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集

黑夜一眼望不到邊,給人一種強烈的窒息感。從奇山陵園回來的邱巖,睜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陳江河見瞭,滿臉憂慮地問妻子:“邱巖怎麼瞭?”

駱玉珠說:“發燒,連著幾天瞭,沒怎麼吃飯,哭不出聲音來,醫生分析這種低燒是心理影響身體,讓我們想辦法誘導她發泄出來。”

另一側的屋裡,王旭正扒著窗戶偷偷聽著。

陳江河壓低聲音:“要讓她哭出來!從小至今,孩子跟她爸相依為命,支柱突然倒瞭,她一下子接受不瞭。”駱玉珠點點頭,無聲地嘆息說:“她媽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到,再這樣下去,我怕這孩子真憋出毛病來瞭。”

夫妻倆愁苦對坐。駱玉珠輕手輕腳推門進屋,邱巖合上眼睛假裝睡著瞭。駱玉珠掖掖被角,走瞭出來。

第二天早上,駱玉珠拉著邱巖來到瞭稠州公園樹林裡漫步聊天,太陽從東方升起來瞭,溫柔的陽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腳踩在落葉上,四周寂靜無聲。看著神情黯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邱巖,駱玉珠倒吸瞭一口冷氣,拉過邱巖在椅子上坐下,親切、安詳地說:“來,咱倆歇會兒。邱巖,跟幹媽說說,你現在是怎麼想的。”

邱巖還是不吱聲。駱玉珠攥著她的手:“還記得你媽媽長什麼樣子嗎?過幾天她就來瞭。”邱巖依然不動聲色。駱玉珠摸摸她的額頭,很是擔憂:“現在就咱倆沒有別人,邱巖,你如果難受就哭出來。”邱巖默默搖頭,駱玉珠焦急瞭,“你可不能什麼心思都藏在肚子裡呀,幹媽求你瞭!你太小瞭,不能什麼難處都自己扛著。說出來,我跟你一起難過,一起傷心好不好?”

邱巖呆滯的目光看得駱玉珠心裡發冷。駱玉珠幹脆蹲在邱巖面前,誠懇地說:“幹媽很小的時候媽媽也沒瞭。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懂,隻知道傻玩,偶爾想媽媽瞭就哭一陣子,總以為媽媽會回來。因為媽媽在世的時候,經常藏在電線桿後面,等我急得要哭時,她才出來,伸出雙手沖我笑。”

邱巖嘴唇顫抖,駱玉珠淚水盈眶,哽咽道:“那時候可傻瞭,我一出去就找電線桿,找墻拐角,以為媽媽會在那裡躲著……就這樣過瞭好多天,我突然懂瞭,走瞭的人再也不可能回來瞭!她不會躲在後面等你回頭,以後的路隻能自己走……”

邱巖忍住淚水,咬住嘴唇望向別處。駱玉珠聲音顫抖著說:“邱巖,將來當然會有愛你的人出現,陪你走後面的路。你也要相信,爸爸並沒有走遠,他沒在你身後,而是在你前面望著你!你每往前走一步,他都會為你高興。”

邱巖的淚水緩緩淌落,抽泣道:“我答應過爸爸的,要堅強,不能哭……”駱玉珠盯著這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眼神中閃過一絲心痛,她用力摟住邱巖:“傻孩子!你爸爸想的是你後面的路,他是怕你受罪啊!”

邱巖“哇”的一聲,倒在駱玉珠懷裡號哭起來。

駱玉珠也是淚流滿面,再吸一口公園裡的空氣,感覺舒服多瞭,喉嚨裡竟然有瞭甜味。

駱玉珠沒有想到,邱巖不哭則已,一哭就哭個不停。從公園回到傢,從上午一直哭到晚上,嗓子都已經沙啞瞭。駱玉珠什麼辦法都想瞭,就是勸不住!不過,邱巖退燒瞭。

王旭背著書包放學回來,拉開邱巖臥室的門就要進去,被駱玉珠一把拉住:“幹什麼去!別添亂瞭!”陳江河卻是偷偷拽瞭拽駱玉珠,使瞭個眼色。駱玉珠放開手,眼巴巴地看著兒子進屋,坐到抽泣的邱巖身邊。王旭也不說話,從包裡掏出隨身聽連上耳機,戴到邱巖耳朵裡。邱巖抽泣著,這正是爸爸去世那天聽的音樂,樂曲悠揚婉轉,邱巖慢慢地抽泣放緩瞭,最後終於停瞭下來,邱巖合上眼疲憊地睡去瞭。

邱巖的心態慢慢平復下來,重新到學校上課瞭。體育課上,邱巖跟隨著王旭在跑道上奔跑。體育老師遠遠地喊她:“邱巖!”邱巖停住腳步,大口喘息,怔怔地望著操場的另一側。

一位戴著墨鏡的年輕女性,在老師的陪伴下款款走來,走到邱巖面前,摘下墨鏡蹲下,摟住邱巖:“叫媽媽,我是你的媽媽!”邱巖神色恍惚,一動不動任由媽媽摟抱著。

收攤瞭,陳江河夫妻倆開車到校門口來接王旭和邱巖。王旭從校門口跑出來,卻不見瞭邱巖身影。駱玉珠急瞭:“邱巖呢?”王旭悶頭要上車。駱玉珠急瞭:“這孩子!還跟我裝啞巴呢!邱巖怎麼不一塊兒出來?”王旭愛答不理地:“她媽媽來接她瞭!上課的時候就接走瞭!”駱玉珠嚇瞭一跳,忙掉轉頭盯著陳江河。

