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松子姑姑曾經進過監獄啊?”

“她做瞭什麼?”

“聽說是殺瞭個小白臉。”

“殺人?……松子姑姑……”我覺得肚子很難受。

早知道就不問瞭。

“聽說那個男的非常惡劣。要我說的話,我覺得他死有餘辜,但是因為法官是男的,所以判瞭八年。一般頂多四五年吧!八年實在太長瞭。為什麼她不讓律師再上訴呢?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我知道龍先生殺過人,但是我沒想到連松子姑姑也曾犯下殺人罪。

我之前覺得松子姑姑是一個在社會角落生活,最後被不知名的人殺死的可憐女性。但是松子姑姑自己也曾經殺過人。不管有多大的事情,都不應該殺人的。所以她在寒磣的公寓裡被殺死也是因果報應不是嗎?

我越調查松子姑姑,越有可能發現她更黑暗的一面。這樣一想,我急切地想瞭解松子姑姑的心便冷瞭下來。

“她在獄中很認真、很安分。隻不過她可能因為太在意看守員的目光,所以循規蹈矩得幾乎到瞭神經質的地步。即使在大熱天拔草,她也可以一絲不茍地認真工作。其他獄友都隨便拔一拔,混過看守員的耳目,隻有松子不一樣。這樣的乖乖牌會惹人嫌是世間常有的事,其他人好像也很討厭她,但是松子忍瞭下來。就我所知,她從來不曾和人吵過架或是違反規定……你怎麼瞭?突然變得好安靜。”

“會嗎?因為我沒想到松子姑姑曾經殺過人……”

“太震驚瞭嗎?”

“是啊……”

“殺人確實是不好的事。但是阿笙,你很想瞭解松子吧?你也想體諒她吧?那麼請你仔細去調查松子為什麼要殺人,你認為呢?”

“但是殺人就是殺人啊!現在覺得對松子姑姑的事情……”

“你要說不想管瞭嗎?”

我閉口不說話。

“阿笙,難道你認為松子是玉潔冰清的聖女嗎?”

“……”

“松子也是一般人啊,她也會做愛也會拉屎,她會愛人也會傷人。阿笙,你也應該曾經說過謊,或是小小犯個法吧!”

“但是殺人……”

“你當然不會,但是也不能打包票說你絕對不會被情勢所逼而殺死某人吧?”

“……”

“松子是殺瞭人,但是正因為是女人殺瞭男人,所以這其中一定有原因。如果你不去調查,隻單方面責怪松子,我是無法認同的。總之,我已經被你拖下水瞭,請你不要因為這樣就想喊停。你既然已經知道這麼多瞭,就應該徹底調查清楚,用你的方式去瞭解松子活著時的樣子,如果你不這樣做的話……”

澤村董事長深深吸瞭一口氣,喃喃自語地說:“你不覺得松子太可憐瞭嗎?”

哐當。

這時我耳中響起之前松子姑姑的骨灰壇發出的微弱聲音。

這好像是松子姑姑的靈魂在告訴我什麼事情似的。

“怎麼樣?阿笙?”

我抬起頭來。

澤村董事長用哀傷的眼神看著我。

我點點頭。

“但是即使要調查……”

“如果想要瞭解案子的話,隻要去看法院發出的判決書就可以瞭。”

“可以看嗎?”

“可以吧!島崎?”

“如果是刑事判決的話,去檢察署申請應該就可以看瞭。”

“就是這樣,詳細情形你去問大津的地檢署。”

“大津?滋賀縣的嗎?”

“因為松子是在滋賀縣出事的。”

“松子入獄時,是我服刑的第二年,所以是一九七四年……吧。”

“那在美容院見面的時候是……?”

“應該是在東京迪斯尼樂園建好的前一年,所以是……”

“一九八二年。”

“謝謝你,島崎,是一九八二年。”

“那傢美容院現在還在吧!”

“還在,在銀座,但是地點有一點不同。”

“我也要去那傢店看看。”

澤村董事長臉上漾起笑容。

“還真巧呢!東京有那麼多傢美容院。”

“才不是呢!東京或許有多到難以計數的美容院,但是叫作‘茜’的就隻有一傢。不過現在已經改名為‘Rouge’瞭。”

奔馳減慢瞭速度,不知何時已經回到瞭皇宮飯店。剛才奔馳好像是在內堀大道上繞圈圈。

“阿笙,很抱歉,時間已經到瞭,我好久沒和像你這樣的孩子說話瞭,真的很高興。下次再見面吧!”

