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想殺郡主

劉泠名字中的“泠”字,從水,也可形容聲音清越。

從出生至現在,她並沒有多少機會跟人介紹自己。郡主是上天賜給她的榮譽,她實在不用多介紹。但要跟沈宴講自己的名字,雖然新奇,卻也不是多麼美好的、值得銘記的瞬間。

——你老跟著我幹什麼?怕我想不開去跳河嗎?

雖然是用自我嘲笑的語氣跟沈宴說話,劉泠卻知道,那並不是開玩笑。

她小時候便想過,她母親的死亡,是不是也有她取瞭這麼個名字的緣故?

水太多瞭,溢出來瞭,所以她母親就死在水裡瞭。

“你害死自己的親生母親!”她父親這麼斥責她。

從小到大,他一直這麼說。

所有人都這麼說。

“我害死瞭自己的母親。”劉泠心裡也這樣對自己說。

所以,當站在江水邊,當面臨浩無邊際的水,當感受到水的涼澈和召喚時,劉泠如何能不去想她的母親?

她跟沈宴自然地說著話,但她眼中所見的,盡是少時秋日寞雨中,她母親如何將自己瞭結。

母親的死亡歷歷在目,她要如何正常地跟人交流?

“你從來沒想過為你母親陪葬嗎?”現任廣平王妃不能相信繼女的冷情。

劉泠就那麼沉默著,硬扛著,她獨自住在母親的院子裡。日日下雨,夜夜鬼哭。她長到這麼大瞭,還是住在那裡。

她看到任何大一點的、遼闊一點的水,就忍不住想過去,想看一看。

一邊是黑白的寂靜地界,一邊是並不精彩的人生……

她看到母親濕漉漉地站在水裡,水草纏繞,長發如藻,舉步維艱。母親對她說著話,講故事般輕柔的語調,“阿泠,下來陪我吧。我等瞭你很多年,我最是想念你,我很寂寞。”

“你沒事吧?”沈宴疑問,察覺她的不自然。

劉泠深吸口氣,低頭,不去看母親向自己伸出的手,她往後縮一縮,對沈宴說,“我叫劉泠,從水從令。”

她手心全是汗。

“劉泠。”沈宴點頭,聲音沉穩,“我記住瞭。”

劉泠倏地抬頭看他,看沈宴那充滿寧和安撫力量、濃密又明朗的眉目。她心裡有些觸動和感慨,從沒有人連名帶姓地喊過她,卻並不讓她覺得疏遠厭惡。

沈宴手覆上她被風吹得冰涼汗濕的額頭,肅瞭臉色,抵著他的肩,冷靜開口,“劉泠,聽著,這裡有什麼問題,你得告訴我。”

劉泠好像又聽到沈宴那時對她的承諾,“我也和你想的不一樣。你不知道,我會保護你。”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下去。腦海在一瞬間,掠過許多往事。母親的文靜側臉,傢中芭蕉樹上的一隻蝸牛,從她膝蓋上跳下去的小狗,一朵花開,一片葉落,一心菩提……人間甚美,信惡。

劉泠對那些聲音說,“閉嘴!”

死亡無時無刻不在誘惑她,她努力抵抗。

沈宴時時刻刻讓她心動,她步步迎上。

這都沒什麼對不對、應該不應該的,劉泠隻是想這麼做。

隨便吧。

她往後退,身子像是瞬間失去支撐的力氣,將整個人送入沈宴懷中。他的懷抱並不寬闊,甚至帶著涼意,連溫暖也稱不上。可是靠著他,當她寒冷的手和沈宴寬厚的手心相握,她又實實在在感覺到瞭溫度。他那有著厚繭的指腹,讓劉泠安心。

她對他低聲訴說,“我要離開這裡。沈宴,我不能呆在這裡。”

沈宴回頭,看瞭眼平靜無波的水面,再看懷裡越來越虛弱的少女。這水像一個黑洞,有誘人下深淵的魔力一樣。劉泠剛開始站在這邊,還能說能笑,現在卻像被抽幹瞭渾身血氣般,蒼涼荒蕪。

