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科西嘉島港口,深綠色的高大柏樹,熱那亞人留下的褐色城樓,紅色的巖石,清澈見底的海灘,天然的小小的海灣,組成瞭一幅天然的風景畫。

一艘客輪靠岸,面容憔悴的阿雨下船,神情茫然。阿雨坐在海灘一棵樹下休息,手邊放著一隻不大的旅行箱。一個老人跟她打招呼:“美麗的小姐,你是來找四葉草的嗎?”阿雨疲倦地笑道:“我的丈夫不見瞭,聽說他在這個島上,我來碰碰運氣。”

老頭驚訝:“他一定是個不知珍惜的傢夥。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阿雨問:“您有沒有見過一個中國男人,經常喝得很醉。”“醉鬼?前面有個酒吧,你可以去那兒找他。”“實在太感激您瞭!”“願主降福於你,夫人。”

阿雨來到小酒吧,向一位服務生模樣的中國人打聽。服務生說:“我來科西嘉島十幾年,從沒見過這樣的人。早晨起來就喝酒,一直喝到晚上。中間也沒見他吃什麼東西,然後就睡覺,醒瞭又喝酒,反正不管我一天什麼時候看見他,他都在喝。簡直是自殺。可能這小子身體太好,到現在居然還活著。”

阿雨問:“他叫什麼?”“不知道。”“是溫州人嗎?”“他每次都醉醺醺的,想交流也沒有機會,隻知道是中國人。”

服務生領阿雨來到酒吧一角。一個男人懶散地坐靠在椅子背上,桌上有一瓶酒,一個酒杯。那男人低頭一動不動,像是睡著瞭。服務生問阿雨:“是不是他?我們這個酒吧裡,每天都有人喝得酩酊大醉,但再沉迷於酒精的人也有事情要做,隻有他,好像生命中除瞭酒再沒有其他……”

阿雨已經聽不見服務生說什麼,她走過去,站在那個男人對面。對方低著頭,長長的頭發遮住瞭臉,讓人看不清他的容貌。阿雨輕輕咳嗽一聲坐下,對方沒有反應。阿雨伸手去拿對方的酒瓶,對方突然伸手,抓住阿雨的手腕。阿雨仔細看,對方還是沒有抬頭,依然無法分辨。

男人嘶啞的聲音:“你想幹什麼?”阿雨試探著:“志雄?”聽到自己的名字,黃志雄本能地抬頭,但是雙眼卻沒有焦距,隨即又把頭垂下去。阿雨的眼淚流下來,她走到黃志雄身邊,輕輕地摩挲他的臉。黃志雄瑟縮瞭一下,身子有些抖。

阿雨溫柔地叫道:“志雄。”黃志雄不再抖,但依然沒反應。服務生說:“他醉成這樣,連爹媽都不會認得,你不如明天一早過來,他那個時候會清醒點兒,或許能認出你。”阿雨說:“麻煩你瞭,你去忙吧,我在這兒陪他。”

黃志雄清醒一點兒,跌跌撞撞在前面走,阿雨拉著行李箱跟在後面。二人一前一後走進一傢小旅館。

第二天早晨,阿雨醒來不見瞭黃志雄,她急忙沖出房間,來到小酒吧,喘著粗氣站在黃志雄面前。黃志雄正在喝酒,神智比昨天清醒一些。

阿雨盯著黃志雄的臉,試探著說:“從溫州到意大利,從意大利到法國,又從法國穿過歐洲和地中海,去沙特阿拉伯,我好像一直都在找一個人,為瞭找他,我又到瞭科西嘉島……”黃志雄看著阿雨,呆滯的眼神有些變化,但很快又恢復呆板,像是看一個陌生人。

阿雨繼續說:“我爸爸在中國的陜北到處找油井,我在歐洲到處找人,我們父女倆都不肯認輸。我爸爸是為瞭掙錢,我是為瞭什麼呢?這個人身上又沒有油井,我在他身上究竟要找什麼呢……”

黃志雄拿起酒杯,哆嗦著倒酒,手抖得太兇,不少酒灑在桌子上。

阿雨提高音量:“世界上有那麼多可以自殺的地方,那麼多自殺的辦法,你幹嗎找一個最貴的法子呢?你一天要喝多少酒?你總共要喝多少酒才能死掉?”黃志雄仰臉喝酒,紅色的酒汁順著脖子流淌。

阿雨的神情越來越激動:“要是錢花光瞭,買不起酒,你還沒死,怎麼辦?怎麼辦!”黃志雄不說話,還是喝酒。

阿雨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酒杯,胸口劇烈起伏著:“你要喝酒是吧?我陪你喝!你喝一瓶,我陪一瓶,你喝兩瓶,我陪兩瓶,你要醉,我陪你醉,你要死,我陪你死!”黃志雄怔怔地看著阿雨。