澤村董事長一說完,便用雙手夾住我的臉,然後又給我一個濃烈的香吻。

香吻的餘韻使我頭暈目眩,但是當我回到西荻窪的公寓時,就回過神來瞭。我以為去東京車站送明日香是很久以前的事瞭,但是其實不過是今天早上才發生的。今天發生瞭太多事,但是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我首先在網絡上查到瞭大津地檢署的地址和電話。現在已經下午五點多瞭,但是我還是先打電話過去問問。

電話響瞭四聲才接通。

“大津地檢署。”一個生硬的男人聲音。

“我想請教有關判決書的事。”

“閱覽公審資料是吧!請你等一下。”

電話那頭傳來輕快的音樂,不像是地檢署。

“喂,這裡是總務部記錄課。”這次是個女孩的聲音,好像很年輕,但是和澤村董事長見過面以後,我決定不要在乎年齡瞭。

“我想知道有關判決書的閱覽手續。”

“是已經結案的嗎?”

“是,是一九七四年的……”

“那麼久以前的案子啊,你是當事人嗎?”

“不,我不是當事人……”

“那就不可以。”

“為什麼?”

“《刑事訴訟法》規定,結案後三年就不得閱覽,但是當事人或其關系者則另當別論。”

“我是當事人的親戚。”

“親戚是指?”

“應該說是本案被告的親戚,她是我的姑姑。”

“是什麼樣的案子?”

“殺人案。”

“你的姑姑現在在做什麼?”

“她已經過世瞭。”

“……啊,是嗎?”

“我之前對於姑姑的事完全不知道,她是最近才過世的,但是我聽說姑姑曾經因為殺人而入獄,我想要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原來如此……我知道瞭。如果是親戚,我想應該可以核準。隻不過,不知道資料是否還保存著……”

“可能會丟掉嗎?”

“是,太久以前的案子的話……我去查一下,你知道判決日、確定判決的日期嗎?”

“我隻聽說是在一九七四年。”

“罪名是殺人罪吧!”

“是。”

“被告的姓名。”

“川尻松子。”

“川尻松子小姐……我在計算機上搜索,所以請給我一點時間。我待會兒再打給你。”

我告訴她姓名和電話後便掛上電話。

還不到五分鐘,電話鈴聲就響瞭。

“剛才那件公審的資料還保存著。因為必須提出閱覽申請書,所以請準備好身份證明文件、印章和一百五十日元印花稅帶過來。”

“印花稅?”

“這裡的一樓有賣,所以來這裡買就可以瞭。”

“身份證明文件是指?”

“駕照或是保險卡,護照也可以。”

第二天早上我搭乘九點三分發車的“Hikari一一七號”,離開東京。在京都車站換乘琵琶湖線,到達大津車站時是十二點半。在車站內的快餐店吃瞭咖哩豬排飯,便在車站前懸掛的周邊地圖上確認地點,然後就朝大津地檢署走去。

大津地檢署是在距離車站兩百公裡左右的法務局綜合官廳內。綜合官廳是棟五層樓的建築物,除瞭地檢署,大津地方法務局也在其中。這一帶好像就是所謂的政府機關街,法院、縣政府、縣警局總部都聚集於此。

官廳的入口站著警衛。我告訴他我要去記錄課,他跟我說去問裡面的咨詢窗口。咨詢窗口在一進入官廳的左邊,那裡坐著一個男人,我向他請教後,便在商店買瞭一百五十日元的印花稅,然後搭乘電梯到三樓。一走出電梯,右邊有一間門是開著的房間。我看見墻壁上突出一塊牌子,寫著“檢務官室”,下面的括號裡寫著小小的“記錄課”。

我一走進房間,就看到穿著白襯衫打著領帶的男性和穿著白襯衫的女性,他們不是在影印,就是在辦公桌上辦公,要不然就是在敲擊電腦鍵盤。每張桌上都是堆積如山的資料。

“有什麼事嗎?”

皮膚有點黑的年輕男性站在我面前,聲音非常溫柔,但是我感覺他一直盯著我看。

我告訴他,我是昨天打過電話來詢問有關判決書的人,於是辦公桌那裡發出“啊”的一聲。我一看,一名身材姣好的女性站瞭起來。她大概有二十五歲吧!她說她是記錄課的。

我再次告訴這名女性我想要閱覽判決書,她便將閱覽申請書的表格遞給我。

我坐在檢務官辦公桌隔壁的一張大桌子上填寫表格。被告欄我寫“川尻松子”,閱覽目的我勾選“其他”,與當事人的關系我寫“外甥”。下方我寫上自己的住址和姓名“川尻笙”。案件編號和確定判決的日期,則是由她告訴我在計算機上搜索到的結果,我再填寫上去。貼上剛才買來的印花,並出示我的醫保卡,交給承辦的女檢務官。

當我心想終於快要看到松子姑姑的判決書時,得到這樣的答復:“這個案子的數據在倉庫裡,所以要明天才能看。”

“不會吧!”