他點瞭點頭,“好。”

不問緣由,沈宴將劉泠護住。一片搖搖的葉子落在水心的時間,沈宴已經扣住她的腰,抱著劉泠拔地而起,以迅疾的輕功向地平線方向掠去。楓楊水清,他們把這片天地遠遠地拋在身後。

劉泠下巴挨著沈宴,緊緊地摟著他。她眼睛睜得正常,神情平靜。隻有她緊扣在沈宴肩膀上的長指甲,才稍微泄漏她的心事。

她看到那片水離她越來越遠,看到她母親用失望的神情送她離去。

——阿泠,你為什麼不下來陪我?

——對不起。我不能陪你,我知道你是假的。

劉泠在心裡對自己說,一遍遍地說服自己。

那些都是假的。

她知道。

隻有抱著她的沈宴是真實的。她緊抱著沈宴,像抱著自己的一個希望般。她的希望像一輪太陽,抱著她從混沌虛無中升起來。

夕陽照在沈宴臉上,金黃燦爛。劉泠忽然想——也許她之前的所有苦難,都是為瞭等沈宴的出現。也許他可以成為她的生命之光。畢竟……他長得好看。

此時的劉泠心中甜蜜,對沈宴歡喜到極點。她把沈宴的優缺點羅列,然後發現在她眼中,沈大人竟是沒什麼缺點的。他是好看的,成熟的,富有的,無所不能的;他會開玩笑,會調=笑她,還會摘星星摘月亮陪她玩。

沈宴唯一的缺點,就是對她的喜歡太理智。

但這也不是什麼缺陷——她總會讓他瘋狂。

她的沈大人啊,他是唯一,他是獨特,她想要他。

但是隻過瞭一天,劉泠就推翻瞭自己的美好愛情。

她的沈大人,該強大自信,該沉斂穩重。他可以開她玩笑,可以故意欺負她,他也可以不把她當回事。但他怎麼可以跟陸銘山這樣的人達成協議,去合作?合不合作劉泠其實也不關心,她氣惱的是,他怎麼可以讓自己受傷?

當靈犀靈璧急忙忙來告訴她,“婢子聽到外邊打鬥的動靜,剛去就被錦衣衛趕瞭回來。婢子聽說沈大人流瞭很多血……”

她話沒有說完,因為她們傢的郡主已經白瞭臉,推門出去瞭。

原是他們這一行,再次遇到瞭前來刺殺的人。這次刺殺的規模前所未有的強大,陸銘山這邊的人也相幫錦衣衛,和錦衣衛一同反追殺這些刺客。兩方人馬皆是悍勇,對方也想奪取沈宴和陸銘山的性命,因此戰況激烈。

結果便是,沈宴和陸銘山雙雙受瞭傷。

值得慶幸的是,刺客被他們全都殺死,或者擒住。

吩咐錦衣衛打掃戰場、清理細節,陸銘山帶著周身血跡,走過來,疲憊地跟沈宴拱手,“沈大人,你現在該相信,對錦衣衛的刺殺,陸傢沒有參與瞭吧?”

沈宴望陸銘山一眼,雙方心照不宣。這是陸銘山扯皮幾天,退讓幾天後,跟沈宴達成的和解。陸銘山可以幫著沈宴全殲敵人,但沈宴要把陸傢摘出去。至於全殲的刺客,是陸傢的死士,錦衣衛這邊,能讓雲奕吐出多少,能從死士嘴裡撬出來多少有價值的信息,陸銘山卻管不瞭瞭。

陛下本就對幾大世傢不滿,總想找恰當的理由,最好能把幾大世傢抄個遍。徐傢人連朝廷都不敢入瞭,他們陸傢也得縮著腦袋做人。在另一方有安排前,錦衣衛這邊絕對不能出岔子。

陸銘山略顯緊張地等著沈宴的回復:之前兩人隻是做瞭口頭約定,他怕沈宴不守信諾。以他和沈宴多年打交道的認識看,沈宴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但也不能完全相信……畢竟錦衣衛出奇才,而沈大人某時候也會心黑。

