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寧婉沖動之下上合夥人高遠那裡告瞭傅崢的狀, 但她出高遠辦公室就後悔瞭,疏不間親,誰知道傅崢和高遠是多親密的關系, 自己這樣去實名舉報,簡直是不自量力,但如果面對明明白白的不公,連一點努力都不去做,寧婉又覺得看不下去。

也是這時,陳爍來瞭。

聽說寧婉有事來總所, 他明明都回傢瞭,還是趕瞭回來,說要請寧婉吃飯。

雖然失去瞭來社區的機會,但他還是很陽光開朗:“學姐,最近樓下新開瞭一傢川菜店, 我剛拿到這個月的案子分成,走,請你吃。”

席間,寧婉自然是不好意思:“我今天和高ar爭取瞭下把那個傅崢調走, 換你調來社區的事,但看樣子估計不會順利……”寧婉嘆瞭口氣, “不過你要想,其實你在總所, 跟的團隊不錯, 能接觸大案,收入和前景都挺好的, 我是覺得沒有必要一定要來社區這種基層鍛煉的……”

聞言,陳爍的筷子頓瞭頓, 他抬起頭,盯住瞭寧婉:“你就這麼直接和高ar講瞭?”

寧婉夾瞭口毛血旺:“是啊。”

“學姐,你有時候真的有點傻乎乎的。”陳爍的聲音溫和下來,“但為我出頭之前,也先想想你自己啊。”他頓瞭頓,然後像是鼓起勇氣一般,“其實我想去社區的原因……”

可惜他的話還沒說完,寧婉的手機就響瞭,她低頭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遲疑地接起來,電話對方響起的竟然是傅崢的聲音,寧婉心裡有些疑惑也有些忐忑,她想,是不是自己的告狀已經生瞭效,傅崢要離開社區來和自己告辭;還是說高遠和傅崢遠比自己想的親密,因此傅崢得知自己告狀行為後打電話來怒罵自己?

她想瞭很多種可能也預設瞭不同場景下自己的回答,然而出乎寧婉的意料,傅崢的發言完全不在她的預計內。

電話裡,男人低沉冷質的聲音甚至一瞬間讓寧婉產生瞭恍惚。

而因為寧婉沒有立刻答復,對面傅崢似乎不得不重復瞭一遍剛才的話,他說――

“我被房東趕出來瞭,我沒地方住。”

有一秒鐘,寧婉以為自己在做夢,然而手機裡傅崢還在繼續,像是萬事開頭難一樣,開瞭口後傅崢似乎變得沒有那麼拘謹瞭:“現在我沒有錢,也沒有酒店能住,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

傅崢不是個少爺嗎?怎麼如今一副流落風塵的慘樣,連住的地方都沒瞭?

寧婉噎瞭噎,才找回瞭思緒,一時之間也不方便尋根究底,但既然朝自己求助瞭,總要意思一下的:“這樣吧,你給我卡號,我給你打點錢,算我借你的。”

可惜自己都願意借錢瞭,傅崢也沒就此罷休:“你還是別借給我瞭。”他坦誠道,“我信用卡全部套過現瞭,網貸平臺能借的也都借瞭,總之你借給我,我也還不出的,所以別借給我。”

寧婉還完全沒跟上節奏,隻下意識想擺脫這莫名其妙的場景:“那你不用還瞭……”

“可房東沒給我時間整理就直接把我東西都扔出來瞭,就算你不要我還錢,我一個人也沒法搬傢。”

手機那端傅崢的聲音有些不真實,雖然還是一貫的音色,然而竟然有一種淒涼感,他的聲音變低瞭,以至於給寧婉一種逞強的示弱,他說:“我在容市不認識別人瞭,寧婉,幫幫忙吧,過來一趟,我隻認識你,也隻能找你瞭。”

……

雖然常言道千萬別多管閑事,可傅崢電話裡都那麼說瞭……

最終,這頓和陳爍的飯沒吃下去,寧婉向學弟道瞭歉,拿瞭包風風火火就打車到瞭傅崢說的地點。

那是個容市的老小區,租金廉價,環境不好,基本是群租房,等寧婉到的時候,就見傅崢穿著西裝鶴立雞群般站在老新村的門口,腳邊還放著兩個行李箱,他身後的路口還有很多隨便擺攤賣菜的,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他往那一站,簡直就是格格不入……

寧婉心裡充滿瞭魔幻主義的感受,她走到傅崢面前:“你……”寧婉看瞭眼傅崢的兩個行李箱,“你叫我過來不是說幫你搬東西嗎?還有什麼需要弄的?”

