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澤直樹4:銀翼的伊卡洛斯 第二章 女帝的威風

1

在營業二部樓層的半澤收到秘書室的通知,是下午兩點以後的事情。

半澤坐電梯來到董事樓層,走進接待室,面前是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喲,最近情況怎麼樣?”一張油頭粉面的臉轉向半澤,正是審查部的曾根崎。

“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剛負責接手這一攤,工作時日尚淺。紀本常務非常擔心,特別交代萬一需要,讓我也要出來頂一頂。”

“想得還真是周到啊。”

半澤找瞭個空位置坐下,抬頭看瞭看墻壁上的掛鐘。正在這時,門外響起敲門聲,秘書室的負責人推門進來喊道:“客人這就到瞭,到時候請大傢熱情歡迎。”

在地下停車場恭候公務車,並把貴客迎上來的是秘書室長和總務部的次長。從電梯裡出來的,正是威風八面賽女帝的國土交通大臣——白井。她的視線,落在瞭迎面前來迎接的中野渡行長身上。她穿著一身鈷藍色的衣服,搭配現在的季節似乎早瞭點兒。

“歡迎大駕光臨啊,大臣。請,這邊請。”中野渡鄭重地打過招呼,走在前面將白井讓進瞭接待室。

白井後面緊跟著國土交通省航空局局長和大臣官房參事官,還有白井的兩名公配秘書。拉著一張臭臉慢吞吞跟在後面的,是那個半澤也熟悉的男人——特別調查委員會的一把手,乃原。

乃原也不打招呼,隻是滿臉惡毒地看著半澤。當然瞭,原本也不可能指望他打什麼招呼。“老師,請這邊坐。”在白井的招呼下,乃原坐瞭中間的位置。

大傢開始交換名片。銀行這邊除行長以外,還有副行長、紀本以及內藤等一眾職員共計十人。再加上半澤、曾根崎等次長們也出席,整個大型會議室裡坐滿瞭人,變得異常悶熱。

“今天占用大傢寶貴的時間,在此表示衷心的感謝。”白井開口的語調有點高亢尖銳,穿透力極強,“本來很想借此機會,聆聽中野渡行長關於目前經濟形勢的高論,但是由於時間有限,隻好直接進入正題,沒問題吧?”

白井客氣地做瞭開場白,也不等對方回應就繼續說道:“作為帝國航空重振方案的支柱,帝國航空重振特別調查委員會已經向所有金融機構發出瞭提議,建議大傢一律削減七成的債權,對此貴行一定正在沿著這個方向進行探討吧?”

“方向嘛還不好說,但是我們的確在認真地探討。”

中野渡的回答有點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味道,但是白井仍然面無表情。

“都探討瞭些什麼,行長?”

白井充滿挑釁的言辭中,彌漫著不惜翻臉對決的味道。

“敝行正在對帝國航空的業績預測做詳細的調查,並徹底探清放棄債權的合理性。”

“這項工作真的需要花費這麼長的時間嗎?”白井側著頭,目光捕捉著行長臉上的表情,“遺憾的是,我從特別調查委員會的乃原長官那裡可是聽說,在這件事情上貴行自始至終都是持否定態度。所以,我想聽一聽,你們到底是怎麼探討的。據說在銀行這種地方,做什麼事都要通過會簽文件來落實決定。貴行的會簽文件不知是哪位起草的呢?”

白井說完,目光掃瞭一圈坐在桌子對面的銀行員工。

“是我。”

“你叫什麼名字?”白井向舉手示意的半澤問道。

“我是營業二部的次長半澤。帝國航空項目的負責人。”

“那,關於放棄債權的會簽文件,寫好瞭嗎?”白井擺出強勢的一面,揚起下巴問道。

“沒有,還在探討中。”

“探討中!答復期限眼看就要到瞭,你們究竟打算耗費多少時間?你們在這兒磨磨蹭蹭的工夫,帝國航空可是每時每刻都處在危險的邊緣啊。你就沒有半點兒危機感嗎?還是說,你們銀行根本就不關心重要客戶的死活?是這樣的嗎,行長?”白井毫不留情地把質問的矛頭重新指向瞭行長。那架勢,簡直就是女帝在拷問自己的傢臣一般。

“畢竟,放棄五百億日元的債權,將會嚴重影響我們銀行的業績。所以,恕難如此簡單地做出決定。”

中野渡沉著冷靜的態度,讓白井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我可沒有讓你們簡單地做決定。我說的是你們的應對是不是也太遲鈍瞭?”

白井說著又轉向半澤,興師問罪般地說道:“你是帝國航空項目的負責人,你是什麼態度?”

“您說態度嗎?”對這個不速之客早就不勝其煩的半澤答道,“一定要說的話,那就是根據銀行的流程,從經濟合理性角度出發,探討是否接受放棄債權的提議吧。”

白井滿臉無法接受的樣子。

“就那樣應付瞭事一通就完瞭,你的意思是?”