不管沈宴之後怎麼打斷,目前沒打算跟陸傢為敵。他應瞭陸銘山的話,“我知道瞭。”

“銘哥!銘哥!”他們說著話,聽到姑娘傢焦急的聲音,循聲看去,遠處跑來的人,是慌張滿面的嶽翎,她長發跑得有些散亂,聽到愛人受傷的消息,沒有主心骨般,整個人空蕩蕩的。直到看到陸銘山,目光才亮起,向心上人奔來,嚶=嚀著撲入他懷抱,“他們說你受瞭重傷!銘哥,我嚇壞瞭!你不能有事,千萬不能有事……”

“放心,翎妹妹,我沒事的。不要哭瞭……”陸銘山為嶽翎拭淚,溫情款款。又感覺到熟悉的氣息,他不自覺抬頭看去,是大張旗鼓的長樂郡主。

嶽翎為擔心心上人而憔悴不堪,長樂郡主走來,卻氣定神閑,好像帶著一眾人前來巡查的架勢。

劉泠身後跟著醫者、侍女、小廝,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入這片之前還血雨腥風的戰場中。她捋瞭捋垂在面頰上的發絲,挽瞭挽長袖,露出一段皓腕,和其上碧綠的鐲子。她悠閑地把周邊一掃,目光落到這方時,才走瞭過來。

沈宴與陸銘山一樣,目光也落在劉泠身上。

劉泠眼睛卻看著陸銘山。

沈宴遲緩地感覺到身體的不適,讓他臉發白一分。

陸銘山面帶驚喜的微笑,輕輕推瞭推扶著他嚶嚶而泣的嶽翎,迎上劉泠,“阿泠,多謝你……”

劉泠的眼睛看著他,“多遺憾,刺客怎麼沒能殺瞭你?”

“……”陸銘山的臉一下子僵住瞭,被啪啪打臉的恥和惱包裹著他,他咬瞭牙關。

劉泠與他擦肩而過。

她站到瞭沈宴面前,目光筆直平定,無視沈宴瞬間溫和的面部表情,眼睛落在他受傷的手臂上。

她再向前一步,伸手拍瞭拍他受傷的手臂,感嘆道,“原來沈大人你也會受傷,真是不可思議。”

“……”劉泠拍得力道大極瞭,咬牙切齒,神情猙獰,正對著沈宴的傷處拍。她那架勢和力道,恨不得沈宴再吐血三升。

眾人有感於沈大人的痛楚和心酸,連忙低頭,唯恐與郡主的眼神對上,那個女人找上自己。

這就是個有病的女人啊操!

“……”陸銘山也微微驚呆。他暗想瞭一下劉泠如果這麼對自己,自己能否承受住。思量的結果不容樂觀,他不動聲色地拉著嶽翎退後,離這個可怕的女人遠一些。他心裡想:阿泠以前簡單純粹,他很喜歡她。可或許真如她所說,她那都是裝出來的。他的阿泠,不會這麼的……兇殘。

隻有沈宴這種強悍的人物,居然沒有發火,清凌凌的黑色眼睛還有星光流轉,與劉泠“眉目傳情”。笑得好看有什麼用,看,成功讓郡主的眼底再燃怒火吧?

劉泠回頭問跟著自己的下人,“要你們準備的畫筆和宣紙,都帶瞭吧?”

靈璧吞蒼蠅般,勉為其難點頭,“回郡主,婢子都安排好瞭。”

“好,那就……”她的嘴被沈宴捂住。

沈宴揉瞭揉她的雪頰,忍笑,“咱們回去再發瘋,好不好?”

