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這不是演習

222.這不是演習(下)

誰都不輕松。第五名攔著沒讓去村委會,把胡支書叫到傢裡換瞭衣裳,劉秀娟預備瞭飯菜,卻不見幾人動筷子。預感有重要事要談,識趣地要出門。

“秀娟,你回來,就坐這兒。”胡支書關上門,幫劉秀娟搬瞭把椅子放在第五名身邊,按著劉秀娟坐下。“沒頭沒尾的,你就先聽著。有想法隨時發言,啊。”

氣氛過於嚴肅,劉秀娟僵直地點瞭點頭,大氣都不敢出。也不明白發生瞭什麼事,就越緊張。孫婷尋瞭瓶自己帶來的紅酒,費勁巴力地弄開瞭,給胡支書滿滿倒上一杯。胡支書把杯子從自己面前挪開:“外面的習慣我多少也知道些。談完瞭再喝,沒到慶祝的時候。”

第五名趕緊站起來融洽一下氣氛,“還沒到那一步呢。你不是還老當益壯嘛,又功勛卓著,想把你撤換,鎮上沒這個膽。”

“那萬一有呢。”孫婷不假辭色。打開平板電腦,調出這兩日才拍的錦鯉照片,自顧自地翻看起來。“你要是被去職瞭,伍村長靠得住嗎?”

雖然不懂人傢說什麼,劉秀娟還是下意識搖瞭搖頭。答案顯而易見。

第五名想到點兒什麼,直接抓起孫婷的小包,翻出剛剛她拿的小本。挨頁翻瞭一下,“合同呢?”

孫婷一把搶過小本放在面前。“誰告訴你合同在這裡。”

“那你剛拿出來幹嘛?”

“嚇唬我唄。”胡支書倒覺得孫婷這小孩挺有意思,不禁露出一絲笑意。“我還是那句話:拿住民意,抓住民心。隻要抓住這兩點,換誰都不怕。”

劉秀娟附和地點點頭。作為曾經縱橫石坎鎮的第一神婆,想在這行站住腳,首先靠的就是群眾們擁護。

說來說去,還不是想讓自傢的公司放血嘛。第五名不想松這個口,的確是奔著給傢鄉致富的目的來的,可也最瞭解鄉親們的秉性。敢給一毛,就想著一塊;敢給一塊,就打著連鍋端的心思。到時候背鍋的都是投資商。

“這事兒得有個規劃。”第五名不想讓孫婷為難,大不瞭撐到這批錦鯉養成,連本帶利地賺回來。因為自己的過錯,已經讓人姑娘破產過一次瞭;這次不能讓孫婷再吃虧。“事兒都是一步步來的;就算村上想分一杯羹,也得等項目有瞭收益。這會兒說這話有點兒太早瞭。可我保證,到時候絕不會虧待咱們村。”

緩兵之計!這是想拖到魚養成瞭,先把收益攥在手裡,大不瞭不幹瞭。孫婷心知肚明,餘光卻瞥向瞭胡支書。老頭依舊波瀾不驚。

“這魚還得養一陣子吧?”胡支書眼神掃過第五名,落在孫婷身上。關鍵時候這臭小子就起打戰略性撤退的心思,倒挺賊的。“就怕拖不到魚養成的那一天吶。”

孫婷聽瞭這話內心一沉。這老頭打開始就沒站到過自己這一邊,整個就是打入我方內部的老地下黨。這會兒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圖窮匕見的要給村裡撈好處!想到這兒有點懊惱。也算是經過風浪的人,卻被老山英雄的光環閃瞎瞭狗眼。要真這樣就栽的太深瞭……想到這兒就摸上瞭腰裡的電棍。第五名手疾眼快按住瞭孫婷,微微搖頭。

劉秀娟倒是越琢磨越明白,怕是村裡見這魚越長越大,起瞭什麼不該起的心思。提著凳子小心地朝胡支書跟前湊瞭湊,“他支書……”

