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戀匠心 第2章 死皮賴臉賴定你

蘇靛藍繼續說:“月白、靛青、湖藍、深藍幾種其實在藍色系中並不具代表性,在傳統礦物顏料中,以石青為例,一塊藍銅礦所研制出的粉末,可以通過匠人的技藝,在水中沉淀出十幾種青色。而每一層顏色,都具有鮮明的特色。相對於更加標準的頭青、二青、三青、四青來說,月白、靛青、湖藍、深藍並沒有探討的價值。”

眾美術生又再次嘩然,原來這是神仙打架呢?

陸非尋坐在臺上,看著蘇靛藍講到色系時,眼裡倏然冒出的光亮,他反而笑瞭笑。

相貌出色的男人笑瞭,臺下的人又呆瞭。

陸非尋:“回答得不錯,看得出這位同學確實頗有專研,有備而來。”

她何止是有備而來,簡直是來眥睚必報的。

“我還想深入請教陸老師一些問題,隻是不知,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老師敢不敢接下我的戰書?”

“差不多就得瞭。”莊清清急得小聲說,她真怕蘇靛藍玩脫瞭。

蘇靛藍一動不動。

陸非尋問:“你想深入請教什麼問題?”

“陸老師,接下戰書你就知道瞭。不過如果我贏瞭,我希望你下課後,可以留出半個小時給我。”

課堂上一片震驚,竊竊私語聲起。

蘇靛藍坦坦蕩蕩:“我想問的問題很簡單,隻要陸老師答出來就算你贏,如果答不出來,陸老師可以現在就認輸。”

“你問。”陸非尋簡言意駭。

嘩——

四周抽氣聲響起。

“天吶!”莊清清驚呆瞭。

蘇靛藍:“那我就開始問瞭,還是剛才的藍色系問題。陸老師您對顏色運用非常瞭解,當然也能感受到不同產地的原材料,制作出來的顏料之間的差異。歷史上還有一種更珍貴的藍色礦物顏料青金石,我想請問您對它瞭解嗎?您能否舉例國外有哪些畫作也運用瞭這種顏料?能否解析一下它的成分,以及在中外美術史上的微妙區分?”

陸非尋看瞭蘇靛藍一眼,眼中浮現意外。

陸非尋不急不緩道:“青金石這種顏料礦石,從青銅時代就開始加入洲際貿易,成為地中海古老帝國的珍寶。而在中世紀,用青金石制作的群青,則被廣泛運用在描繪使徒和聖傢族上,尤其多用於繪畫聖母。在文藝復興後,這種顏色因為鮮亮、波長短、色相好,頻繁出現在畫作中最顯眼的位置。”

“例如呢?”

“例如公元1665年的《帶珍珠耳環的少女》,畫作中藍色頭巾的部分。還有波提切利《聖母子與吟唱的天使》中的聖母衣袍,以及《祈禱的聖女》上占據整個視覺重點的藍色袍子。”

蘇靛藍:“歷史上這種顏料的情況呢?”

“價值千金,缺貨嚴重。”

“陸老師可以舉例一下嗎?”

“這種顏料幾乎隻產於阿富汗薩爾桑山區,其價值是同等重量黃金的五倍,價值高昂產量少,繪畫史上還有一個關於這種礦物顏料的典故。公元1500年,米開朗基羅創作一幅畫,但因為其中一款顏料遲遲未能到貨,所以米開朗基羅最後決定放棄整幅作品,被放棄的畫作叫《埋葬》,當時缺的顏料就是群青。”

“那它的成分呢?”

“其他藍色礦物質大多數來自於銅離子的絡合物,青金石由自然界很少見S3-硫酸鹽離子構成。”

蘇靛藍:“據我所知,青金石和石青雖然看起來像,但目前中國國內還沒有發現青金石的礦帶,最好的青金石來自於阿富汗地區,這種礦石在我國一直以進口為主,因為其色如天,是古代帝王的最愛,其中價值最高昂的為佛青藍。陸老師您怎麼看?”

