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今天不是一個訂婚派對,不……沒有人搞錯。但明天,我必須得到處宣佈克勞蒂和安德烈訂婚的消息,否則我會陷入難堪。女兒隻和他跳舞,他們已經在我所有的朋友中得到瞭認可,甚至是查爾斯……”

格雷夫人的眼睛環顧四周,尋找著她的丈夫查爾斯,她看到丈夫坐在一張撲克桌前。“好吧,他又那樣,又把拇指放到嘴唇邊。又這樣,又這樣……上周一次都沒有看到他把拇指放到嘴唇上。都怪這個討厭的天氣,風暴一直沒完沒瞭……”她嘆瞭口氣,回頭看著她的女兒和安德烈·多納特,他們正在和著鋼琴的音樂跳著舞。克勞蒂看起來和她一樣高大,就像她年輕那會兒那樣,是個金發少女。

“金發……保持不瞭長久的。這金發,很快就會褪色,這我是知道的。但今晚這姑娘很棒,真的很棒。不愧是她母親的女兒。說起臉蛋的話,盡管有些特征被縮小瞭,但還是非常相似,真讓人驚奇啊。不幸的是,她的鼻子和眼睛小瞭點兒,感謝上帝,還好嘴也比我小……她長得恰到好處。就像別人說的那樣,是一個模子刻的。這個好女孩……啊!為什麼我覺得一切都結束瞭,她會離開我!我念誦著她的優點就好像……”

她冷冷地停止瞭自己的想法,迷信地摸瞭摸扶手椅的鍍金木邊[1]。格雷太太對自己唯一的女兒帶著一種專業的溫柔,一種不會被麻痹的溫柔,一種教練為瞭培養冠軍的批判的熱情。她對保持自己的健康、道德和生理的平衡從不妥協,這甚至讓她脫離瞭其他女性的弱點:“什麼,偏頭痛?你有偏頭痛嗎?你從哪兒繼承來的偏頭痛,我就從來沒有得過!……低發髻?你想盤一個低發髻?小傻瓜,我在你這個年紀,沒有什麼是不好看的……你的重點應該放在頭飾和裸露的脖子:看看那幅費爾迪南·恩貝爾為我畫的肖像!”

在女兒身上,格雷夫人留存著1885年時年輕的自己,短發,赤腳,用冷水沐浴。還有1895年,一個年輕女孩在佈洛涅公園裡騎著馬,黑色的禮帽下是紮成短發髻的頭發,她是一個“好女孩”,容易撫養,有點兒膽識,像一匹名貴的母馬那麼光潔。一個瘦高的處變不驚的女孩,就像是第一次生孩子也不會打擾醫生的那種人。

格雷夫人轉向她未來的女婿,眼神裡帶著一個母親的仇恨。

“是的,安德烈算得上是好看的男孩。而且傢境富裕,將來會繼承他爸爸的生意。值得羨慕,這場婚禮一定會讓人羨慕。但,如果讓我說內心的想法,我聽到的是一陣尖叫……”

安德烈·多納特離開探戈舞池,向格雷夫人所在的過道走來,他低下頭,輕輕吻瞭一下她的手,悄悄順走她的小手帕,然後跑開瞭,大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格雷太太用扇子威脅他,並對他惡煞地笑。她去瞭露臺,在那裡坐下,呼吸著夜晚森林裡帶著泥味的空氣。五十多年常規的生活讓她變得清凈,她已經感到膝蓋發僵,傲嬌的腰部開始呼喚床,合身的亞麻睡佈,柔軟滾燙的橡皮球暖手袋……

這個男孩在討好我,但是這會持續多久呢?安德烈笑起來時能看到上顎的犬齒,還有下顎短短的仿佛被修剪過的小門牙。他性格粗狂,感情直接……如果我女兒的女仆很漂亮,那可不是好事情……而且他的鼻子太短,顯得沒有主見……耳垂低到瞭脖子,這是墮落的象征……還有,當我們去他傢拜訪時,他吹噓說不能忍受混亂的生活,會根據書脊的顏色來排列書本,並且會半夜起床把鞋放到鞋撐上……”

格雷夫人打瞭個寒戰,她站瞭起來。她腦海中出現一個場景:一個穿著襯衫的年輕人赤腳站在浴室的馬賽克上,面前是一個被震驚的年輕女人,這個年輕人帶著無意識的可怕的熱忱,承認說,如果掛在幹衣架上的吸水毛巾的邊緣沒有對齊,他就無法入睡:“親愛的,有趣的是,在別的事情上面我都無所謂,但是吸水毛巾的邊緣……”

“但我不能把這些告訴克勞蒂,”格雷夫人內心焦躁地想,“不,我不能。如果我告訴她,因為她父親那手指滑過嘴唇的姿勢,我差點兒離開他,克勞蒂會笑話我的。她不會明白的。這也是我不能告訴別人的。在婚禮的晚上,人們會在新娘的耳邊悄悄地說點兒讓人害臊的話……但我永遠沒法跟她談起毛巾的邊緣或者在她父親唇邊繾綣的手指,或者……啊!夠瞭!夠瞭!她,她也會對我隱瞞實情……那些瑣碎而可怕的事情,婚姻生活的黴斑,男人殘餘在本性裡的孩子氣和呆傻……”

“我可憐的小寶貝……”格雷夫人嘆瞭口氣,她高大的身軀重新站直,溫柔消失得無影無蹤,看起來威嚴十足。回到客廳,她向那對正在跳波士頓舞的未婚夫婦稍微打瞭個招呼,就匆匆走到撲克牌的桌子旁邊。

“我和你們一起玩吧,查爾斯,你們還可以加一個人……”

她一點兒都不想玩撲克牌。她坐在丈夫對面,她作為好妻子的那隻手意味深長地緊捏著自己另一隻無意識的手,責備它在他的唇上滑動瞭幾百次,甚至幾千次。

[1]有些法國人相信摸木頭能避邪。

《面具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