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許多人總以為名校群英閃耀,卻不知名校奇葩的占比絕不比任何地方少

崔子堯討厭死瞭韓涵。

那種厭惡,像《甄嬛傳》裡的安陵容痛恨皇後與華妃,畏縮又刻骨,隱忍又強烈。

她討厭她的掌控,居高臨下。而這份居高臨下裡又分明帶著自卑——頂級律所律師的第一鄙視鏈是學歷。而韓涵的短板,也在學歷。

學歷的鄙視鏈,從來不是學位越高越好,關鍵在於接受頂級精英教育的時間越早越好:Top2的碩博學位難免會在Top2的本科學歷面前低下昂貴的頭顱,而Top2的本科生,則堅信最群英薈萃的地方,是自己全國知名的高中。他們喜歡淡淡開口:“哦,你知道我的高中嗎?就是那個某中。隻要你在那裡被打擊錘煉過,就會知道,清華北大,呵,根本不算什麼。”

這句話,也是韓涵的口頭禪。

韓涵從享譽全國的中學畢業,隻可惜高考不盡人意,隻上瞭普通政法院校,好在傢裡給力,混到瞭國外學位,不知幾流的英國法學院替她鍍金。

於是高中畢業二十年,每每回顧往昔,韓涵還是要依靠自己的高中母校在律所眾多尖子生中叱吒風雲,似乎人生巔峰僅此一刻。她將她的高中端端正正寫在領英、寫在求職簡歷、寫在微博豆瓣等全部公開網站的個人主頁,寫在每一次見到陌生人時自己的每一個潛臺詞間。

社會總試圖教育一個人:學歷不代表能力,充其量隻能代表他考試的能力。然而囿於這個社會的篩選成本,公司、學校、第三方隻能在大多數情況下,把一個人的學歷當成能力的最主要判斷標準。許多人總以為名校群英閃耀,卻不知,名校奇葩的占比絕不比任何地方少。

名校光環是很玄妙的東西,他讓一部分人渴望擺脫,也讓一部分人心安理得用它牟利。名校的校長總愛寄語一句:“今天我以母校為榮,明天母校以我為榮。”隻可惜現實裡總有一部分畢業生,一輩子的巔峰就在於曾經。十年過去,仍舊隻能以母校,作為唯一榮耀。

喜歡裝學歷逼的人往往隻有兩種,要麼是除瞭學歷一無所有,要麼是履歷多少存在瑕疵 :他們沉溺在每一個現實自卑的間隙裡,奮力憶往昔崢嶸歲月。

而崔子堯,不得不在一次次出現瞭錯別字、思路偏差、開電腦不及時的時刻,聽到來自上司的一句句:“唉,我說你們P大,越發不行。不過也對呢,哈哈我們高中時候,混地不行的才去清北。”

她隻能擠擠嘴角,對上司勉強地笑。

崔子堯從來相信自己是天之驕子。她聰明,漂亮,落地的白天鵝,骨子裡卻有狼。她從千軍萬馬中考上P大,又打敗一批應屆生進入A所實習。競爭與淘汰是傢常便飯,適者生存是她的宗旨。她懷揣著夢想從校園邁入CBD,渴望看見閃閃發光的一切。 隻可惜加入團隊的第一天就帶瞭沮喪,她看不起她的導師:領英上最炫目的學歷是高中,朋友圈裡是減肥藥廣告,辦公桌上擺著一瓶紅酒佯裝格調。

韓涵盡量在他們面前展示精明能幹的勢頭,用資歷與掌控欲調教新人。她害怕露怯,所以色厲內荏。崔子堯表面恭順,內心卻不屑:“再過三年,我在這個領域,一定幹得比你好。”小小的心聲似乎也被韓涵覺察到,她開始害怕來自後浪的威脅。而前浪的手段也足夠粗暴——她知道如何用大把的瑣碎的事情磨光他們的耐心:

比如讓他們提早來辦公室替自己開電腦。比如讓他們一遍遍檢查文本與錯別字。貼發票。做雜事。撰寫團隊新聞稿……用日復一日低級而繁瑣的工作溺斃他們的野心。

好在崔子堯擅長隱忍。她告訴自己,適者生存的社會裡每一個人都是對手。咬牙忍受韓涵的每一天裡,她發誓:“如果你沒有辦法讓我滾蛋,那麼,總有一天,離開的那個人就會是你。”

“跟瞭她半年,我熟悉她的工作習慣。她做事確實仔細,所有文本在發送前一定檢查兩遍。”崔子堯看瞭一眼唐影,“但她懶。你知道吧。喜歡在各種小事上犯懶,比如懶得自己開電腦,甚至懶得改文件名。C公司的報告終稿我郵件發送給她以後,她又仔仔細細檢查瞭兩遍,確認沒問題後,她讓我把文件名改瞭發給她。”

律所內部文件和發給客戶的最終文件一般是兩個命名方式。唐影看瞭一眼崔子堯:“所以你就在改名之後,順帶在裡面加瞭點東西?”

“對。因為做的改名這類瑣碎的事情,她從來不讓我抄送老板,而是通過airdrop發送給她。而這份原稿她早就檢查瞭好幾遍,加上時間緊張,所以當時直接就發給瞭客戶。”

“難怪。”唐影點點頭,“你們郵件往來的稿子全部是沒問題的。但你airdrop給她的文稿,她電腦上可以找到啊?”

崔子堯呵瞭一聲:“她不是每天早上讓我替她開電腦麼?我今天上午8點替她開電腦的時候,順帶把那份文檔替換瞭。”

“嘖,死無對證。”唐影嘆。

“這不是很好嘛?”崔子堯側身認真看著唐影:“韓涵現在必走無疑,她手頭的客戶短期內隻能留給你和玉姐。我從入行之前就知道,律師這行業積累全靠經驗,越早接觸越多的活,才能越早實現業務自由。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她走瞭,對於你們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唐影沒說話瞭。崔子堯說得沒錯,別說她一點也不喜歡韓涵,哪怕喜歡,也不妨礙她覬覦韓涵手中客戶與案源。

崔子堯繼續:“唐影姐,我真的很喜歡你和玉姐。既然和你說瞭這事,我也不瞞著你瞭,我天生好強,眼高於頂,韓涵不適合在我們團隊,也不應該占據這些好資源,更不應該阻礙年輕人的發展。現在她走瞭,對誰都好,未來我想跟著你們一起幹活,一起成長。”

年輕文靜的聲音回蕩在樓梯間裡。

唐影始終沉默,崔子堯在這份沉默裡,忽然變得有些不安。

“唐影姐……你、你會告訴老板嗎?”

“你放心。”唐影頓瞭頓,起身:“韓涵這件事就這樣吧。我們先把手頭的工作做完。估計這幾天需要和她交接。”

崔子堯點瞭點頭,也跟著站起來,長籲一口氣。她麻利收拾好地上的A4紙,又“噔噔噔”跑上樓將煙灰缸藏在老地方,再“噔噔噔”跑下樓將煙和打火機放進口袋裡。高跟鞋的腳步聲踩踏樓梯,發出歡快的聲音。

唐影靜靜站在原地,等她收拾完這一切,伸手拉開樓梯間的安全門,冷氣與光在剎那湧瞭進來。唐影小聲對崔子堯說瞭句:“以後加油呀,子堯。”

“嗯!”小姑娘挺起瞭背,彎彎嘴角回應:“唐影姐,我們一起加油!”

唐影沒應瞭。

涉及到韓涵的工作交接是在下午。

老板將唐影叫到瞭辦公室,言簡意賅表示韓涵可能在短期內離職,通常情況下律所會有一到三個月的離職交接期,但這次韓涵情況特殊,不太方便讓她繼續對接客戶。加上王玉玊休假未歸,這幾日要辛苦唐影先盡快和韓涵做一下交接。

唐影點頭答應,老板囑咐瞭幾句。正當她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又問:“對瞭,你覺得崔子堯怎麼樣?”