陸非尋:“故宮博物院收藏的青金石基本都是佛青藍,多用於做工藝品觀賞。而在美術史上,中方多用石青做藍顏料,西方則群青為主,群青短缺時也有人用鈷藍、普藍或酞青藍代替。以上,就是它在中外美術史上的微妙區分。不知道這些回答,這位同學滿不滿意?”

陸非尋冷靜回答,蘇靛藍問得張弛有度,簡直把這場“華山論劍”推向瞭高潮。

蘇靛藍心止不住狂跳,認真地望著陸非尋。太厲害瞭,他真的很厲害!

蘇靛藍眼中閃爍著小火焰,不服輸地拋出最後一個問題:“陸老師,您很瞭解外國西方繪畫史,那麼中國的呢?目前中國用作傳統礦物顏料的藍銅礦礦石,最好的料子出自哪條礦脈?這條礦脈的現狀怎麼樣?”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刁鉆瞭。

陸非尋嘴角沉抿,目光如炬。一個非遺傳承人,混入美術生裡占他便宜。

陸非尋笑道:“抱歉,這一方面,我確實不擅長。”

蘇靛藍松瞭一口氣,微微彎瞭彎嘴角:“國內生產石青最好的礦脈在廣東陽春,現在這條礦脈已無法開采。目前國內藍銅礦的產地在湖北,新礦脈顏色發暗,礦石呈藍黑色,雜質也比較多,品質大不如前瞭。這就是那條礦脈的現狀。”

同學們頓時發出驚嘆聲。

陸非尋言簡意賅:“願賭服輸。”

蘇靛藍笑著坐下。

莊清清朝蘇靛藍比瞭個手勢:“你牛!”

蘇靛藍咧嘴一笑,默默朝莊清清舉瞭個“耶”。

莊清清:“我還以為你帶保溫杯是要砸死他呢,原來是打算智取啊!”

莊清清覺得自己的智商真的有點跟不上瞭。

講座結束,蘇靛藍提前到門口等陸非尋。藝術系的教授們將陸非尋送出來的時候,看著蘇靛藍的眼神都有些難以言喻。

“陸先生。”蘇靛藍笑容燦爛。

陸非尋從這笑容中看出猙獰,淡淡道:“你倒是又讓我再開瞭一次眼界。”

蘇靛藍故意裝聽不懂:“什麼?”

“第一次見面打我,第二次見面堵我,第三次見面則拆我臺,蘇小姐,你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蘇靛藍摸摸鼻子,小聲說:“追你啊。”

“你說什麼?!”

蘇靛藍笑:“我說欲成事,大丈夫不拘小節啊。”

陸非尋冷冷看她一眼,朝著僻靜的地方走去。蘇靛藍吐瞭吐舌頭,快步跟上。

走禮堂後,蘇靛藍才看到陸非尋身邊一直有人陪著,像是助理。

蘇靛藍默聲,同樣是非遺傳承人,他的氣場讓她望而生畏,待遇也完全不同。看來隻有把手藝做活瞭,才能談尊嚴。

陸非尋突然轉身,蘇靛藍撞到他身上。

“說吧,你又出現在我面前,想做什麼。”

蘇靛藍猛地捂住鼻子,面前就是一堵胸膛。好聞的清冽香立馬撲鼻而來,蘇靛藍的心跳都同時漏跳瞭兩拍。

夜風微涼,陸非尋也愣瞭。

“蘇小姐。”陸非尋聲線低啞。

蘇靛藍慌忙道:“我這次來是希望能說服你,讓你改變主意的!”

“改變主意?如果是指今天在博物館的那件事,那麼就不用瞭。”

“為什麼?明明幫忙是好事,你為什麼不願意?”

蘇靛藍認真問:“我知道成功人士確實不需要靠幫助別人找到存在感,你也不願意惹這個麻煩。但你幫我修復《東江丘壑圖》,不也是在幫國傢嗎?作為手工藝人,還有什麼比這更有意義?”

陸非尋沉默片刻。

蘇靛藍以為他態度動搖瞭,深呼吸一口氣,拿出殺手鐧:“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白幫忙,我今天回傢找到瞭一本關於草本染料的古籍。這些年來,我爸研究礦物顏料,收藏瞭不少古書,旁的門類也跟著收藏瞭一些,《植物實名考》你有沒有聽過?”

