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1.磨刀（一）
循序漸進不是田鎮長的風格，天不亮就各村各寨的電話動員。要眾村幹部務必趕在天亮前趕到鎮政府開會。離得近還好說，像東壩頭這些遠的，十幾裡山路趕過來人就快斷氣瞭。沒等曹俊喝口水，田鎮長和鎮委書記就雙雙進瞭會議室。
看到往常不太出現的書記也來瞭，大傢就明白是重要會議，一下肅靜。田鎮長大概介紹下即將舉辦的超大型錦鯉賽展，要群力群策，確保賽事期間各種特產商品供應充足。城裡人稀罕的東西，咱這兒都有。不管是鮮肉、臘肉，還是栗子、榛子，包括山菌、中藥，密密麻麻的特產單子看的各村首長們眼花繚亂。心裡不免生出疑問，這麼豐富的物產，咋這麼窮呢？
春節還沒過呢，兩頭不沾的，哪兒來的明前茶？有實誠的村幹部指出錯誤，即刻被鎮長嚴詞批駁，“算不到明年，還算不到去年嗎？市場經濟，你要學會推銷！”
鎮委書記有點看不下去瞭，這貨有點上頭，得勒勒韁繩。給田鎮長叫瞭一邊嘀咕幾句，田鎮長鄭重的點點頭，“去年的明前茶就算瞭，要貨真價實！都管好自己村上的人！不許糊弄城裡！要讓人傢來一次想兩次，來兩次想三次！”
書記也給各個村的幹部們打預防針，打斷田鎮長胡說八道，“這是給咱鎮上打名聲的機會，想訛一把的，都給我把心思掐瞭。都給我記住，有羊才有毛。今年辦得好，往後才能年年辦。誰要幹一錘子買賣，壞瞭咱石坎鎮未來的發展，我就讓誰一輩子不消停！”
話說的重，包括老田在內眾人都不做聲瞭。書記看到效果達到瞭，表情放和緩，“第一次呢，咱不貪多。別啥都上，啥都不行。我和玉立公司負責人呢也會晤過瞭，幫著把咱的山貨叫響。一來對咱來說成本低，利潤就相對厚些；二來城裡人稀罕野貨，山菌醜耳啥的好拿好帶，節上送禮面子也好看。”
說著，取出第五名連夜發來的規劃，帶上眼鏡稍微修改一番就讓人拿去復印，一人一份，讓大傢熟悉一下人傢真正大公司裡的人辦事的套路。曹俊一看就知道這是第五名親手起草的，很是認真的看瞭一遍，重要地方還做瞭標記。可其他村幹部就沒那麼上心瞭，敷衍瞭事不說，一個個還挺不服氣。
“就算是年年辦，也是人傢伍傢溝拿大頭。”村長們雖然不知道人傢怎麼個賺錢法，但都說無利不起早，肯定是伍傢溝和鎮上達成瞭某種不見光的交易，這才剩下點飯渣拿來敷衍自己。
“放屁！”田鎮長一把就給提異議的村長手裡的煙奪瞭過去，扔地上用力踩滅，“都給好好配合！否則明年別指望從鎮裡領扶貧款！”
這幾乎是各村寨唯一的收益瞭，就一句話，大傢就服軟瞭。有趕緊給老花鏡戴上的，有不認識的字互相問的，看的一邊的富強直皺眉。通過給廣緣寺種草莓，自傢已經獲得不少一手資料，是帶著明確目的來開會的。可看到一幫餓狼般的同僚，就有點打鼓瞭。
現場的氣氛有點蕭殺，書記適時出來緩和一下，給眾人算瞭筆賬。上好的山貨在城裡是搶手貨，可朝外銷要經好幾手，利潤都讓在地收購的中間商賺走瞭。這會兒直接賣給城裡人，不要運費還沒人剝皮，哪兒找這好事兒去？說完又話鋒一轉：“當然瞭，咱各村的情況不同，不能因為辦個比賽影響村裡的規劃。這個還是靠自願。不願意可以不參加嘛。願意的到我這兒先統計一下。”
哪裡就不願意瞭，不過就是眼紅伍傢溝罷瞭。一聽還要統計，剛不願意的這會兒都爭先恐後，說自己村上的山貨最好，各種產品要多土有多土……‘啪’的拍桌聲，平息瞭會場的喧囂。眾目睽睽下，富強和曹俊不約而同的站起來。不光是眾人，倆人也挺詫異，明明自己有話說，他站起來是個啥意思？
想出風頭，也得經過自己同意！田鎮長很不滿意下屬的舉止，指瞭指富強，“你坐下！曹村長先說！”
“桌子是我拍的，憑啥我坐下？”富強生怕別人和自己打算一樣，還惡狠狠瞪瞭曹俊一眼，“我先說！”
在領導面前拍桌子那是尋死！老田惡狠狠瞪瞭富強一眼，“就是因為你拍的，我才讓他先說！”
要擱到往日，曹俊也就讓瞭，畢竟富強那塊頭挺嚇人的。可事關村裡利益，就不能計較個人安危瞭，“鎮長讓我先說的！你敢不服從領導！？”
我就把你個崽娃子……富強抽板凳就要砸過去，卻被書記手疾眼快的擋住瞭，凌厲的眼光看的富強不敢作聲，乖乖把板凳放回去坐下。