話沒說完,胡支書手指點瞭點劉秀娟,“你就是個民意代表,閉嘴。孫董有什麼想法,直接說。”老頭一邊說,還一邊側身看瞭看孫婷腰上的裝備,一臉挑釁。

第五名身為土著,左鄰右舍什麼秉性,比孫婷這初來乍到者要明白得多。對於這個場面,內心其實是有預感的。可因為競爭對手突然出現,讓扯皮的時間提前瞭。這時候決不能露怯;即便面對胡支書這樣的人也不能有分毫的妥協。第五名回身電視櫃的桌鬥裡拿出兩捆錢。這二十萬本來是讓村上隔魚塘時備用的,結結實實拍在胡支書面前。力氣用得紮實,咣咣兩聲驚得劉秀娟一捂嘴。

胡支書看著面前的兩大捆,露出期待的眼光,表情也變得柔和起來。伸手在上面撫摸瞭半天,抬頭看第五名:“給我的?”

第五名沒吭聲,回身坐回瞭位置上,但氣勢卻和往常的小職員完全不同瞭。雙手環抱在胸前,面無表情盯著胡支書的臉,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

不知為何,劉秀娟竟然一點心疼的感覺都沒有;就覺得小叔子這氣魄有點猛,比當年以一當十打得老伍滿街告饒的瞭斷大師還猛。

孫婷也從沒見過第五名這個架勢。盡管自己以前也常給人拍錢,數目也常常比這個大得多;可就沒第五名拍得帶感。欣賞地瞥瞭第五名一眼,手卻已經塞進包裡,打開瞭手機上錄音控制鍵。

場面超出控制,讓胡支書也有點猶豫。這小王八蛋出手闊綽,自己還沒喊價就先拍瞭兩捆;索性就試試這水到底有多深。收瞭收表情,輕輕將錢朝第五名方向推瞭推。“少。”

第五名不屑地一笑,口袋摸出銀行卡往桌上一扔。“村裡怎麼鬧我不管,給我壓到明年這個時候。卡上的五十萬就是您的。”

胡支書哈哈大笑:“封個小支書的嘴都能下瞭這本錢;我早就對老伍說過,這魚不少掙錢,可那孫子就是不信。”

第五名也笑瞭:“掙多掙少還不得靠您老人傢往後照應嘛。”

對對對,這一幕電視裡演過,可又比看電視劇真實多瞭。劉秀娟瞅著小叔子就有點像瞧電視裡的大明星似的。

孫婷卻忽然有瞭不好的預感。這老頭故技重施,這是探第五名的底限呢;這卡拿出來得有點早瞭,不由有點懊惱。第五名盡管氣勢到瞭,可畢竟還是缺乏這方面的經驗。賄賂是門學問,不是有錢就行。自己再不救場就可能功虧一簣;剛想要把話接過來,胡支書已經出手瞭。

“名娃。前後七十萬,放別人估計就成瞭;可買我這五十年的老黨員,不夠。”

孫婷氣得一攥拳頭。第五名這邊傾囊而出,已經沒有喊價的空間瞭。戰略錯誤!這老頭一開口就像個無底洞,多少錢能填滿沒誰都沒譜;就算加自己那一份,怕也無濟於事。可現在魚和飼料加工廠都在人伍傢溝,另起爐灶的可能性為零。但既然嗆在這兒,就不能讓第五名再受這個氣。伸手拿起銀行卡交給第五名,“機器明天我們就搬走,這魚既然是我們掏錢放的,哪怕後面全做成標本,也不會在那小池塘裡留下一條。至於承包合同,理在我們這邊。把這事鬧大也不難,總歸得讓大傢明白,跟伍傢溝……不,石坎鎮,甚至整個縣城,沒法合作。媒體這麼發達,隨便找幾個會寫字的,就能捅得滿世界都知道,往後該是貧困縣、該是貧困村,你們照舊。”

胡支書朝孫婷豎瞭豎大拇指,“孩子,魚死網破的時候,從古到今吶,沒有商人沾過便宜的。窮人總歸幫著窮人,自從名娃給咱村裝瞭這個網絡之後,我也長瞭見識。凡此類糾紛,各大網站的評論裡,你見過有幾個幫著富人說話的?尤其孫董和鐵公子還是富二代!”說到這兒,老頭不知道想到瞭什麼,低頭嘿嘿樂瞭。“這時代真好啊。”

