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但不管如何, 美人計確實管用,姚h果然不敵這眼神,最終點瞭點頭:“虞飛遠學長的話學習態度一直很好, 顧老師也說他很認真,但雖然和舒寧學姐一樣是他的博士生,顧老師明顯偏愛舒寧學姐,學姐在校期間就已經在幾個核心期刊上發表瞭好幾個文章瞭。”

“那就是顧教授對虞飛遠評價也還不錯?”

“一開始還行吧,後來就……”姚h咬瞭咬嘴唇,“之前一次我們幾個給顧老師慶生他喝多瞭, 酒後痛罵瞭虞飛遠學長,我才知道顧老師原來很討厭他。”

“為什麼討厭起來瞭?因為舒寧?所以恨屋及烏?”

姚h看瞭眼傅崢,搖瞭搖頭:“顧老師說,虞飛遠這個人看著老實,沒想到這麼有心機, 喝醉以後拉著我們說瞭好多。”

“之前我們一直很羨慕舒寧學姐和虞飛遠學長,因為畢業的時候兩個人都已經在核心期刊上發瞭差不多數量的文章瞭,大部分文章舒寧學姐是一作,虞飛遠學長是二作;但之後也有幾篇虞飛遠學長是一作, 學姐是二作,總之在當時的我們看來, 他們就是學霸之間的強強聯合,但顧老師卻告訴我們不是這樣的……”

“顧老師說, 其實學長的學術能力根本不行, 那些二作,都是因為他當時正和舒寧學姐戀愛, 舒寧學姐喜歡他喜歡的不行,覺得應該要提攜男朋友給他掛上的;另外學長那些一作, 實際的撰稿人也是舒寧學姐,完全是她代筆卻把掛第一作者的機會給的他……”

這倒還真挺像舒寧的風格,為愛犧牲為愛甘願給對方鋪路,對權力名譽都沒有那麼大的**,因此連一作的署名權都願意拱手送給虞飛遠。

“以前顧老師有多誇贊舒寧學姐,現在他就有多把她當成反面案例,每次一喝酒就總要忍不住嘮叨關照我們這些女學生,叫我們千萬別因為戀愛就沒腦子,自己永遠要排第一,先愛自己再愛別人,事業第一,讀到博士不是為瞭去回傢相夫教子的……”

即便此刻是姚h轉述,但寧婉都能想象出顧教授說這話時內心的惋惜,對於愛才的老教授來說,遇到舒寧這樣天分的學生也是緣分,然而這學生不僅沒有選擇做學術,也沒選擇做實業,反而是結婚生子把自己圈養在傢庭生活中泯然眾人瞭,甚至把自己這個老師和過往的人脈都斷瞭幹凈,像是要和過去一刀兩斷專心當個金絲雀似的……

傅崢又就幾個細節詢問瞭姚h,這才結束瞭調查,對她表示瞭感謝。

姚h卻是有些臉紅:“傅律師,可以加個微信嗎?”她緊張道,“萬一以後我想起什麼線索,也可以告訴你。”

傅崢自然是笑著拿出手機和姚h互加瞭聯系方式。

對辦案來說,這很正常,然而寧婉沒來由的就想翻白眼。等和傅崢走離瞭學校,寧婉終於還是憋不住瞭――

“女的不能戀愛腦,男的也是。”寧婉瞥瞭傅崢一眼,然後佯裝不在意地轉開瞭目光,“辦案第一,戀愛第二啊。”

自己這話下去,傅崢一開始愣瞭愣,隨即就看著自己笑瞭起來:“知道瞭。”

寧婉不自在地咳瞭咳:“就……我也勉強算你半個老師吧,為瞭防止你重蹈舒寧的覆轍,你要想戀愛拿不準對方合適不合適,還是可以給我先看看的,我怎麼說也比你眼光毒辣很多……”

“我不戀愛。”傅崢看向寧婉,然後斂瞭目光,“我都三十瞭,還隻是一個實習律師,事業無成,不配談戀愛。”

結果寧婉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看傅崢加別人有戀愛跡象吧,自己不開心,一聽傅崢說醉心事業無心戀愛,又不開心……

她甩瞭甩腦子裡的想法,決定先專註舒寧這個案子――

“現在多方面瞭解下來,你對這個案子怎麼看?”