傅崢看瞭眼寧婉:“我剛先整理瞭起來,在你來之前正好弄好瞭。”

“就這麼兩個行李箱?”

“恩。”傅崢抿瞭抿唇,“我沒有多少東西。”

寧婉心裡憋瞭一肚子的疑問,剛想開口,結果傅崢先一步打斷瞭她:“你能請我吃點東西嗎?”他無辜又理所當然道,“我好餓,我中午開始就沒吃到東西瞭,現在站在風裡覺得好冷。”

“……”

雖然傅崢的語氣其實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配合著他說的內容,寧婉卻在他平白無奇的敘述裡讀出瞭一絲故作堅強的淒涼……

竟然從中午開始就沒吃上飯瞭,這也實在太慘瞭……

雖然和傅崢並不對付,但就算面對陌生人如此直白的求助,寧婉都不可能狠下心的,更別說是曾共事過的人瞭。

十分鐘後,寧婉把傅崢帶到瞭一傢傢常菜館:“我剛吃過點瞭,不是很餓,你點你自己想吃的就行。”

料想一個成年男人從中午開始沒吃上飯,這時候該是很餓的,可傅崢看瞭會兒菜單,最終隻點瞭一份面條。

“你不再點些嗎?”

“不瞭。”傅崢對寧婉抿瞭抿唇角,“已經很麻煩你瞭,面條比較便宜,也抵飽。”

“……”這聽起來竟然有一種窮苦人傢孩子懂事的錯覺???

他不是個少爺嗎?怎麼淪落到這麼慘瞭!

寧婉心裡的疑惑已經快要爆棚瞭,然而詢問人傢這種私事到底有點尷尬,好在就在寧婉糾結的時間裡,傅崢吃完瞭面條,然後抬起瞭頭,主動向寧婉解釋起來――

“對不起這時候打擾你,但我實在經濟上暫時支持不住瞭,工資要過兩天才發,房租交不出來,這兩晚上能不能在你傢裡借住?”

傅崢沒等寧婉發問,徑自繼續道:“我知道你有很多想問,為什麼我看起來這麼有錢但連飯都吃不上。我也知道這很難啟齒,要不是現在情況萬不得已,我也不想讓別人知道,更不想向別人求助。”

說到這裡,傅崢低下瞭頭,看起來有些沉重和低落:“對不起,一直騙瞭你,我其實……不僅不是有錢人,還欠瞭很多外債。”

???

“不是,可你吃穿用度這些明顯就是有錢人啊?”寧婉徹底震驚瞭,傅崢身上那種優渥傢庭裡養出來的氣質騙不瞭人的,這他媽難道他曾經的夢想也是當演員,如今見瞭吳阿姨的事後有感而發,退而求其次當戲精瞭?

傅崢看瞭眼寧婉,沉默瞭片刻,才最終難以啟齒般開口道:“我傢以前確實很有錢,所以我原來確實如你所說,是個少爺,所以你現在看著可能覺得我渾身還是那種少爺氣質,但實際上,現在我傢道中落瞭,我傢裡企業倒閉瞭,還欠瞭外債。因為是近一兩年的事,所以我以前確實養尊處優過,身上的氣質可能也沒扭轉過來。”

傅崢沉重道:“你說我學院派教條主義也沒錯,因為我以前的理想其實是成為一名法學教授,是想專註做學術的,要不是後來傢裡困難,我也不會願意出來做律師的……”

“……”這話倒是有點讓人無法反駁……

“對不起,我其實內心一直以來不能接受從有錢變到負債的落差,一開始有點虛榮,太死要面子,所以一直在你面前裝成有錢的樣子,甚至借網貸維系自己的生活水平和虛假繁榮,怕被你知道自己很窮後看不起。”

傅崢深吸瞭一口氣,像是豁出去一般繼續解釋道:“因為我不懂實踐操作,加上心裡原來生活帶來的那種錯誤優越感,導致給你工作添瞭很多麻煩,也沒能正視自己的缺點和錯誤,剛才被房東掃地出門,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向你求助,沒想到你願意幫助我,剛才也都沒追根究底問我,讓我覺得……”他斟酌瞭一下用詞,“很感謝,也為過去的自己向你道歉。”

“……”寧婉徹底被打瞭個措手不及,“你不是個很有背景的關系戶嗎?”

