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一個叫歐維的男人和尾聲

生命是一樁奇怪的事情。

冬去春來,帕爾瓦娜拿到瞭駕照。歐維教會瞭阿德裡安如何換胎。那小流氓開個豐田也就算瞭,但日子想過滋潤瞭,還是得學著點啊,四月裡一個周日,歐維看望索雅的時候對她解釋道。這之後他給她看瞭帕爾瓦娜小兒子的照片。四個月,胖得像頭小海象。帕特裡克想給他裝個什麼電子移動相冊,但歐維信不過這種東西。於是,他就在錢包裡塞瞭一厚摞打印紙,用橡皮筋一捆。見誰就給誰看。他甚至還給花店的店員看瞭。

春去夏來,秋意漸濃的時候,那個總是穿超大風衣的女記者搬進瞭開奧迪的公子哥安德斯的傢。歐維開的搬傢貨車。他才不相信那些蠢蛋們能不碾壞他的信箱就把車倒進房子之間的小路。還是自己上為妙。那個叫萊娜的女記者當然不相信“婚姻是所大學”,歐維告訴索雅的時候哼瞭一聲,顯然小區裡已經進行過激烈討論,但第二年春天,他來的時候還是拿出瞭一張結婚請柬。

米爾莎德一襲黑色禮服,由於過於緊張一直抖個不停,帕爾瓦娜不得不趁他進市政廳禮堂之前給他灌瞭一杯龍舌蘭。吉米在禮堂內等他。歐維是他的伴郎,還為此買瞭套新禮服。宴會在阿邁爾的咖啡館舉行,這個四四方方的男人三次想發言,卻因為嗓子太渾濁,隻吐出幾個疊在一塊兒的詞。但他給店裡的一款三明治起名為吉米,吉米說這是他這輩子收到過的最璀璨的禮物。他和米爾莎德一起留在瞭媽媽的房子裡。一年後,他們收養瞭一個小女孩。吉米每天下午帶著她去安妮塔和魯尼傢喝咖啡,毫無例外。

魯尼並沒有好轉,有時候他會糊塗一整天,完全無法溝通。但每次小女孩跑過門檻,沖安妮塔張開雙臂的時候,一抹欣慰的笑容就會在他臉上慢慢綻開。毫無例外。

排屋小區周圍建起瞭更多新房。幾年內,這裡從近郊變成瞭市區。眾所周知,帕特裡克在破墻開窗傢具組裝等方面能力有限,某天早晨他來敲歐維的門,身邊帶瞭兩個年齡相仿能力相當的人。據他們自己介紹,倆人在隔壁小區各自有套房。他們都在裝修房子,做隔墻的時候遇到瞭承重的問題,不知道該怎麼辦。歐維當然知道。於是他嘴裡嘟囔瞭個疑似“笨蛋”的詞,就跟著去給他們上課瞭。第二天又出現一位新鄰居,然後又來一個,接著還有一個。幾個月裡,歐維幾乎修遍瞭周遭四個小區裡的所有房子。當然每次他都為這些人的無能罵罵咧咧,但他一個人在索雅墓地的時候,偶爾會含糊其辭地說“白天有些事兒幹可能還不錯”之類的話。

帕爾瓦娜的女兒又過生日瞭,不等人解釋究竟是怎麼回事兒,三歲女孩已經變成瞭六歲女孩。就像所有沒大沒小的三歲女孩一樣。開學第一天,歐維送她去上學。她教他怎麼在短信裡畫笑臉,他要她保證絕不把自己也搞瞭個手機這事告訴帕特裡克。同樣沒大沒小的八歲女孩成瞭十一歲女孩,並開瞭第一場睡衣派對。她們的小弟弟把玩具在歐維的廚房裡攤瞭一地。歐維在自己的院子為他挖瞭個小池塘。但別人管它叫小水塘的時候,歐維一定跳將起來反駁說“這他媽明明是遊泳池”。安德斯當選為居民委員會的主席,帕爾瓦娜為後院的草坪新買瞭個割草機。