傅崢抿瞭抿唇:“不太好打,可能是持久戰,虞飛遠大概率不會願意協議離婚,但他很聰明,幾乎沒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感情破裂,包括舒寧的傷,因為沒有及時報警存證,恐怕也難以作為證據,另外我之前查閱過判例,法律實踐裡,即便真的存在傢暴,隻要男方表示認錯,很多法院第一次起訴也不判決離婚。”

案子進展到這裡,還是要尋求別的突破口。

“但舒寧和虞飛遠這婚,不管多難,都得離。”寧婉想起舒寧,心裡很是沉重,“你也看出來瞭吧?虞飛遠除瞭對舒寧進行身體上的暴力,連精神上也沒放過,和她談戀愛,戀愛後讓她利用自己的資源提攜,占盡好處,可一方面吸著她的血,一方面還要打壓她嫉妒她防著她,成天給她洗腦什麼男主外女主內的思維,包括婚後斷絕和原本親友的聯系,讓她被動的縮小社交圈,我懷疑都是虞飛遠給她洗腦讓她幹的,甚至舒寧原本是準備去工作的,也不準備要小孩,結果還莫名其妙意外懷孕瞭,現在想想,你不覺得都很可疑嗎?”

傅崢點瞭點頭:“包括她想要重回職場投簡歷前,虞飛遠又是極盡打擊,等去瞭深藍機械後,虞飛遠也逮著機會就放大舒寧的錯誤,淡化她的能力。”

寧婉本來對這次來學校取證並沒有抱多大希望,確實自我懷疑過這是在浪費時間,對案子毫無推動,然而如今和姚h談下來,才慶幸自己幸而來瞭這一趟。

本來以為虞飛遠和舒寧隻是一般的傢庭婚姻糾紛,然而越是挖掘虞飛遠這個人,她才越覺得可怕,他根本不是一個傢暴渣男這麼簡單,這活脫脫就是個PUA高手啊!

他幾乎是步步為營地斬斷瞭舒寧的路,斷絕過去的親友,不希望她參與職場,各種打壓她的自我認知,以至於舒寧被傢暴多年,都沒個可以傾訴的對象,在他的毆打和事後的認錯下跪甜言蜜語裡,選擇瞭在這種境遇裡繼續生活下去,久而久之甚至接受瞭他的那一套洗腦,完全失去瞭自己的獨立性,覺得女人就是該服務伺候男人的才是。

*****

幾乎是從學校一趕回社區辦公室,寧婉就打電話再次約瞭舒寧,她還有一些細節需要確認――

“你結婚後把以前的同學老師聯系方式都刪掉瞭?為什麼?”寧婉也不虛與委蛇瞭,她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是不是虞飛遠讓你這麼做的?”

舒寧顯然愣瞭愣:“這和離婚有什麼關系嗎?”

“你不方便說嗎?”

舒寧苦笑瞭下:“這倒沒什麼,你們最後還是去瞭學校吧?是不是顧老師一提到我,根本不想見你們。”

寧婉和傅崢對視瞭一眼,沒有說話。

舒寧長嘆瞭口氣:“刪掉他們確實是為瞭飛遠。”她回憶道,“當初雖然畢業瞭,但和幾個同級的朋友都在一個群裡,時不時大傢還聊聊天,我們機械工程本身男生多,所以群裡也是異性居多,但說實話我和他們真的就隻是朋友而已,可飛遠死活不信,見我和誰聊都吃醋。”

“他吧,當時就是太喜歡我瞭,醋勁可大瞭,見我和誰多說句話都不行,連和顧老師聊天,他都能不開心上幾天,說自己沒安全感,生怕我隨時離開他。有好幾次為瞭這個事和我吵架,其實我都願意隨時讓他查我手機瞭,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後來有一次,吵的太厲害瞭,他為瞭這事甚至要自殺,我想瞭想,反正以後一起過日子的人是他,人生有個陪在身邊的伴侶就行瞭,其餘朋友什麼,確實隻是過客,怕他再做傻事,我就索性把過去的朋友同學,連顧老師都刪瞭。”

如此恐怖病態的占有欲,舒寧如今講起過去這段經歷,臉上竟然露出瞭點惋惜感慨和不舍:“當初你看我們關系多好,他愛我愛的隨時能吃醋,為我可生可死,願意把命都給我,可如今,竟然對我動拳頭都不心痛瞭……”

寧婉幾乎想要晃著她的腦袋叫她醒醒,還什麼為你可生可死,把命都給你,這不是什麼言情小說,現實裡遇到這種可怕的偏執型人格,腦海裡隻應該有兩個字――

快跑!

