送死。這鬼地方,生和死就是一口氣兒。”阿雨沒有搭腔。雷蒙問:“哎,你怎麼不說話?”阿雨還是沒有理他。

雷蒙嘆息:“漂亮妞兒,你可真漂亮……你丈夫確實是個幸運鬼。”阿雨臉上泛著柔情:“其實,我們認識還不到三天,他就接到命令來這兒瞭。後來我聽說他受傷,就找他來瞭……”

雷蒙有些醋意:“唉,要是我早幾個月見到你就好瞭。”阿雨笑笑:“早幾個月哪行?你得早二十年,而且要生在中國溫州的一個農村裡才成……”雷蒙看瞭阿雨一眼,忍不住又問:“說真的,你愛這個幸運的傢夥嗎?”阿雨臉上蕩漾著甜蜜。雷蒙說:“你肯定很愛他,不然你不會不顧生死跑到這個人間地獄來找他。”

阿雨沒有回話。突然傳來“隆隆”轟鳴聲。阿雨奮力站起,爬到小坡上遠眺。雷蒙問:“什麼情況?”阿雨說:“有幾輛裝甲車朝這兒開過來瞭。”“是伊拉克的嗎?”“我不知道。”

阿雨突然跑回到雷蒙身邊,用勁兒往雷蒙身上撒沙子。雷蒙吃驚地問:“你幹什麼?”阿雨說:“把你埋起來,他們以為你是沙丘,就找不到你瞭!”阿雨已經很用力瞭,可她還是沒能把雷蒙完全埋起來。轟隆聲越來越近,阿雨絕望地癱坐在沙地上。

雷蒙笑道:“漂亮妞,能跟你死在一起,我很榮幸……”

轟隆聲更近,雷蒙身上的沙子被震得一粒粒滑落。那世界末日的轟隆聲停瞭,一面法蘭西國旗在炮塔上獵獵飄揚。他們獲救瞭。

阿雨躺在軍用帳篷裡,她的視線漸漸清晰起來,看到黃志雄的臉。她起身撲到黃志雄懷裡哽咽道:“我終於找到你瞭,志雄……”黃志雄摩挲著阿雨的頭發,沒有說話。阿雨突然從黃志雄的懷抱離開,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問:“讓我看看傷在哪兒瞭?要不要緊?”

黃志雄搖頭:“我沒事兒,小傷。你真的不該來,知道這有多危險嗎?明明看到你已經好端端地在這兒,我還是一陣陣後怕。”阿雨臉上的淚痕已幹,她一把抱住黃志雄說:“志雄,我們結婚吧,馬上!我媽小時候給我算過命,我肯定不是寡婦命,娶瞭我,你在戰場上就不會出事瞭……”

黃志雄笑瞭:“你來這裡,就是為瞭保佑我而嫁給我?”阿雨問:“你不願意?”

黃志雄擁緊阿雨,把臉埋進她的頭發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黃志雄和阿雨幸福地站在亨利中尉對面。亨利中尉問:“結婚?你們要在這兒結婚?”黃志雄和阿雨齊聲說:“是的!中尉先生。”

亨利中尉說:“我倒是聽說過這種事兒,似乎是在七八十年前。不過現在嘛……按理說,阿雨•黃小姐,您這麼漂亮,又這麼勇敢……”阿雨笑著說道:“謝謝您的誇獎。”亨利中尉接著說:“黃上士真有運氣,能遇到您這麼好的女孩。按我的想法,應該立即讓他跟您回去,離開這個鬼地方,讓有情人終成眷屬。但遺憾的是,我職位太小,沒有這個權力,兵團的紀律也不允許。不過我可以向您保證,我會盡我最大可能保護他。等戰爭結束,黃上士會回到您的身邊。”

阿雨感動地說道:“謝謝您,您真是個善良的好人。”黃志雄說:“中尉先生,我能不能冒昧提個請求?”亨利中尉說:“上士,隻要我能做到,請說吧。”黃志雄說:“能不能讓我的未婚妻搭乘護送傷員的飛機返回法國?”

亨利中尉正要回答,一個士兵在遠處喊道:“亨利中尉,皮埃爾上校找您。”

亨利中尉說:“哦,對不起,少陪。”他走到門口,轉過身來說,“我試試!”