果然,白井接下來的話已經開始直接發難瞭。

“你給我聽好瞭,半澤——”白井提高瞭音量,打斷瞭正要反駁的半澤,“這件事關系到我國的航空行政。希望你不要再有那種事不關己的態度,要更加認真地全力以赴,能做到嗎?”

坐在旁邊的曾根崎端著個側臉,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看到半澤遭到訓斥,他難掩一臉的歡喜,而遠處的紀本則投來責備的目光。白井的發難還在繼續——

“還是說,你們從一開始就打算拒絕放棄債權,所以現在是在故意拖延時間?到底怎麼回事?”

白井的責問語氣一浪高過一浪,接待室的空氣仿佛降到瞭冰點。雖然現場還坐著行長,但是白井卻絲毫不留情面。

“關於您剛才提到的如何應對放棄債權一事,我們將以會簽文件的方式做出決定。但是,就像剛才所說的,我們不會輕率地得出結論。所以,能否請您再稍等些時日?”

面對咄咄逼人的白井,中野渡始終語氣柔和。

“既然如此,為什麼在特別調查委員會提出債權放棄要求的時候,當場揚言拒絕啊?這個傢夥。”白井直接指著半澤吼道,“說吧,這又怎麼解釋?”

“雖然我不瞭解我行職員和乃原先生之間具體的交涉內容,但想必那隻是負責人表達的個人意見而已吧。這種情況,其實也並不少見。”中野渡不動聲色地接下話頭,輕巧地化解著白井的攻勢。

“個人意見?個人意見就能隨心所欲地發表嗎!半澤是吧?你這是壓根就沒有把我這個國土交通大臣設立的委員會放在眼裡吧?”步步緊逼的白井用一副幹架的眼神,瞪著半澤吼道,“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我當然沒那麼想。”半澤無奈地答道。

“開什麼玩笑!”白井一聽更是怒不可遏,“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銀行職員,在這麼關鍵的時刻,才會拖著帝國航空重振的後腿。你要給我好好反省反省。”

“反省?”本來為瞭避免正面沖突,打算息事寧人走個過場的半澤,聽到這句話無論如何也沒辦法置若罔聞,“恕我直言,想盡一切辦法避免放棄高達五百億日元的債權,這是每個銀行職員的必然反應。沒錯,我是基於這點對乃原先生的提議進行瞭反駁,但是這並不能成為我應該反省的理由。反倒是你們的特別調查委員,拿著含糊其詞的依據就斷然要求我們放棄巨額的債權,那樣的做法才叫作態度有問題吧?”

“乃原先生可是企業重振領域的專傢啊,你這傢夥。”

喋喋不休的白井氣得臉色鐵青。

一直坐在白井旁邊的乃原更是眼裡翻滾著憎恨的火焰,恨不得撲上去從半澤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姑且,借著今天的機會把話說明瞭吧。”乃原對視著半澤,開口說道,“我們對所有相關銀行都提出瞭放棄債權的要求,不得不說,東京中央銀行的行為大失風范,非常不地道。先不管當時的發言是不是你的個人意見,就沖著你們對大臣直屬機構提出的要求拖拉延遲的輕率態度,難道不應該好好反省嗎?”

半澤正要開口反駁——

“對此我們深感抱歉。”不知從哪裡突然插進來一聲道歉。

是紀本!

“失禮之處,請多原諒。”眉頭緊鎖、表情嚴肅的紀本說著,向對方低頭謝罪。

緊接著,半澤還沒來得及在心下嘀咕一聲“多事”,紀本就沖著半澤喊道:“你不該好好謝個罪嗎?”

現在,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半澤一人身上。

“半澤!”紀本咆哮道。

“如果因為我影響瞭大傢的心情,那麼我謝罪。但是,關於放棄債權的事,我隻是盡瞭自己的職責本分。”

鄰座的曾根崎屏住瞭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半澤。被氣得滿臉通紅的紀本更是火冒三丈,銀行的其他職員全都緊張地咽瞭咽口水,隻能坐等事態的發展。

“乃原先生說得已經夠清楚瞭吧!”白井怒不可遏地大叫道,“你還要固執到底嗎?太失禮瞭!你們銀行到底是怎麼培養職員的,行長?”

“如果有得罪的地方,非常抱歉。”中野渡始終很冷靜,“但是,您這次來訪的目的,應該是要我們認真探討放棄債權的事情,對吧?”

中野渡看著白井平靜地問道,臉上掛著結束無聊互懟的威嚴。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大臣的意思我們已經完全領會瞭。我們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認真探討。不知您意下如何?”