阿雨說:“我們比比看,誰先把誰灌醉。如果我贏瞭,你跟我回去,不管我走到哪裡,你都要跟著我。如果你還是個男人,如果你還念在我對你這麼癡情的分上,你答應我!”黃志雄慢慢點頭:“好吧,如果我贏瞭呢?”阿雨說:“那我就離開你!好好開始我自己的日子,再也不惦記你,不想著你是冷是暖,再也不用管你的死活……”

酒吧裡,兩張桌子挨得很近,並排放置。一張桌上擺滿瞭酒瓶,另一張桌旁,阿雨和黃志雄對坐,一人面前一瓶滿滿的紅酒。黃志雄仿佛清醒瞭一些:“阿雨,我不想跟你比什麼喝酒。”“可是你已經答應瞭,不能食言!”

黃志雄無奈:“規則是什麼?”阿雨說:“一個小時之內,誰喝得多,誰撐到最後沒有倒下,誰就贏瞭。”“如果一個小時沒分勝負呢?”“那就接著喝!就算喝到明天,也得分出勝負來!”

黃志雄無奈,拿起酒瓶仰頭就灌。阿雨也不示弱,效仿黃志雄的樣子喝酒。阿雨的酒喝到一半,她放下酒瓶,痛苦地皺著眉頭,打著酒嗝,重重地喘著。黃志雄放下酒瓶:“阿雨,回去吧,別這樣。”

阿雨不理睬他,重新把嘴湊在酒瓶上,開始灌酒。她閉著眼睛喝酒,眼淚已經流下來瞭。她一邊抹淚,一邊喝酒,終於喝完一瓶。她又去拿鄰桌上的另一瓶酒。老板早就將酒瓶打開,遞給阿雨。阿雨接過來往嘴裡灌。

黃志雄皺皺眉頭,眼睛比先前明亮一些。他邊喝酒邊註視著阿雨。阿雨旁若無人地喝完瞭第二瓶。阿雨痛苦地雙手支撐在桌上,大口喘息著,然後伸手去拿第三瓶,還沒拿穩,她就一側身子,朝預先準備好的桶裡嘔吐起來。阿雨痛苦地嘔吐著,吐瞭半天,看得黃志雄直皺眉頭。阿雨吐完瞭,擦擦嘴,拿過第三瓶,仰頭就喝。

黃志雄落後瞭,他盯著阿雨半晌,突然伸手拿起第三瓶酒,用牙齒咬開瓶塞猛灌。他一口氣喝完瓶中酒,把酒瓶往地上一摔,然後猛地朝後倒去。

阿雨放下酒瓶,搖晃著站起來,跌跌撞撞走到黃志雄跟前,哭著緊緊抱住他:“我贏瞭,志雄,跟我回傢吧。我們既然都沒醉死,那就一塊兒活下來。”

阿雨想站起來,結果一頭栽在地上,昏迷不醒。黃志雄卻爬起來,眼睛亮晶晶的,他一哈腰抱起阿雨走出酒吧。

阿雨躺在旅館床上呼呼大睡。黃志雄坐在床邊,久久凝視著阿雨的臉,撫摸著阿雨的臉和頭發。他的周身顫抖起來,他走到一個堆滿酒瓶的櫃子旁,挨個拿起酒瓶,終於摸到瞭酒,急不可耐地打開,待送到嘴邊時,卻停下來。他轉頭看瞭看床上的阿雨,極力控制瞭一會兒,終於放下酒瓶,坐到床前,將阿雨抱到懷裡睡著。

阿雨醒來,看到自己躺在黃志雄懷裡,舒瞭口氣,喃喃道:“志雄,其實我知道你沒有輸,你是故意讓著我的,你不想讓酒精傷害我,你還是心疼我的……”黃志雄低頭吻阿雨,阿雨回應。黃志雄的目光漸漸變得熱烈,一隻手開始在阿雨身上探索。

這時阿雨卻抽噎起來,黃志雄一開始沒留意,還在動作,未料阿雨越哭越厲害,到最後幾乎哭得喘不過氣,她哽咽著說:“志雄,對不起,我沒能保住我們的孩子……”

黃志雄渾身大震,不敢相信地看著阿雨,目光從阿雨的臉上下移到瞭肚子。他顫抖著問:“我們……曾有過孩子?”阿雨放聲大哭,斷斷續續道:“他一生下來就死瞭……都怪我沒有照顧好他……這些日子裡,我一閉上眼,就是他沒有聲息的模樣……我好想他啊,志雄……”黃志雄不忍卒聽,神情痛苦到極點。

阿雨睡去,雙眼紅腫,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黃志雄坐在桌邊寫著,一邊寫一邊留戀地看著阿雨的睡顏。

太陽沖出海面,金光照亮整個科西嘉島和粼粼的大海。晨光照進來,小小的房間一片安寧。阿雨還在沉睡著。黃志雄已經不見人影。阿雨的枕邊放著兩張紙,紙上壓著一片四葉草。第一張紙上寫著《離婚協議書》。另一張紙是寫給阿雨的信:

阿雨,你看到那片四葉草瞭嗎?傳說那是夏娃從伊甸園帶來的,一片代表祈求,一片代表希望,一片代表愛情,最後一片代表幸福。這就是我要送給你的!阿雨,我走瞭。謝謝你再一次找到我,容忍我,但我不能再繼續拖累你瞭,我沒有盡到一個當丈夫的責任,毀瞭你的生活,害瞭我們的孩子,我心裡永遠懷揣著對你的愧疚。阿雨,能娶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事……

阿雨站在海岸邊的白色懸崖峭壁上,出神地看著大海。在另一個峭壁上,靜靜地站著一個男人。阿雨看見瞭對方,對方正在凝視自己。阿雨揉揉眼睛仔細看,還是看不清那人是誰。那人朝阿雨招手,阿雨沒有回應,繼續看大海。那人朝阿雨走過來,走近瞭,阿雨看清是雷蒙。阿雨的眼睛潮濕起來,她盡力克制著沒有哭。雷蒙說:“科西嘉島出過兩個著名的男人,一個是哥倫佈,他發現瞭新大陸。還有一個更有名,是拿破侖,他締造瞭法蘭西。”阿雨沒有說話。雷蒙說:“他們當年都踩在這塊石頭上,目光穿越瞭地中海,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阿雨,你看到什麼瞭?”阿雨還是沒有回答。

雷蒙說:“好吧,我們都是凡人,我們什麼都看不見也沒關系,隻要相信偉人看見的就可以瞭。偉人們說,那邊有新大陸,那邊有法蘭西,那是夢想。阿雨,凡是在這塊石頭上站過的人,都不會往海裡跳,他們會走回傢,收拾行裝,然後出海遠行,追求夢想。”

阿雨扯動嘴角:“你以為我要自殺?我才不會呢!那麼多的事情等著我,那麼多親人等著我,我怎麼會自殺呢?”雷蒙笑嘻嘻地看著阿雨。阿雨低頭看看腳下的石頭,又抬頭看著大海說:“雷蒙,拿破侖和哥倫佈,真的站過這塊石頭?”雷蒙說:“我堅信這一點。阿雨,奧黛特給你介紹瞭一份工作,是在巴黎著名的卡都爾時裝公司。你有興趣嗎?”阿雨繼續眺望大海。

麥狗穿著一件顯得過於臃腫的外衣,在巴黎某旅遊景區註視著過往的遊客。遊客從麥狗面前經過時,他就用雙手將外衣敞開,衣服裡面像一個小商鋪,眼鏡、鑰匙扣、風光明信片、羽毛筆、拿破侖像章、維納斯頭像、裁紙刀、艾菲爾鐵塔、凱旋門、巴黎聖母院等小擺設,或掛或插,琳瑯滿目。

經過的遊客有的很禮貌地搖手,徑直走去;有的停下來非常好奇地盯著麥狗的商品看瞭半天,笑著走人;有的從中挑出自己中意的商品,付瞭錢離開。

麥狗繼續在街頭向行人兜售大衣內襯裡的各種小商品。兩個法國警察悄悄靠近麥狗。麥狗發現時已經來不及逃跑,他幹脆向警察兜售商品。

警察朝麥狗比劃著護照的形狀,麥狗裝看不懂。兩個警察拽著麥狗,麥狗撕扯著:“我憑本事賺錢,抓我幹什麼!”他還是被兩個警察拽進車裡。

麥狗坐在移民局辦公室桌旁。雷蒙在移民局官員引領下走進辦公室。移民局官員說:“雷蒙律師,您瞧,就是他,到移民局還向我們推銷商品。”

二人落座,移民官員做筆錄,雷蒙拿著麥狗的護照說:“周先生,我是雷蒙律師,專門負責中國人的移民案件。你的護照,到俄羅斯合法,到法國是非法入境,你沒權利居留法國,我們必須把你遣送回中國。”麥狗說:“我妹妹在法國巴黎,我是來找我妹妹的。”

雷蒙問:“你妹妹有居留嗎?”麥狗說:“當然有啦!”雷蒙說:“周先生,你妹妹有居留,你完全可以合法到法國。可是,你非法進入法國,必須被遣返。”“我說過,我找不到她,如果能找到我妹妹,我也不願意非法入境。”“這個理由不可以,找不到也不可以非法。”

麥狗沮喪地說:“我明白你的意思。先生,你能不能幫我找到我的妹妹,讓我們見上一面,然後再將我遣送回中國,我也就不虛此行瞭。”雷蒙問:“你妹妹叫什麼名字?我們可以通過警察局試試找找。”麥狗喜出望外:“那就太謝謝你瞭!我妹妹姓周,叫周阿雨。”

雷蒙眼睛一亮:“周阿雨?我知道,可以幫你聯系。”