營地食堂亂哄哄一片嘈雜。黃志雄領著阿雨走進,四下驟然變得靜寂。阿雨不解地望望黃志雄,又低頭看看自己,神色不安。黃志雄摟一摟她的肩以示安撫。

眾人不約而同地歡呼起來,敲盆敲碗開始起哄。

亨利中尉走向黃志雄和阿雨:“先生們!請安靜!請允許我為大傢介紹偉大的阿雨•黃小姐。”他摟著嬌小的阿雨說,“就是這位小姐,為瞭愛情,跋山涉水,千裡迢迢找她的未婚夫——黃志雄上士;她為瞭友情,置生死不顧,不離不棄,用她嬌小的身軀救助瞭雷蒙少尉。她就是浪漫女神,是我們法國人的驕傲!讓我們為這一對幸福的人兒祝福吧!”又是一陣歡呼聲。亨利中尉說:“我雖然沒辦法允許你們在此舉行婚禮,但至少能和大傢分享你們的幸福和喜悅。”

黃志雄輕吻阿雨的臉頰,在她耳邊輕輕說:“等我回去我們就結婚,生一堆孩子,讓我用剩下的生命一秒一秒地愛你……”阿雨摟上黃志雄的脖子,大膽地回吻。眾人起立熱烈鼓掌。

營房裡空蕩蕩的,隻有黃志雄和阿雨。黃志雄說:“放心,我也算過命,能活到九十九,這跟你不是寡婦命一點都不矛盾,對不對?”阿雨低著頭,很沮喪的樣子。黃志雄不再說話,開始收拾自己的行裝,做開拔前的準備。

阿雨說:“你好像話少多瞭。在裡昂的時候,我最愛聽你說話瞭……沒事兒吧志雄?”黃志雄放下手裡的東西,坐下攬住阿雨說:“沒有,我就是有點兒……累。”“志雄,別硬撐著,不行就早點兒離開這裡。”黃志雄點點頭繼續收拾行李。

阿雨幫他一起收拾,兩人沉默著。

阿雨突然哭出聲來:“志雄你怎麼瞭?你不願意看到我嗎?”黃志雄說:“我不知道,阿雨,我心裡一直不舒服。我當然願意看到你,可我不願意在這裡看到你。外籍兵團是個危險的地方,不是女人待的地方,也不是男人待的地方。什麼臟活累活危險的活都是我們的,我們的口號是‘最早進入,最晚撤離’。阿雨,我隻想讓你趕快回去,忘掉這裡,忘掉該死的外籍兵團!”

阿雨靜靜地聽著,熱淚漸漸盈眶。黃志雄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淚水。

一架大力神大型運輸機降落在法國軍用機場,尾翼緩緩張開,阿雨和幾個士兵從飛機裡下來。兩個醫護人員推著一個擔架車也在往外走。擔架上的人朝阿雨揮手。阿雨定睛一看,是雷蒙少尉,急忙笑著走上前問:“雷蒙上尉,您好瞭?”

雷蒙苦笑:“就是不好才回法國嘛。您怎麼樣?見到那個幸運的傢夥瞭?”阿雨臉上閃過一絲憂傷,點頭說:“見到瞭。謝謝。”

雷蒙動情地說:“謝謝您黃夫人,感謝您救瞭我一命。”阿雨說:“您也救過我一次,咱們倆一報還一報,您無須謝我。”

雷蒙問:“您丈夫怎麼樣?他現在安全嗎?”阿雨有些不悅:“您老打聽我丈夫幹什麼?是不是盼著他死?我告訴您吧,他是鐵打的金剛,鋼鑄的羅漢,子彈見到他繞道走,炮彈遇到他往後落,肯定死不瞭。”

雷蒙苦笑著說:“黃夫人,您誤會瞭。感謝上帝,我現在回到法國,終於安全瞭。可外籍兵團參加軍事行動,從來都像他們的口號那樣,‘最早進入,最晚撤離’,戰爭沒結束,他們不會先回來。一想到他還在前線,我就非常牽掛。雖然我們沒見過面,但出於對您的感激,也很擔心他的安危,希望他早點回來。”

阿雨眨瞭一下眼睛,表示理解。雷蒙躺在擔架車上,被救護人員推著,阿雨陪在旁邊走著,擔架車要推向一旁的救護車,就在二人要分開時,雷蒙說:“我的服役期已滿,已經提出退役申請,肯定會被批準。”說著他從兜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阿雨。阿雨接過一看,那是一張很講究的名片,雷蒙的名字中間有夾著貴族標志的“de”。

雷蒙說:“上面有我的聯系地址和電話。您要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的,盡管來找我。”阿雨把名片遞還給雷蒙說:“謝謝,您也瞭解我,我是一個自立的人,從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再見。”說完轉身要走。

雷蒙又把名片塞給阿雨:“您不想麻煩我也不要緊,還是收下它吧。咱們畢竟在戰場上共同經歷過生生死死,有著一段共同的美好回憶,應該保持聯系。”

阿雨看瞭雷蒙一眼。雷蒙目不轉睛地看著阿雨,目光中充滿瞭期望。阿雨收下名片。雷蒙問:“您還會來看我嗎?”阿雨笑瞭笑:“再見,我要回裡昂瞭。”

阿雨走開,雷蒙喊著:“黃夫人,我希望還能見到你!”阿雨大步流星地走著,手裡的名片像樹葉一樣隨風飄落。

《溫州一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