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一個叫歐維的男人和一隻叫恩斯特的貓

也不是歐維特別不喜歡這隻貓,而是他根本就不喜歡貓。他總是認為它們非常不值得信任。特別是當它們——比如恩斯特這樣——長得跟助動車那麼大的時候。實際上很難下定論,這到底是隻出奇大的貓,還是隻出奇小的獅子。不要跟搞不清會不會趁你睡著時把你吃掉的東西交朋友,這是歐維的人生哲學。

但索雅無條件地愛恩斯特,所以歐維學會瞭把這種理性思辨深藏在心裡。她喜歡的,他知道說壞話沒有好果子吃,雖沒人理解,他自己最清楚緣何得到她的愛。於是,在拜訪森林木屋時,他和恩斯特都學會瞭容忍對方的存在——除瞭有一次,歐維往廚房凳上坐的時候,壓到瞭恩斯特的尾巴,被咬瞭一口。或者說,他們學會瞭與對方保持距離,恰如歐維和索雅的爸爸那樣。

哪怕歐維堅持認為這該死的貓崽子本無權自己坐一個凳子,還用尾巴占一個,但為瞭索雅,他隻好作罷。

歐維從來沒學會釣魚。但自從索雅第一次帶歐維來森林木屋,兩個秋天來瞭又去,屋頂從造好以來還頭一回沒漏水。而那輛卡車,隻要有人轉鑰匙,就一定能發動起來,都不帶咳嗽一聲。關於這些,索雅的爸爸從沒有開口道過謝。但他再也沒有提歐維“從城裡來”這檔子事。對索雅的爸爸來說,這就算是最真誠的情感流露瞭。

兩番春夏之後,在第三年,一個涼爽的六月夜晚,索雅的爸爸死瞭。歐維從未見過誰哭成索雅那樣。頭兩天,她幾乎下不瞭床。也曾遭遇死亡多次的歐維,與圍繞死亡產生的情感之間僅有些微不足道的關系,他隻能在森林木屋的廚房裡無助地消磨時間。鎮上教堂裡的牧師來交代瞭一下葬禮的細節。

“好人一個。”牧師指著客廳墻上一張索雅和她爸爸的合影,簡短地評價。

歐維點點頭,不知道他想要怎樣的回答。於是,他出瞭門,去檢查卡車有沒有什麼毛病要修。

第四天,索雅下瞭床,開始瘋狂地清掃木屋,歐維像未卜先知的人躲避一場即將到來的龍卷風一樣保持著距離。他在院子裡四處尋找可以讓自己忙活一陣的事做,修補春季風暴中破損的木棚。第五天,他在裡面裝滿新砍的柴。修剪草皮,砍掉從樹林裡長過界的樹枝。第六天晚上,雜貨店打來電話。

大傢都說是意外。但所有見過恩斯特的人,都不相信它會意外地沖到車輪下。悲傷對生物起瞭奇怪的作用。

歐維從沒有比當晚更快地在路上開過車。一路上索雅都捧著恩斯特的大腦袋。到獸醫院的時候,它還在呼吸,但傷勢太重,失血過多。

在手術室裡跪瞭近兩小時後,索雅親吻著貓咪的額頭,低聲說著“再見,親愛的恩斯特”。之後,那些說出口的話語就像包裹著一團迷霧,成瞭:“再見,最親愛的爸爸。”

然後貓閉瞭上眼睛。

從候診室出來,索雅把額頭沉沉地倚在歐維胸口。

“我失去太多瞭,歐維。感覺我的心就像在身體之外跳動。”

他們沉默地站瞭很久,彼此擁抱著。最後她抬起頭面向他,嚴肅地註視著他的眼睛。

“現在你得加倍愛我。”她要求道。

於是歐維對她撒瞭謊,說他會的。盡管他心裡很清楚,他已經不可能比現在更愛她瞭。

他們把恩斯特葬在他曾和索雅的爸爸垂釣的那個魚塘邊。牧師也在,還念瞭悼詞。之後,歐維把行李裝上薩博,讓索雅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兩人沿著小路返城。他們在回城路上的第一個小鎮短暫停留。索雅要在那裡見一個人。歐維不知道是誰。這是他身上最讓她欣賞的品質之一,她後來這樣說。她不知道還有誰可以在車裡等上整整一個小時而不追問自己究竟在等什麼或者要等多長時間。歐維並不是不抱怨,天知道他有多會抱怨,特別是需要付停車費的時候。但他從不多過問她的去向,總是會等她。

索雅終於走出來坐回車裡時,她盡可能小心地關上薩博的車門,她知道,這樣,歐維才不會拿那種就好像她踢到瞭個小動物似的幽怨眼神瞪她。她把手放到他手上。

“我想我們得買套自己的房子,歐維。”她輕聲說。

“有什麼好處呢?”歐維問。

“我想孩子應該在房子裡長大。”她回答,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挪到自己的肚子上。

歐維沉默瞭好久。哪怕對歐維來說也算得上很久。他若有所思地觀察著她的肚子,就好像期待著那兒會豎起什麼旗子。最後他在車座上坐直身子,把電臺的頻道旋鈕朝前擰半圈,又朝後擰半圈,調整後視鏡,然後緩緩點頭。

“那我們需要大車。”

《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