陸非尋還是無動於衷。

“那《草本補遺》呢?我傢裡正好有一版1997年,由上海中醫藥大學出版的版本。”

陸非尋頓時目光如炬。

《草本補遺》也叫《草本經典補遺》源自宋朝,共四至二十卷,詳細記錄瞭丹砂、空青、綠青、雲母、菖蒲、菟絲子植物等,對從事草本染色相關行業的人有難以言說的吸引力。而1997年上海中醫藥大學出版的版本承於宋本,已經很難尋得。

“心動瞭吧,這個版本裡,還有重刻的《本草衍義》序。香雲紗是植物染料做的,常見的草本植物古人多研究過藥理,這本書裡還介紹瞭辨識辦法,比如楓香和乳香的區別。”蘇靛藍瞇著眼笑,“陸非尋,你真的不要嗎?”

陸非尋終於出聲:“你的話能信嗎?”

蘇靛藍誠意十足:“當然能信!我向你保證,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隻要你願意幫我,什麼都好說!”

“呵。”陸非尋冷冷一笑,突然轉身就走。

蘇靛藍著急:“陸非尋!”

陸非尋停下腳步:“君子一言確實駟馬難追,不過你不是。”

“你不願意相信我?”

“抱歉。你在我心裡,並不是值得信任的人。”

“為什麼?就因為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不太愉快?”

“其中之一。”

“你覺得我是一個不擇手段的騙子?”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瞭!”

“否認是你的權利,不信是我的自由。”

“你這人怎麼……這麼油鹽不進啊!”

蘇靛藍腦中突然浮現莊清清說的話。莊清清說,今晚臨大的講座是他在臨城最後的行程。明天陸非尋就離開瞭,兩個陌生人再次見面有多難?不用想她都知道。

蘇靛藍急忙喊:“陸非尋,你真的不願意幫忙嗎?”

陸非尋連一聲哼都懶得給她。

蘇靛藍見識過陸非尋的冷漠,心想看來不豁出去是不行瞭,特殊時期,必須特殊手段。

“那我就纏你,纏到你答應為止!”

陸非尋感覺異樣時,已經被人抱住瞭。

陸非尋黑眸凌睜,眉宇擰成川,仿佛有一股電流,倏地穿過他的四肢末骸。

蘇靛藍埋頭在他胸膛前:“你答不答應?”

“松開。”

“我不!”

“你要不要臉?”

“我爸都要坐牢瞭,我還要什麼臉,你幫不幫?”

陸非尋出奇憤怒,突然伸出手將蘇靛藍一拽,狠狠拉開:“你是無賴嗎?”

蘇靛藍被嚇瞭一跳:“隻要你肯改變主意,我不介意變成無賴。”

“你的禮義廉恥呢?”

“被狗吃瞭!”

陸非尋在崩潰邊緣:“我再說一遍,放手。”

“你幫不幫?”

“很好!”

陸非尋突然俯下身,幾乎吻到她的唇!

一個耍流氓的行為,變得滿是互相攻擊的意味。

“混蛋!”

蘇靛藍怎麼也沒想到,她“渾”,對方比她更“渾”!

“還來嗎?”

“你這人,簡直……簡直!”她詞窮瞭。

看著蘇靛藍偷雞不成蝕把米,陸非尋竟有種爽快的感覺。

商場如戰場,他回來繼承德順堂這個徒剩其表的爛攤子,已經幾個月沒有好好休息。國內非遺文化不好做,陸傢的香雲紗制作也遇到瞭困境,他的哥哥陸時庭接手的德順堂不過兩年時間,就把這塊招牌砸得面目全非。

德順堂牌“香雲紗”質量出現問題,上千匹昂貴的香雲紗毀於一旦,被迫召回,合作商紛紛提出質疑,大批國際成衣訂單工期被誤,要求巨額賠償,德順堂陷入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信譽危機。父親不得不緊急請他回國,他放棄一切,深陷囫圇,又獨自力挽狂瀾。

這陣子陸非尋很煩,真的很煩。

“你這人簡直……!”