“快,車子掉頭。”駱玉珠大聲叫起來。夫妻倆來到豪華的義烏大酒店,按照服務員的提示找著門牌號,陳江河按響門鈴,聽到屋裡隱隱約約傳來瞭邱巖的哭泣聲,來開門的是一位打扮入時的大眼睛美女,非常警覺地上下打量著陳江河夫妻倆。

陳江河熱情地問候:“您是嫂子吧,我們……”邱巖媽媽打斷:“陳江河,陳先生?”陳江河忙笑:“對!這是我媳婦駱玉珠,快叫嫂子!”駱玉珠邊打量,邊強擠出笑容:“嫂子。”邱巖媽媽疲憊地側身一讓:“兩位請進吧。”駱玉珠進屋,但沒有看到邱巖的身影。

邱巖媽媽平靜地說道:“我正想找二位呢,孩子一整天也沒跟我好好說一句話,鬧著要走,被我鎖在裡面瞭。”

邱巖聽到陳江河夫妻的聲音,拍門大叫:“我不走!我要回我幹爸傢!”駱玉珠心疼地皺起眉頭:“你先把孩子放出來吧。”邱巖媽媽轉身拿鑰匙開門,邱巖從門裡沖出,撲到夫妻倆身前:“幹爸!幹媽!”駱玉珠一把摟住孩子坐下,像分別瞭很久很久。邱巖媽媽難過地看著駱玉珠和邱巖。陳江河忙插話:“孩子認生,熟悉就好瞭。邱巖,媽媽來瞭還不高興啊?”

邱巖瞥瞭眼媽媽,低頭不語。陳江河賠著小心問候:“嫂子,聽我哥聊起過,你跟邱大哥是大學同學?”

“當年他不聽我的勸,非跑回這個破地方。如果跟我出國,完全是另外一種life,也不會有今天的下場。”陳江河皺起眉頭看著她。邱巖媽媽嘆息說:“這個小城鎮是賣假冒偽劣小商品的,在這裡能有什麼出息?真不知道她爸爸是怎麼想的。”

駱玉珠感覺胸口被刺瞭一下,剛要站起來反駁,被陳江河按住。邱巖更是憤怒:“我爸爸幹的是大事!這裡賣的都是好東西!”邱巖媽媽瞪著女兒:“你懂什麼!”邱巖理直氣壯地回答:“我懂,爸爸都給我講……”邱巖媽媽指著女兒:“Children?should?be? seen?but?not?be?heard,OK?”

駱玉珠懵懂地瞥瞭眼陳江河,嘴角露出不屑。邱巖媽媽強拉女兒到自己懷中:“我是要帶邱巖回美國的,讓她知道世界有多splendid!”邱巖掙脫開來,來拉扯駱玉珠的手,陳江河咳嗽瞭一聲,駱玉珠隻得松開孩子。

從酒店出來,駱玉珠氣不打一處來:“拽什麼拽?明明是一個中國人,非說那種鳥話,在我這裝洋氣!我駱玉珠這輩子也不會說這種話!”陳江河嘆瞭口氣:“邱巖跟著她媽出國,恐怕很不情願。”

“那你還讓我放手?不把孩子接回來?”陳江河無奈:“那是她親媽。”駱玉珠抱起胳膊望著窗外:“反正我想不通,邱大哥那麼好的人,怎麼找瞭這樣一個女人。”陳江河嘆息:“所以他們才離瞭。”

夜深瞭,洗澡後的邱巖一手用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一手去拿掛著的吹風機,調試擺弄按鈕時,突然一股熱風隨著轟鳴聲噴在臉上。邱巖“啊”地一聲,吹風機“咣當”一聲掉在瞭地上。外間屋裡媽媽不經意地問:“怎麼瞭,寶貝?”邱巖捂著臉:“這吹風機我不會用,燙著瞭。”媽媽顯然沒聽清,心不在焉地問:“what?”邱巖走到門口,媽媽正熱切地捧著電話跟話筒另一端的兒子說著:“baby,媽媽也好想你啊。接瞭姐姐,明天媽媽就訂機票趕回來啦。”

邱巖怔怔地看著媽媽。媽媽沒有察覺,壓低聲說:“什麼?不想要姐姐?別哭別哭,媽媽沒說姐姐跟咱們一起過啊,她不住在傢裡,媽媽保證!寶貝親一個!”邱巖一動不動地靠在門口,媽媽一回身呆住瞭,掛上電話,局促不安地上前蹲下。尷尬地解釋:“巖巖,你弟弟一直在哭,媽媽是在哄他……”

邱巖輕聲要求:“我不跟你們一起過,你想把我送到哪?”媽媽用復雜的目光盯著女兒,輕輕地攬住她的肩膀勸道:“美國有特別好的寄宿學校,當然你願意住傢裡也可以,咱們慢慢來,給媽媽點時間好嗎?”