她一愣,就聽老板接著說:“她下個月就要畢業瞭。來我們這裡實習時間也不短,正好今年校招還有留用名額,本來她一直跟著韓涵幹,留用評估按理也是韓涵來做。但現在她似乎對子堯有些情緒,我想瞭一下,這個評估之後可能需要你多費心。”

下午的光透過老板辦公室的落地窗照在面前的紅木桌上,空氣裡依稀看到細細揚起的灰塵。隔著空調,連陽光也覺得有些冷。唐影坐在上午韓涵坐著的那張椅子上,拉瞭拉肩上搭著的米色空調衫,將膝蓋上的電腦屏幕扣下,起身說:

“好,我知道瞭。”

“這事確實有點為難哦?”

許子詮給唐影遞瞭冰可樂,兩人坐在唐影傢裡,聽她敘述昨日C公司事件的八卦後續。說好今天幫唐影搬傢,周末大上午,唐影還沒醒,他便在門口敲門。唐影睡眼惺忪開瞭門,見他喜氣洋洋站在門口, 穿一件深緋色上衣,忍不住笑起來:“今天真紅。” “那是。”他笑:“像不像迎親?”

許子詮來得太早,搬傢公司還沒出現。唐影隻好一邊收拾剩下的行李,一邊和許子詮聊天。

話題回到崔子堯的事件身上,唐影搖瞭搖許子詮胳膊:“喂,那換做你,你會怎麼辦?”

許子詮從唐影手上拿過可樂,喝瞭一口,直截瞭當:“開除她。”

唐影目瞪口呆看著許子詮。

“幹嘛?她這個行為犯瞭職場大忌。拿律所名義公報私仇,這種人你敢用?誰知道下一個搞的會不會是你?”許子詮又喝瞭一口可樂。

“不……唐影別扭,“你幹嘛喝我的可樂!”

他一愣,“這不……們……早接過吻瞭……

“接吻是接吻,可樂是可樂!”唐影瞪他,伸手就要去奪,許子詮閃身一躲,起瞭玩心,又接著喝瞭一大口,幹脆站起身將可樂高舉,逗小狗一般逗她:“你來呀,來呀。”

唐影跳躍瞭幾次,奈何被人身高壓制,她幹脆撲倒他身上咬他胳膊。他嗷叫一聲,罵:“你這傢夥還真是狗妖轉世!”

狹小的房間臨近搬傢時刻,本就是混亂一片,小情侶隻顧著打鬧,不小心撞翻瞭一旁櫃子,出租屋裡常用的塑料抽屜順勢開口一歪,“嘩啦啦”撒下一堆東西。動靜巨大,兩人一愣。齊刷刷看向地板上,再然後,齊刷刷安靜瞭——

地板上,是散落一地的岡本安全套。

“這是……?”許子詮看著唐影,一臉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審視表情:一個聲稱沒談過戀愛的女生,傢裡窩藏眾多安全套。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她忽然想要裝死。

許子詮慢條斯理俯身撿瞭一個,一看,更想吐血:“喲,真行。還XXL號?”

忍住罵人沖動,又瞥一眼唐影。這個女人一臉不自在站著,雙手雙腳似乎都在錯誤的位置,渾身上下都透露著尷尬與別扭。

“炮友?”他問。

心裡不是不酸,扔瞭套,坐在一邊,重新開瞭一瓶可樂。

“哈?”唐影一時沒跟上他的腦回路。

“還聯系嗎?要是不聯系瞭,我就當不知道這事。”苦哈哈喝瞭一口可樂。

唐影這才明白許子詮的誤會,忍瞭笑,坐在他身邊逗他:“要不,我現在去斷瞭聯系?”

“還真有這個人啊?!”他瞪她。

“沒沒沒沒。您放心。”她趕緊老實瞭,吐瞭吐舌頭,承認:“那一盒……是我昨晚剛買的……”

“?”

