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廂房都不用敢現代裝修，老磚老瓦原模原樣的放那兒，才最能凸顯格調。現代化，主要看廚衛和傢電。
劉秀娟看啥都新奇，路過整體廚房區，便走不動道兒瞭。偷偷問第五名這個那個都是怎麼用的。
“五六歲上我就能上面案瞭。”劉秀娟看著那光亮的廚具，有些自卑，“廚房裡待瞭二十來年，才知道自己白活。”越看心情越激動，就被銷售給逮住瞭。
雖然第五名和劉秀娟的穿著打扮不像有錢人，可剛剛門口停車時候看到兩人是從A8裡下來的，鐵定是陜北來的油、煤雙老板。那邊人在追趕時尚方面是差瞭些，可不差錢呀。銷售盤算著，一口東北話便連珠炮似的施展出來。
劉秀娟沒遇到過如此熱情的介紹，捧著杯檸檬水，看這個也好，那個也好，越發拿不定主意。
銷售察言觀色，適時提出瞭個讓第五名都心動的選擇。“哥，咱傢可以按需求訂制。”銷售翻開冊子，唾沫橫飛地給第五名講解，啥是巴洛克風，啥是地中海風，啥是美國田園風……“哥，姐，咱傢廚房多大？”親親熱熱地喊著兩人，似乎早已經進瞭第五傢的宗譜。
這套近乎的方式，簡直就是天賦，讓第五名望塵莫及。“二十多平方米……”他想瞭想，不確定地看著劉秀娟：“好像不止吧？”劉秀娟心裡把外頭灶都算上，估計瞭下，說：“算上灶頭四十五個平方。”
原來是豪宅！銷售的臉蛋兒剎那間盛開。“姐，那咱看這些哪成呀。以咱傢這規模，可得好好設計一下。”銷售指著墻上一個梳著小辮子的半男不女的頭像，“您瞧，咱傢設計總監是美國回來的。比爾蓋茨您知道不……奧巴馬您總知道吧？美國總統……對，就黑不溜秋的那個。他傢廚房就我傢總監設計的。國際上獲瞭大獎。咱傢廚房這麼好的場地，絕對不能馬虎。請我們總監設計一下那必須的。這幾天正做活動呢，設計免費，裝修材料全七五折。”
聽著挺厲害的，打折扣好像也劃算。劉秀娟有些意動。鄉下人傢裡，這廚房都是各傢女人暗中比拼內力的場地，若是弄上這麼一套，全村姑娘媳婦的狗眼不都得被亮瞎？！她看瞭眼第五名，第五名讓她自己拿主意。
輕輕咳嗽一聲，劉秀娟拿出瞭傢裡女主人的款。既然有錢，該花就花。“一共多少錢？”想到兜裡銀行卡上有十九萬的巨款，她底氣十足。
銷售拿瞭單子和計算器，噼裡啪啦一通亂按，“材料都按無污染純綠色的算，一套訂制的整體廚房下來，五十八萬六千六百七。打七五折，四十萬出頭……零頭就給您抹瞭。四十萬整。”
四十萬？什麼廚房要這麼多錢，難道是金的嗎？城裡人這樣賣東西，不怕天打雷劈嗎？劉秀娟想質問銷售幾句，又見店裡其他客戶正甘之如飴地下訂單呢；就疑心是自己山裡人沒見過世面。她下意識把手緊緊攥住衣兜，裡頭那張銀行卡硌得她手心生疼。它的存在，曾讓她產生瞭一種自傢也闊氣瞭的自豪，想要人前顯貴的勁頭是那麼地足。但那美好的願望，在這會兒如同肥皂泡一般，被戳破瞭、碎瞭。像是在提醒著她，這個傢的頭上還掛著個窮字。雖然沒做錯什麼，但臉皮卻火辣辣地。
