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你覺得社交恐懼癥應該是什麼樣的?”趙醫生看著面前一臉困惑的遲稚涵,表情和善。

齊程禁水禁食第八天,遲稚涵趁著趙醫生來做檢查的時候跟著趙醫生出瞭小洋房。

她這兩天極其困擾,對齊程的性格,以及對他的病。

“靦腆內向不敢說話?”她最初對對門的印象,那時候她能看到的就隻有齊程的一隻手。

趙醫生笑著搖搖頭:“齊程在發病之前,是個很書卷氣的孩子,斯文,幽默,善於表達,絕對不內向靦腆。”

“社交恐懼癥和內向是不一樣的,社交恐懼癥患者不一定都是內向靦腆的人,這隻是病,因為某些事情產生自我懷疑,看到人群會緊張,這樣的緊張被強化之後,就形成瞭社恐。”

“你現在看到的齊程,有部分是他以前身心健康時候的性格,但是因為自我懷疑,混亂無序的自我矛盾,所以有時候,你會發現他情緒轉變很快,性格無法猜透。”趙醫生揉瞭揉自己的鼻子,“你拉著我要問的,應該就是這個問題。”

遲稚涵訕笑,心理醫生就是心理醫生……

她很不想承認,齊程這兩天嚇著她瞭,一個據說需要她治愈的心理病患,看起來居然比她成熟冷靜的多,這真的太不像話瞭。

而且,會莫名其妙的,撩人……

類似於指控她欺負瞭他,類似於看到她看小黃書的時候不太贊成又不敢明說,老是趁著她出去的時候藏起來,她問的時候又兩眼亮晶晶特別無辜的看著她。

類似於,她靠近,他的喘息聲,有時候會撩撥的她從尾椎骨開始,就酥酥麻麻一路往上。

她就快要對一個病人下手瞭,這樣的認知簡直快要把自己嚇死……

“所以他現在有些不太合常理的行為,都是因為生病?”遲稚涵問的遲疑,和趙醫生說話,尤其是心裡面藏著點莫名其妙小心思的時候,總是會心虛。

而且,問完之後趙醫生看瞭她一眼,沒有馬上回答。

遲稚涵雙手背到身後,身體不自覺的站成瞭小學生受訓的樣子。

“小遲啊。”趙醫生往小洋房外面的花園深處走去,語氣和之前沒有什麼差別,隻是不再叫她遲小姐,“其實我們很早的時候就見過,你小時候,應該是小學二年級左右。”

遲稚涵跟著趙醫生的腳步一頓。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趙醫生回頭,笑著看瞭她一眼,“你爸爸帶你來的,說你們班主任說你有多動癥,讓他帶你來醫院看看。”

……

遲稚涵臉一紅。

她記得這件事,小時候太皮,同桌隻要一做作業她就會忍不住拿筆過去跟著畫,上課的時候手腳也不肯好好放,凳子挪的嘎嘎的響,老師忍無可忍瞭叫來瞭她爸爸。

那句讓她爸爸帶她去醫院看看,其實更像是一句氣話,誰知道她老爸還真的非常焦急的帶她去掛號看病瞭。

她記得,那時候她媽媽嫌多動癥太丟人,守在醫院門口不肯進去,等他們出來瞭給她買瞭個很貴的甜筒。

那時候,一傢三口。

“那一年我獨立門診的時間還不長,國內對兒童多動癥的診斷並沒有形成系統,像你這樣的傢庭,我一周會接待好幾個,大多也都是問幾個問題,觀察一下患者註意力是否集中,情緒是否穩定,傢庭情況是否和諧這些基本的問題。”

“但是我對你印象深刻,我問你為什麼不讓同桌做作業的時候,你的回答很誠實。”趙醫生又笑著看瞭她一眼,“你說,看他做作業的時候會想起你自己還有很多作業沒做,心裡會變得很著急。”