傅崢無辜又毫不知情般地抬起瞭目光:“什麼關系戶?”

寧婉索性也直接問瞭:“你來社區不就是空降嗎?本來是我學弟申請來社區的,內部審批流程走完瞭,結果最後直接內定瞭你過來瞭啊?”

“啊,原來是這樣。”傅崢露出瞭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誤會瞭。”他低下頭,抿瞭抿唇,“我不是關系戶才被派來的,我是得罪瞭人。”

寧婉徹底好奇瞭:“怎麼回事?”

“我傢道中落以後已經支撐不瞭在美國的學業和生活,所以決定回國做律師,向正元所投瞭簡歷,很幸運被錄取瞭,隻是沒想到簽瞭合同後,還沒輪得到安排團隊,就得罪瞭合夥人,所以才被懲罰性地派到瞭社區來。”傅崢的表情認真,模樣冷靜,看起來非常讓人信賴,他的語氣也很誠懇,“我一開始不理解這是什麼懲罰,但直到來瞭社區,才發現這裡的工作很繁重,也很有難度,我為我一開始的輕視道歉。”

“……”

寧婉心裡對這樣的發展還是感到不可置信以及玄幻……

“你來社區是高ar點名的,所以你得罪的合夥人是他?”

傅崢點瞭點頭。

“可高ar在所裡的口碑一向很好啊!在工作中就算理念不合,他也不會給員工穿小鞋的,他團隊下面那幾個律師我都認識,對他都贊不絕口的,一致覺得是好老板,他怎麼會……”寧婉追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事得罪瞭他?”

雖然傅崢從邏輯上理瞭理自己的人設需要的配套解釋,但沒想到寧婉會問的這麼細,他一時之間也想不出編造什麼和高遠的過節,因此避重就輕道:“太難以啟齒瞭,我真的不太想說,總之就是把人給狠狠得罪瞭。”

他原本以為自己這麼含糊點一筆帶過,寧婉也不會再追問,然而沒想到自己這話下去,寧婉愣瞭片刻後,再看瞭自己兩眼,然後竟然露出瞭一臉震驚然後恍然大悟的表情――

然後她一臉微妙道:“是那方面的得罪?”

那方面?哪方面?

傅崢雖然並不能理解到底寧婉在說什麼,但不想再過於糾纏這個問題,因此含糊道:“恩,是。”

寧婉臉上露出瞭毀三觀的表情,她這下語氣生動瞭起來,沒瞭剛才傅崢闡述自己“悲慘”身世時候的遲疑,變得親切起來,像是終於接納瞭傅崢的說辭,她義憤填膺道:“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沒想到高ar竟然是這種人!”

?高遠怎麼瞭?

傅崢不明所以,因此選擇沉默是金,然而不知道自己這種做法在寧婉眼裡完成變成瞭默認。

寧婉的表情看起來簡直是出離的憤怒瞭,她叫來服務員:“給我們上點茶!”她豪氣沖天道,“沒想到你竟然也有這樣悲慘的遭遇!酒我不能喝,我們就以茶代酒吧!哎!真是道德的缺失,人性的淪喪!”