感受到劉秀娟肩膀微微的顫抖，第五名下意識拉住瞭她的手。他的手又結實又溫熱，並不是用男人拉女人的姿態，反而像是個成年的男子漢在拉著一個脆弱的小女孩。劉秀娟沒吭聲，也沒擺脫他的手。她扭臉看他，見小叔子十分淡定，仿佛那四十萬的數字對他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明細寫一下，我們再轉轉。”第五名在文苑市場見過太多的顧客，對如何保住顏面並不陌生。
“哥你放心，全建材市場你隨便轉，我傢絕對是性價比最好的。”銷售笑臉不變，麻利地遞上單子，送兩人出瞭店門。
面對著建材市場滿眼的傢裝材料，劉秀娟剛還興奮的心，如今已經落地瞭。她看著小叔子手裡的那張價格明細單，猛地抓過來，幾把扯得粉碎，又恨恨地把它們都揉搓成瞭小團。
“沒有這些的時候，人不也做飯。也沒見餓死過誰，可見有些東西就是華而不實。”劉秀娟將碎紙片扔進垃圾桶，勇氣和主意又都回到瞭身上，“雖然你在城裡出息瞭，可咱在老傢不能脫離群眾。廚房的事我弄，你別管瞭。”
“都聽你的。咱傢那院子，也不適合剛那些。”第五名聽出劉秀娟心裡的硬氣，笑起來。和她又沿著市場逛起來。好在整個市場不全是精品店，普通廚衛的價格總是能承受的。或許是剛剛那價格給瞭劉秀娟深深的震撼。面對別傢廚衛部件幾百上千的價格，她竟覺得便宜瞭。
“我如今咋這麼奢靡瞭呢。”劉秀娟摸著那瓷白的浴缸，有些不舍得放手。便宜很，才六千多，跟四十萬差著不是一個數量級呢。
但作為一個浴缸，它並不便宜啊。第五名在心裡偷偷補充，卻沒說出來。他怕劉秀娟又不買瞭。難得遇到她喜歡的東西，錢又能掏得起，這是高興的事。還有她喜歡的那馬桶、水盆，各色瓷磚……統統開上票！
一共三萬五。錢哥介紹的熟人老板嘿嘿笑著遞過刷卡機。第五名按下密碼鍵，問老板能送貨上門不。
“您傢住哪兒？”老板提筆就要填單子。
“寶雞……”下面的縣的下面的鎮的下面的村。第五名剛開瞭個頭，就見老板哈哈笑起來。“兄弟你真逗。”送貨單也塞回桌膛，說要再送第五名幾個水龍頭，送貨的事兒就免談瞭。想到等會兒還要買傢電，第五名便蹲一旁給錢哥打瞭個電話，從他那兒借瞭輛車來接貨。說完，又跟劉秀娟匯報瞭一下，謊稱是侯總撥瞭專車給自己拉貨。劉秀娟正忙著欣賞地板磚呢，點頭示意聽見瞭，就把第五名攆到一邊兒。
“兄弟。”打量下劉秀娟；再看看第五名，老板同情地問：“也傢裡包辦的吧？”
什麼叫也？第五名下意識咂摸瞭下裡頭的深刻含義，才反應過來老板的問題。
“穿得跟你……長輩似的。”老板把媽字給吞下去瞭。打人不打臉，點頭為止。不過幸虧隻是穿著，相貌倒是很贏人呢。
長輩你一臉！第五名都想把剛買的衛浴給退掉瞭。可轉頭看看劉秀娟，的確一聲打扮不太帶感。本該生氣的，忽然又暗自得意起來，我嫂子的真面目……哼哼……
第五名、劉秀娟押車回來時，整個伍傢溝都轟動瞭。光是伍傢溝的人在鎮上幫著又背又扛的來瞭十多個，再就是劉秀娟的打扮，一下讓鎮上的人明白瞭個道理，穿上道袍的劉秀娟是仙姑，不穿道袍的劉秀娟是仙女！
“你全傢都仙女！”瞭斷大師本來是來迎接第五名叔嫂倆的，聽瞭有人背後議論劉秀娟，差點一禪杖給人超度瞭。不過大師也是男人，忽然感覺出傢的決定有些莽撞瞭。
劉秀娟自然知道人們在議論什麼，可心裡就是這麼舒坦。小錢挑的鞋也好，羊皮小軟，上山路都覺得比之前輕盈多瞭。村子裡就更別提瞭，女人看著劉秀娟的打扮就各有各的不忿，恨劉秀娟長得美，也恨自己沒有第五名這麼孝順的小叔子。男人自然不必說瞭，連老伍都有點不敢相信。平時降妖伏魔的女法師，咋進個城都進出一身妖氣來瞭？得好好看看！