書記對曹俊的印象不錯，但不能厚此薄彼，掏出半包煙放瞭富強桌上。“你也是，眼裡都沒王法瞭。抽根煙，消消氣。聽曹村長說說他的看法。”
曹俊看書記站在自己一邊，受寵若驚。詢問山貨怎麼調度，是鎮上統一收購呢，還是大傢一股腦的跑鎮街上擺攤叫賣？
挺現實的問題，看到沒和自傢撞車，富強也松瞭口氣。“叫賣好，城裡人沒趕過集，說不定見啥買啥瞭。”
書記即刻否定。一旦都上瞭鎮街，沒瞭統一標準，為瞭攬客惡性競爭，少不瞭坑人宰人的事就法不責眾瞭。可鎮裡要是統一收購，那勢必得罪長期在地收購山貨的客商，人傢都依法納稅的，這麼幹會起爭議。
“要不由我村統一收購吧？”曹俊心裡計算瞭下，“不能讓兄弟村寨吃虧，收購價肯定比外面的高。當時伍傢溝塌方東壩頭全村動員救人，我和第五經理私交不錯，要能賣我個面子在廣緣寺外面支個山貨攤位，就省的鎮街上亂哄哄的難管理瞭。”
書記和鎮長對視一眼，都覺得是個好辦法。一來鎮上省瞭力，二來最大限度的保證瞭質量，與其吵吵鬧鬧的，不如交給曹俊去統籌，價錢讓他們自己去商量，至於東壩頭能不能賺錢，也算是交給市場決定瞭。
倆領導一點頭，一堆村幹部就把曹俊圍住瞭。富強不屑這些蠅頭小利，山菌、野味這些哪個村沒有，湊湊也就齊瞭；可這次比賽起碼得來二三百號人，住宿才是關鍵。這是個大頭，不便在這些紅眼病村幹部面前提及，拉過書記小聲討論幾句，便趁著屋裡亂糟糟，就先奔伍傢溝尋第五名去瞭。
巧得很，人剛走到廣緣寺，就望見第五名和女兒富國美並肩而行，有說有笑的模樣特別讓當父親的欣喜。
“爸，我和第五名正說咱羌寨的事呢。”富國美看到富強，開心地朝他招招手。雙管齊下才保險！富強大步上前，特別誠懇地拉住第五名：“名啊。你們這比賽要來那麼些人，除瞭我董傢寨，哪個村能擱下？就包我們村好瞭。你盡管放心，一切都交給叔瞭。等你那頭辦賽展拉完一刀；我這兒羌寨旅遊再過一道手，保管叫他們有來無回！”
第五名覺得富強失心瘋瞭，剛和富國美說的好好的，怎麼變龍門客棧的節奏瞭？
“我爸開玩笑呢。”富國美瞪瞭父親一眼。替富強的解釋：自打沒能從高、矮兩人手裡給要到分紅，村裡人就不太滿意。三姑六婆的遇見瞭，就全罵他沒良心。富強裡外不是人，日子煎熬。
看第五名帶出一絲同情，富強瞬間領會瞭女兒鋪陳的情境。順著就哭喪起瞭臉：“村長再難做，也得給父老鄉親們一個交待啊。看我給你村種一天草莓的份上，食宿包給我村吧。”
第五名暗挑大拇指，讓富強別賣慘：“包羌寨的事情咱們可以仔細談。前提是你得答應我們的條件。這次的吃住都由我們玉立公司承擔，所有開銷都在我嫂子那結賬，不許另外收錢。什麼看一次收一千塊的羌族舞蹈隊，趁早解散。”
富國美一聽就有點氣餒。劉仙姑手裡的錢是那麼好拿的？沒見惡名遠揚的瞭斷和尚都一天小心翼翼陪著呢，哪會讓自己沾好處？
富強沒女兒那麼些心理負擔。空著也是空著，給錢就算賺！哪怕讓自己跳鋼管舞都成。大手一揮：“你說啥是啥，叔給你立軍令狀呀。”
合同都不靠譜，還敢相信軍令狀？第五名讓富強不要客氣，給嫂子撥通電話交代讓富強過去談事項。自己還要去文苑市場采購些比賽必須的設備，就不參與瞭。看著第五名跳上鐵馬的燒包跑車疾馳而去，富國美就一陣挫敗感。和第五名怎麼說都行，可直面她嫂子……心裡總是怯怯的。
富強看出女兒心事，也不好說啥，“你趕緊上班去，我去和他嫂子談。大不瞭人傢咋說咱咋辦。”
是這話，雖和企盼上有瞭落差，少賺總比不賺強。富國美路上還交代富強，劉秀娟往日總是高人一等的架勢，但千萬別因為這和人發脾氣，多忍著點。第五傢的大掌櫃，用鎮上的話說，那是抖一抖都掉金渣的人，自己又不像瞭斷和尚那麼會和女人打交道，富強就挺憂心的。剛進村就看到老伍過來，雖然彼此厭煩，可終究都是熟人，趕緊拉過來讓陪著一起找劉秀娟。
老伍就喜歡看富強為難，吩咐富國美趕緊上班之餘，還不忘落井下石，“秀娟可是打斷過胡支書肋骨的，你倒黴瞭。我還主持村上會議呢，你一個人尋死去吧。”
真打也好瞭，自己比老胡壯，挨幾下能把事辦瞭也認瞭。在第五傢門口晃悠幾圈，正鼓足勇氣要敲門，卻被散會的曹俊搶先一步拍在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