“我擔心嘛。擔心我們這次也幹柴烈火把持不住……就提前做好風險防范瞭。”

心裡的鬱結被一下疏通,連呼吸都順暢瞭,許子詮看瞭唐影一眼,想到什麼,又問:“那……”他幾分不自在:“那個型號是怎麼回事?”

“噢。我找瞭好幾傢便利店,特地買瞭最大碼的。”她笑盈盈看著他,一臉猥瑣少女憧憬:“寄托一下美好願望!結賬的時候都挺自豪!喂你知道嗎,收營員大姐看我的眼神都是——嘖,羨慕!”

他閉瞭眼,又睜開,嘆氣,一臉無奈:“您可真行。”

“怎麼瞭?買大瞭嗎?”她睜大眼,沒等到他回答。幾秒後,似乎琢磨出他的表情含義來,不禁露出失望但又體貼理解的神色,“沒事,下次我會記得,買小一些……,沒事。”

“……”

接連被她挑釁,許子詮目光也變得危險,他一點點接近她,“要不你試試?”

“現在?”

“嗯,今天是……”他伸手拉過她,“成套內衣麼?”

她一愣,點頭。伸手拉瞭拉領子,露出肩帶示意他:“黑色的,還是你喜歡的款式。”

黑色肩帶襯托皮膚雪白,這個動作像是一場邀請,許子詮眸子黑瞭黑,攬過她就從肩膀吻瞭下去。

唐影猝不及防,肩膀敏感,腿也發軟,腦中空白隻關心一個問題:

“……XL的你能……能用嗎?”

他的唇滾燙,縱火犯將火從心裡燃到瞭每一寸被他吻過的肌膚。舌尖與舌尖的糾纏,難舍難分,這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從來是戀人的吻。

“唔,一會兒就知道……他專註吻她。

“…………不能用怎麼辦?”

他的唇從她的鎖骨沿著脖頸一路往上,堵住她的嘴,懲罰似地咬瞭一口:“不怕。我也準備瞭。”

狹小又混亂的房間裡溫度飆升,彼此喘息,交換的空氣如果有顏色,那麼將是滿室晚霞,粉的、紅的、濃烈的春情。 她像在水裡浮沉,他幹脆打橫將她抱到床上。

隻不過一切的不可控制,又總要被控制——

下一秒,門鈴響。

小小的床榻上重疊著的兩人同時一僵。衣裳半褪,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兩人的進展似乎比上次多瞭那麼一些—— 他的手已經成功穿透衣服,覆在她的胸上。隻可惜吻還未來得及落下。

心裡嘆氣。

“……搬傢公司。”她捂臉。

門口的搬傢公司有些急躁,見無人開門,又叫瞭兩聲。聲音洪亮又熱情。

許子詮將臉埋在她的肩頭,呼吸噴灑,惹她發癢。她動瞭動,想到什麼,忽然問:“總這樣,你會不會得病?!”

“……別有下次瞭。”他聲音悶悶,半天才開口。

她抱瞭抱他,摸著他後腦勺上的頭發安慰:“不怕,病瞭我給你買藥。藍色小藥丸吧?我知道的。”

“……”

搬傢公司終於在第三次喊門後得到瞭響應。開門的是一對表情略微苦悶的青年情侶,衣著略微凌亂,以他的經驗推斷,似乎兩人剛剛吵完架。

他對他們憨厚一笑,麻利地幹起活來。

在搬傢公司大叔忙碌時間裡,唐影收到瞭秘書Amy發給唐影的《實習生崔子堯評估表》,她想瞭想,直接將評估表截圖發給瞭崔子堯。

“哇!”崔子堯秒回:“由唐影姐來評估我啦?”

“嗯。”

“那我就放心啦!愛你。下周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唐影過瞭很久才回復她:“不用,我請你吧。我們談談。”

之後她發過去的是另一張截圖:一份已經填寫完畢的崔子堯的評估結果,最後一行用宋體小四號字寫著:

“評估意見:不建議留用。”

《裝腔啟示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