也有後悔的，當初嫌人劉秀娟掃把星寡婦的幾戶男人就已經有瞭想死的心瞭，回頭看自傢媳婦越看越不順眼，就想一把給塞到井裡。可人傢現在有瞭這麼出息個小叔子，就隻能幹咽吐沫舔鹽瞭。
有稀罕人的，也有稀罕物件的，一幫子人打量著卸在第五傢門口的廚衛、傢電等物件，眼裡透出驚奇和羨慕。對開門的大冰箱隻在電視上見過；還有電視機，薄得跟小學課本一樣；尤其是那白白大大的殺豬盆……原來這就是浴缸！？伍傢溝啥都缺，就是不缺水，洗澡還不容易，跳小溪小河裡想咋搓咋搓。太敗傢瞭！
大傢議論著，有大膽的慫娃上前摸瞭一把，立刻被大人拉到旁邊一通暴踹：仙姑傢的東西是那麼好碰的？弄壞瞭要遭雷劈呀！
“啥都敢買啊……真是發瞭。”也有人冒出瞭一兩句語氣發酸的話，立刻遭到墳包的斥責。
“憑你也敢議論咱名哥？”墳包瘦成桿的手指頭幾乎戳進對方的眼窩，“名哥文曲星下世，多大的福享不得？”得意地摸著兩米見方的大電視機，“城裡電影院的銀幕都沒這個大。”
有人指出墳包胡吹牛，墳包不樂意，跳著腳說對方是眼紅第五名傢的好光景，這樣吃裡扒外的東西，他絕不再收對方的白札子蟲。旁邊的人勸瞭又勸，這才攔住瞭他。
“別跟他們一般計較。”劉秀娟讓第五名放寬心胸，自己臉上卻不小心流露出一絲輕蔑：當初誰在背後說自己是掃把星來著。倒黴的時候，一個個嘴上落井下石；如今名娃有出息，使這傢發瞭，又都這副嘴臉。
第五名看出劉秀娟的心思，不由笑起來，熱情地招呼眾人：“等傢裡裝好瞭，搬傢那天，大傢都過來喝杯酒呀。”第五名給周圍看熱鬧的男人們散煙，又把一兜從省城買來的糖果抓給娃們傢。娃們把自傢糖揣兜裡，又去搶別人的，一時間在第五傢門口混戰成一團。
“提前把酒買夠。”胡支書提醒著第五名。他拎著一包第五名孝敬的省城軟香酥，主動請纓寫請帖。等新房落成請客時，他親自去給鎮政府那幾位工作人員下帖。如今第五傢可是伍傢溝乃至石坎鎮上數一數二的大戶瞭，來往的不能光是白丁。
“都聽您的。”劉秀娟神采奕奕朝胡支書笑，掏出新買的手機，給旁邊的潘會計留瞭個電話，“有什麼吩咐，您隻管讓潘會計找我。”
潘會計羨慕地看著劉秀娟手機殼上泛出那妖異的玫瑰金，在上頭愣是沒找到按鈕，“這洋貨得不少錢吧。”
“沒問。都名娃孝敬的。”劉秀娟愛惜地擦擦手機屏幕，又補充道：“聽說城裡有人為瞭買這個，還跑去賣腎呢。一個腎一個這。”
“城裡人的腦子就是靈光。咱錢不湊手，也就是去縣上賣個血。”老伍邊插話邊指揮匠人朝裡搬東西，認為一個人長倆腰子的確挺浪費，賣掉一個也好。但換個電話就不劃算瞭。
“你咋瞭？”瞅墳包表情痙攣似的看著自己，第五名還以為他又去賣血瞭。
“沒咋。哥，你先忙。我收蟲去瞭。”墳包努力壓制內心告密的沖動。做人得講信譽，那姑娘說要對第五名來個驚喜，那他作為第五名忠實的全天候全方位戰略合作夥伴，就有責任幫忙到底。
能讓城裡的女子追回老傢，那是多大的本事，真給伍傢溝人揚眉吐氣！墳包樂顛顛的，跑回鎮上給孫婷通風報信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