我沒想到閱覽要等到第二天。如果是這樣,應該事先在電話裡告訴我嘛!我一邊咒罵著,一邊走出官廳。看瞭看錢包,扣掉回程車票的錢,大概勉強可以住一晚。

我先回到大津車站,車站前有一間派出所,所以我便問那裡的巡查先生,哪裡有便宜的旅館。他告訴我走路大約五分鐘,巡查先生很親切,還幫我打電話到旅館。

因為離登記入住還有一段時間,而且大老遠來到這裡,所以我決定要去琵琶湖逛逛。我走過車站前的環形噴水池,在行道樹綠得耀眼的大馬路上往北邊前進,然後碰到一處平緩的下坡。慢慢走下坡,大約十分鐘後,路就變得平坦瞭,前方是岔道口,柵欄剛好放下來,警鈴大作。綠色電車通過後,我便穿越岔道口,來到一條大馬路。正要過馬路時,我聞到瞭湖水的味道。

怎麼覺得我好像是來旅行的?我看見前方像海水一樣湛藍的湖面,不由得歡呼,並加快腳步。當來到湖邊時,看到那裡有一個用白色石板鋪設的廣場,有一條像是棧橋的步道從廣場伸向湖面。

我毫不猶豫地往湖上的步道走。步道大約一百米長吧!當我站在棧橋的前端時,感覺自己就好像浮在琵琶湖的正中央,吹拂著湖面的清風洗滌著我的全身。我腳下的柏油路面傳來瞭陣陣波浪般的震動。我的左邊靜靜停泊著白色和黃色的帆船。遙遠的湖面上有帆船駛過留下白色的航跡。天空是令人目眩神迷的藍,上面飄浮著大朵的積雨雲。

我突然想聽明日香的聲音,便用手機撥打明日香的手機,結果接到語音信箱,我掛掉電話,咂瞭咂舌。

第二天早上九點整,我再度來到瞭大津地檢署,到瞭記錄課告訴承辦的女檢務官我的來意,然後坐在昨天填寫申請書的那張大桌子前。大約等瞭五分鐘,承辦檢務官就抱著厚厚的資料回來瞭。

“你可以抄寫,但是不能影印,這是規定。”

“那我可以在這裡看嗎?”

“可以。看完後請告訴我一聲。”承辦檢務官回到瞭自己的座位上。

我看著資料,好厚。隨意翻瞭翻,從調查報告、陳述書到判決書全都在這裡。

這些發黃的紙上記載著松子姑姑犯下殺人罪的所有內容。

我決定從判決書開始看。檢務官室有好幾個人都是站著工作的,總是亂哄哄。但是當我看到“判決書”幾個字的那一瞬間,所有的雜音都消失瞭。

那裡記載的不隻是案情,從松子姑姑小時候一直到命案發生時的所有經過都記錄瞭下來,巨細靡遺的程度令人為之驚訝。一直認為父親的愛全都給瞭久美姑姑的少女時期。沒有貫徹自己的理想,反而壓抑自己的青春時期。還有在修學旅行時發生的偷竊事件,應該就是龍先生所說的吧!果然因為這個事件,松子姑姑失蹤瞭。之後她和一心想成為作傢的Y青年開始同居,但是Y自殺瞭。她又和Y的好友O發生婚外情,被甩掉後自暴自棄去做中洲的土耳其浴女郎。所謂的土耳其浴就是現在的泡泡浴吧!我還沒去過……松子姑姑在這傢土耳其浴店認識瞭S女,並結為好友。她在土耳其浴店曾經有一段時間是第一紅牌。就在她人氣稍稍下滑時,被小野寺保這個客人勸誘,搬到瞭滋賀縣的雄琴。雄琴的生活非常忙碌,為瞭消除疲勞,便開始使用安非他命。案發的前一天,她獲知她的好友S被註射瞭安非他命的同居男友所殺,松子姑姑便下定決心要戒掉安非他命。她想要和小野寺保開小餐館,但因此導致他們發生口角,她發現小野寺保隻不過是把自己當作賺錢的工具,小野寺保想要強迫她註射安非他命,因此松子姑姑便拿起菜刀抵抗。她的手被小野寺保抓住,無法動彈,於是菜刀便從手中掉落,剛好刺進小野寺保的腳指甲,松子姑姑便將小野寺保殺瞭。之後她想要追隨曾經同居的對象Y去自殺,所以去瞭玉川上水,但是自殺未遂。她開始和當時因為擔心而向她搭訕的理發店老板S過起瞭同居的生活。兩個月後,看到通緝照片及姓名的附近鄰居報案,她被警方逮捕。