蘇靛藍還在絞盡腦汁想形容詞,想瞭半天敗下陣來,生氣說:“你這人不講究!”

“紳士之道。”陸非尋一手插兜,“你都主動瞭,我有不回之理?”

“我可是女孩子!”

“哦,你也知道自己是女孩子?”

月色下,陸非尋出類拔萃,英俊的五官在月光的照耀下更顯冷色,很難讓人不心動。

“如果不是為瞭我爸……”蘇靛藍突然心裡一陣委屈,“我爸這些年不容易,一個人把我養大,為瞭我,四十歲那一年甚至偷偷跑去煤窯裡打工,他……”

蘇靛藍哽咽,再也說不下去瞭。

傳統顏料廠出來的蘇慶雲空有一身技術,但是沒有發揮的餘地。後來工廠沒瞭,他就一個人做礦物顏料,再後來連買顏料的人也少瞭,他掙的錢就更少瞭。

人到中年,又是蘇靛藍上學最用錢的時候,為瞭讓蘇靛藍上英語輔導班,考個好大學,也為瞭多些收入,蘇慶雲想著自己這些年敲敲打打石頭也算有些經驗,再說挖礦都一樣,顏料礦也是礦,煤礦也是礦,還能多掙點錢,於是借口出門找顏料礦石,到山西那邊的礦場做瞭幾個月。

一次抽風機事故,蘇慶雲差點死在礦下。

蘇靛藍知道消息的時候,坐瞭兩天的車,哭著趕到那邊,見到瞭渾身黑漆漆,臉也根本看不清哪是哪的蘇慶雲。在礦場工地上,蘇靛藍當時就跪下瞭。她哭著說自己再也不上學瞭,不花錢瞭。隻求蘇慶雲好好的,不想他再那麼辛苦,想他能夠做自己喜歡的事。

蘇慶雲那一雙手是用來研磨顏料的,不是用來挖礦的。她喜歡蘇慶雲手下做出來的那些帶著靈魂的、五彩斑斕的顏色。她不喜歡炭,不想看到別人為她犧牲那麼多。

她知道顏料是蘇慶雲的命,也是她的命。所以大學畢業以後,再好的工作她也不去,就想呆在臨城,幫蘇慶雲把他這條命做活起來,可真的好難。礦物顏料價格高,不好用,加上化工顏料的沖擊,用的人越來越少。這回蘇慶雲一心鉆研,好處沒撈得,還在博物館惹瞭這麼大的麻煩。

她愧疚,覺得自己無能,是真的不想蘇慶雲坐牢。

“所以但凡有一點機會,我就不會放過。陸非尋,如果全世界隻有你能救我爸的話,我就會纏著你,一直纏到你答應幫忙為止。”

蘇靛藍的目光濕漉漉,就好像一根針,直接紮在陸非尋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很感人,可惜這個忙,我還是不會幫。”

“陸非尋,你!”

陸非尋低頭看著手表:“半小時到瞭。”

蘇靛藍回過神來,隻看到他月光下挺拔的背影,銀灰色的身影漸行漸遠,最後變成一個刺目的光點。

遠處竹叢下,楚譯正默立站著等陸非尋,見到以後便打趣:“非尋哥,好福氣!我剛剛可是看到瞭,那女孩主動抱你!怎麼樣,單身這麼多年,頭一次被人吃豆腐的感覺好不好啊?”

陸非尋看過去,楚譯不敢再亂說話。

“我不說瞭,我這就去開車。我剛剛什麼都沒看到,看到也馬上就忘掉!”

臨城在大學城校區,離市區有段距離,楚譯作為陸非尋的助理,自然肩負起在外當司機的責任。

在車上,楚譯看著出神的陸非尋,忍不住說道:“你在博物館被堵瞭以後,我打聽瞭蘇靛藍這個人。”

“怎麼。”

“你看看,聽到這三個字你就看我,非尋哥,對人傢姑娘有意思啊?”