阿雨來到移民局,看著對面的小夥子,她有些不相信那個胡子拉碴的傢夥就是自己的親哥哥麥狗。這是兄妹倆分別十多年後首次重逢,當年的孩童已長大成人,他倆顯得既陌生又熟悉,局促還有些尷尬。

阿雨有些難過:“哥……你來瞭……”麥狗倒是笑瞭:“你哥我厲害吧?拉瞭幾車皮罐頭,就把生意做到瞭俄羅斯,在俄羅斯把東西一賣完,就稀裡糊塗去瞭一趟匈牙利,沒人查沒人問,一路就到瞭波蘭、德國,最後終於到瞭法國。法國太好瞭,比我書上讀到的、電視裡看到的還要美麗。”

阿雨說:“可是……哥,他們說要遣送你回國。”麥狗笑著:“好,聽說遣送不用自己花錢,能白坐飛機,飛機上一天三頓西餐,紅酒咖啡可勁喝。妹子,放心吧,哥沒事兒。”

阿雨笑瞭:“哥,我怎麼覺得你說話的口氣,越來越像老爸瞭。”麥狗下意識地摸瞭摸自己的臉,不相信地說:“不會吧!我像他?我可是最討厭他的腔調瞭。”阿雨說:“真的像!對瞭,爸媽還好吧?”

麥狗說:“都精神著呢,尤其是咱爸,那精神頭兒,一頓能吃好幾個大餅子,吃完打個嗝,拍拍肚子,還說沒吃飽。”阿雨笑著:“那就好!哥,你放心,我一定想辦法把你留在法國。”

因為這事,阿雨向雷蒙求助。雷蒙說:“我查閱瞭適合你哥目前處境的所有關於移民的法律條文,隻有申請難民居留才能達到留在法國的目的。”阿雨問:“為什麼是申請難民居留?”

雷蒙說:“因為移民局已經查獲瞭你哥哥非法入境的事實,並且登記在案,如果你們不提出申請,他們將很快把你哥哥遣送回中國。”阿雨說:“我是他妹妹,我有法國的居留。”

雷蒙說:“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沒有固定收入、固定住所,又沒有自己的公司,沒條件申請哥哥移民法國。即便這一切都有,你哥哥是非法入境,必須先遣送回中國,然後再根據移民條例,按法律程序重新提出申請。”“這是唯一的途徑?”“是的,先試試看吧。”

阿雨、雷蒙和麥狗分坐在移民局辦公室長條桌兩側。雷蒙拿出一疊申請表,遞到麥狗面前:“巴黎移民局同意向你發放難民居留申請表,這是你的難民居留申請表。這一份中文表格請你認真閱讀,一會兒我幫你填寫。”

麥狗看完申請表,皺著眉頭問道:“雷蒙先生,我不明白申請理由提示中所說的,持不同政見、受當局迫害、遭遇不公平待遇、人權受到侵犯等等,是什麼用意?”

雷蒙輕松地笑道:“很簡單,既然申請的是難民居留,那麼你就有義務說清楚,你遇到瞭什麼樣的災難,逼得你逃離中國,用非法的手段進入法國。比如,有沒有因為參加反政府的集會、遊行,受到瞭當局的人身限制,或是發表什麼對當局不利的言論,而遭遇不公平的待遇,還有諸如人權、自由、財產被無理剝奪等等,都是你申請的理由。”

麥狗嚴肅地說:“你說的這一切,在我的身上都沒有發生過。”雷蒙說:“我講的是比如,你也可以換一種說法,你反對政府的許多錯誤行為,因此你活得很壓抑、很不自由、喪失瞭人權,所以你要求到法國避難。”

麥狗說:“憑空捏造?”阿雨看到麥狗的臉色很難看,趕緊提醒道:“哥,你別急,慢慢說。”

雷蒙說:“這不是捏造。據我所知,幾年前,你的工廠、商店被大火燒瞭,你作為一個合法的納稅人,卻沒有得到政府的幫助,政府不給你發放財產保險金、生活救濟費,讓你獨自承擔沉重的債務,這就是你受害的事實啊!”

麥狗冒火瞭:“這不是事實。大火是我父親不慎引發的,財產是因為我並沒有投保,債務也是我個人欠下的,與政府沒關系。”雷蒙也有點急瞭:“這些你可以不說,我們隻說發生的事實。”

麥狗義正詞嚴地說:“那麼這個事實,就是隱瞞瞭事實真相的所謂事實。”雷蒙也擲地有聲:“我要的是對你有利的事實。”

一陣沉默。麥狗緩緩開口:“回中國的飛機是幾點?”雷蒙一臉驚訝,他還是頭一回遇見這樣的人。阿雨失望的表情之後是贊許。

阿雨、雷蒙一起到戴高樂機場送麥狗。阿雨說:“哥,想開點兒,這事兒不丟人!”麥狗說:“沒錯,開眼瞭!巴黎的好地方我全去瞭,等回去我得和他們好好吹吹。”