……

遲稚涵臉一紅,她記得,她還記得自己說完之後,她爸爸哭笑不得的敲瞭她一毛栗子。

“這麼多年過去,你經歷瞭很多事情,做心理測試的時候出來的結果,居然還是那個樣子,有一點無傷大雅的小心思,但是坦誠。”趙醫生找瞭個凳子坐下,示意遲稚涵也坐,“說實在的,看到那份報告的時候,我很欣慰。”

“你的性格,很適合參與到這類治療中,事實證明也確實如此,齊程接受你的速度比我們想象中的都快。”趙醫生笑瞭笑,拍拍遲稚涵的肩膀,“齊程這個病人,我治療的太久瞭,代入瞭個人感情,總是覺得,這孩子不應該落得如此下場。”

“趙醫生……”遲稚涵開始不安,前面鋪墊太多,趙醫生這樣的人,很少會做無謂的鋪墊。

“你是個內心溫暖的孩子,離開後又選擇回來,是因為覺得自己被需要?”趙醫生笑笑,“但是現在真的進入瞭齊程的生活狀態後,卻發現他看起來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需要幫助?”

被剖析的感覺並不美好,遲稚涵也跟著笑瞭笑沒接話。

“齊程在非常努力的討好你,讓你看到他目前為止能表現出來的最好的一面,但是他隻是個病人,哪怕再努力,讓你看到的也是個患有社交恐懼癥和抑鬱癥的病人。所以你會感覺齊程陰晴不定,有時候像是對你示弱討好,有時候又有些強勢任性。”

“他為什麼要……努力討好我?”討好這個詞讓遲稚涵覺得有些怪異,莫名的讓人覺得不舒服。

“人是有趨光性的,對於齊程來說,你是他現在能看到的唯一光源。”趙醫生頓瞭一下,“齊傢人這幾年分別都做過類似的光源,但是都失敗瞭。”

“為什麼?”遲稚涵奇怪。

“因為齊程認為,他們都失望瞭。”趙醫生無奈的笑瞭笑,“齊程產生自殺傾向,是在一年多前,那段時間他爺爺生瞭一場重病,他去瞭重癥監護室,卻始終沒有辦法靠近讓他爺爺拉拉他的手。”

“那次之後他的自我認知裡,就認為自己是齊傢的負擔,是一個沒有用的人,這種認知一旦產生,以他當時的精神狀態很難扭轉。”趙醫生搖瞭搖頭,“再加上,為瞭和齊寧結婚,周景鑠是獨子卻仍然選擇瞭入贅,他就更自責自己沒有辦法為齊傢分擔生意瞭。”

遲稚涵低頭,這種豪門秘幸她其實沒什麼興趣,趙醫生說這些,也讓她有些尷尬。

她和齊傢還沒有熟到想知道這些的地步。

“我扯遠瞭。”趙醫生哈哈一笑,對遲稚涵表現出的對齊傢明顯的生份表示理解,也迅速的轉瞭話題,“齊程對你的討好,你可以理解為他對溫暖和光明的東西本能的向往,但是你要記得,作為唯一的光源是很危險的,一旦熄滅,會變成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而且,我一直很擔心,他不想被治愈的那部分潛意識,可能也會想要熄滅這個光源。”趙醫生說完之後,揉瞭揉下巴。

遲稚涵已經被這一大堆的心理分析繞暈:“那我應該……做什麼?”

“持續發光,不管他做出什麼樣的事情,都要讓他知道你一直在。”趙醫生說的很抽象,“等他這小心翼翼的討好階段過去,他會對你有一段觀察期,觀察你是不是真的不會走,那段時間,必須要給他信心。”

“……”遲稚涵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和齊程的關系,從她主動問他好不好吃的那個瞬間開始,就被系上瞭一條莫名其妙的紐帶,是她因為私心主動,也是她因為放不下回頭。

“另外,你可以在他這個階段和他多交心,他學過心理學,人又敏銳,一開始想留下你,也是因為看到瞭你心裡面的創傷想要開導你的,你不妨從這個角度出發。”趙醫生說完之後又開始搖頭晃腦,“你看我又引導你瞭,這是你的私事,不說也沒有問題,我隻是提個建議。”

……

這個老奸巨猾的蹩腳郎中。

遲稚涵憤憤的,她現在都快要習慣這人挖坑讓自己跳的節奏瞭。

不過,齊程一開始……是想開導她的麼?