“呵。”陸非尋意味不明的笑。

楚譯被弄糊塗瞭,忍不住說道:“你也別對她太有偏見瞭,畫展打人是她朋友不對,但她沒動手不是?而且我還聽說瞭一件事,她父親不是她的親生父親,是她養父。”

陸非尋終於再朝楚譯這看。

楚譯接著說:“蘇慶雲三十歲那年去到山裡找礦,結果在一處藍銅礦脈旁邊撿到瞭她,那時候她才幾個月大。問遍瞭附近村子裡的人都沒人認領,結果蘇慶雲就養瞭,還取瞭個名字叫靛藍。一個大男人沒有錢,還養著一孩子,更沒女人敢嫁瞭。蘇慶雲這人心眼實,一心撲在礦物顏料上,成天琢磨著怎麼把手藝傳下去,這一來二去誤瞭大事。蘇靛藍心疼他爸,想幫忙把這門手藝發揚光大,結果也入瞭這條道。”

楚譯看向陸非尋:“她才二十二歲,就她爸一個親人。你倒好,一句話就把她爸送進去瞭。她大概真的很想你幫她。非尋哥,你真的一點也不愧疚啊?”

陸非尋語氣低沉:“停車。”

“怎麼瞭?”

“先停車。”

“行行,我不說瞭還不行嗎?我知道,我們現在的處境也困難,德順堂的情況一團糟,好不容易救回來一些,還有一大攤子雜事,你也分不瞭神。再說修復古畫的絹面不是簡單的事情,那畫幾百年瞭,顏色已經變瞭不少,要仿出一模一樣的草本色,要經過千百次配色嘗試才行,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這個忙怎麼看都不劃算。”

“嗯。”

“但你也太冷血瞭些,你就不能對人傢稍微客氣一點?”

“停車。”

“非尋哥,怎麼又要停車?!”楚譯絕望。

“你去接她。”

“什麼情況啊?怎麼又讓我去接她?”楚譯想不通。這都幾點瞭?再等他把車開回去,人估計早走瞭。

“死變態,姓陸的!”

夜晚風涼,大學城偏僻,出租車懶得往這邊跑。蘇靛藍的手機又恰好沒電,打車軟件用不瞭,隻好認命地邊走邊攔車。這個過程中,她將陸非尋罵瞭個千百遍。

正罵得歡,一輛車子突然停在身側,車窗降下來,露出一張笑臉。

楚譯長得雖沒陸非尋那樣出色,但也端正,這麼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蘇小姐。”

“陸非尋的助理?”

“對對,就是我。”

蘇靛藍沒好氣地大步往前走,楚譯隻好趕緊加油門,慢慢開在蘇靛藍身邊:“蘇小姐,我們領導改變主意瞭,他說可以幫你。”

“什麼?”蘇靛藍猛地停下。

“他說,他可以幫你。”楚譯一字一句說。

蘇靛藍突然笑瞭,開心敲車門:“開門。”

楚譯看著蘇靛藍漂亮又燦爛的笑容,有些發怔:“啊?”

“助理先生,請你開一下門!”蘇靛藍親切說。

蘇靛藍坐上車,楚譯把人帶到原地時陸非尋已經離開瞭。蘇靛藍又忍不住嘟囔幾句:“混蛋。”

楚譯趕緊替陸非尋解圍:“我們領導隻是性格冷淡,他小的時候很熱情的,隻是後來遇到一些事,才變瞭性格。”

“你不用替他解釋,他這人就是冷血,變……”態。

突然,楚譯的手機響起,打斷蘇靛藍的話。

楚譯拿起看瞭一眼,整個人松瞭一口氣:“蘇小姐,他安排我送你回去。我們明天一大早的飛機回粵城,行程實在更改不瞭,但約你一周後見面,屆時再詳聊《東江丘壑圖》修復的事情。”

“真的?他同意瞭!”