盡管孫婷氣得咬牙,但知道老頭說的沒錯,這就是現狀;告誡自己不能在第五名傢動手,找個沒人地方,給這老不死的瞭結瞭。

看到孫婷受氣,第五名有些不耐煩瞭。雖然實在不想這麼幹,可到這個地步沒必要再給誰留面子瞭。一拍桌子站起來,“你要死就死,要退就退;沒瞭伍傢溝,我就不信這麼大個秦嶺山還找不出第二個水潭來。坐地起價,想都別想。”

這舉動把劉秀娟驚到瞭,趕緊想按第五名坐下,自己卻被第五名按到瞭椅子上。“不就是趁著這會兒茍延殘喘,想從孫董這兒分好處嘛。胡叔,你是年齡大瞭,人糊塗瞭吧。”說著來到胡支書面前,銀行卡拍在錢上,“你當這錢是賄賂你的?按市場價,你還真沒這麼值錢。從收蟲到建廠,這是人伍村長和我第五名一手操辦的。村上哪傢沒落我第五傢的好?是人都能看清伍傢溝的風向。這會兒民心在我不在你,甚至我伍叔都比你多些。您在村裡作威作福的時代過去瞭。就這點錢,像你這樣的我能扶十個上來!不管往後你這位子往後誰坐,我都能讓他化到這兒!”

這一刻,第五名侯胖子附體,連表情也忠奸難辨。一段話下來,不光是胡支書,連孫婷都聽得目瞪口呆,劉秀娟竟是有點嚇傻瞭。平日尖酸刻薄的話常聽,可和小叔子這番話比起來……這該是多大本事的人才能把語言組織得這麼瘆人吶。

胡支書長長出瞭一口氣,狐貍尾巴遮不住,這才是資產階級代言人的真實嘴臉。表情卻變得平靜起來,悠閑地點起一隻煙,有滋有味地嘬著。

不該是個血濺三尺嗎?咋連個反應都沒有?思路如此清晰之際,可看著胡支書的態度,第五名有一拳打空的感覺。情緒都到位瞭,下面的說辭也預備好瞭,那說還是不說呢。

“說。”胡支書沒打算放過這臭小子,翻開個蓋碗夾瞭塊條子肉塞嘴裡。“他秀娟,這不是肋條。”

劉秀娟有點適應不瞭。這麼高端的談話、這麼緊張的氣氛,自己這個民意代表不知道該不該回話。

“早上起來晚瞭,肋條賣完瞭,隻剩下前腿瞭。”第五名一邊替嫂子解釋,一邊放棄後面氣壯山河的說辭,喃喃地坐瞭下去。

孫婷忽然笑個不停。胡支書端起紅酒,搖瞭搖,一飲而盡。“娃呀,啥時候有的這謀權篡位的打算?別給我說是剛才。”

被這麼一打斷,氣勢一消,第五名不好意思起來,瞥瞭眼孫婷。

孫婷也好奇。從來沒看出第五名有這麼深的心思,這都惦記著垂簾聽政瞭?仔細回憶兩人接觸的這段時間,倒真能抓出點蛛絲馬跡。往日看似信任、敬重胡支書,可在村裡卻大事小事都交給伍村長,這其實是在暗地裡樹立老伍的品牌,為日後反攻倒算胡支書做打算。

胡支書顯然沒想放過第五名,“說。明裡暗裡勾著老伍奪權的是不是你?”說完,又轉向孫婷,“孫董,名娃在你手裡遭瞭多大的罪?怎麼就折騰得凡是個人都不相信瞭?還學會私下搞平衡,還組織代理人戰爭。”

這倒說中瞭劉秀娟的心思,也同仇敵愾地看向瞭孫婷。

怎麼就清算起我來瞭?孫婷覺得有些冤枉,分明就是那侯胖子不積德,才作踐出這麼個人渣來。趕緊轉移矛盾,拉瞭拉第五名:“叫你說呢。什麼時候開始提防胡支書這個老王八蛋的?”