邱巖面無表情轉身進屋,門“咣當”一聲撞上瞭。媽媽身子一顫,痛苦無奈地望著女兒的房間。

清理三角債的會議如期在商城會議室召開瞭,商戶代表們來得很齊,但老董等外地的代銷商卻沒有出現。陳江河站在當初邱英傑的位置上,掃視瞭大傢一眼:“邱大哥走前的最後一句話,還在問我欠款追回瞭多少。他不在瞭,我來替他主持這個多方協商!”眼前,每個人的面色都很凝重。

“有的人不肯來,沒關系。除非他不想再跟義烏做買賣,大夥的眼睛是雪亮的,誰欠款最多、拖得最久,我們今後任何一個攤位都不會跟他做生意的。商,無信不立,這是邱大哥說給我聽的,我就送給在座的每個人吧。我們要做出規矩來,那樣才會有更多的人追隨。如果你想掙一筆就走,你可以投機取巧,可以騙人,但你決不會長久。我相信來義烏的人都是想做長久買賣、做大買賣的!這是我擬定的章程草案……”

大傢人手一份草案,熱切地討論著,陳江河邊聽邊記。

“欠款能補多少就補多少,實在為難的,我們可以商量,但總得有個期限吧!”

“對,還可以拿貨來補,盡可能把市場盤活。比方說我手裡壓的其他貨,可以抵押……”

代銷商沒有出現,討債的廠商卻接踵而來瞭。陳江河和駱玉珠在商城攤位裡各自應付著,說得口幹舌燥也不頂事。

“等錢一到,這三筆款我一起打給你。我陳江河什麼時候欠過別人的錢瞭?”

駱玉珠解釋:“吳廠長你別沖動,如果我賬上有一分錢,都給你打過去!可現在你讓我上哪兒要錢去?”

陳江河應付著眾人的討要,突然瞥見攤後悶頭坐著的夏廠長。他忙上前招呼:“老夏,你什麼時候來的?”夏廠長勉強笑笑:“坐半天瞭。”陳江河歉疚地說:“那筆貨款等我……”夏廠長起身掩飾:“沒有,我就是路過來看看。走瞭。”夏廠長意味深長地拍拍陳江河的肩膀,轉身要走。陳江河想請他吃個飯,卻怎麼也拉不住。“這個老夏!”陳江河望著老夏消失在小巷中。

都是要債的。一天下來,陳江河焦頭爛額。開車回傢也是悶著頭,憂心忡忡。駱玉珠轉頭看他,輕輕地將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想讓他放松一下。駱玉珠安慰道:“別急,總會有辦法的。”陳江河嘆息:“死豬不怕開水燙,現在誰傢不是焦頭爛額的。我是心疼老夏呀,他那五金廠肯定是撐不住瞭才來找咱們的,可他什麼都沒說,反倒弄得我很難受。”

貨車快到傢時,遠遠地望見有人正在砸院門。“陳江河!駱玉珠!我知道你們在傢。”王旭在院裡喊:“爸媽真不在!我騙你幹嘛?”陳江河臉色一變,剎住車停靠在路邊,駱玉珠快步走過去。

“孩子,我跟你爸你媽是朋友,你趕緊開門讓我進去吧。”王旭:“我沒鑰匙!我爸我媽出去瞭!”

駱玉珠走近才看清:“吳廠長?”吳廠長轉身愣住:“駱玉珠,你們兩口子也真是,躲什麼啊?”駱玉珠瞪眼:“堵我們傢門口要錢來啦?”陳江河快步跑來:“老吳,可真有你的!追到傢裡來瞭?”吳廠長哭喪著臉:“你倆多少給點呀,總不能讓我空著手回去啊。”

駱玉珠打開院門拉住兒子:“來,看傢裡什麼能搬,你帶人全搬走。”吳廠長尷尬:“你這是幹什麼?江河,咱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關系瞭,你瞧你媳婦……”

陳江河拉過駱玉珠,一邊面對吳廠長:“老吳,你再容我兩天。”駱玉珠不依不饒:“你又是到攤上要債,又是砸我傢門,不是一天兩天的關系瞭,你不知道我們倆的為人嗎?”陳江河瞪眼:“少說兩句!”陳江河拉過吳廠長低聲解釋:“我欠人貨款最多的不是你,是五金廠的老夏。你瞧人傢!”吳廠長哭喪著臉:“我來你傢也是硬著頭皮,我們的廠收不回資金,後面也開不瞭工,不是隻有你們一傢欠款,現在大傢都賴著不還啊!”

駱玉珠問:“我們會跑嗎?”吳廠長快哭出來:“你們兩口子倒不會,可其他人都跑瞭,除瞭你們,我誰都聯系不上啊!”陳江河與駱玉珠一臉無奈。

吳廠長走瞭,夫妻倆電燈也不敢開,隻敢蒙在被窩裡,用手電筒打光,數一數代理商打的白條。院門外又響起瞭敲門的聲音,寂靜的夜裡,讓人聽得心驚肉跳。外間屋裡王旭迷糊地提醒:“媽,又有人敲咱院門瞭。”駱玉珠輕聲道:“睡你的。”聽見屋內長久沒有聲音,外面恢復瞭寧靜,陳江河這才嘆瞭口氣:“不知道這又是誰。”駱玉珠猜測:“好像是毛巾廠的。不管他,接著數,多少錢啦?”陳江河回答:“二十七萬。”駱玉珠眉頭緊鎖:“老董傢欠得最多,他一傢就欠咱八萬!”