可惜舒寧沒有跑,她沉溺在虞飛遠給她編織的戀愛夢境裡,真的聽話的斷絕瞭和過去朋友恩師的聯系,自甘平庸地隨虞飛遠擺佈,以至於如今被傢暴要離婚,甚至無法對傢裡具體的財產明細做出舉證。

好在她至少決定要離婚瞭,遠離虞飛遠,總能開啟新的人生。

寧婉本想和盤托出虞飛遠的真面目,然而舒寧卻打斷瞭她的話頭,她有些憔悴地看瞭看時間:“我得馬上去接下我女兒,快放學瞭,兩位律師,後面還有什麼我們電話聯系。”

寧婉看瞭下時間,也不強留舒寧瞭,反正她要離婚,之後的溝通裡有充足的時間幫她揭露虞飛遠的嘴臉。

隻是寧婉沒想到的是,自己和傅崢這邊還在苦思冥想取證問題,可隻是短短兩天時間,舒寧那邊卻變瞭卦――

“寧律師、傅律師,我想瞭下,還是決定不離婚瞭。”她臉上的傷還沒徹底好透,然而卻徹底推翻瞭自己之前的決定,“就……孩子還小,我離婚瞭,孩子就成單親傢庭瞭,就算把孩子撫養權爭取過來,我又要上班又要帶孩子,孩子的生活環境也不如雙親傢庭好……”

舒寧語氣有些尷尬,但語速卻飛快,仿佛要說服的人不是寧婉和傅崢,而是她自己:“這次飛遠出差回來,也給我帶瞭很多禮物,還特意準備瞭燭光晚餐賠罪,帶我去瞭以前我們戀愛時去過的地方,他說這次真的是痛定思痛,認清自己過錯瞭。”

“可他上一次也是這麼說的啊!最後不還是繼續傢暴瞭?!”

舒寧卻無法體會寧婉的焦躁,她垂下頭:“這次我相信飛遠是認真的,我趁著他在出差和他提出瞭離婚準備分居,結果他立刻就瘋瞭,說真的不能沒有我,當天晚上就割腕瞭……還發瞭割腕的視頻給我,直到我最後同意不離婚,他才肯去醫院,我……我聽到他在電話裡哭的那麼傷心,又聽他提起我們的過去,還有孩子,我就……我還是心軟瞭……我決定再給他一個機會……”

舒寧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寧婉心裡的負面情緒卻幾乎就要爆炸,明明她已經是個獨立的能決定自己人生的成年人,但時光在這一瞬間,仿佛一個輪回,寧婉覺得自己好像回到瞭那個年幼的夏天――那個逼仄的潮濕的陰暗的看不到前路的夏天。

一整個夏天裡,她的父親都不斷重復著借錢、賭錢、輸錢、被追債、喝酒、打自己媽媽撒氣的路線,每一分每一秒,自己耳邊縈繞的仿佛都是他不堪入耳的罵罵咧咧,伴隨著東西被不斷摔爛的聲音。

玻璃的碎渣,熱湯澆到地上冒出的白氣,落在自己母親身上的拳打腳踢,還有那種隱藏在空氣裡的血的味道。

這些記憶碎片幾乎伴隨瞭寧婉整個青春期,讓她覺得自己像是一株明明並不喜陰卻生活在終日不見陽光的密林裡的植物,她的青春裡沒有輕松沒有懵懂的初戀沒有任何可以值得回味的東西,有的隻是母親無聲的哭泣,父親的暴力嘶吼以及捉襟見肘的缺錢――為瞭填補她父親的賭債,傢裡所有積蓄幾乎都被他翻箱倒櫃帶走,除瞭母親以挨打換來的僅剩的生活費,學費之類,寧婉就必須自己打工去攢。

在漫長的壓抑裡,寧婉努力壓制著心裡的氣憤和不甘,她一直心裡問著同一個問題――她的媽媽為什麼不離婚?為什麼不能果斷地離開她的父親?為什麼一次次受傷後總在男人虛假的認錯裡再次原諒?

“孩子還小,還是得有爸爸媽媽,我決定還是要給她一個完整的傢庭……”

舒寧還在柔聲講著什麼,而這一刻,在寧婉的眼裡,她那過分溫順到逆來順受的模樣和自己記憶裡的母親終於重合瞭起來,而連她們最終忍受這種生活的借口都一模一樣――

“要不是有瞭我女兒,我可能也還會考慮離婚,但仔細想想,我不能這麼自私,我要離婚我女兒就成瞭單親傢庭的孩子,未來找對象都很難,很多男方傢裡很介意單親的,覺得孩子成長氛圍不健康……”

寧婉知道自己應當克制情緒,然而這一刻,內心多年來的憤怒終於還是決瞭堤。

“孩子孩子,說的好聽,是為瞭孩子,假借孩子當擋箭牌有意思嗎?說白瞭就是因為你膽怯你懦弱,你連離開一個錯誤的男人重新開始自己人生的勇氣都沒有!”