“像帝國航空這樣的企業如果倒閉,必將造成難以估量的社會影響。”白井嚴厲地說道,“貴行或許有貴行的苦衷,但是首先請時刻銘記你們銀行的社會使命,再做出妥善的判斷吧。”

說完,她像要確認是否還有什麼遺漏似的,掃瞭航空局長一眼。在白井的盛怒壓力下,空氣依舊凝固,但是短暫的會談卻突然進入瞭尾聲。

“好,時間差不多瞭,就這樣吧。”白井起身前,再一次將銳利的目光射向瞭半澤,“如果下一次你還是這種態度,到時候我絕對不會客氣的。你給我記好瞭。”

撂下狠話的白井馬上起身離開,隨行人員七手八腳地慌忙追瞭上去。

一直目送他們消失在視野裡,中野渡這才平靜地起身,返回自己的辦公室。

半澤身邊的內藤仍然閉著眼睛坐在椅子裡。良久,他睜開眼睛在半澤膝蓋上輕輕一拍說瞭聲“辛苦瞭”,也起身離開。

“喂,半澤。紀本常務叫你。”

就在這時,去電梯間送完客人又折返回來的曾根崎喊道。

2

紀本眼中燃燒著熊熊的怒火,把剛邁步進來的半澤叫到自己的辦公桌前。

“腦袋到底在想什麼啊,你!有那麼跟大臣說話的嗎?”

“恕我直言——”半澤直接盯著紀本答道,“對方什麼依據都沒有,就要求我們無條件放棄債權,理所當然要予以反駁。特別調查委員會直到現在,也沒有明確提出任何必須放棄債權的合理依據。”

“那些完全是兩碼事。”紀本情緒激動,臉抽搐著說道,“我現在說的是你的態度。你的所作所為已經惹得乃原先生批評我們應對不當。該道歉的時候就得道歉,這難道不是最基本的常識嗎?難道連這一點也做不到嗎,我說你?!”

“如果自己有錯,自然要道歉。”半澤坦然說道,“這次的事情也不例外。但是,乃原的話純粹就是在挑事。他那麼說,隻不過是為瞭讓談判有利於自己的伎倆而已。”

紀本聽瞭半澤的反駁,騰地站起身來,伸出右手食指戳在半澤的胸前。

“你是不是覺得打著這樣的借口就能蒙混過關啊,嗯?你讓行長在白井大臣面前丟盡瞭臉,這個責任你負得起嗎?還有,對方可是進政黨的招牌議員。她現在是國土交通大臣,下一屆就很可能是財務大臣。萬一真的有那麼一天,你說怎麼辦?”

“白井大臣那樣的施政風格,就是獨斷專行。而且,特別調查委員會的要求,無異於對金融秩序的挑戰。”半澤斬釘截鐵地說道,“如果真的按照他們說的放棄巨額債權,那就是對認真工作的全體銀行職員的背叛。那樣的要求恕難接受。”

“你可不是什麼債權回收的專傢。”紀本高聲叱責道,“債權回收遇到的很多問題,不是靠耍嘴皮子就能解決的。如果因為你無聊的自以為是,導致帝國航空破產怎麼辦?!那時候就不隻是五百億,而是數額更大的不良債權啊。”

“所以,您是說要把放棄債權這顆苦果給我咽下去,是這個意思嗎?”

半澤冷冷地看著紀本和站在一旁的曾根崎。

“剛才,常務說瞭很多債權回收專傢之類的話,但是,這次的事情就是因為你們對遇到的難題束手無策,所以業務才落到瞭我們部門。說白瞭,正是因為審查部抱著原來的老辦法行不通,所以才被剝奪瞭繼續負責資格。既然如此,能不能拜托你們,不要再來對我們的做法指手畫腳瞭。”

紀本被堵得啞口無言,半天說不出話來。半澤繼續說道:“我不管白井大臣怎麼說,也不管乃原那個過氣的重振強人怎麼咆哮,我會用我自己的方法來應對這件事情。”

“你所謂的應對,就是上次打的那份報告吧?”紀本皺起鼻子,一臉的嫌棄,“探討出那樣膚淺的東西來,真令人失望啊。完全隻見樹木不見森林,就是那麼點兒內容。你就不能稍微考慮考慮大局嗎?帝國航空可不是單單我們一傢銀行在支撐的。”

“隻要特別調查委員會拿不出足夠的材料證明放棄債權是妥當的,我就不會改變這份會簽文件的結論。”半澤明確地說道,“既然您說之前的探討太過膚淺,那也不用拐彎抹角地說什麼借鑒其他銀行的結果再行探討之類的廢話。到底要不要接受放棄債權,直接拿到董事會上表決不是更好嗎?”

實際上,董事會成員的各種想法錯綜復雜,絕對不是鐵板一塊,就連中野渡心裡也一定還在舉棋不定。

“董事會就是因為對會簽文件淺薄的觀點結構持有疑慮,所以才會打回重改。”紀本冷冰冰地說道,“也就是說,這是一份連否定價值都沒有的會簽文件。你就別再自命不凡瞭。”

* * *

“那個男的到底怎麼回事?”剛坐進公務車的後座,白井就不滿地抱怨道,“他以為自己是誰啊。真是氣死我瞭!”

“完全就是個無賴啊,那種傢夥。”

坐在鄰座的乃原,從西裝的內口袋裡掏出一支香煙,突然想起這是白井的公務車,隻得作罷。“完全無視社會需要,一心隻考慮自身的利益,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放貸奴。看看他那魯莽無禮的樣子就一清二楚瞭。”

“把帝國航空這麼重要的公司交給那樣的人負責,這是什麼銀行啊?”