遇到什麼事瞭?傅崢腦子裡有些混亂,都沒來得及消化寧婉的話,隻忍著心裡的莫名,臉上維持瞭鎮定自若的表情,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很快,茶就上來瞭,是個菊花茶,結果寧婉看瞭一眼,當場就有些尷尬:“我不是故意點這個茶的,這傢店裡茶水是隨機的,算是他傢的個性之一,今天鐵觀音明天普洱後天玫瑰茶什麼的,是看老板心情上的,今天可能老板想要清新敗火所以訂瞭個菊花茶的主題,你別介意啊。”

傅崢笑瞭笑:“不介意。”

不就是個菊花茶嗎?雖然沒有鐵觀音和普洱貴,但自己確實不至於因為這個介意,結果他剛拿起菊花茶喝瞭一口,就聽到對面寧婉徑自道――

“我真的不是聽瞭高遠想潛規則你的事,所以為瞭映射什麼點的菊花茶,希望你看到菊花不要亂想,不要有心理壓力……”

傅崢的茶杯沒端穩,一口菊花茶差點把他給嗆死,他咳瞭半天,才終於緩過來:“高遠想潛規則我?”

寧婉沉重地點瞭點頭:“對不住啊,不應該揭你傷疤的……”

“……”傅崢臉上露出瞭復雜微妙又難以形容的表情。

寧婉一見這表情,就更過意不去瞭,自己果然還是戳別人痛處瞭……

她徑自道:“其實我有件事情也要向你坦白,我之前也誤會你瞭,真的以為你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少爺,然後靠著傢裡的背景認識高遠,為瞭刷履歷沽名釣譽空降來社區搭搭花架子的,外加你名校畢業對我們這種二流本科的也不太看得上的樣子,我對你印象挺差的,一度想把你趕走,畢竟社區真的挺忙的,我想你要是不是幹活的那種人,留在社區真的是占著茅坑不拉屎。”

寧婉越說就越愧疚:“我沒想到原來你其實是寧死不從高遠的潛規則,在這種私事上得罪瞭他才被懲罰性派到社區的,我也不知道你傢裡竟然這麼困難,我其實今天還特意去高遠那裡告瞭你的狀,希望把你給調走,之前我不理解高遠為什麼死活不肯調走你,想著你到底是多大的背景啊?結果沒想到原來內情是這樣,他是為瞭打擊報復你把你弄來社區的,怎麼可能把你調回總所呢。”

傅崢沉默瞭……

寧婉卻以為這沉默是因為痛楚,她義憤填膺道:“真的,我學弟說我看人不準,我以前不承認,現在發現是真的,我以為高遠是個不錯的合夥人,沒想到……竟然是個衣冠禽獸!”

自己這話下去,傅崢看向自己的眼神果然更加復雜瞭起來。寧婉想,他一定是太感動瞭,竟然有人能站在他這邊……

一想到這,寧婉更加惱火瞭:“不過要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高遠竟然是個深櫃!平時明明聽說和老婆感情挺好的常常曬恩愛,原來都是演戲,難怪說越是缺什麼越是曬什麼,他可真無恥!可惜我不知道他老婆聯系方式!”

她看瞭傅崢一眼:“就算你長得不錯,他也不能依靠自己是上司的優勢妄圖對你下手吧!太不要臉瞭!”

……

寧婉拉拉雜雜又罵瞭高遠一堆,傅崢一開始還有些不自然,但很快,他就進入瞭自己的人設定位,甚至能主動發言瞭――

“是的。”他鎮定又毫無心理負擔地一同譴責起瞭高遠,“確實很不要臉,簡直是色-中-餓-鬼。”

傅崢想,寧婉這個學弟倒是個明白人,她確實識人不準,如今竟然毫無城府就相信瞭自己這套說辭,如今臉上正露出瞭真實的同情,她看向自己:“你肯定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吧?當時心裡是不是很生氣也很無奈?”

傅崢點瞭點頭,毫無羞愧地為高遠風評被害添磚加瓦道:“是的,但沒辦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誰叫我自己沒有錢,這種時候就算面對他的騷擾,也沒法硬氣地直接辭職走人。”說到這裡,他看瞭寧婉一眼,“但是這種事不光彩,而且我也還需要這份工作,所以請你一定替我保密。”

對面的寧婉用力點瞭點頭:“你放心吧!”她又喝瞭幾口菊花茶,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找到瞭盲點,“等等,你既然都欠著外債,那你身上這些很貴的西裝怎麼回事啊?我見你之前還隨手就扔掉過很貴的西裝啊?你不是缺錢嗎?”