判決書上寫著,松子姑姑的性格缺陷是導致這件案子發生的最主要原因。任性而為、以自我為中心、容易感情用事的個性,致使她誤入歧途。

但是我不這麼認為,從這份資料看來,不論是做土耳其浴女郎,或是和男人之間的關系,松子姑姑不過是直率到有點蠢而已。

也或許是我對姑姑有所偏袒吧!但是我不覺得姑姑像爸爸說的那樣,是個無可救藥的女人。

殺死小野寺保這個男人的經過,也是接近正當防衛不是嗎?如同澤村董事長所說的,即使包含違反毒品取締法在內,八年的刑期也太長瞭。

松子姑姑沒有上訴,她去服刑瞭,出獄後成為美發師再出發。她之所以會成為美發師,與她被逮捕之前同居的那個理發師應該有關吧!然後她在美容院和澤村董事長再次見面瞭……

我看完所有的資料後,已經是下午兩點多瞭。

我抬起疲憊的雙眼,覺得松子姑姑就坐在桌子的對面。那張成人式的黑白相片上的臉,正拖著腮看著我,她的眼神好像有問題要問我。

我從大津坐上琵琶湖線,換乘新幹線、中央線,回到西荻窪的公寓時,已經晚上八點多瞭。

我打開房間的日光燈,猶豫瞭一下,但還是打電話到明日香的傢裡。電話響瞭六聲後被接起。

“這裡是渡邊傢。”

明日香的聲音。

“是我。”

“啊?”

“啊什麼啊,我是阿笙,你忘瞭我的聲音嗎?”

“哦,是明日香的朋友嗎?”

我漲紅瞭臉。

“……不是明日香嗎……”

“請等一下。”

電話的那頭傳來瞭笑聲。

我聽見“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阿笙?”

“明日香嗎?剛才那個人是?”

“是我姐姐,她說你以為是我。”

“可是聲音一模一樣啊!”

“因為你沒仔細聽。”

“你在幹什麼?”

“我很忙,有很多事,你呢?”

“今天我去瞭大津地檢署。”

“滋賀縣的大津?檢察署?阿笙你做瞭什麼壞事嗎?”

我便一一加以說明。

我碰到瞭那個掉落《聖經》的男人,他的名字叫作龍洋一,是松子姑姑教過的學生。龍先生被帶到警察局。經由龍先生的介紹,我和演藝公司的澤村董事長見面,松子姑姑曾經殺人入獄服刑過。還有在大津地檢署,我得知瞭松子姑姑在犯案之前的人生。

明日香光是聽到掉落《聖經》的那個男人真正的身份後就已經驚叫連連,之後我說的事情她便不再有任何響應,隻是安靜地聽著。

“松子姑姑殺瞭人啊……”

“但是那不是松子姑姑一個人的錯,我覺得是被殺的那個男人的錯。松子姑姑入監服刑後,成為美發師再出發。我覺得這很瞭不起。”

“……是啊,松子姑姑的人生完全超出瞭我的想象呢!”

“我要去松子姑姑出獄後工作的那傢美容院看看,聽說還在銀座,搞不好還有人記得松子姑姑呢!”

“你知道地點嗎?”

“我現在要查。明日香,你要在那裡待到什麼時候?還不回來嗎?”

“嗯……”

“怎麼瞭?發生瞭什麼事情嗎?”

“沒有,我想要在這裡多待幾天。”

“是嗎?明日香……”

“什麼?”

“明日香不在,我真的很無聊呢!”

“……謝謝。我也是一直在想阿笙。”

我快要笑出來瞭,這不像明日香會說的話。

“是真的嗎?”

“是真的。”

安靜瞭下來。

“那我再打電話給你。”

“嗯,再見。”

我放下電話。

明明才剛聽到她的聲音,卻反而覺得更寂寞。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理瞭理情緒,一邊吃著從車站前的便利商店買回來的便當,一邊上網搜索銀座的美容院。現在隻要稍微有生意頭腦的美容院都會開設自己的網頁。

搜索頁面上列出瞭一長串美容院的店名。幾乎都是英文字母,店名不是直接用英文就是法文。

美容院“Rouge”,隻有一個。

第二天早上,我從西荻窪坐中央線,在東京車站換乘山手線,在有樂町車站下車。如果是新宿或是澀谷,我還曾經去過,但是銀座就從來沒去過瞭。於是我就去首都高速底下那間派出所詢問“Rouge”的位置。我告訴戴著眼鏡的巡警先生地址之後,他就攤開地圖指給我看。