蘇靛藍在忐忑中艱難地熬瞭一周。

一周後,粵城。

相較於臨城的濕冷,粵城暖和瞭許多,蘇靛藍拎著小巧的行李箱站在機場到達廳大門,等著人來接。

一輛黑色商務車停在蘇靛藍面前,車窗降下,楚譯的笑臉又露瞭出來:“蘇小姐。”

“楚助理。”

再次見面,兩個人熟絡瞭許多。

楚譯瞭解到臨城的如今的狀況,說:“你爸從派出所出來瞭,但生病瞭?”

“嗯,他這些年勞累過度,身體底子不是很好,加上在派出所裡待的那幾天受瞭些驚嚇,出來後就病瞭,正在醫院裡吊點滴。”

“博物館那邊呢?”

“博物館那邊的情況也不太好,文保科技部的專傢下來後,織物組的組長建議找專門的手工藝人配合修復。如果在一個月內不能解決,就酌情考慮要依法起訴我爸的過失損毀文物罪。”這回是直接提到瞭德順堂的名字。

蘇靛藍深呼吸,壓著心裡的悶氣問:“陸非尋在哪裡?”

“非尋哥在德順堂等我們。”

蘇靛藍微笑:“那就麻煩你瞭。”

蘇靛藍是臨城人,輕聲細語講話的時候,音調帶瞭一股子江南人的軟。

楚譯聽得心都酥瞭,連忙道:“不客氣。”

緊接著一路無話,直到車子行駛到一個山水秀美的地方。

楚譯兼當向導,對蘇靛藍道:“這個是倫教鎮,香雲紗的產地,德順堂就在這個地方。”

“好美。”

“那當然瞭。”楚譯是土生土長的倫教人,自豪道:“香雲紗是世界紡織品中唯一用純植物染料染色的絲綢面料,國傢非物質文化遺產,隻有我們這有。”他指著右側一條河,“看到那邊那條倫教河瞭嗎?大河從雲貴高原流下來,途徑我們這裡,散開成數百條河流,這是其中一條支流。河裡的河泥裡含鐵量特別豐富,香雲紗就是用河泥與薯莨染成的。”

蘇靛藍心裡一陣敬佩。

車子路過一大片草坪,遠看像是一個小型呼倫貝爾草原,一眼望不到邊。草地上還曬瞭許多佈匹,花花綠綠的綢佈平鋪在地上,有種震撼人心的美。

楚譯不再介紹,而是專心開車,心裡想著陸非尋交給他的任務。

身旁的蘇靛藍突然嘶瞭一聲,一陣驚嘆。他的註意力隨即被吸引過去,看到順德堂那連片的古宅。

幾座古香古色的大宅,在青山綠水的映襯下頗有氣勢。

“蘇小姐,這就是我們德順堂,百年的老作坊瞭,祖上傳下來的東西,所以看起來舊瞭點。”

“一點也不舊啊,很好看!我隻知道巴掌大的北京四合院,能賣幾個億,這一大片得……”

“打住!陸傢這老宅已經被列為省級文化遺產瞭,你可別打這主意,文物是無價的!”楚譯生怕蘇靛藍誤入歧途,“至於非尋哥,嗯,確實有錢。”

提到陸非尋,蘇靛藍腦海中頓時浮現一道氣質倨傲的身影。陸非尋穿著灰色西裝,腰部以下全是金的,金大腿!

陸宅裡。

陸非尋坐在古宅三樓的待客室喝茶,突然打瞭個噴嚏。因為等得久,所以站起走到露臺上。遠處,成片的草場上曬滿香雲紗。前面順德堂前庭上,老師傅們正在煮佈、浸莨水。

而德順堂大門前,楚譯的車子剛停下,正把遠道而來的蘇靛藍送來。他在高處,一下就能看見蘇靛藍,她身穿一條奶白色風衣,搭配淺色的裙子。沒有特意收拾過的模樣,倒有幾分清爽的靈氣。

蘇靛藍笑著與楚譯講話。楚譯不知回瞭什麼,她笑得眉眼彎彎。

陸非尋手放在欄桿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

古宅大門前。

楚譯:“非尋哥在裡面最高那座閣樓等我們。”

蘇靛藍看著不遠處車輛進出的側門,疑惑問:“旁邊不是特意開瞭個門讓車子開進去嗎?”