不由分說,沈大人提溜起不聽話的郡主,客氣地跟陸銘山點瞭下頭,就硬拖著劉泠走瞭。下人們自然亦步亦趨地跟上,不敢耽誤沈大人和郡主的大事。

在後方,看著他們就那麼前後離去,劉泠被沈宴拖著,明明是一個不怎麼把她當回事的架勢,劉泠隻是一開始掙瞭一下,掙不開後,她幹脆放棄,任由沈宴折騰瞭。這種暴露兩人恩愛的方式,讓陸銘山臉色鐵青。

他越發清晰地感覺到:劉泠確實對沈宴動瞭心,恰恰沈宴也不是那種好打發的人。

但是如果劉泠跟沈宴走到一起,他怎麼辦?陸傢怎麼辦?陸傢和廣平王府的關系怎麼走?

劉泠從來隻管自己,不考慮別人嗎?

她並不僅僅是劉泠,她更是長樂郡主,是陸傢相看的未來三兒媳,是廣平王府嫡親的姑娘!

她怎麼能這麼自私?!

“銘哥,你……你真那麼想娶郡主嗎?”嶽翎看到他神色瞬變的臉色,咬瞭咬貝齒,借助痛感逼出自己的理智,她輕聲詢問。

陸銘山嘆氣般,“翎妹妹,你不知道,我在傢中地位一直很尷尬。隻有娶瞭她,我的籌碼才大一些。”

他也喜愛嶽翎,嶽翎卻帶不給他那些東西。

嶽翎低聲,“我懂瞭。”

——我懂瞭。所以我不能再猶豫,做什麼聖母瞭。我得照徐姑娘的話行動,我必須不能讓你們走一起。

銘哥,你得愛我,一心一意地愛我。你必須這樣,不然我不清楚我被你逼瘋後,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

同時間,劉泠被沈宴帶去瞭他地盤,將人手一甩,高傲地抬下巴,“難得見沈大人受傷,我忽有靈感,打算當場繪畫,給沈大人留個紀念。”

“……”

旁邊跟上瞭的侍女眼中寫著幾個大字:郡主瘋瞭。

倒是沈宴很淡定,吩咐進來的大夫,拿藥棉給他,換衣上藥什麼的。

“沈大人,你必須看我作畫!”劉泠跟著沈宴走,強調道。

沈宴被她打敗,“畫吧畫吧。”

如此敷衍的態度!

劉泠心中更惱:他果然一點都不在乎。她這麼明確地暗示他不應該讓自己受傷,他偏偏裝聽不懂!真是一個討厭的人!

若沈大人得知她的想法,一定渾身無力:你就作吧……我不是裝聽不懂,我是真沒聽懂……你確定你的暗示很“明確”嗎?

總之,劉泠要把此時的沈宴畫下來。

她要求沈宴全程旁觀,但她才落筆,沈宴就出聲瞭,“你這起筆,是黃筌畫派的手法?”

劉泠不言。

沈宴抬手揮退屋中的閑雜人等,自己隨意包紮瞭傷處,走到劉泠背後看她作畫,半天後又道,“轉角圓潤通達,雲起靈動。唔,這筆重瞭……”

“……!”劉泠氣得把筆一摔,猛回身,“我是為瞭讓你欣賞我的畫作嗎?”

有沒有心?

看不懂她是借畫喻人,羞辱他麼?!

居然還欣賞起來瞭!

話說沈大人確實多才多藝……

……停!不能思維被沈宴帶偏瞭。他多才多藝,能文能武,關她什麼事!

轉身,貼上緊挨著她的沈宴,他的呼吸在她頭頂,帶著微微笑意。他俯身抱瞭抱她,“好瞭,我是傷員,受傷的人心性難測,你得體諒。”

滾!

劉泠冷笑,她退出他的懷抱,抱臂往後站,越站越遠。在沈宴陰下去的臉色中,她悠閑問,“受傷的人?你指的是哪個?”

統共就兩個受傷的人!