看著白井氣惱憤慨,乃原內心偷著樂,臉上卻還是裝出一副自己也非常憤怒的表情。

“銀行嘛,就是這副德行,給點甜頭就蹬鼻子上臉。能力不大,脾氣不小。所以說,他們從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經濟泡沫破裂的時候,怎麼就沒倒閉呢!”

白井說話已近歇斯底裡。私下場合的白井,其實是個尖酸刻薄的人,那才是她不敢示人的真面目。“那樣的話,他們應該更能學會謙虛謹慎吧。”

“那也都是憲民黨搞的鬼啊。”乃原不動聲色地把這件事和白井關心的政治掛上瞭鉤,“壞就壞在,憲民黨那群傢夥打著維護什麼金融秩序的旗號,硬是讓這些毫無必要的銀行茍延殘喘。說到底,其實不過是憲民黨那群政治傢上演瞭一出與銀行沆瀣一氣的戲碼罷瞭。”

“看看憲民黨政權把咱們國傢腐蝕成什麼樣子瞭!現在,是時候讓國民瞭解真相瞭。”白井毅然決然地說道,暗藏某種決心的目光投向瞭窗外的街景。那是大型企業本部大廈林立的大手町。

“話說回來,銀行職員之流的,也不過是一些可悲的傢夥啊。”乃原接著說道,“別看那些人現在一個個威風八面,可不是誰都能成為董事,當上行長的。等有朝一日哪個人高升瞭,其他同期入行的職員就等著被發配好瞭。到那時候,那些借著銀行的金字招牌而自視高貴的銀行職員才會明白,自己也不過是一介工薪族罷瞭——就在那鮮亮的外衣被剝去的瞬間。接下來,那些原本寄生在銀行旗下坐享其成的傢夥,就該開始覆手為雨地批判起銀行來瞭。沒有比這吃相更難看的瞭。”

“不愧是乃原老師,對金融行業的內幕真是瞭如指掌啊。”

“沒辦法,幹瞭這一行,就算再討厭也得跟他們打交道哇。”聽到白井對自己贊許有加,乃原接著說道,“那群令人作嘔的傢夥,成天在你面前這也不行、那也不是地說個不停,讓人聽瞭直想吐。”

乃原舌燦蓮花的功夫連刻薄的白井聽瞭也寒意陣陣。這時助手席上白井的秘書插嘴道:“那當然瞭,乃原先生對銀行的嫌棄那可是出瞭名的呀。”

“如果天天都要和那種人打交道,不嫌棄才怪呢。”白井贊同地說道。

而乃原聽瞭隻是瞇起眼睛一言不發。或許是因為女性特有的敏銳直覺,白井看著乃原的側臉突然感覺到瞭一絲異樣。

“乃原老師?”

聽到白井的詢問,瞬間,乃原收回瞭視線回過神來。

“唉,也就是那麼回事啦。”乃原正瞭正神色,開口說道,“不管那個叫半澤的男人怎麼折騰,結果隻有一個,那就是他們銀行必須接受放棄債權。這是他們的命,早就註定啦。誰也無法阻擋。”

自信滿滿的乃原,再次把手伸進內口袋取香煙,想瞭想,還是作罷。

3

“事情我可都聽說瞭,紀本怎麼能那麼幹呢?他到底是哪一邊的啊?”

會議結束後,白井大臣“完勝”的風聞,瞬間在本部的同事之間傳得沸沸揚揚。當然瞭,對公認的行內頭號情報通的渡真利來說,這樣的消息怎麼可能逃得過他的耳朵。“事情幾點能弄完?我想過去找你一下。”渡真利往半澤辦公室打來電話的時候,已經是當天晚上九點多瞭。

兩人來到位於神田的比利時啤酒專賣店,正好吧臺上還有兩個空位,兩人並排坐瞭,合點瞭一份大瓶的莫奈。

“戲唱得這麼大,紀本成心的吧。”渡真利憤憤不平地說道,“還是說,他事先知道乃原非常討厭銀行,所以故意來這麼一出想拍他馬屁?”

“討厭銀行啊,那傢夥。”半澤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慢悠悠地問道。

“我之前也對乃原這個人產生瞭興趣,所以向朋友打聽瞭一下情況。哦,就是我們融資管理部的戶村,你也認識的嘛。”

半澤點瞭點頭。他是第二期後一批進來的調查員,在本部內部的商討會上打過幾次照面。

“我琢磨著他是專門負責破產企業貸款案子的,說不定會認識。別說,他還真和乃原吵過幾次呢。”

融資管理部專門負責打理那些已經變成不良債權的貸款,說起來和乃原還算是同行。

“雖然乃原那個渾蛋,一向都是為所欲為,想吵就吵,但戶村還是找瞭個機會,從一位曾經共事過的律師那裡,打聽到瞭乃原討厭銀行的原因。”

“然後呢?”半澤仰著脖子灌下一口略帶苦味的啤酒催促道。

“討厭的原因,原來和——小時候被欺負的經歷有關。”