所以才會那麼溫和配合?

所以她那天提到害怕醫院的時候,已經和她慪氣瞭幾天的齊程會主動再問一句……

這個自身難保的傢夥,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夠有價值……

他很想活著啊,努力的,想出各種各樣能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和齊程談心……和那樣無害的溫和的人談心……

其實也不是那麼難的事情……

***

回到齊程房裡,那位李醫生還在,看到遲稚涵的時候鼻子哼瞭一聲:“老趙那滑頭又跟你說瞭什麼?”

……遲稚涵吸瞭吸鼻子,傻笑。

“有時候也不用完全聽他的。”李醫生也沒指望遲稚涵會回答,“這傢夥太看重心理健康,容易忽略身體健康才是所有的根本這個大原則。”

……又來瞭,這兩人同時出現就一定會吵的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

被討論的對象此刻特別安靜的躺在床上,眼觀鼻鼻觀心。

“檢查結果不好麼?”怎麼感覺齊程情緒不太好。

“血檢尿檢指標都不錯,晚上可以吃一點稀飯,這兩天我每天都會過來驗血驗尿,如果吃瞭以後指標沒有突增,就可以嘗試加點油花。”李醫生笑笑,“這小子從小嘴饞,現在活該瞭,以後終身禁酒,要不然這病復發瞭死亡率會高很多。”

……

想到齊程大半夜跟她討米酒的那一幕,遲稚涵皺皺眉,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些惋惜。

“這是好消息,另外還有個壞消息。”李醫生話音剛落,齊程就迅速抬頭。

“呿,你這招對我沒用。”李醫生瞪瞭齊程一眼,無視他看起來濕漉漉的眼睛,掀起齊程緊緊抓著的被子的一角,再掀起他的上衣,露出瞭半截腰線。

很白皙的腰線,要命的是居然有隱約的腹肌,遲稚涵臉一紅,不太明白這突然的春光乍現是要做什麼。

然後李醫生用一根指頭,戳瞭戳齊程的腰,齊程明顯忍瞭下,沒忍住還是挪瞭下身體。

隻是一瞬間的功夫,遲稚涵就看到瞭他腰後側的淤青面積,很大一塊,青青紫紫觸目驚心。

“你跟他睡一塊瞭?”李醫生問的隨意。

“……”遲稚涵傻瞭一下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我睡沙發……”

“他不能和別人共居一室的事情,老趙沒和你說過?”李醫生挑著眉繼續問。

“……說過。”遲稚涵咬唇,她知道這事,但是當她因為不想看到對門被改成診所的樣子,拉著被子枕頭過來蹭沙發的時候,齊程沒拒絕,晚上看他睡得也挺熟,所以她也理所當然的認為,應該沒事。

“這小子為瞭避免晚上發病,一直掐自己掐成這樣的,外傷問題倒是不大,不過關於你到底應該睡哪的問題,最好還是問問老趙。”李醫生點到即止,他不是心理專業,對於老趙這種治療方式沒什麼說三道四的立場,讓這麼年輕女孩子看著齊程,他心裡多少是有些不放心的。

齊程這次生病,好的比以前快是事實,這丫頭出現或許真的能讓他變好,但是太激進也不行,尤其是這種齊傢人花瞭十年都沒辦法做到的共處一室的問題。

遲稚涵臉色煞白,像是被人當頭澆瞭一盆冷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是真的不知道,剛開始兩個晚上,她還熬夜等到齊程呼吸變緩確定他睡著瞭才敢入睡,後面幾個晚上,習慣瞭就放松瞭。

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天天看著的人,為瞭防止病發,背後有那麼一大片青紫。

這是她照顧齊程以來第一次,真切的感覺到瞭責任問題。

“我說過,是我讓她睡這裡的。”齊程拉下上衣,看著李醫生,“跟她沒關系。”

《洋房裡的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