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成功讓沈宴黑臉,劉泠心情才好轉。看沈宴向她走來,她連忙奪門而逃,堅決不讓自己落到沈宴手中。方才站的地方她是刻意研究過的,不信沈宴能立馬空間移動,走出來捉她。

沈宴果然沒有出來。

劉泠心情好轉,嘴角勾瞭勾:跟她鬥!沈大人也不一定每次都贏。他這不是被她堵得無話說嗎?

按說沈宴和陸銘山相繼受傷,陸銘山又含蓄暗示,不會再有刺客敢來騷擾錦衣衛瞭,再加上距離鄴京隻剩下最後一段路,應該很平靜地度過才對。但這剩下的幾天,卻雞飛狗跳,一點也不讓人輕松。

天有些發陰,在最近的一站驛站歇下後,陸銘山取瞭自己的情報來源,翻看時,看到他父親給他寫的信:三郎,你所料果然不差。嶽翎在出現前,曾和徐四姑娘徐時錦接觸過。恐怕她現有的一切,都是徐時錦謀算所得。那位徐姑娘是不是跟徐傢一條心另說,和我們陸傢,可是對著幹的。三郎,你還確定你要留下嶽翎?

陸銘山合瞭信,心情復雜,良久不能平靜。

他之前有猜測嶽翎的出現不尋常,嶽翎當然是他的愛人,但畢竟她消失瞭那麼久。多年來,他早已不抱希望,以為嶽翎早已死亡,不然何以人間蒸發瞭般,一點痕跡也沒有?他當然也想過是父親不想自己找到嶽翎……無論什麼樣的猜測,嶽翎再不會出現這個訊息,他已經默認瞭很多年。然後忽然間,時光又重疊,嶽翎又再次出現瞭。

她變得很不一樣,但偏偏都能看出舊時的影子來。

他不忍心問她這些年過得如何,他也不想知道。他同樣不忍心查她,不想知道她為什麼重新出現。

他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嶽翎瞭。那是他尚未鐵石心腸前,心中殘留的最溫暖所在。

所以他不在乎她已經嫁人,不在乎她為別人生兒育女。

他隻想護她餘生,讓她和自己的丈夫平安康順地度過餘生。

他已經面目全非,而她,卻還可以有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自己的……

陸銘山提筆,緩緩給父親回信:我會留下嶽翎,看看徐時錦要她做什麼。如果不妥,我再除掉她。

他希望嶽翎不要讓他失望,他會關愛她,會照看她的傢庭,會……

“陸公子,不好瞭!嶽姑娘流產瞭!”

啪。

陸銘山手中的筆掉落。

他再次想:她果然所謀非小。

可是她到底在謀什麼?

這有什麼意義嗎?

他的舊時愛人,讓他念念不忘這麼多年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無關嶽翎是什麼樣的人,面對失去的孩子,她都是一個淒慘到無處可訴的可憐母親。

流瞭產,身體尚虛弱著,大夫說不能下床,但她硬是扛著,在長樂郡主房前大鬧,非要人盡皆知。

害她流產的,雖非郡主,卻是郡主的貼身侍女靈璧。

之前嶽翎在下樓時,和靈璧有幾句爭執。靈璧一手打在嶽翎肚子上,嶽翎慘叫一聲,就從樓上滾瞭下去,將一旁跟著的靈犀也嚇得手腳冰涼,更罔論已經嚇傻的靈璧。

嶽翎要在劉泠這裡,為自己無辜的孩兒討個說法。

陸銘山趕去,在臨時大廳中,見到瞭跪在地上、聲聲泣血的白衣姑娘,還有一旁瑟瑟發抖的靈璧。他還看到瞭沈宴與劉泠,沈宴和錦衣衛坐在一處,劉泠坐在上座,正聽著下面嶽翎的哭訴——

“我的孩子沒瞭!隻是叫兇手來陪葬,我很過分嗎?”

劉泠淡聲,“不過分。”

“那請郡主殺瞭靈璧!”