事出意料,半澤不由得揚起臉來。渡真利繼續說道:“乃原小時候傢裡很窮,他穿的衣服都是撿哥哥穿過的。雖然從小在大阪市區長大,但是傢裡根本沒錢供他念書,也沒有朋友願意和他一起玩。這樣的乃原還經常遭到一位同班同學的欺負,據說那位同學的父親恰巧就是某傢銀行支行的支行長。乃原雖然外表看起來其貌不揚,但是學習真不賴,所以惹得那位‘支行長二代’看不順眼,總是找各種機會捉弄他,估計什麼時候脫口就把自己父親的工作當成資本拿出來耀武揚威瞭吧。更讓乃原受傷的是,那位同學似乎還把他傢町工場倒閉的事情到處傳揚。”

“原來是這樣。”半澤低聲咕噥道,“不靠譜的銀行職員還真是無處不在啊。”

半澤的心裡泛起瞭一縷兒時鮮活的回憶。那時候正經營著一傢街道工廠的父親,曾經因為被銀行背叛而陷入瞭經營危機。父親那苦惱絕望的樣子、銀行職員那冷若冰霜的德行,在他心裡凝結成瞭切膚痛苦的回憶,至今仍然揮之不去。

“嗯,有這樣的兒時經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難怪他這麼討厭銀行瞭。”渡真利說道,“不過話說回來,心裡一直藏著小時候的積怨,到現在還耿耿於懷,總覺得有點兒太那個瞭。就是,心眼是不是太小瞭點兒。”

“這就是加害者總是容易忘記,可是受害者因為傷痛卻難以忘懷啊。”

渡真利聽瞭這句感慨有些不解地看著半澤,繼而一邊附和瞭一句“嗯,也許吧”,一邊托著玻璃杯裡的啤酒往嘴裡送去。

“那啥,你自己準備怎麼辦啊,半澤?”渡真利舉瞭舉手裡的玻璃杯問道,“肯定有人要借著這次的事情,大肆宣揚你瞭。畢竟,你這次可是徹底得罪瞭那個白井大臣啦。倒不是擔心紀本那邊,可是按照現在的發展態勢,有些人已經迫不及待地在傳說,指不定她不久就是日本第一位女首相呢。萬一他們不幸言中,你可就萬劫不復瞭哈。”

渡真利說的這些,半澤又何嘗沒有想到。

一邊是新政權中炙手可熱的招牌大臣,一邊隻是一介微不足道的銀行小職員。可以說勝負早已註定。再加上,銀行高層中主張重責半澤的風聲一定也會越來越緊。

時不利我,這一點半澤自然心知肚明。

“不管做什麼,也隻能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吧。”半澤心下煩躁,輕聲嘆道。

4

“啊,箕部先生,您來得真早。”在麹町某傢會員制餐廳裡,推開包廂門的白井看到坐在裡面的晚宴主人,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一邊打招呼一邊深深地低下頭說道,“承蒙邀請,真是太感謝瞭。”

這是一傢法國餐廳,坐落在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子裡。

一樓開著面包店,隻有會員才能穿過面包店上到二樓的餐廳。這裡隻有一條小巷子連著外面的大街,環境清幽,鬧中取靜,足以令人忘記身處都市中心。

“能和你吃飯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啊。來,坐。”坐在包廂內席的箕部啟治指著身邊的座位隨意地招呼道。

“來點兒酒,還是汽水?”箕部問道。

他們之前一起吃過幾次飯,因為在箕部面前可不能鬧出什麼洋相,所以白井每次都喝汽水。看來,這些箕部都還記得。在人情世故方面,箕部還是很註意的。這裡面還有一則趣聞,據說有一個老鄉偶然在新幹線上和箕部坐在一起,結果當天在東京辦完事情回到酒店的時候,發現箕部居然讓人送瞭一束花到房間裡來。

“今天想來點兒香檳。”那天的白井一反常態,而且在那位年齡可以當自己爺爺的派閥領袖面前,也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心中的不快。

“要坐穩大臣這把交椅,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喲。進展怎麼樣,帝國航空的事情還順利嗎?”

“嗯,還行吧。前兩天到各個銀行轉瞭一圈。”白井輕輕啜瞭一口杯子裡的香檳答道。

“結果呢?”箕部手裡握著杯子,混濁的目光盯著白井。

“直接和作為主力的開投行以及第二主力的東京中央銀行行長談瞭一下,說實話,情況不容樂觀。特別是東京中央銀行,可能因為是民營銀行,態度非常惡劣,根本沒把國土交通省放在眼裡。”

想起當時的情景,白井不由得皺起瞭眉頭。

“是特別調查委員會要求他們放棄債權的事情啊。看樣子,乃原先生也束手無策啊。”

“別提瞭。太讓人生氣瞭。”