阿雨說:“哥,等你下次來,我一定好好地陪陪你。”麥狗說:“等我下次來,我就站在巴黎街頭,大喊一聲,我要找阿雨!看看法國人給我領道不?”阿雨笑瞭,麥狗也笑瞭。

阿雨從包裡取出一個信封,遞給麥狗說:“哥,你拿著。”麥狗打開一看是錢,趕緊還給阿雨:“我不要你的辛苦錢,你帶回去。”

阿雨說:“沒多少,你帶回去開創新事業。再說,爸媽在陜北開采石油也需要錢。”麥狗眼淚止不住要流出來,他連忙低下頭,裝著系鞋帶。

移民官員拿著登機牌走到雷蒙身邊,示意該登機瞭。雷蒙點著頭。

麥狗拍著阿雨的後背:“好妹妹,保重身體,丟掉一切煩惱和痛苦,你比哥強,你會成功的,哥相信你!”阿雨哽咽著說:“哥,照顧好媽媽和爸爸,告訴他們,我想念他們……”

麥狗松開阿雨的手,輕輕擦去阿雨的眼淚:“不哭瞭,放心吧,回國後我就去陜北,陪著爸瘋一回。好瞭,哥要登機瞭。”麥狗走到雷蒙身邊說:“雷蒙,謝謝你,我鄭重地邀請你有空到中國來。”雷蒙說:“我一定來中國。”麥狗與雷蒙擁抱後,轉身跟著移民官員向入口處走去。

阿雨喊:“哥,一路平安。”麥狗轉身,向阿雨、雷蒙揮手。

大窯村黨支書牟百富戴著一頂舊軍帽,穿著破舊的中山裝,很有氣派地立在大門口。老會計問:“牟書記,縣領導什麼時候來呀?”牟百富說:“十點來鐘。你去告訴做飯的,肉不要烀得太爛,太爛味道就差瞭。”

許二窯牽著一隻羊急匆匆走來問:“牟書記,你看這隻行吧?頭大膘肥。幾十隻的羊堆裡,我一眼就看上這隻瞭。可不好抓,費瞭好大的勁才抓到。”牟百富瞅著羊說:“你說你托生一隻羊就托生一隻羊唄,非要長得這麼大、這麼肥,大瞭肥瞭就得先挨刀。”他蹲下身拍拍羊頭,“羊啊羊啊你別怪,本是桌上一道菜,沒有客來你吃草,有瞭客來挨刀宰。去吧,別怪我,誰叫你長得又大又肥呢,你說,是不是?”羊“咩咩”地叫著。

許二窯朝羊踢瞭一腳:“牟書記問你呢,說呀!”牟百富說:“早點收拾,縣上的領導快到瞭。”許二窯牽著羊進瞭村部院裡。

轎車在村部門口停下,牟百富迎上前來:“谷主任,歡迎啊。”谷主任說:“給你牟書記送財神來瞭。介紹一下,這就是電話裡和你說的周總。這一位是小周總。”

周老順說:“牟書記,到你地盤瞭,請多關照。”牟百富說:“谷主任這麼大的領導,都給你鞍前馬後地跑著,我這支部書記,也就是個小卒子,別的事幹不瞭,也就張羅著殺隻羊。一個麻雀四兩力,做好做不好,多擔待。”

谷主任說:“老牟啊,周總不但是我的朋友,也是金縣長的朋友,在你的地盤上鉆井,可得配合好。”牟百富說:“領導動動嘴,小卒跑跑腿,應該的。咱別在這大門外瞭,到屋吧。”

周老順說:“牟書記,能不能先看看打井的地方?”牟百富說:“你是縣領導的朋友,我聽呵。”谷主任說:“周老板事業心特強,下車伊始,就要去看鉆井的地方,恭敬不如從命,就去吧。”

大夥來到一號井址,周老順說:“好,這地方真寬敞啊!”谷主任說:“周總,這塊地方不敢說是陜北的油眼,但至少是我們縣的油眼,你把這地方簽下瞭,就等著發大財吧。”

牟百富說:“從古以來,這地方就是風水寶地。你看,那面是老墳塋,我們大窯村牟、許兩大姓的老祖先,都埋在那裡瞭,一東一西,青龍、白虎。聽說,當初從西安請的風水先生看的。這面呢,早先是個龍王廟,鬧文化大革命那會兒才扒瞭。”

谷主任說:“老牟,這麼好的祖墳地你都舍得,我得給你請功啊!”牟百富說:“大海航行靠什麼?靠舵手啊!招商引資,發展經濟,上頭把穩舵,當小卒子的聽呵就是瞭。”

牟百富領著一夥人進瞭屋子。谷主任說:“老牟,沒等進大門就聞到味。你這羊可不一般。”牟百富說:“本村的羊,不喂飼料,用你們城裡人的話說,是綠色食品。你們多吃點。”