她看向舒寧,語氣裡都因為巨大的情緒而帶瞭淡淡的顫音,傅崢愣瞭愣,果然想要阻止她,然而這一刻,寧婉已經什麼都顧不上瞭――

“你覺得你很無私嗎?到頭來把自己遭受傢暴的緣由歸到小孩頭上就好?然後等孩子大瞭,告訴她,媽媽是為瞭你才過成這樣的?讓小孩一輩子活在對你的愧疚裡?”

舒寧顯然沒料到寧婉的突然發難,整個人都愣住瞭。

“你覺得生活在傢暴裡的小孩能有什麼幸福可言?能有什麼健康的傢庭環境可言?一個有愛的安全的環境才是孩子最需要的,即便離異,也比守著個垃圾強!”

而明明自己就是虞飛遠的受害者,可舒寧此刻卻反而維護起加害者,甚至隱隱有些生氣起來:“飛遠沒有你說的這樣差勁,麻煩你不要人身攻擊,他……”

人總是難以坦然承認自己的錯誤,難以自認自己選擇配偶的眼光有多差、自己的品味有多糟糕,因此即便內心隱隱覺察到問題,也甚至會自我洗腦和麻痹的去掩蓋問題,更何況舒寧這樣遭到虞飛遠長期PUA打壓洗腦瞭。

在社區的這麼長時間裡,寧婉不是沒見識過比虞飛遠人品更差的人,然而沒有什麼事能讓她像這個傢暴案一樣感同身受、一樣氣憤。

“舒寧,你自己看看你過的是什麼日子?你比虞飛遠優秀多瞭,結果淪為他的工具,被壓榨,在妻子和母親之外,你的身份首先是你自己!可你現在有什麼自我?虞飛遠不是第一次打你瞭,每一次暴力都在升級,可你竟然還能忍?難道真的要等他把你打出不可逆的傷害,真的要把你打到威脅到生命,你才會醒悟?”

“人如果不自救,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她,你不離婚,就繼續生活在這種地獄裡吧!也別覺得自己多偉大為瞭孩子忍受,不是你孩子對不起你,是你對不起她!是你懦弱和愚蠢選擇不離婚以至於讓孩子童年裡都是這些暴力的陰影!”

寧婉的話尖銳又犀利,舒寧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黑瞭:“你這是什麼人?你不會就是自己反婚反育的極端女權吧?做律師不應該尊重當事人嗎?我不想離婚瞭還不行?飛遠是我的老公,我相信他能改,難道你還要按著我的頭離婚?寧拆十座廟不拆一門婚,你這人心理扭曲沒安好心吧?離婚的女人有多難你根本不知道,我離瞭婚和孩子日子過不好你能負責嗎?”

舒寧本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寧婉沒想到自己一番話不僅沒把她罵醒,反而把她的逆反心理給罵出來瞭,如果說她原本對浪費瞭寧婉和傅崢的時間幫自己調查取證還心存愧疚,如今就連這點愧疚都一掃而空瞭。

“就說你們這種能來做社區律師的都不會是什麼好律師!”舒寧恨恨道,“都是什麼人!我離不離婚關你什麼事!果然飛遠說的沒錯,像你這種底層律師,巴不得我離婚,就為瞭賺我的律師費!一見我不肯離婚瞭就露出這種嘴臉瞭!真是不要臉!”

舒寧說完,也不再顧及寧婉的反應,竟然就這樣拂袖離去瞭。

寧婉望著她的背影,隻覺得心間湧動著失望頹喪和憤怒,同樣的故事,同樣的結局,不自覺間,寧婉還是把對自己母親的期望投射到瞭舒寧身上,隻是很可惜,舒寧並沒有什麼不同,她幾乎是主動地選擇瞭回到那種被精神控制的生活裡。

這是寧婉做社區律師以來最灰暗的一天,然而當她以為這已經是職場生涯低谷的時候,生活又一次給瞭她重擊――她被舒寧投訴瞭。

《勸你趁早喜歡我(人間煙火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