“是高仿。”傅崢想瞭想,鎮定道,“買來撐面子的,上次扔掉的那件也已經穿瞭好幾年瞭,本來就要扔瞭,其實手腕那裡都有破洞瞭,隻是你沒看出來罷瞭。”

傅崢說完,就有些微妙的後悔瞭,這個話,連他自己都不信……

然而寧婉臉上卻露出瞭豁然開朗的表情:“我懂瞭,就和匡威似的是吧,一年內就脫膠的一定是真貨,能穿一年以上的絕對假貨,現在有些高仿做的確實良心啊,比正品質量還高呢!”

她竟然買賬瞭……

這女的平時在社區處理案件看著挺精明的,但有些時候竟然這麼意外的天真……

飯吃完瞭,八卦聊好瞭,時間也不早瞭。

寧婉大方地結瞭賬,然後她看向瞭傅崢:“你說你今晚沒地方住瞭想上我傢借住?”

傅崢抿瞭抿唇,點瞭點頭,然後恰到好處地露出瞭不好意思和尷尬的神情:“對不起,剛才這麼說的時候因為心情太絕望瞭,沒有多想,其實確實很不方便,我理解你的顧慮,我會自己另外找地方住的。”

傅崢按照此前自己想好的說辭繼續道:“正好我突然想起來在容市我好像有個遠房親戚……”

最早編造自己被房東趕出來急需寧婉救助,這隻是傅崢獲取她信任感的策略,畢竟心理學表明,當一個人被另一個人求助的時候,更容易讓被求助者產生對求助者背景的信任感和接受度,而拒絕寧婉直接轉賬借錢給自己的方案,也是為瞭能和寧婉實地的見面,並且面對面地把自己的“悲慘”遭遇給敘述出來,然而做完這一切,傅崢其實並沒有真的去寧婉傢裡借住的打算。

傅崢是為的母親回的容市,他父親前幾年去世瞭,如今就剩下母親一個至親。

當初母親重病動手術,醫生說狀態不佳或許時日不多,傅崢不想親情上留下遺憾,於是毅然回國想多陪陪母親,然而沒想到他媽的手術竟然非常成功,術後恢復也好,這邊傅崢剛處理完美國的交接事宜回國,他媽媽就出院後約瞭幾個老姐妹包瞭個船跑海上蹦迪去瞭。

而因為母親外出前也沒給傅崢留鑰匙,傅崢也沒法住進自己母親的別墅裡,於是他回容市後就購置瞭自己的別墅開始裝修,然後先長期預定瞭五星級酒店的套房用以過渡。

在生活要求上來說,傅崢確實是個少爺級別的,他能接受在工作中吃苦,但絕對接受不瞭在平日的吃穿用度上受苦。

然而自己的話還沒說完,寧婉就徑自打斷瞭他,她豪爽地揮瞭揮手:“這都多晚瞭,而且你這還是遠房親戚,就算等你費瞭老大勁聯系上,人傢沒準也不買你的賬。”她拍瞭拍傅崢的肩膀,“反正就兩天,你上我那裡湊合吧。”

這下輪到傅崢僵住瞭,他佯裝平靜和感激地努力暗示道:“雖然很謝謝你這麼信任我,但我們畢竟孤男寡女的,我怕我去住瞭對你名聲影響不好,而且你男朋友也會誤會,所以深思熟慮下,要不你還是借給我點錢讓我去住個賓館好瞭……”

“男朋友?我沒有啊。”

之前還你儂我儂土味情話呢,這麼快就分瞭?