楚譯目光閃爍瞭一下:“啊,這個嘛,非尋哥說來者即客,讓我先帶你參觀參觀?”

“好吧。”

楚譯帶著蘇靛藍往裡走。蘇靛藍跟著楚譯參觀,隨著時間過去,她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楚譯將她帶到瞭工人制染佈料的坊內,上百名工人分成六七組,正在協力將一批胚綢平整鋪開。忙碌的聲音不絕於耳,空氣中也溢滿草木的芳香。

作坊內有幾個大池子,幾個老師傅正光著膀子攪池水,池水赤紅,正散發著熱氣。

“這幾口池子裝著的是薯莨汁,薯莨是我們這邊常見的一種作物,古代叫做赭魁,《本草綱目》裡就有記載,說赭魁閩人用入染青缸中,雲易上色。薯莨還是一種藥,有活血補血止痛的功效。用它做染料染成的香雲紗,綠色原生態,還能對健康有益處。”

楚譯指著坊內最遠一個池子:“這裡一共四口池,從這裡到那邊,分別是頭過水、二過水、三過水、四過水。每一池水都有不同的用處,在後面香雲紗的整染過程中都有重要的作用。”

“這些薯莨汁都是煮過的,老師傅要把溫度把控好,要不然生產出來的香雲紗就有質量問題。德順堂雖然是香雲紗產業中的翹楚,擁有最傳統、最完整的整染技藝,還有經驗最豐富的染整師傅,但是香雲紗本身就是純手工染制,質量和成色都很難把控。”

說完,楚譯意有所指地道:“所以香雲紗太難做瞭,費工費時不說,成品的質量還難保證。萬一汁液濃稠度不對瞭、溫度錯瞭,整批佈料就要重新來過。有時候即使在所有細節上都沒出錯,成敗還要看老天爺的臉色。同一批佈料,日曬程度的不同,薯莨汁蒸發幹透的速度的不同,最後香雲紗呈現出來的天然色彩也不一樣。”

蘇靛藍聽得震撼。這就是中國傳統手工藝之美,景泰藍的瓷器有它的美麗之處,經過千次研磨的礦物顏料也有它的美麗之處,就連看似簡單的香雲紗,背後也有難以詞匯形容的精耕細作之美。

這些技藝經由一代又一代匠人的手傳承下來,承載著中華傳統技藝血脈的傳承。

蘇靛藍也是手藝人,知道在傳統手工制作中一件事物最終成型有多難。而此刻,香雲紗的難直觀呈現在她面前。

楚譯說完,一直看著蘇靛藍。

蘇靛藍也不避諱,直接對上楚譯的視線,“陸非尋是想讓我知難而退?”

“這……”

蘇靛藍撇瞭撇嘴:“我要見陸非尋。”

“好吧。”楚譯隻好把人往待客室裡帶。

進入待客室,蘇靛藍一抬頭,便看見陸非尋那出眾的背影。

古香古色的楠木茶桌前,陸非尋面無表情地坐在桌前,穿著一件素白色的襯衫,平常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好像有瞭靈魂一樣,棱角分明的肩膀顯得括挺而性感。抿唇的樣子,也透出一種淡漠感。

蘇靛藍心裡嘁瞭一聲,喊道:“陸非尋。”

陸非尋沒有反應。

她忍!

蘇靛藍刻意把聲音放柔,壓住火氣笑道:“陸先生。”

陸非尋終於抬頭,目光相對的一瞬,蘇靛藍氣得頭頂冒火,而陸非尋則冷冷地嘴角上翹。

蘇靛藍笑:“一周之約,我來瞭。”

“嗯。”

蘇靛藍低頭掏出一張東西:“機票,你報銷嗎?”

陸非尋眉毛忍不住挑瞭挑:“蘇小姐,這難道就是你新的求人態度?”

“我這不是求人態度,可你剛才的行為,難道又是幫人的態度嗎?這次可是你邀請我過來的。”

“哦?”陸非尋竟然笑瞭。

蘇靛藍氣得眼睛都瞪直瞭。

“東西帶來瞭嗎?”陸非尋突然問。

“什麼東西?”