我按照他說的,在晴海大道上走瞭一會兒,過瞭銀行後轉進巷子裡。可能是因為時間還早,路上的行人並不多。在我抬頭看著左邊的大樓時,發現瞭“銀座Crest大樓”的字樣。我一看上面掛著的電子廣告牌,的確顯示著“美容室Rouge”在三樓。根據電子廣告牌上的信息,這棟綜合大樓的地下一樓是居酒屋,二樓好像是牙醫診所,四樓和五樓的商店名字很奇怪,但是沒有看見任何店面。

我鉆進狹窄的入口,搭乘電梯到三樓。一走出電梯就看到一扇門。在刻有復雜花紋的玻璃上,寫著紅色的“Rouge”。門上掛著“準備中”的牌子,但是因為裡面的燈是亮著的,所以我想應該有人吧!

我試著推瞭推門,結果門開瞭。來客鈴聲“當當當”響起。

店裡流瀉出輕快的法國流行音樂。進門的右手邊有一把像是圓形盒子的椅子。那好像是櫃臺,但是沒有人。櫃臺裡面,面向一整面鏡子擺放著四腳椅。室內裝潢以白色為基調,在各處交織著紅色和藍色。即使店名叫作“Rouge”,但是裝潢好像並沒有特別拘泥於紅色。

椅子的另一邊有一張歪斜的玻璃屏風。當我看見那後面的人影時,她立刻沖瞭出來。那是一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女孩。身穿黃色T恤和白色長褲。手上拿著抹佈,發色是令人吃驚的粉紅色,發型是齊耳短發。

“對不起,還沒開始營業。”

“我不是客人,我想要打聽一些事情。”

女子站在我面前想瞭一下,額頭滲出汗珠。

“我想問一下以前在這傢店裡工作過的,叫作川尻松子的人。”

“川尻松子小姐?我沒聽過,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約二十年前。”

那女孩笑瞭:“我怎麼可能知道,我都還沒出生呢!”

“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知道?”

女子兩手叉著腰。

“這樣啊,那做瞭二十年以上的人,就隻有大師傅瞭不是嗎?”

“大師傅是指?”

“這個店的老板,創始人。”

“‘他’還會來這裡嗎?”

“現在就在啊!”

“真的?我可以見‘他’嗎?”

“沒有預約有點困難哦,我幫你問問看好瞭,這個幫我拿一下。”

女孩將抹佈塞給我後,便走入寫著“STAFF ONLY”的門內。這條抹佈可能才剛用,很潔白,還微微散發著消毒水的味道。我一看腳下,地上有腳印。我心想既然有抹佈,就趕緊用抹佈擦掉腳印。我以為變幹凈瞭,誰知在稍遠的地方又看見臟污。於是就順便再擦一下,剛才那個女孩回來瞭。

“啊!不行!這不是用來擦地板的。”她將抹佈搶瞭去,哭喪著臉說。

“這是洗發臺專用的。”

“對不起,我不知道。”

“唉!算瞭,是我不應該把抹佈交給你的。大師傅說可以見你。她說話的口氣好像是一直在等你來似的,大師傅的房間就在那個門進去後,走到底右邊的房間。”

我向她道謝後,便鉆進工作人員專用的門,走到底看見右邊的房間上掛著“店長室”的牌子。

我有點緊張。

敲瞭敲門後,從裡面傳來“門沒鎖”的響亮聲音。

我說瞭聲“打擾瞭”,便將門打開。

房間大約三坪大,正面墻壁的窗戶上,掛著蕾絲花邊窗簾。右邊的墻邊放著一張簡單的辦公桌。一位面向桌子的女性將椅子轉瞭一圈站起來。

她的個子很矮,大概隻到我的肩膀。香菇頭閃閃發亮,就像黑糖一樣。直條紋的襯衫配上黃綠色的緊身褲,腳上穿著低跟的淺口鞋。手腳都很細,如果隻看頭發和穿著的話,還以為是十幾歲的女孩,但是她的眼角有明顯的皺紋,臉頰也松弛瞭,嘴角往下垂。她的底妝很白,但是應該有六十幾歲瞭。

“你是阿笙?”

“是的,你知道我?”

“澤村女士來過電話,說有一個叫作川尻笙的男孩可能會來我這裡,叫我跟你說松子的事。她還說你不懂事,可能會說些失禮的話,叫我要原諒你。”

“那個人……”

“初次見面,我是內田茜,這傢店的老板。坐吧!我和澤村女士不同,我有的是時間。”

《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