箕部曾因為關聯企業的重振事宜認識瞭乃原,對方似乎還幫瞭不小的忙,仗著這層關系,當時提名乃原出任特別調查委員會一把手時,實際上箕部也是點瞭頭的。所以,當的場首相對白井突然宣佈要設立特別調查委員會一事提出忠告時,箕部還替白井解瞭圍。隻要得到瞭進政黨開山鼻祖箕部的認可,那麼黨內也沒有人敢公開反對。

“那些咋咋呼呼的人,充其量也就是些銀行底層的蝦兵蟹將吧。沒必要把那些小嘍囉當對手,你可是堂堂的大臣啊。”

“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真的沒問題嗎?負責人不靠譜也就算瞭,連他們行長也一副不得要領的樣子……”

“知道瞭,知道瞭。其實,明天我會跟東京中央銀行的人見個面,到時候我跟他們再說一說。別發牢騷啦。”

箕部一臉輕松的樣子,對白井的不安一笑置之。

* * *

第二天。

紀本的手機振動的時候,要接待的客人已經眼看就要到瞭。

紀本從胸前口袋裡掏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後臉色大變,整個人從座位上彈瞭起來。

這是銀座的一傢西餐廳。在沒有門的半包廂裡,紀本站在白色墻壁對面接電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曾根崎的耳朵裡。

“馬上就好瞭……都說明白啦……我這邊也……”

應該不是銀行的電話吧,曾根崎心下判斷。難道是女人打來的?

“……所以會簽文件……”

不對。沒人會跟一個女人談什麼會簽文件。

“我明白瞭。不過,現在抽不開身啊。”

曾根崎正在心下尋思,是不是因為紀本朝向瞭自己所以這句話聽得特別清晰,就看見他繃著一張臉回來瞭,而且整張臉都蒼白蒼白的。

“您沒事吧,常務?”

面對曾根崎的詢問,紀本一臉失魂落魄,嘴裡不知道低聲咕噥著什麼,並沒有回答。曾根崎正要開口打破令人發慌的沉默,一抬眼看到從入口處進來的身影,忙不迭地站瞭起來。

“我們都在恭候您的光臨!”

瞬間換瞭個人似的紀本堆起滿臉笑容從椅子上跳瞭起來,把腰彎成瞭九十度。來人繞過紀本,來到他身後同樣深深彎腰鞠躬的曾根崎面前說道:“好瞭,好瞭,不用這麼拘束嘛。”隨之,一股煙草和仁丹混雜的氣味撲面而來。

客人被紀本請到包廂最裡面的位子坐下,黝黑的臉上泛起一絲笑容說道:“氣色不錯嘛,紀本君。”

來人正是進政黨的元老,箕部啟治。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勞您掛心瞭,真是萬分感謝。”

紀本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殷勤地答道,額上的眉毛擠成瞭八字,和剛才滿臉不高興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紀本和箕部其實算是老相識瞭。不,比起紀本來,或許應當說舊東京第一銀行和箕部之間的關系由來已久更為妥當。箕部在當時執政的憲民黨中,曾經歷任建設、運輸等部門的大臣,在知情者眼中,是一位有著“利權百貨商店”稱號的政治傢。不管是土地開發還是道路修整,抑或是公共事業招投標情報——大凡經手的各類情報,都被他明碼標價,用以換取巨額利益,堪稱煉金有術。

賺錢的第一步當然是要有本錢。要想低買高賣做生意,本錢還是首要的。箕部最初的金主就是東京第一銀行,當然,那時候也正是雙方之間的蜜月期。東京第一銀行的歷代董事也都作為負責人,成瞭箕部賺錢的夥伴。

當然,箕部做起這些“權錢交易”來自然是手段隱蔽、得心應手。不得不說,作為政界大佬,他在確保自己屹立政界常年不倒方面的確擁有過人的本事。

“今天想著把敝行的一名潛力股介紹給您,所以把他給帶來瞭。”

紀本話音剛落,曾根崎立刻挺著身子從椅子裡站瞭起來。

“剛才沒有及時報告,我是審查部的曾根崎。請您多多關照。”

箕部仔細瞧著對方遞過來的名片說道:“我們進政黨這次奪得瞭政權,實現瞭立黨夙願,接下來會有很多事情。和紀本君一樣,我可期待著你的表現啊。”說完從名片上收起視線。箕部雖然語氣和藹可親,但是目光犀利,仿佛在確認曾根崎的實力一般。

“我一定盡全力。”曾根崎又一次深深地低下頭說道。

“對瞭,那件事情辦得怎麼樣瞭,紀本君?”此時,箕部已經換瞭話題,“好像遲遲沒有進展啊?”

“那個嘛……”紀本收起臉上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挑著詞語繼續說道,“還沒來得及向先生您匯報,那件事其實已經換瞭負責部門,所以……”

紀本迅速瞥瞭一眼箕部,知道他說的是帝國航空的事。“中野渡自己決定,改由營業本部負責跟進。我當時也極力反對,但還是沒辦法……”

曾根崎偷偷瞄瞭一眼紀本的表情。事情變得越來越微妙瞭。

“這麼說,之前和白井君會面的,就是這群營業本部的傢夥咯?”