陳江河不敢看書,就打開收音機,蒙在被窩裡調小聲音,聽一會兒新聞,裡面傳出播音員的聲音:“全國清理三角債一盤棋,需方拖欠付款超出期限二十日以上或無理拒付的,供方有權先行停止繼續發貨,同時以電報或傳真方式,抄報需方主管部門及當地工商行政管理機關……”

駱玉珠也鉆進被窩專註地聽著。陳江河嘆息道:“不光咱們難啊,在哪都一樣,國傢比咱還急。邱大哥看得遠,早就提醒咱留住資金,當初真該聽他的!”駱玉珠說:“再不還款就上法院告去。”

“老客戶能撕下這張臉嗎?以後買賣還做不做瞭。再說就算告他贏瞭又怎麼樣,現在欠錢的是爺爺,借錢的倒是孫子瞭。”

駱玉珠呆呆地看著他:“可我怎麼覺著咱兩邊都是孫子啊。”兩人借著手電筒的光亮,照著一張張欠款白條不禁哀嘆。在這深夜院門繼續被人砸響著……

追債的人傢裡要不到錢,又到攤位上堵人來瞭。陳江河正往商城裡走,一個商戶逃難般跑來,不時地回頭張望著。陳江河笑著招呼:“於叔,您這是幹嗎呢?鬼子追殺?您滿腦肥腸的,看著也不像地下黨呀!”商戶忙沖他擺手,大光爹則上前引導:“先躲到倉庫裡去,走這條路!他們撤瞭我馬上通知你!”

攤位前有一群人圍著看熱鬧,一個女子打好地鋪蓋上被子躺在過道上。她發狠罵道:“姓於的!你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不還錢我就睡在這!”大光爹沖陳江河擺手,示意他別管。陳江河皺眉打量周圍攤鋪,有的忙著收拾躲藏,有的正跟討債的人拍桌子瞪眼。遠遠的,巧姑正笑臉應付著攤前坐著的幾個人:“他們出去瞭,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陳江河警覺地停住腳步。巧姑一眼瞥見陳江河,連連向他暗使眼色。那幾個人回頭張望時,陳江河已經躲到瞭攤鋪後。馮大姐笑瞇瞇地瞧著他:“江河啊,你頂天立地的個體勞協大會長,沒想到你也躲哪?快!鉆這桌子底下去,我今天已經掩護四撥人瞭!”陳江河尷尬地笑笑,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

眼看要過年瞭,催債的人越來越多,而那些欠陳江河錢款的代理商,卻像從空氣中消失瞭一樣不見瞭,電話打去也沒人接。陳江河思索:“看來不能坐在傢裡幹等瞭,咱也得大過年地撕破臉皮堵人傢門去瞭。”

駱玉珠說:“這就對瞭!你負責遠的,我負責近的。”陳江河嚇一跳:“你可別亂動!小心傷瞭胎氣。”駱玉珠吐舌:“臣妾沒那麼嬌氣!大肚子還有大肚子的優勢呢!”駱玉珠望著窗外,眼中滿是殺氣,一副要錢不要命、不成功就不回傢的樣子。

陳江河夫婦分頭出門要債去瞭,王旭暫時借住到瞭巧姑傢裡。大肚子駱玉珠去的是一傢杭州的公司,好不容易見到老總,老總也以資金緊張為由推脫,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現在欠錢的是爹,駱玉珠進退兩難,難道就這樣空手而歸?駱玉珠不甘心,她一咬牙:“我就坐在這裡瞭,你不給錢我就不走瞭!”

駱玉珠平心靜氣地坐在走廊裡低頭織毛衣,過往的人都以為發生瞭什麼桃色事件,躲得遠遠的。聽說有個大肚子,整天坐在老公的辦公室門前,老總媳婦趕過來,陰陽怪氣地盯著織毛衣的駱玉珠:“死妖精,你這是幹嗎呢?”駱玉珠笑笑:“我等王總。”老總媳婦打量她,越看越像狐貍精,“等他幹嗎啊?”駱玉珠:“他欠我的,我要討個說法。”駱玉珠又低頭織起來。

老總媳婦妒火中燒,怒氣沖沖找丈夫算賬。一腳踹開總經理室大門,隻聽見屋裡傳出“啪!”的一個嘴巴聲,“那孩子是誰的!”老總捂著臉:“我不知道!”媳婦怒道:“你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坐在門口討要說法?”