陸非尋低下頭慢悠悠斟茶。

蘇靛藍領悟:“1997年出版的《本草補遺》?”

陸非尋還是冷冷淡淡,蘇靛藍笑著說:“帶瞭,帶瞭!”說完,低下頭一陣苦找。

陸非尋沒想到蘇靛藍真的把那本書帶來瞭,他隻是隨便找個臺階下。

“這是?”陸非尋看著蘇靛藍拿出的兩張紙。

“你要的東西,也是我的誠意。”

“復印件?”

求人幫忙,就帶瞭個復印件?

“對!印得可清晰瞭,怎麼樣,是不是很驚喜?”

“真驚喜。”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自古以來伸手不打笑臉人。看著蘇靛藍的笑容,陸非尋繃著臉接下。

陸非尋搖瞭搖手裡的紙:“一本書隻印瞭兩頁,還隻有序言,這就是你的誠意?”

“對呀,這是為瞭證明我有,又不代表我要給你,何況……你又沒答應幫忙修復《東江丘壑圖》!”看著陸非尋吃癟的樣子,蘇靛藍忍著笑。

“蘇靛藍!”

“怎麼?生氣瞭?”

一周未見,沒想到這感覺倒是挺熟悉。她如果真的老老實實給他,他反倒覺得奇怪。

陸非尋站起身,突然表情深沉地走到蘇靛藍面前。

咚——

陸非尋伸出手,一下子將她圈住,堵到瞭墻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陸非尋神色倨傲,像是故意般,在她耳邊悠悠吐瞭一口氣:“蘇靛藍。”

“陸非尋,你要做什麼?!”

“你耍我?”

陸非尋低下頭把呼吸都噴到她的臉上。

“你別……”這感覺,像是回到臨大那一夜,不過角色反瞭。

“我錯瞭,我認錯還不行嗎?”

陸非尋沉默不語,蘇靛藍哇哇大叫:“你別再靠近瞭!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對!我不應該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更不應該對你耍無賴!我認錯!”

“哦?”

“我把《本草補遺》全給你!”蘇靛藍馬上掏出更多復印件。

陸非尋繃不住笑瞭。

蘇靛藍還在亂叫:“陸非尋!小陸!陸大腿!你放過我吧!”

“陸大腿?”

“那陸哥哥?陸救命恩人總行瞭吧?!”

待客室裡一片寂靜,隻有茶香味氤氳瞭整個空間。二樓的露臺門大敞著,陽光恰好從外頭穿進來。陸非尋故意盯著蘇靛藍,看她耳根發紅。

陸非尋有些出神,時間仿佛過瞭半個世紀。

終於,陸非尋站直身子,收回瞭手。

蘇靛藍松口氣,迫不及待罵起來:“陸非尋大流氓!登徒子!果然是狗改不瞭吃……”

“東江丘壑圖。”

“你親!你想親哪就親哪!隻要你肯幫我修畫。”

砰——

蘇靛藍說完那句話,同時門外也傳來瓷盤碎掉的聲音。外頭滾進一地橘子,還有楚譯急忙彎腰撿水果的身影。

楚譯尷尬說:“你們繼續,就當我沒來過!該親哪的就親哪……”

蘇靛藍:“……”

陸非尋:“……”

楚譯跑瞭後陸非尋神色泛冷,轉身就走。

“欸!”

蘇靛藍喊也來不及瞭,隻能望著陸非尋離去的背影。

蘇靛藍頭有點疼,她剛才說的都是什麼啊!

“蘇小姐,你別放在心上。我們非尋哥就是這樣的人。”把蘇靛藍送出德順堂時,楚譯貼心安慰。

“哎,本來以為來這一趟,多少能有些收獲,結果什麼事也沒辦成。這個陸非尋,真是個大冷血,大變態!”罵歸罵,蘇靛藍還是解釋道:“楚助理,今天這事,真不是你看到的這樣!”

楚譯有些失落:“沒事……”

“你說他氣成這樣,還會幫我修畫嗎?”

《戀戀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