“那天我們也在場。當時的情況,還惹得白井先生很不愉快,我一直覺得很慚愧。”

紀本雙手平放在膝蓋上低頭認錯,同時又不無擔憂地問道:“白井先生很生氣吧?”

“大發雷霆啊。”箕部信口開河。

“說起來,你也好歹是個常務,那種小人物直接踢他出局不就得瞭。”箕部說出的意見真是蠻橫無理。

“真是無地自容啊。”

箕部銳利的眼神掃瞭一眼誠惶誠恐的紀本。

“然後呢?什麼時候能拿出結論?”箕部問道。

“現在還在探討之中,近期應該就……”

紀本言辭含糊,箕部頓時沉下臉來。

“近期這樣的托詞也太敷衍瞭吧。帝國航空還剩下多少時間讓你磨蹭啊?拖得越久,到時候乃原先生那邊就會越麻煩。”

“明白瞭。可是,就像剛才提到的,由於換瞭負責人,所以——”紀本賠著十萬分小心。

“那是你們銀行內部的問題。”箕部厲聲打斷他的話,聲音尖銳,仿佛在空氣中撕開瞭一道口子。在政界大佬的威嚴面前,紀本看起來不過是一介螻蟻。

“無論如何,放棄債權的事情,快點兒給我搞定。”箕部不容商量地直接命令道,“舞橋市的經濟界也對帝國航空的重振充滿瞭期待。這次大願得償奪取瞭政權,在這個節骨眼上,你不會給我丟臉吧?”

“不敢,不敢。”紀本頭越點越低,眼看就要撞到桌面上瞭,“我會盡快瞭結這件事情,無論如何請再多給我一些時間……”

要的就是這態度——箕部擺出一副救命恩人的姿態說道:“你們傢銀行已經占瞭不少便宜瞭吧。我固然也有我自己的利益,不過,我可是折瞭自己的利益來成全你們的。這一點,你不會不知道吧?”

紀本隻能咬著嘴唇含糊地應瞭一句“嗯”。箕部也不加理會,繼續說道:“帝國航空的案子長期以來都是你負責的,我不管是行長的意見還是誰的意見,這麼重要的擔子攔腰讓人給奪走瞭,你就不糟心嗎?還是說,因為換瞭負責人,所以你往後就準備撂挑子不管瞭?”

箕部喋喋不休地說教,紀本則垂著腦袋唯唯諾諾地聽著。

“如果真的還顧念我一份恩情的話,那就好好地報答我。還有什麼意見,現在給我趕緊說。”

不用說,那種話紀本當然是沒膽量說出口的。

* * *

“說得好嚴厲啊。您準備怎麼辦,常務?”直到箕部乘坐的公務車尾燈消失在視野裡,曾根崎才向仍在目送的紀本開口問道。

不知什麼時候天上開始下起雨來,雨水打濕瞭兩人的肩膀。

“走吧。”紀本沒有回答,隻是招呼瞭一聲,便抬腳快步返回瞭餐廳。

回到剛才用餐的那張桌子,紀本長長地嘆瞭口氣,沉思起來。

想必是在考慮如何讓半澤在那份是否放棄債權的會簽文件上簽上“是”吧。但是,要讓半澤這麼做,顯然絕非易事。

“從說服行長做出政治決策的角度入手,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呢?”曾根崎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行。”紀本一臉嚴肅地搖搖頭。

“行長的本意就是要拒絕特別調查委員會的提案。之前為瞭尊重我們的意見,所以才在報告裡體現瞭需要權衡其他銀行做法的內容,這已經是勉為其難瞭。萬一開投行那邊有所松動的話,結局又會如何可就很難預料瞭。”

“開投行應該是傾向於特別調查委員會意見的。”

“前幾日和對方的董事通話,據說現場出現瞭強烈的反對意見。”

從紀本口中聽到這意外的消息,曾根崎大吃一驚,腦海裡立即浮現出那位谷川小姐的面孔來。這樣一來,事態的發展可就更加撲朔迷離瞭。

“既然這樣,先不管開投行那邊。隻要我們能成功地讓營業二部改變主意,認可放棄債權的提案,到時候就算行長那邊也不得不改變主意吧?”

紀本把目光投向曾根崎,想要明白他的具體意思。

“你認為營業二部會拿出同意放棄債權的會簽文件?你是說要去說服那個半澤?”

“我不是這個意思。”曾根崎搖搖頭,“我是在想,同樣在營業二部,除瞭半澤以外,要再找個其他人寫一份能反映常務您意向的會簽文件,也並非難事吧。”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難不成要再換一次負責人?”紀本嘆瞭口氣,“沒有像樣的理由,那種事情根本行不通。要知道他可是行長欽點的人選。”

“如果我們有理由呢,不就全都迎刃而解瞭嗎?”曾根崎咧嘴笑道。

“什麼意思?”