“啪!騷公!”又一個嘴巴,“咱兒子才剛三歲啊,你就在外面做對不起我的事瞭?”老總媳婦大聲哭訴起來,駱玉珠像沒聽見一樣,繼續低頭織著……

駱玉珠死死地盯著老總,老總跟人在飯館吃飯時,駱玉珠挺著肚子坐在窗外織毛衣。老總隻得尷尬地跟人解釋……老總在街上走時,駱玉珠拎著毛衣跟上瞭,老總無奈地回頭瞧著,駱玉珠停住腳步微笑著……老總不得不把駱玉珠請到辦公室,“啪”的一聲,扔出一捆錢來。老總哀求:“駱老板!你饒瞭我吧,我得罪不起,可是我確實隻剩這些錢瞭!一共是兩萬,剩下的五萬容我一些日子!”駱玉珠收起錢,將毛衣一遞,笑臉相迎道:“兄弟,我這毛衣織小瞭,可是料子很好,送你傢孩子吧!”

陳江河去長興商貿城要債,代理商看到陳江河,愁眉苦臉地懇求:“陳老板,我是真的沒有錢呀!我的貨款也回籠不來啊!這些貨您看中瞭哪些您就拿走吧。”

“你再想想辦法,我要不是被人追得厲害,也不會到你這來。”代理商見到有顧客進來,便起身相迎,笑容可掬地將顧客引到屋裡,送上茶水,完全忽視瞭陳江河的存在。

陳江河在商鋪外面站瞭大半個小時,見代理商不搭理自己,起身想走,又停住腳步,咬牙回頭望去,正好看見代理商匆匆出來。陳江河趁這個空隙走進商鋪裡屋。熱水器的外封蓋已經拆開,顧客正在猶豫著要不要進貨,陳江河上前給客戶拆裝熱水器,滔滔不絕地給顧客講解熱水器的構造特點,客戶聽得津津有味,繼而頻頻點頭。

“您看這熱水器,它的隔溫層是精心設計的,外行很難看出來。熱水器檔次差距就在這隔溫層……”

顧客和陳江河一起走出門來,就像多年的朋友一樣在門外分手告別,代理商從廁所回來,連忙上前阻止:“不好意思,他這個人不是……”顧客滿臉不解:“你這位員工非常敬業,通曉熱水器的構造原理,如果不是他講解得清清楚楚,我還真有顧慮。我訂五十臺!今天能發貨嗎?”代理商不住擦汗,又喜出望外:“能,能發!我……”

陳江河給代理商促成瞭生意,代理商要請陳江河吃飯,兩個啤酒瓶碰在一起,一沓散錢放到桌上,代理商欽佩地說:“討債的我見多瞭,可還沒見過你這樣學雷鋒討債的!兄弟,你別嫌少,這一萬先救救急!”陳江河感慨萬千地仰起頭,豪情滿懷地舉起啤酒幹瞭杯。

陳金水坐在堂中紮雞毛毽,巧姑帶著王旭過來住幾天。“把這野孩子帶回傢來幹什麼,你還嫌不夠亂?”

巧姑不滿:“爸!您小聲點。”陳金水冷哼:“他們兩口子逃到外面躲債,把孩子扔下不管瞭。這肯定是駱玉珠的主意。”巧姑急忙辯解說:“他們夫妻是出去討債,不是躲債!”陳金水嘟囔:“你把他帶回去睡他們自己傢,別賴在我這,我看著就煩。”巧姑耍賴:“爸!反正我不管,我還有批貨要包,你看著孩子啊!”陳金水忙抬頭:“哎!怎麼甩給我瞭?”

陳金水看到王旭正望著自己,甩手拋出一個雞毛毽砸到門上,王旭一縮脖,雞毛毽落在王旭腳下。王旭一蹦一跳地踢起,毽子在他腳上翻飛。陳金水詫異得很:“踢得不錯啊。”

王旭蹲在門裡:“跟我叔學的,他也會踢。”陳金水笑瞭笑:“他?你問問他小時候跟誰學的。”王旭欽佩地:“知道,跟您。”陳金水有些得意。王旭渴望地:“爺爺,您能教我紮毽子嗎?”陳金水嘆息道:“有什麼用啊,這東西又輕賤又便宜,學它就學成廢物啦。”

王旭認真地說:“可您說的雞毛換糖就是這樣,積少成多,一分錢能撐死人。”陳金水愣瞭愣,抬頭打量起他來。王旭咧嘴快樂地說:“爺爺,是您在那婚禮上說的,我想拜師,想跟您學吆喝!”陳金水默默看著這個聰明靈光的孩子,眼神溫潤下來,喃喃地:“你這娃娃,聰明,機靈,乖巧!跟他小時候真像。可惜啊……”

討債的廠商要不到錢急死瞭,像個無頭蒼蠅似的四處追著要。雖然已近黃昏,隔壁的很多攤點已經走人,但幾個討債的廠商還聚在陳江河的攤位前,爭相拍桌子跟巧姑急:“陳江河什麼時候回來?”

“駱玉珠欠我的首飾款已經三筆瞭,再過幾天就過年瞭!”

“他們兩口子不是跑路瞭吧!”

“剛才我去他傢看瞭,院門緊鎖,孩子都帶走瞭!”巧姑忙著解釋:“怎麼會跑路呢,攤還在這。我雞毛哥跟玉珠姐不是那樣的人……”廠商不依不饒:“那咱就搬貨,拿貨抵債!”巧姑快哭出來,雙手把住攤口:“不能搬!求求你們瞭……”

突然一棍子砸在臺面上,所有人的手都縮回去。大光爹橫著棍子一臉兇相:“幹什麼,你們,光天化日之下搶東西,是吧?”