谷主任說:“周總啊,老牟這回可是下血本啦,大窯村我沒少來過,哪一次的羊也沒這一次的好。我是跟你沾光瞭。”牟百富說:“谷主任這話,不知是批評還是表揚,不管咋的,領導知道大窯村還有個牟百富,咱就知足瞭。”

牟百富欲給谷主任倒酒。谷主任說:“咱自己傢的,給周老總和小周倒,他們爺倆是客人。”“領導開明。”牟百富說著給周老順、麥狗倒酒。

幾隻杯子舉起來。牟百富說:“今天,縣領導帶貴客來,我是豁出老命,寧願喝倒,也要陪著喝好。”說罷一飲而盡。周老順說:“牟書記好酒量!”

牟百富說:“我這人,除瞭會喝酒,也就不會幹別的瞭。今天晚上,你們和谷主任都別走,咱們接著喝。”周老順說:“來日吧,今天我還得趕回去,約好瞭打井隊。”牟百富說:“那這中午就更得多喝一點瞭。”

周老順、麥狗、谷主任走瞭。退休的齊老師問:“牟書記,什麼時候鉆井啊?”牟百富說:“也就三兩天吧。”齊老師說:“牟書記,你真行,全縣這麼大,有多少鄉多少鎮,哪一個鄉鎮沒有一大把的村,你就能把大老板引來,這一出瞭油,咱村可就富瞭。”

牟百富說:“沒辦法,誰叫我有個小名叫書記呢?這有瞭這麼個小名,總不能白吃飯吧,多多少少的,總得幹點事。”

早晨,牟百富坐在炕沿上剔牙,剔得很仔細。女兒禾禾說:“大,你不去看鉆井啊?”牟百富問:“鉆什麼井?”“不是說今天那個溫州老板到咱這鉆井嗎?”“你聽誰說的?”“村裡人都說,大,你還不知道啊?”

牟百富笑瞭:“你這閨女,消息還挺靈通的。”禾禾說:“我把羊群趕過去,聽說,可熱鬧瞭。”牟百富說:“你去看吧,讓咱傢的羊也開開眼界。”

禾禾吆著羊群出瞭大門。牟妻推開門:“禾禾,早點回來。”“媽,羊一出大門,就這句話,你就不能說點別的!”“看看你這閨女,就你這脾氣,真不知誰傢敢娶你。”“沒人娶才好呢,我就放一輩子羊。”

禾禾喝起瞭信天遊:

“大雁雁回來又開瞭春,妹妹我心裡想起個人。

山坡坡草草黃又綠,又一年妹妹我在等你……”

牟百富還在悠閑地剔牙。牟妻把一套夾克衫遞他:“禾她大,換上。”“幹什麼換?”“不是你說的,今兒個要去參加鉆井的什麼典嘛,不是說連縣長都要來嗎?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你還能穿這一身的邋遢就去啊?”“邋遢怎麼瞭?莊戶人,邋遢是本分。再說,我說去來嗎?”“你能不去?”“我為什麼要去?”“你那點小九九我還不知道?沒完沒瞭地剔牙,還不就是等著人傢來叫一聲請!”

牟百富說:“叫你這麼說,他不該來請我?”牟妻說:“人傢不是來電話瞭嗎?你就是擺譜擺慣瞭。”“要不,我是書記,你呢,也就能在傢裡守著鍋灶做個飯!”“你呀你,什麼事到你這裡,就那麼雲山霧罩的。”“他不請,我是這一身,他來請,我也是這一身,我穿衣裳,不是穿給誰看的。”

牟妻說:“哎呀,你這個人啊!不管怎麼說,你先換上衣服,人傢來請你瞭,現換好看啊?”牟百富說:“他也就是靠上縣裡的大領導瞭唄,縣官不如現管,我要讓他知道,大窯村這塊地方,是我說瞭算。我不去,就是要試試他的眼光。他要連這點事都不明白,那他早晚都得滾蛋。”

高聳的井架上,飄著紅旗,彩色的標語從井架上垂下,一條橫幅寫著:熱烈慶祝一號井開鉆!腰鼓聲瘋狂地響起,黃塵飛揚,鼓聲震天。鼓聲中,趙銀花下瞭出租車,司機幫她把後備箱裡的大包拿下來。

在腰鼓隊的後面,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的周老順也模仿腰鼓隊在扭著,他扭得怪模怪樣。電臺記者扛著機器錄像。周老順對著鏡頭做滑稽相,惹得記者笑,趙銀花忍不住也笑瞭。

麥狗跑過來,激動地說:“媽你來瞭!”趙銀花摸著麥狗的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兒子,你長大瞭,長高瞭,長成大小夥子瞭。聽說你來瞭,媽能不來嗎?”說著眼圈紅瞭。麥狗哽咽道:“媽,今天是開鉆的大喜日子,咱們不能哭,哭不吉利。”