可惜寧婉一點不知道傅崢的腹誹,徑自繼續道:“你放心吧,沒事,我相信你的品行。”

傅崢差點沒在心裡翻個白眼,這女的空長瞭這麼一張漂亮的臉,一點戒備心都沒有,也完全聽不懂自己的暗示,何況就算她相信自己,自己還不相信她呢。傅崢決定再努力問寧婉隨便借點錢,然後佯裝自己去找個破爛招待所湊合,實際就可以回自己五星級酒店的大床房躺著瞭……

隻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寧婉朝他露出瞭不好意思的笑:“借錢這個就算瞭吧,我也和你說實話,一般發工資前五天我基本是赤貧狀態,剛才結賬都用的信用卡,也快刷到額度瞭……”

她眨瞭眨眼,語重心長地對傅崢道:“既然大傢都窮,就也不要彼此再打腫臉充胖子亂花錢瞭,窮人當自強,走吧,上我哪兒借住兩晚吧。”

“……”

傅崢並不是個容易後悔的人,做出任何決定,即便造成瞭不利的後果,他一向都能接受和承擔,然而自認識寧婉後,他發現自己開始頻繁的後悔。

一旦“交過底”以後,寧婉也不打車瞭,於是傅崢不得不提著兩個大行李箱,跟著寧婉一路坐公交、轉地鐵,然後再步行瞭十來分鐘,才到瞭一個看起來也有些年頭的小區門前……

這一刻,傅崢的心裡隻有一句話――

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

等走到電梯間,寧婉按瞭按按鈕,然後非常自然道:“哦,電梯又壞瞭。”

“……”

這一刻,傅崢心裡都已經沒有後悔瞭,隻有心如死灰的絕望,最終,他不得不提著這兩個巨大的行李箱道具,然後從消防通道爬到瞭十四樓……

等最終站在寧婉傢門口的時候,傅崢覺得自己已經隻剩下一口氣瞭。

好在到瞭,他在心裡安慰自己,等待會和寧婉寒暄完,就趕緊躲進客房裡,然後可以卸下人設好好休息瞭……

然而傅崢很快發現,自己還是太過天真瞭――上一次送醉酒的寧婉回傢時他沒怎麼仔細觀察過寧婉的房子,如今才發現,寧婉傢裡沒有客房,她的房子是個一居室,客廳裡有張沙發。

客觀地說,這個小區雖然有點老寧婉的房子也不大,但裝修很溫馨,傢具不是多奢侈的,但能看出主人認真挑選過,客廳桌上散落著兩三本專業書,茶幾上擺著新鮮的玫瑰,很有生活氣息。

但……

但隻有一張沙發……

傅崢進瞭屋裡,就開始放著客廳裡那張沙發發呆,他硬著頭皮詢問道:“這個沙發,是那種可折疊的沙發床嗎?”

好在寧婉點瞭點頭:“是的,是可以……”可惜她的話沒來得及說完,手機就響瞭,她隻能抱歉地對傅崢笑瞭笑,“不好意思,接個客戶電話。”

社區律師隻是輪值工作,平日裡還要靠接別的客戶過日子的,寧婉見縫插針地服務客戶也沒什麼不正常的,隻是去陽臺講完瞭電話,寧婉再回來,手裡卻拿瞭一把掃帚,像是要打掃的模樣。

雖說傅崢心裡有多後悔,但看到寧婉這樣,倒是也有些愧疚,看來寧婉為瞭接待自己,都特意要打掃衛生瞭……雖說房子小瞭點,沙發床簡陋瞭點,但是她這個態度,確實是可圈可點的認真的,此前可見要不是誤會,她對自己也不會這樣針鋒相對。

傅崢負責任地想瞭想,覺得此後把寧婉招安進自己團隊,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他的想法還沒深入,自己手裡就突襲般地被塞進瞭一把掃帚。

頂著自己不解的目光,寧婉理直氣壯道:“哦,你把地掃一下。”

傅崢以為自己幻聽瞭:“什麼?”

寧婉連虛假的客氣都沒有,完全不見外道:“掃地啊。”她看瞭傅崢兩眼,一臉理所當然,“我都大發慈悲讓你在我傢借住兩晚瞭,你幫我打掃下衛生作為回報有什麼不對的嗎?”她看瞭傅崢一眼,“快點掃吧,掃完瞭好睡覺,我還得先去回個郵件。”

“……”

寧婉,你加入團隊機會沒瞭。

……

隻是不管如何,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傅崢自己捏造瞭這麼個人設,如今騎虎難下,也隻能默念著心平則氣和,板著臉拿起掃帚掃起地來,好在寧婉傢不大,等寧婉回完郵件,傅崢的地也正好掃完瞭。

寧婉盯著地面走瞭一圈,對傅崢的勞動成果顯得頗為滿意:“掃的真幹凈!”