有人罵:“陳金土,你這個老油條,別老三老四裝好人,你還欠我們的錢呢?”大光爹語氣軟下來:“又不是我一傢欠,你看看那麼多攤,誰收得上錢啊?全是白條!”

有人大聲喊起:“還錢!不給錢,就在你們這過年!”巧姑被兩個人拉扯著。大光爹怒吼道:“住手!誰再拉我兒媳婦,立刻把他的牙打下來!信不信?”眾人松開巧姑退後,巧姑躲到大光爹身後,害怕地看著。

大光爹喘息:“不就是錢嗎,老子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有人叫:“陳金土你要幹什麼?”大光爹擺手:“我還沒說完呢,要牙有兩顆!”大光爹背過身,用力一掰,兩顆金牙拍在桌上,滿嘴是血地掃視眾人。巧姑含淚:“爸,爸您幹嗎呀!”大光爹含糊不清地:“金的,當年我兒子給我鑲的,假瞭包換!”

人群鴉雀無聲,身後響起陳金水從容的聲音:“地主惡霸黃世仁啊!這金牙你們也好意思要,這可是人傢吃飯的本錢哪!”眾人回頭看,陳金水拄著拐杖走來,仔細端詳桌上的兩顆金牙,又看看大光爹,撲哧一笑。

大光爹有點懵:“金水哥,你還笑?”

陳金水點頭:“你平日帶著這兩顆破牙,臭烘烘地到處顯擺,我都替你臊得慌,今個兒自己拔瞭,輕快多瞭吧?”

大光爹捂著嘴:“你就損吧!”陳金水轉身掃視眾人:“大過年的,幹嘛都跟黃世仁一樣,討債的難,躲債的也難,都消消氣。不嫌棄就住我傢,飯管夠,雞蛋管夠!”

巧姑吃驚:“爸?”陳金水笑著一揮手:“誰會下棋?把我哄高興瞭還有雞吃、有丹溪酒喝呢!”

駱玉珠要到瞭錢,心裡不放心兒子。得知巧姑把王旭放在陳金水那裡,急得快哭起來瞭:“你怎麼把孩子跟你爸放一塊呢!”

“沒事啊玉珠姐!我爸又不是怪物。”駱玉珠把話咽回去:“你爸……”剛走到院外,聽到裡面王旭一聲叫:“哎—”駱玉珠臉色一變:“壞瞭!”巧姑也是一愣,突然拉住駱玉珠。院裡傳來爺兒倆一唱一和的吆喝聲。

“哎—雞毛換糖咧—你得帶著勁,讓人聽著嘴饞,再喊一次。”王旭喊道:“哎—雞毛換糖咧—”駱玉珠不可思議地聽著,巧姑也是目光驚詫。

爺兒倆的吆喝聲越來越亮,響徹夜空。吆喝聲中,響起一列火車呼嘯而過的聲音。

過年啦,傢傢戶戶辦起瞭年貨,可駱玉珠一點也感受不到年味,陳江河出門要債遲遲不歸,最近幾天更是一個電話也沒有,駱玉珠不禁擔心起來。看到人傢都買新衣服新鞋子瞭,王旭特別羨慕,也問母親:叔叔何時回傢呀?駱玉珠尋思,在傢等也是幹著急,還不如帶著兒子去看一下陳江河。

長興街頭,駱玉珠和王旭終於見到瞭自傢那輛滿是泥濘的貨車。馬路對面,陳江河正狼吞虎咽地吃著幹糧,滿嘴掉渣。陳江河胡子也沒刮,狼狽不堪,噎得不行瞭,就湊到澆花園的水龍頭前喝水去瞭。駱玉珠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恨不得馬上拉親人回傢。陳江河見到駱玉珠拉著王旭朝自己走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復地揉著問道:“你們怎麼來瞭?”

駱玉珠生氣地說道:“你問誰呢?誰幾天不給傢裡電話?”陳江河一抹嘴:“我不是怕你們著急麼。我已經盯著老董好幾天瞭,他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我就不信邪,他敢不給錢?”

王旭幾天不見,又長個頭瞭。陳江河上前揉著王旭的頭:“期末考試考得怎麼樣?跟叔說說。”

王旭忙從書包裡取出試卷,得意地遞上。陳江河驚喜:“嚯!可以啊,90分,在你們班排第幾?”陳江河拉起王旭逗笑。

王旭伸出五個手指。陳江河樂:“第五?有出息啦!你媽沒白疼你!”駱玉珠直勾勾地看著男人:“姓董的是個壞人,咱錢別要瞭。回傢過年吧。”陳江河收住笑,轉頭看著駱玉珠:“回傢怎麼過年?我跑瞭這麼多天才要來三萬。傢裡多少人堵在門口呢。”夫妻倆無奈對望著。

老董西裝革履地到酒店請客吃飯,客人來瞭不少,看來今天是個機會。陳江河與王旭爺兒倆坐在小貨車駕駛室裡,瞄著老董接來送往,客人進進出出的,絲毫不敢放松。

“小旭,你在這裡別動啊!等你媽買飯回來。”王旭抱著書包點頭。陳江河跳下車追到門口,一把拽住老董。老董回頭哭笑不得:“怎麼又是你啊!”