夏去秋來,不久又到瞭冬天,就在帕爾瓦娜和帕特裡克帶車用拖鬥撞瞭歐維傢信箱的整整四年後一個冰冷的十一月早晨,帕爾瓦娜突然醒來,就像剛有人把冰冷的手掌放在瞭她的額頭。她騰地站起身,看看臥室窗外,再看看鐘。八點一刻,歐維傢門口的雪還沒鏟。

她穿著睡衣和拖鞋沖過小路,喊著他的名字。用他給她的備用鑰匙打開門,一頭紮進客廳,一顆心都懸到瞭嗓子眼,又跌跌撞撞地踩著濕拖鞋爬上樓梯,沖進他的房間。

看上去歐維隻是睡得很沉的樣子,帕爾瓦娜從沒見過他如此安詳。貓咪躺在他身邊,腦袋小心翼翼地擱在他的掌心。看到帕爾瓦娜後,它慢慢站起身,爬上帕爾瓦娜的膝蓋,就像直到現在才接受發生的一切。他們倆一起坐在床沿上,帕爾瓦娜輕撫著歐維頭上稀疏的頭發,直到救護車的醫護人員溫柔地通知他們必須把屍體抬走。於是她俯下身子低聲在他耳邊說:“問候索雅,謝謝她把你借給我。”然後她從床頭櫃上拿起手書“致帕爾瓦娜”的信封走下樓梯。

薩博給阿德裡安。其餘你來處理。房子的鑰匙你收好。貓每天吃兩頓吞拿魚,它不肯在陌生人傢拉屎,別逼它。城裡有個律師,重要文件都在他手上。有個賬戶裡存瞭11563013克朗67歐爾,是索雅的爸爸留下的。老頭炒股票,摳門得要死。索雅和我從來不知道該拿這些錢怎麼辦。你的孩子年滿十八歲的時候給他們每人一百萬,也給吉米和米爾莎德的女孩一百萬。剩下的是你的,千萬別交給帕特裡克管。要不是索雅走得早,她一定會喜歡你。別讓新鄰居們在小區裡開車。

歐維

信的最下方用大寫字母寫著“你不是個白癡”,還在後面畫瞭個笑臉,就像娜薩寧教他的一樣。

信上還清楚地寫明千萬別把葬禮搞成“該死的盛會”。歐維不要任何儀式,隻把他往索雅身邊一埋就好。“不要圍觀,不用飄帶!”他明明白白地對帕爾瓦娜聲明。

葬禮來瞭三百多人。

帕特裡克、帕爾瓦娜和女孩兒們進場的時候,墻角走道都擠滿瞭人。每人手裡握著一支點燃的蠟燭,蠟燭側面刻著一行字:索雅基金。這就是帕爾瓦娜決定歐維留下的錢應有的歸宿:為孤兒設立的慈善基金。她眼含淚水,嗓子幹得就像幾天來都無法呼吸。但燭光讓她稍許平靜瞭一些。當帕特裡克看見這麼多人來向歐維道別的時候,他輕輕用胳膊肘捅瞭捅她,她笑瞭。

“我操,這排場歐維得恨死,是不是?”

她破涕為笑,因為他還真會。

晚上她領一對年輕的新婚夫婦看瞭歐維和索雅的房子。女孩已有身孕。她穿過房間的時候雙眼閃著光,就像看著自己孩子的未來在眼前展開。她的丈夫看上去並沒那麼喜歡這套房子。他穿著條工裝褲,狐疑地踹踹踢腳線,看上去有些鬱悶。但帕爾瓦娜知道這沒什麼關系,她從女孩的眼睛裡已經看到瞭決定。但當男孩嚴肅地問及廣告上提到的“車庫”時,帕爾瓦娜上下打量瞭他一番,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問他開的什麼車。這時男孩第一次放松下來,嘴角露出一絲無法察覺的微笑,那雙直視著她的眼睛裡充滿難以抑制的驕傲,這種驕傲隻有一個詞可以表達:

薩博。

《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