“其實,來這裡之前,我已經從企劃部的人那裡得到瞭消息,據說金融廳有意就帝國航空的授信狀況舉行聽證。”

“金融廳舉行聽證?”紀本脫口問道。

“如果這是真的,那絕對是史無前例的。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目前還隻有少數人知道,包括我們在內。”

對於銀行傢來說,情報就是武器。揚揚得意的曾根崎一邊回答,一邊用直視著紀本的眼神告訴對方,接下來才是重點。

“實際上——上面指派的調查人員,正是那位黑崎審查官。”

紀本揚起臉,直愣愣地盯著曾根崎。

過瞭半晌,才終於領會曾根崎話裡的含意。

“黑崎?原來就是那個黑崎啊。以前和半澤鬧過不愉快的那個……”

紀本終於想起來瞭。當時圍繞伊勢島酒店的大額貸款項目,半澤和黑崎兩人之間發生激烈沖突。從那以後,黑崎對半澤的憎惡表露無遺,簡直就像熊熊燃燒的烈火。那樣一個貫於記仇的主兒一旦和半澤冤傢路窄,這好戲……

“有點兒意思啊。”

紀本臉上露出瞭一絲微笑。曾根崎繼續說道:“想必黑崎審查官這回肯定是要痛打落水狗瞭。據說,這次聽證以後,金融廳將會拿出一份具體的意見。有瞭這麼一份結果,到時候行長也不得不把半澤從負責人的位置上踢下來。”

“聽證會什麼時候開,曾根崎?”

“快瞭。金融廳的具體日程通知據說馬上就會下來。”曾根崎努力控制著臉上志得意滿的微笑說道,“這下有好戲看啦,常務。連老天都站在我們這一邊呢。”

“啊,真是太好瞭!”

用墻壁隔開的半包廂裡,突然傳來紀本低低的笑聲,隨即變成瞭放聲大笑。

* * *

“金融廳的聽證會嗎?”半澤脫口反問道,同時花瞭一點時間消化其中的意思,“不是審查嗎?”

“不是。”內藤滿臉嚴肅地搖瞭搖頭,表情凝重地從椅子裡站起身來,“雖然沒有先例,但這次據說是想查問一下對帝國航空的授信情況。聽證會一共兩天。關於當時的授信判斷是否妥當,到時候又難免一場激烈的爭論吧。”

授信判斷聽起來是一個難懂的專業詞匯,簡要地說,可以理解為對該不該貸款一事做出決策。

“總之,其中肯定還包括對這項債權是否正常的判斷對吧?”半澤心下狐疑,繼續問道,“但是,這根本說不通啊。在這種時候特意為瞭帝國航空一傢的情況舉行聽證會,其中的目的就足夠令人浮想聯翩瞭吧?”

“正如你分析的一樣啊。”內藤不無警惕地告誡道,“恐怕,是有政治勢力聞風而動瞭吧。”

但到底是哪股政治勢力,卻讓人摸不著頭腦。原本對這些官僚內部的爾虞我詐,誰也沒興趣摻和,可是結果卻弄來瞭一場聽證會。如此一來,首當其沖的還不又是半澤他們這些沖在一線的負責人嗎?

“帝國航空項目在上一次金融廳的檢查中,勉強通過瞭正常債權的認定。因為這個案例,審查部在銀行內部還被誇贊打瞭一場漂亮仗。”

內藤的話裡透露出半澤將要面對的如山重任,“所以,絕不能讓這一次的聽證結果推翻原來的判斷。”

“可是,上一次金融廳檢查的時候帝國航空的財務內容,和現在之間有著巨大的差距,誰也不能保證不被‘分類’。”

所謂分類,就是指將某筆貸款貼上危險借貸的標簽。按照銀行的操作規則,既然是危險借貸,就有可能變為壞賬,所以需要準備一筆填坑資金。這筆填坑資金就是所謂的壞賬準備金。因為準備金是用來止損的,所以自然要從銀行盈利中扣除。也就是說,如果對帝國航空的巨額貸款被評為瞭危險借貸,則銀行必須要儲備相應的巨額準備金,從而拖累銀行的賬面盈利。

“的確……”內藤抿起嘴唇點頭說道,“的確,你說得有道理,但還是要避免那種情況出現。隻能全靠你瞭,半澤。”

“怎麼感覺盡是一堆麻煩事推到我身上啊。還是我想多瞭?”半澤自我解嘲地說道,“話說回來,我們做的本來就是給審查部擦屁股的事。”

“這些沒用的話就不要再提瞭。”內藤斷然說道,“管他呢。總之,先應付好這次聽證會再說。”

“那,什麼時候開始,那個聽證會?”半澤心不在焉地問道。

內藤說就在三天後,時間已經非常緊。

“明白瞭。總之,我會做好充分的應對準備。”

“拜托瞭。”

內藤鄭重地交代完,停頓瞭一下,繼而壓低聲音說道:“還有一件事,對你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內藤面帶幾分憂心忡忡繼續說道:“金融廳派來負責的審查官——聽說是黑崎駿一。”

“那個黑崎,他……”半澤不禁倒吸瞭一口冷氣,一時無語地看著內藤,“這樣一來,如果用常規的辦法可不太容易對付啊,這次聽證會。”

半澤苦著臉,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半澤直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