“老董,你有錢請人吃飯,沒錢還我?你還一部分也行呀!”老董不耐煩地往前走:“陳江河我真服你瞭!請客吃飯是工作需要,懂嗎?我也得打開市場,得賺錢!不然怎麼還你?”陳江河追上幾步:“老董,不能再拖瞭!你都欠幾筆款瞭?”老董瞪眼嚇唬道:“松開!你要是攪黃瞭我的事,跟你沒完啊!”陳江河被甩到一邊,眼睜睜看著老董追上眾人,

陳江河懊惱地轉身走出酒店,來到貨車邊,突然愣住瞭,他發現王旭不見瞭。

老董笑瞇瞇地招呼眾人進入包廂:“昨晚打牌又贏瞭這麼多,敞開吃啊各位……”老董拿出厚厚的一疊錢,誇自己命真好,一輩子有用不完的錢,炫耀後又塞回包裡。王旭擠在人群中,一直緊盯著老董夾著的皮包,突然湊上前一抽,搶過就跑。老董驚呆瞭,大聲叫嚷:“哎!站住!”王旭拼命地往樓梯間跑去。老董追出來,瘋狂地喊道:“攔住他!攔住那小孩!”

陳江河正走進大堂左右張望,眼看幾個保安正圍堵包抄四處逃竄的王旭。王旭被一個保安拉住撲倒在地,皮包也摔出瞭老遠。陳江河大吼一聲:“住手!”另幾個保安奔來:“這小偷還有幫手啊!”

陳江河撲上前抱住王旭,掃把棍子全都打在瞭陳江河的背上。王旭哭喊:“別打!別打我爸!”聽到王旭喊的一聲“爸”,陳江河竟忘記瞭背上的疼痛,呆呆地看著哭成淚人的王旭。

老董怕出事,連忙攔住幾個保安:“別打瞭,我們認識!這是誤會!”老董拉扯陳江河:“陳老板,你怎麼讓孩子搶我的錢呢!差點出大事瞭……”陳江河一把推開老董拉扯的手臂,眼睛不離抽泣的王旭,一堆散票拍到瞭手上。老董雙手抱拳拱瞭拱:“我真服你瞭!就這點錢,帶孩子吃點東西去!”陳江河像沒聽到一樣,輕聲問道:“小旭,你剛才叫我什麼?”王旭抽泣著用手掩飾,遞上撿起的票:“錢。”陳江河緊緊地將孩子摟住。

陳江河回到車上,駱玉珠正拿著保溫盒等著開飯,見到爺倆青一塊紫一塊的,一臉詫異。王旭低聲地:“剛才叔去要錢,被壞人打瞭。”陳江河急忙掩飾,揚瞭揚手中的鈔票,憨笑著:“被打也值瞭,今天總算要到一點錢瞭。”

駱玉珠埋怨:“被打成這樣,虧你還笑得出來!你不會踢死他幾個!”陳江河得意地瞥瞭眼王旭,兩眼放光:“我今天不還手,我高興,玉珠你不知道,還有比要回錢更高興的事呢,我聽到小旭叫我爸瞭!”駱玉珠吃驚地打量著兒子:“小旭,真的嗎?你叫他什麼?再叫一聲。”王旭不好意思瞭:“叔。”陳江河與駱玉珠無奈地交換瞭個眼神,卻都露出瞭微笑。

小旅館的窗外不時響起爆竹炸響夜空的聲音。小吃店都關門瞭,一傢人肚子餓得咕咕叫,終於王旭躺在駱玉珠的懷裡昏昏睡去瞭。

陳江河端著一碗紅豆糯米飯興沖沖地推門進來。

“紅豆糯米飯!小旭……”駱玉珠沖他噓瞭一聲,輕輕地把孩子放到床上,像變魔術一般拿出一包義亭紅糖。陳江河輕手輕腳坐在地鋪上,夾起一筷子喂到妻子嘴邊。陳江河輕聲問:“甜不?”駱玉珠笑著點頭:“哪買的?”

“今天過小年,全都關門瞭,我跑瞭整個城找吃的,跑出很遠才買到的。其實是別人傢裡討來的,好人哪,他不要錢,我硬塞過去的。”陳江河再也不願意去找吃的瞭,就拿出放在車上的粽子,昨天就已經發現粽子餿瞭,但為瞭填飽肚子,陳江河隻好用開水洗洗吃瞭……

駱玉珠開心地笑著:“日子都過糊塗瞭,如果不聽這鞭炮聲,真忘瞭今天是小年。”陳江河長嘆一聲,輕撫孩子頭發:“讓你跟孩子受這麼大罪,我真沒有用。”駱玉珠坐在床沿,摟住地上盤坐的丈夫,下巴放在他的頭頂:“比起我們孤兒寡母的時候,我已經很知足瞭,你我,小旭,還有肚子裡的孩子,咱一傢人能守在一起,在哪都是過年。”陳江河眼裡閃著淚光:“當我今天聽到小旭喊‘別打我爸!’那時候,我真感覺不到疼瞭。當時就覺著他能喊出這句,其他什麼都不重要瞭。”

駱玉珠又夾起一筷子,自己吃一口,又喂丈夫一口,兩人頂住額頭相視而笑。窗外爆竹脆響,溫暖的火光籠罩著小旅館的簡陋房間……

永康五金廠,夏廠長被討要工資的工人堵在辦公室裡。要過年瞭,工人們的工資獎金卻沒有著落。

夏廠長心急如焚,又欲哭無淚:“我知道大夥要錢過年,我比你們還急!可你們逼死我也要不來一分錢啊!”一個工人質問:“咱們沒停過一天工,效益那麼好,怎麼就發不出錢瞭?”夏廠長拉開抽屜舉起一疊白條:“錢都在這呢,全是拖欠款,三角債!人傢就是不給,我能有什麼辦法!”