“就是和鎮上簽合同那晚,老頭偷偷叫咱到村委會吃飯的那會兒。”說著,心虛地瞥瞭眼胡支書,看老漢表情沒什麼變化,又補充:“還記得他給咱分析人心險惡的事兒嗎?”

孫婷點點頭,“往常這樣不是該感激人傢替你著想嗎?”

“對。但常理就是能看出人心險惡的人本身也就挺險惡的。”第五名不想解釋其中的道理,畢竟侯胖子給分析瞭整整三年的人心險惡,最後還是掄圓瞭對自己險惡瞭一把。這個教訓銘記在心,那晚看到侃侃而談的胡支書,仿佛就是另一個侯胖子。

胡支書暢快地笑瞭起來,端起紅酒搖瞭搖,一飲而盡;示意孫婷給自己滿上,又伸出手指點瞭點第五名。“看你無恥的樣子我就放心瞭。就是這道理!招兵要招聽話的,提幹要提能鬧的。不敢鬧、沒本事鬧,連想都不敢想的那些人統稱兩個字,炮灰!聽叔一句,什麼村裡鎮上的,沒一個有你這心思;就是放到縣上你也是挑梢的。別有事沒事就想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既然你是擺著大爺架子回來的,就穩穩坐在這兒把這大爺當到底。”老頭說完,吧唧吧唧嘴,回味瞭一下紅酒的餘韻。起身把桌上的半瓶又拎在瞭手裡,“敢說就要敢做,啊。這幾十萬呢你留著,往後萬一我要是被撤瞭或者有個三長兩短,就按照你剛才說的那個辦法幹。”胡支書明白,伍傢溝就得捏在第五名這小王八蛋手裡才能翻身。今兒就算他過關瞭!自己還得下去和鎮政府裡立文書,還有一場官司得打。轉身開門又想起什麼,回頭掃瞭劉秀娟一眼,“他秀娟,名娃現在的樣子剛剛好;再走下去就變奸賊瞭。監督好你小叔子!”

“等等。”孫婷叫住胡支書,包裡取出自己的小筆記本跟上去。第五名、劉秀娟不知道什麼狀況,也湊瞭過來。看著孫婷翻開筆記本,背後密密麻麻地錄記著好幾頁的數字,盡管沒幹過會計,但也能看出是不同季節不同體型的養殖成本和預計利潤,對孫婷的認真贊嘆起來。

其實孫婷對這些事早就尋思過瞭。若不是胡支書提前發難,到時候她也會找上村委去說明。畢竟一個小加工廠隻能讓村裡一小部分人收益,時間長瞭難免會發生矛盾。錦鯉的收益是大頭,要想把這事業長久地做下去,就得讓人看得見其中的利益。

胡支書看著也頗為吃驚。不是對孫婷的認真,而是對最後幾排預加的數字。孫婷看胡支書看得吃力,大方地把小本朝胡支書面前挪瞭挪,“我也給您交個底。這是我按近兩年市場走向估算的利潤。大環境不景氣,對行業的沖擊非常大,所以不敢估得樂觀。”

不樂觀還這麼多?!胡支書仔細地數著數字的位數。

“也許比這數字還少點。但我保證……”

不等孫婷說出什麼保證,被胡支書一擺手打斷。“保證的話我不聽,怎麼給村上分配,你和名娃做主。但就一點,按勞分配。千萬別養出懶漢來,那樣再多的錢都不叫致富。”

看著胡支書出去,孫婷和第五名如釋重負。劉秀娟已經招架不住瞭,直挺挺坐到門檻上拍著胸口,“半天是胡支書試探你倆呢;我還真以為真嗆起來瞭呢。”

試探?孫婷和第五名對視一眼,過關瞭叫試探;萬一過不瞭關的話,以這老頭的秉性,不從玉立公司訛出後半段路來,絕不罷手。

孫婷幫忙扶起劉秀娟,“要是鎮上真能撤瞭胡支書,說不定也是個好事兒。”

第五名點點頭,“絕對好事兒。”

《第五名發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