“不可能。”

“郡主,你……”

“事情未有定奪,誰知你是不是故意摔下去的。”

“……故意摔下去?郡主,你從未生育過兒女,你不知道母親和孩子之間的那種靈魂相通的契約般的感覺。虎毒不食子,天下怎麼可能有害死自己孩兒的母親?郡主,你不能偏袒至此!”

電光乍亮,人心叵測,劉泠蒼白著臉,說的話卻漠然得好不講理。

“此事還要再查。”

“……郡主,你……”嶽翎哇得吐出一口血,劉泠扶住椅背的手一僵,身子前傾,似一個站起的動作。直到她看到門簾掀開,堂風穿過,陸銘山進來,將嶽翎抱在懷中。

“翎妹妹,翎妹妹!你別急,別傷心……我會為你討個公道。事情不會這麼算……”溫柔地抱著嶽翎,陸銘山為她擦去淚水和血水,將安慰的話說瞭一遍又一遍,等著嶽翎平復情緒。

劉泠僵硬著神情,斂去焦灼難受,又穩穩地坐瞭回去。她靈魂好像已經抽離,看著陸銘山懷抱愛人,安撫情緒。

這讓她想起她救陸銘山的那年。

他奄奄一息,她生無可戀,正好把他當寵物一樣養著。

好多人都來勸她:這個人身份敏感,陸傢都還沒承認,你不要給自己惹麻煩。

但她實實在在救瞭陸銘山。

明明是他親口說,他的命是她的。

陸銘山此時,卻對另一個女人說,要找她討公道。

世上哪有什麼公道可言?

若真有公道,她早該死瞭,廣平王府那些人也都該死。

若真有公道,現在的陸銘山就該挨一道天雷,而不是站在她面前,為嶽翎和她開戰。

“殺人者償命,阿泠,你是鐵心要包庇你的侍女瞭?”陸銘山站瞭起來,肅聲問她。

劉泠平聲,“對。靈璧是我的人,她有沒有推嶽翎另說。就算她推瞭,要罰,那也是我來罰。而不是你。”

“……你是郡主,她隻是一個可憐的無處申冤的民女。你要霸道至此,她除瞭哭,無話可說。但是你要知道,”陸銘山的眼睛不放過劉泠的一點兒表情,“你要知道,阿泠,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如你母親一般。”

劉泠的目光瞬時縮起,那是一個細微的眼神,空洞頹然在此一眼。和劉泠相交多年,陸銘山太瞭解她的軟處。

沈宴卻不知道。

沈宴不知道劉泠雖然一點兒動作都沒有,她的心卻被陸銘山握在手中碾。

所以,陸銘山想,他還是贏瞭沈宴的。

也怕沈大人火眼金睛,察覺到不尋常,陸銘山低瞭眼,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作疲累狀,拱手退場,“阿泠,你這樣做,很是對不起翎妹妹。我忍瞭你許久,卻沒法再昧著良心幫你說話瞭。阿泠,你我之間,如你所說,確實該做個瞭斷瞭。’

劉泠聲音空茫,“如我所願。”

他深深看著她,“明日,我們去爬山,將一切瞭結。從此後,男婚女嫁,再不相幹。”

“好。”劉泠低聲,說話的力氣快要沒瞭。

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她記得的。

但是她又不能任他處罰靈璧。

她對不起那個沒有機會出世的孩子。

可靈璧被陷害的可能性太大瞭。總是她對不起的人多瞭,又何必多說。

陸銘山告退,他目光與沈宴在空中對峙瞭片刻,就不動聲色地移開。離去尋嶽翎的路上,他無情緒地想著:阿泠不能再活瞭。

既然和錦衣衛一條心,既然鐵心不與陸傢合作,既然……翎妹妹給瞭他這麼好的借口,何必當作不知道?

阿泠不能再活下去瞭。

對他沒有益處,就不該再活著阻撓他的大計瞭。

《我的錦衣衛大人(祝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