夏廠長轉身:“張會計?”會計直搖頭:“廠長,我天天在催,沒有一個人接電話。”夏廠長遲疑瞭一下:“陳江河也不接?”會計哭喪著臉搖搖頭。眾人對著夏廠長七嘴八舌:“廠長,月獎金、年終獎我們不要瞭,您就把工資發我們吧!”

“老婆孩子都等著過年呢,買肉的錢都沒有哪。”

“廠長,幾個月沒發工資,我都不敢回傢瞭,回去老婆都不給好臉色看!”“唉,這年怎麼過啊!”夏廠長抱住腦袋蹲下:“我也沒法過瞭,再給陳江河打電話,電話打不通,就打傳呼機……”

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大年二十九,伴著歌聲,陳江河一傢三口興奮地開車回傢過年,身上的傳呼機響起,陳江河停車,走進瞭路邊的一個電話亭,回完電話,陳江河面色沉重地走出來,駱玉珠挺著肚子爬下車:“老夏又催瞭?”陳江河停住腳步:“老夏也沒辦法,廠裡工人都跟他急瞭。今年不光是咱一傢過不好年。”駱玉珠咬著嘴唇點點頭。慢慢地,陳江河的眼光落在貨車上,喃喃:“我有個想法,把車賣瞭,先救救急!”駱玉珠輕聲說:“這車買來不到一年,才跑瞭幾千公裡啊,還是新的。”

自己再難過,年前也要讓老夏把工人的工資發出去,那麼多傢庭啊!剩下的錢給其餘幾個廠傢正好分瞭,咱傢不把債留到明年。主意打定,為資金困擾多日的陳江河突然放松下來,壓在心頭的那塊石頭終於卸下瞭。

二手車市場裡,已經覆蓋瞭厚厚的一層雪。駱玉珠摟住兒子,眼巴巴地望著丈夫陳江河跟人談價。買車的人為難地:“非要現金?”陳江河斬釘截鐵:“沒現金我不會這麼壓價賣車。眼看就要過年瞭,我缺這錢。”買車的人遲疑地點瞭點頭。陳江河笑瞭笑,將車鑰匙遞到那人手上。王旭突然掙脫開駱玉珠,撲到愛車前張開手臂,護住貨車。“這車不賣!不許動我傢車!”陳江河停住腳步,強笑說:“小旭,咱將來還會再買新的,買更好的車!”王旭搖頭:“我不,我不!我還要坐著它上學呢!”駱玉珠忙上前摟住兒子,輕聲說:“小旭,聽話!”貨車啟動,陳江河轉頭瞇眼看去,眼睛有些濕潤。

雪花飄飄,寒風呼嘯。夏廠長被工人困在辦公室已經兩天瞭。盡管催賬的電話打瞭很多,可現在是非常時期,借錢的是大爺,要錢的是孫子,要錢等於割人傢的肉,夏廠長已經收拾瞭幹糧、被子和棉襖,準備在辦公室過除夕瞭。

突然,窗外響起熟悉的喊聲:“夏廠長,老夏!”夏廠長絕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恍惚著側耳傾聽,慢慢起身:“陳江河?”夏廠長推開眾人來到窗前,陳江河風塵仆仆,頭上散發著熱氣,抱著一個鼓鼓的黑包笑著。臉色雪白、小腹微隆的駱玉珠拉著兒子跟在後面,一傢三口疲憊不堪地站在門外。夏廠長一臉不解:“大過年的,百多裡路的,你拉著老婆孩子跑我們這裡來幹什麼?”陳江河舉起黑包:“貨款!要不要?”

會計撒腿跑上前來接過,清點後喜出望外地舉起黑包:“廠長!十幾萬哪!”屋裡鴉雀無聲,人群中突然爆發出歡呼聲,大傢爭相湧進門去,將一傢三口團團圍住。陳江河被抬起,急忙叫道:“別抬我老婆,她懷孕瞭!”夏廠長怔怔地看著包裡的一捆捆錢,望著被拋上半空的陳江河:“我的祖宗,你哪來那麼多錢?”陳江河躺在半空大叫:“我們義烏有年前收賬,安心過年的傳統,永康應該也是這樣吧,我把那貨車賣瞭!”夏廠長哽咽:“兄弟,你這個新年禮包太重瞭,你……快給客人一傢子準備吃的!”夏廠長沒再說下去,淚水在眾人的歡呼聲中不爭氣地淌落……

《雞毛飛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