那說話的神態,簡直像是誇獎一個剛上崗的傢政似的。

傅崢忍瞭忍心裡翻騰的情緒,露出瞭營業的假笑:“你覺得幹凈就好。”

結果自己這話下去,寧婉倒是看過來:“我覺得幹凈沒用,你覺得幹凈才行。”

傅崢還沒明白過來,就聽寧婉徑自道:“畢竟今晚睡地上的人是你嘛。”

“……”

傅崢覺得自己肺活量不夠用瞭,他忍住瞭快要氣炸的心,冷靜道:“你這客廳不是有沙發床嗎?為什麼要睡在地上?”

可惜寧婉看瞭眼沙發,然後毫無誠意地解釋道:“哦,那個啊,那個沙發確實本來是可以打開成沙發床的,但是我買的二手的,買來就發現這功能用不瞭,難怪閑魚上九成新的沙發最後竟然折價便宜瞭一半呢。”

“……”

寧婉拍瞭拍傅崢的肩:“其實睡地上挺好的,你想,硬板床對腰好,地上這麼硬,對你腰肯定更好,我待會再給你找幾床棉被墊著,其實也挺有風味的,和那個日本榻榻米房很像吧?不用花錢就能體會去日本旅遊的感覺,不錯吧?哈哈哈哈。”

……

傅崢以為這已經是自己今天運勢的最低谷瞭,然而很快,等把傅崢的“床鋪”鋪好後,寧婉又一次刷新瞭傅崢的下限。

她從廚房拿瞭一隻洋蔥出來,臉上非常愉悅地看向傅崢:“傢裡幸好還有洋蔥,你真是運氣好。”她說完,再次一頭紮進廚房裡去瞭,很快,便傳來瞭寧婉手起刀落利落切洋蔥的聲音。

傅崢再一次產生瞭疑惑,運氣好?洋蔥和好運有關系嗎?還是寧婉覺得讓自己睡地面終於良心過意不去因此決定炒個洋蔥給自己做夜宵?可自己不僅不喜歡洋蔥,甚至還非常討厭那個味……

結果傅崢剛準備出言婉拒,寧婉已經端著一盤切好的洋蔥出來瞭,傅崢被這味道熏得皺瞭皺眉,還沒回過神來,就見寧婉開始在自己“床鋪”邊作法一樣地灑洋蔥片瞭。

“你是有什麼信仰?”傅崢的臉繃不住瞭,他遲疑道,“這是什麼睡前儀式?”這寧婉神神叨叨的該不是什麼邪教分子吧?聽說傳銷也有類似儀式,自己該不是入瞭虎穴瞭吧?

寧婉一邊撒一邊雲淡風輕地解釋:“哦,沒什麼儀式,主要傢裡好像有蟑螂,雖然上次除瞭一遍,但容市這個氣候,很可能還有殘餘,你睡在地上,晚上蟑螂可能要出來的,所以在你床鋪邊上四周都撒上洋蔥絲,我看網上說蟑螂好像討厭洋蔥這個刺激性的味道,有洋蔥在,就不會爬到你床上瞭。”

“……”

“…………”

“………………”

傅崢覺得自己可能上輩子造瞭孽,這輩子才註定遭此天劫,然而寧婉卻仿佛還嫌不夠似的,如撒玫瑰花瓣一樣的撒完洋蔥瓣,她拍瞭拍手,徑自補充道:“不過我也不知道到底蟑螂討不討厭這個味道,沒準沒什麼效果……”

這一刻,傅崢已經被連環打擊到近乎麻木瞭,他想,蟑螂討不討厭洋蔥味他是不知道,他討厭是肯定沒錯瞭。

寧婉看著這個“床鋪”,臉上卻是露出瞭十分滿意的笑容,然後傅崢又聽她簡單介紹瞭下傢裡各項設施的情況。

這破房子雖然是個一居室,但可能上一任房東曾把它給人合租過,因此客廳有個衛生間,寧婉的房間還有一個,因此總算避免瞭傅崢需要和寧婉用一個衛生間的尷尬,隻是寧婉進房間後,嘎達一聲落鎖的聲音,就讓傅崢覺得有點刺耳瞭。

