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菩薩是石頭做的

在任戰的威逼下,泥鰍寫下保證書,保證從此後再也不來四螺街58號搗亂,並且每天晚上自覺到任戰處領罰,不然就要將他以往惡行告訴惠明大師。

泥鰍西瓜大的字識不瞭一筐,自然寫不出這個保證書,任戰說,好,我替你寫,大筆一揮,遂唰唰唰寫瞭一張字條,讓泥鰍蓋上手印,這才放他離開。

泥鰍出瞭警局,特意繞到任戰辦公室的窗口,做著鬼臉囂張道:“死警察你別得意,你泥鰍爺爺才不會怕你!你護著那個瘋子啊,將來結瞭婚,生一窩小瘋子,哈哈哈哈……”

任戰根本不理他,連窗子都關上瞭。泥鰍又罵瞭兩句,覺得無聊,也就悻悻離開。

海島的冬天雖然暖和,但對於隻有一件破和尚袍過冬的泥鰍來講,還是難熬。這幾天,他自作聰明地把拖在地上的佈料剪下來,圍在頭上當帽子和圍脖,但依舊難擋逐日南下的寒流。

泥鰍看瞭看天,現在已近中午,他早飯還沒有著落。心裡盤算著是去鎮上的超市撈點吃的,還是去學校後面的空地上找放瞭學的孩子玩耍。

他才六歲,除瞭填飽肚子,仍是貪玩。

想瞭想,決定還是去找小孩。鎮上的超市最近裝瞭攝像探頭,偷食不再容易。倒是那些小孩子,就算吃飽瞭中飯,口袋裡總還有吃不完的零食。他強兇霸道,孩子們見他都怕,問他們要吃的,要玩具,沒人敢不答應。

他最近有點著涼,擤瞭把鼻涕搓在路邊的電線桿上,緊瞭緊腰帶,勒住已經餓得扁扁的小肚皮,往學校走去。

他忘瞭現在已臨近新年,學校裡早放瞭暑假,他在平常一直玩的那個地方等瞭半天,連一個小孩都沒等到。

“媽的,都去哪兒瞭!老子快餓死瞭!”他不耐煩起來,學著大人那樣罵臟話,手裡卻緊握著一架已經掉瞭漆的塑料小飛機。

那是小時候惠明大師給他買的,他唯一的生日禮物。

惠明沒有戒牒證,玄月寺也向來領不到政府和佛教協會的補助,一切生活來源不過靠種菜自給自足。但那時候惠明還沒得病,所以在他四歲之前,惠明每年都會給他過生日,煮一碗素面,送一件不值錢的小禮物。

第一年是他阿媽留下來的一個金鎖片,第二年是一個小蛋糕,第三年是一本圖畫書,第四年便是這架小飛機。

一個胖胖的男孩手裡捧著遙控汽車經過,泥鰍眼尖,立刻跳出來喝住他,“金胖,別走,過來陪我玩!”

金胖縮瞭一下,有些欲言又止,“我……我阿媽不讓我和你玩。”

泥鰍怒:“為什麼!”

“我阿媽說你……說你是野孩子,流氓仔!”

泥鰍一笑,揉瞭揉餓得發痛的肚皮,走過去,老練地勾住金胖的脖子,討好道:“別聽你阿媽的,你先把遙控車借我玩會兒,一會兒我教你打彈弓。我做瞭一張新的彈弓,我們去後山打鳥,一打一個準!”

金胖嫌鄙地推開,“泥鰍,你幾天沒洗澡瞭?身上好臭!”

“別管臭不臭瞭,不玩遙控車,那你給我點吃的。下次學校有誰欺負你,你跟我說一聲,我一定幫你打回去!除瞭高年級,這方圓百裡,沒有我打不過的!”

金胖仍舊搖頭,“不行,我真得走瞭。我阿媽曉得我跟你在一起,一定打死我。”

“給點零錢也行!你口袋裡一定有,快交出來!”泥鰍兇相畢露。

“沒……沒有。救命!阿媽救命啊!”

泥鰍才不管金胖哭天搶地,直接上手便搶,終於在金胖口袋裡摸出一張二十塊的人民幣。

他還沒來得及得意,隻覺後背一陣劇痛,一個胖胖的婦女手持一把長柄傘就朝他狠狠呼過來。

“阿媽,泥鰍他搶我東西!”金胖看到有大人撐腰,立刻大聲告狀。

“流氓仔!從小就不學好,跟你阿爸一樣是勞改犯!這樣的孩子生下來幹嘛,我要是你阿媽,一定生下來就把你掐死,留著也是為禍社會!”

金胖阿媽欺他是沒人出頭的孤兒,下手一下比一下重,泥鰍單薄的背脊上很快就是一片紅,淡淡血色透出破舊的僧袍。

“你住嘴!我阿爸是好人,姓鄔的才是殺人犯,姓鄔的才該死!”泥鰍抱頭鼠竄,口裡卻聲聲怒罵,暴戾頑固。

啪——金胖阿媽一把搶過泥鰍手裡的塑料小飛機,看也不看摔在地上。

脆弱的機翼登時折瞭。

“沒人教養的小流氓,怎麼不抓去少管所!”她鄙夷罵道,領著自己兒子揚長而去。

泥鰍坐在地上,愣愣地捧起斷成兩截的小飛機,過瞭許久才哇的一聲哭出來。

“不得好死!你們誰都不得好死!”他哭著,眼淚鼻涕糊瞭一臉,潑婦似的蹬腿慘嚎,“誰稀罕!有阿爸、有阿媽有什麼好稀罕!

嗚嗚嗚,大師父,你說我們有菩薩,你說菩薩會愛我,可菩薩是石頭做的,它是石頭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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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黃昏,泥鰍來到四螺街58號。

說真的,他挺看不起任戰。因為任戰不像袁帥,成天光著個大膀子,一身腱子肉招搖過市。任戰體能雖強,但由於體質原因,整體偏瘦,再加上他剛來玄月鎮的時候,不慎讓泥鰍一刀得手,所以在泥鰍印象裡,他就是一個文弱書生,沒什麼用。

泥鰍潛意識裡沒把任戰當回事,他甚至是帶瞭一點挑釁的味道大搖大擺地去敲瞭門。

老子來瞭,看你能把老子怎麼樣!這是他當時的想法。

但這想法很快就慫瞭。

任戰不知道煮瞭什麼,噴香撲鼻,饞得門外的泥鰍連口水都要掉下來。他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晚上去菜場撿瞭兩隻爛掉的番薯,回去煮瞭番薯湯給惠明。惠明津津有味地吃光瞭番薯,他自己隻喝瞭湯。

死警察要怎麼懲罰自己,難道就是讓自己站在這裡聞著飯菜的香味,然後來羞辱自己嗎?哼,老子才不上當!老子開口討一句吃的,老子就不是人!

泥鰍咽著口水,暗自在心裡惡罵,卻看到門輕輕打開,任戰站在門內,手端一碗海鮮面。

《縱然愛你有時差(縱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