趙銀花趕緊用手背擦去眼角的眼花:“哎,你爸那個死東西,你說他跑到哪兒不好,跑到你那兒,把你的店給敗置……”麥狗打斷說:“媽,大喜的日子咱們不說這掃興的話。我爸是鐵瞭心要采石油,人傢四眼從同學那兒借到錢,自己幹瞭。我不幫他誰幫他?我把最後的錢都投在這口井裡,我也想通過幫我爸,重整我的山河。”

周老順扭著,看到妻和兒子瞭,愣瞭一下,仍舊怪模怪樣地扭著來到兩人面前,打個立正,舉手對著趙銀花行瞭個禮,著急地小聲問:“錢帶來瞭吧?”趙銀花說:“我拿廠子當抵押,借瞭一百二十萬,全在這大包裡。”“謝天謝地。麥狗那點錢,加上我借的,剛夠開鉆。這鉆井隊一進來,多少張嘴,人吃馬喂的,沒錢一分鐘也玩不轉!我正為這事兒擔心,現在終於能續上瞭。”周老順狂舞起來。

一輛轎車來到跟前,四眼下車,前來祝賀。周老順迎上前:“哎呀,四眼,你厲害,不僅打井趕到我前面,還混上車瞭。”四眼說:“回去後,正好我同學看我,我把咱來考察的事一說,他們也特別感興趣,然後又聯合另外幾個老板,就一起過來瞭。”“我知道你比別人多兩隻眼睛,沒想到,還長瞭四隻耳朵啊!我這鉆頭剛鉆進去,你就知道瞭!”“你老順弄瞭這麼大的動靜,全陜北都知道,我四眼不想知道也得知道啊!”

麥狗在一旁悄悄問:“媽,你真把廠子抵押給人傢瞭?”趙銀花小聲說:“我哪能那麼傻,誆你爸的。廠子真要抵押給別人,這兒萬一采不出油,錢全打水漂瞭呢?到時候咱連個吃飯的碗都沒有。”

這時,金縣長、谷主任也從車上走下。周老順上前握手:“金縣長,谷主任,你們那麼忙還都來,叫我說什麼呢?兩個字,感謝,四個字,十分感謝。金縣長,請上主席臺。”金縣長說:“周總啊,坐在主席臺上的,應該是你的溫州老鄉。我們這些人,也就是服務員,上不上都可以。”

周老順說:“金縣長,你太客氣瞭。你們縣上的領導要上,我的溫州老鄉也要上。”金縣長說:“恭敬不如從命,那好吧。”眾人上瞭主席臺。

谷主任問:“周老板,怎麼沒見牟百富啊?”周老順一愣:“我提前都說好瞭,他馬上就到。”他走到麥克前說:“為歡迎各位領導的光臨,奏樂!”鑼鼓響起來。

周老順走到四眼跟前扯扯,四眼跟著他來到旁邊。周老順說:“出個車。”四眼問:“人傢縣領導都來瞭,你還上哪兒?”周老順說:“地頭蛇到現在都沒來,我得去請。頭一回見面,是我來看地的時候,聽他說話,你分不清他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在他這一畝三分地上,我得格外小心。”

車到牟傢石窯,周老順一問,牟妻說:“他走瞭,說是上班瞭。”周老順趕快去村部找,戴著老花鏡的會計說:“牟書記不在,來瞭,又走瞭。”

周老順出瞭村部院子喊:“牟書記,牟書記!”牟百富正拎著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從齊老師小店走出來。周老順趕忙上前:“牟書記,忙啊!”

牟百富說:“周總啊,忙點小事。”他從塑料袋裡取出一個塗得花花綠綠的羊頭骨,“這不,上次谷主任來的時候,政府辦的那個小張不知怎麼就看好這個羊頭骨瞭。收拾幹凈我一看,白茬茬的,我讓齊老師給上瞭顏色。”

周老順說:“牟書記,今天開鉆典禮,你得去啊。正好,小張也來瞭,你帶著。”牟百富說:“縣上的領導去瞭開臉,我這樣的小卒子,去是半斤,不去也八兩。”“牟書記,實在對不起,沒想到縣鄉領導來得那麼早,這一忙,就來接你晚瞭,請你諒解。你千萬得去,給我這外鄉人捧個場。”“周總,叫我說,我這小魚,還是別往大串上串,不去瞭。”

周老順說:“牟書記,剛才去你傢,嫂子說你上班瞭,我才到村部來的。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千萬賞個臉。”牟百富說:“你能大老遠到我們這投資,我感謝不盡吶。開鉆比辦喜事還忙,你還來接我,叫我說什麼呢?”“牟書記,你什麼也別說,算我求你瞭。”“周總,你這說哪去瞭?你到大窯村,也就是大窯村的人,大窯村的人叫我去,我去就是瞭。”周老順拉開車門:“牟書記,請!”