嘴上說著信任自己,結果還欲蓋彌彰上個鎖,寧婉,這很可以。

……

而因為寧婉此前“友善”的蟑螂預警,以至於傅崢這一晚都沒怎麼睡好,他強忍著“床鋪”周圍縈繞在鼻邊的刺鼻洋蔥味兒,忍受著硬邦邦的地板,恍惚中覺得自己是一塊鐵板燒上的煎牛排,都快被煎老瞭,點他的客人寧婉還在拼命要求多加洋蔥……

這一晚,因為警惕隨時可能伏擊自己的蟑螂,傅崢愣是枕戈待旦般強忍著困意沒敢進入深睡眠,隻是最終到底太過困倦,到瞭早上三四點,他終於迷迷糊糊睡瞭過去,誰能想到,有時候,昏迷竟然也是一種幸福。

然而傅崢的幸福最終沒有持續很久,因為六點的時候,他的耳邊傳來瞭堪比中國好噪音般的鋼琴聲,然後是樓上住戶登登登走路的聲音,再之後是樓下用戶不斷沖馬桶的聲音,隔壁鄰居吵架的聲音……

聲聲入耳,魔音穿孔。

寧婉這小區因為老舊,隔音做的十分不行,傅崢恍若有一種流落街頭睡在大橋洞裡的錯覺……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又瞇瞭十幾分鐘,結果寧婉又起床瞭,她打開房門,打瞭個哈欠,然後走到傅崢“床鋪”邊,用腳踢瞭踢他:“傅崢,起來瞭,再晚就要錯過這班公交瞭。”

“……”

傅崢從前對“每天叫醒自己的是夢想”這種話嗤之以鼻,但他確實這輩子沒料到,有朝一日叫醒自己的會是寧婉的腳……

始作俑者走去廚房像是搗鼓早餐瞭,傅崢瞪大瞭兩個充滿黑眼圈的眼睛,抬頭看向天花板,生平第一次開始思考人生,自己一個高級合夥人,怎麼淪落到不僅打掃衛生,睡在地上,早上還被人用腳叫醒的地步……

好在稍讓人安慰的是,寧婉煮瞭面,她在廚房裡喊:“傅崢,快點洗漱,不然面要糊瞭!”

傅崢頂著兩個黑眼圈,認命地爬起來收拾瞭鋪蓋,然後頭昏腦漲地去衛生間洗漱,恍惚間覺得自己是個農民工,而工頭寧婉正催促著自己吃好飯趕緊上工搬磚……

好在在信念的支撐下,傅崢很快收拾好瞭自己,昨晚這麼一通折騰,他確實有些餓瞭,這時候能有一碗剛下的熱湯面,就真是不幸中莫大的慰藉瞭。

然而五分鐘後……

傅崢望著餐桌上的盒裝泡面,然後看向瞭寧婉:“這是你說的面?你認真的?”

寧婉一邊吃著自己那份,一邊點頭:“恩啊,紅燒牛肉味的,要不是你過來借住,我還不拿出來吃呢!”

“……”

那可真是謝謝你的熱情款待瞭……

不過既然自己現在的人設是傢道中落可憐人,傅崢也沒法發作,隻悶聲不吭冷著張臉就開始吃,他一向鄙夷諸如方便面之類的速食垃圾食品,然而餓瞭一晚上,如今吃著這廉價的桶裝方便面,竟然覺得也挺香,如果寧婉不說那句話的話――

她先於傅崢吃完瞭面,百無聊賴下看起瞭桶裝上面的圖和文字來,然後像是發現新大陸一般叫起來:“啊!竟然都過期瞭!”她驚訝道,“不過吃起來一點問題都沒有,還是很香啊!”

“……”

傅崢覺得自己有點食不下咽瞭。而一想起這樣的日子竟然還要再過一天,他心裡的悔恨簡直連綿不絕。

自己到底是哪根筋壞瞭?好好活著不好嗎?

自己絕不能再在這裡住一晚瞭,這樣下去會死的。

《勸你趁早喜歡我(人間煙火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