周老順和牟百富上瞭主席臺。金縣長說:“老牟,你書記當的牌挺大啊,本鄉本土的,還要周總親自去請。”牟百富說:“你縣長大人在上,我一個小小老百姓,哪敢啊!”周老順說:“這事都怨我,給牟書記的信兒晚瞭。”

牟百富說:“晚倒沒晚,我在村裡給縣政府打工呢。”他把塑料袋遞給小張,“任務完成瞭啊!”小張從塑料袋裡取出羊頭骨一看急瞭:“老牟,你怎麼給我上顏色瞭?我要的就是那個古拙味,叫你這麼一上顏色,白白糟蹋一個好羊頭瞭。”金縣長大笑:“老牟啊老牟,你說你這個人,出力不討好。”

典禮該開始瞭。周老順說:“請金縣長宣佈。”金縣長說:“我是湊熱鬧的,要說得老牟說,到你這一畝三分地瞭。”牟百富說:“金縣長,別拿我老牟當猴耍,羊頭都沒弄好,你讓我宣佈,不知宣佈成什麼樣子瞭。”

金縣長站起來到臺前:“我宣佈,大窯村一號井工程,現在開始!”

鞭炮響起來瞭,鉆井面響起來瞭。腰鼓扭起來瞭。

鉆井機的轟鳴響徹黃土高原。周老順抬頭仰望高高的井架,一臉喜氣。牟百富說:“周老板,這井也開鉆瞭,你呢,也得有個窩,到我那去住吧。你也看到瞭,我的窯,不是土窯,是石窯。”周老順說:“牟書記,有你這話,我就感激不盡瞭,哪能麻煩你呢!”牟百富說:“周老板,說麻煩就見外瞭。你大老遠的,從溫州跑到我們陜北來投資,是我們村的福氣。你是客人,我們陜北窮是窮瞭點,但不能怠慢客人。”

周老順說:“謝謝牟書記,我有住的地方瞭。這陜北老黃土的人,知道我要來,早早就給我準備瞭一孔窯。”牟百富奇怪:“還有人給你挖瞭窯?我怎麼不知道?”周老順笑著:“那窯還真的早就挖出來瞭,我領你看看。”

離井架幾十步的一處陡坡下,有一孔破舊窯洞。窗戶是殘破的,幾根粗粗的木桿做的半截門。牟百富笑瞭:“周老板,你說的就這個窯?”周老順說:“這不挺好嘛!到這裡來的頭一眼,我就瞅見這窯瞭,我和這窯有緣。”

牟百富說:“老順,你知道這窯是幹什麼的嗎?這口窯,雖說早先是住人的,還有生產隊的時候,就當羊圈瞭。”周老順說:“窯這東西,羊住瞭,是羊的傢,人住瞭,不就是人的傢瞭嘛!”

牟百富說:“老順啊,咱有現成的窯,還是石窯。你從溫州大老遠地來瞭,哪能讓你住在羊圈裡!”周老順說:“牟書記,你傢的石窯雖好,離這地方遠,我這孔窯,抬腿就到,住在這裡方便。”牟百富說:“你既然這麼說,我恭敬不如從命瞭。我得先過去看看,到底能不能住人。”

牟百富和周老順一傢來到那孔破窯前。牟百富說:“看看,這地方哪能住人?連個門都沒有。還是走吧,到我傢去。”周老順說:“門好辦。不是說瞭麼,到這裡的頭一眼,我就看好這窯瞭,住土窯好,接地氣。”

進瞭窯,滿屋灰塵,滿地羊糞。麥狗捂著鼻子:“爸,什麼味兒!”周老順抽抽鼻子:“什麼味?石油味!”

牟百富哈哈大笑:“小周總啊,你爸這個人,我算是服瞭,羊糞球子味兒,到他的嘴巴上,就成石油味瞭。”周老順說:“羊糞味兒好啊。我這周記石油公司總部,是什麼?是棵莊稼苗,聞著羊糞味兒一準長瘋瞭。”牟百富說:“好啊,長瘋瞭好,我等著呢。”

趙銀花在墻角找瞭把破笤帚掃炕上的草。牟百富也插手幫著收拾。周老順不讓:“你在這地方是書記,跺跺腳,黃土坡都亂顫,那敢勞動你啊!”牟百富高興:“周老板,你這個人,我服瞭,過兩天,我請你喝酒。”

牟百富走,周老順送瞭幾步說:“好,我這地盤,現在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等我收拾好瞭,請你做客。”牟百富說:“周總,在我這地盤上,有什麼事,開個口。現在,不像以前生產隊的時候,分到戶瞭,刺頭多瞭,遇到調皮搗蛋的,告訴我一聲,有我一句話,你什麼事都放心好啦。”周老順說:“牟書記,有你這句話就中,陜北的人實惠,沒有誰來搗亂的。”

《溫州一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