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聽證會

就在曲目確定下的第二天,他們便接到瞭聽證會的通知。

和穆勒所說的一致,滑聯發佈瞭聲明,稱已啟動瞭調查程序並將舉行聽證會,對打分爭議以及涉及行賄受賄的行為進行調查核實。

一般來說,關於這種爭議事件,滑聯的調查流程就是先聽取報告,然後召集當事人參加聽證會,最後做出處理意見。聽證會,即是一種引用瞭英美國傢司法審判模式的制度,由直接有利害關系的當事人陳述意見,為主持人最後的決定提供依據。

出席聽證會的除瞭當事人尹裁判之外,還有韓露、許浩洋,他們的主管教練劉伯飛,以及在謠言中涉及行賄的韓樹華。另外,還有九名裁判之一的黛西,也將赴京參加聽證。

眾人到達舉行聽證會的中國冰協門前,幾個人均身著便服,劉伯飛隨意地穿瞭一件灰色的襯衫和同色褲子,許浩洋穿瞭白T加牛仔褲,而韓樹華韓露母女,則是不約而同地一人穿瞭一身黑,因為體操訓練的基礎,兩個人都是站得筆挺,頗是有種一言不合就要打一架的氣勢。

尹裁判稍微遲來瞭一些,他的妻子陪同前來,他們互相打瞭個招呼後,尹裁判便退到瞭花壇旁邊。

他們之間的氣氛是有點尷尬的,劉伯飛當然知道,無論他是不是有意的,如若滑聯在聽證會後認為尹裁判的打分確實存在問題,那麼,其他謠言也都會被認作是無法洗清的真相。

而且,這種謠言對人的傷害並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輕,它就像一塊洗不凈抹不掉的瘡疤一樣永遠都在,任何人都能借題發揮,上來隨便指責一番。

他們不應該被這樣對待,沒有理由被這樣對待。

黛西是最後來的,她出現的時候,場內的氣氛明顯更加緊張瞭幾分。這也是許浩洋第一次和這位有相當威望的老裁判接觸,他很感激她之前在電視節目上站在他們這一邊,但他卻沒有對她這麼說。

一旦被人捕風捉影,他們或被造謠勾結黛西也並非沒有可能。

聽證會上,首先是尹裁判的陳述自證環節,他稱自己任裁判這些年以來,從來不存在過傾向本國運動員的現象。並且,他將前幾個賽季各個選手的比賽成績和打分情況拿來做瞭對比,以證明他在外國選手發揮出色時,也曾給他們打出過四個9分以上的高分,在中國選手的表現不如人意時,他也給過低分,甚至給過一位女單選手九位裁判裡最低的分數。

他這次給那位男單選手高分的理由,和他給韓許組合高分的理由是一樣的,他認為他們值得這樣的分數,這構不成他被指責的所謂“對本國選手的偏向”。至於受賄一事,那更是子虛烏有。

因為沒有證據。

韓樹華已經經歷過之前的一次記者會,在聽證會上表現得異常從容。

她稱,那張照片根本證明不瞭任何事,別說是那種人臉都糊得一塌糊塗的偷拍照片,就算是拿4k高清攝像機拍到他們兩個人臉對著臉度過一整個浪漫的午後,都證明不瞭任何事。

“尹裁判和我確是舊識。”劉伯飛這麼說,“那一天,我去醫院接韓教練出院,在醫院門口的面包店內遇到瞭尹裁判,在那個地方說瞭幾句話,網上的那張照片就是在那個時候拍下的。我們具體說瞭什麼,我已經不記得瞭。”

這時,自聽證會開始始終看著其他地方,不知道在想什麼的韓露突然抬起瞭頭。

劉伯飛馬上知道自己說錯瞭什麼。他坐瞭回去,沒有和韓露對視。

接著,是黛西的發言,她作為同場的裁判,為瞭這次的聽證會,她又重新看瞭一次小分表和每位選手具體的節目。

“我曾經在一個電視節目上說過,”她說,“尹裁判對於那位中國男單選手的打分可能存在偏頗,但是,在我重新看瞭錄像之後,或者我要修正一下我自己的說法。這位選手對曲子的表現與我心中理想的表現形式有所不同,但是,我認為這其中並不存在問題。”

“在此,我並非要為自己的發言開脫,也並不是想為瞭其他人開脫。我想說的是,花滑是一項技術和藝術並重的運動,既然有藝術的概念存在,我們作為裁判,在身為裁判之前,是一個人。”

“既然是人,我們也有我們的個人偏好。我們的個人經驗和偏好造就瞭我們對不同的曲目,不同的表現有著不同的理解,盡管我們在日常的工作中會盡可能地消除這樣的主觀傾向,但是,也終有沒有辦法做到完全客觀的部分存在。如果說現在有人問我,我們的打分是否是完全公正的,我會告訴他,不是。我很想做到完全公正,但是,不是。”

室內一片安靜。

韓露在桌下握緊瞭拳。

“尹裁判想必也有自己的偏好。”黛西說,“也許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偏好。”

“是的。”尹裁判的面部表情放松瞭一些。“是這樣。”

“那麼,如果按照你們個人對節目內容分的標準的話,你認為內容分五項上哪位選手最強?”主持人提出瞭這樣一個問題。尹裁判和黛西給出瞭兩組截然不同的答案。

“你們如何看待你們面前的這對雙人滑選手?”

“韓露是自單人滑轉項過來的選手。”尹裁判回答,“她非常自信,像個鬥士,我個人很欣賞她的滑行和跳躍,非常遊刃有餘。如果說弱點的話,我認為她的動作編排看起來有些相似,特別是在接續步上。而且,有的時候,我會覺得突然有一瞬間,我看不出來她想要做什麼。”

“……”

韓露沒有說話,這也不是一個能讓她表達意見的場合。

“我個人很高興看到許浩洋在上個賽季的表現。”黛西是這麼說的。“他一直都很勤奮,但也一直都很壓抑。過去,在看她滑冰的時候,我經常會覺得很著急,我會想‘哦,天啊,你為什麼不把你有的東西都展現出來,你到底有什麼,還是你什麼都沒有?’所以在這一次,在他們的《牧神午後》中,我第一次在他的身上看到瞭一種釋放感,一種放松的,打開的,向外的情緒。這是我認為在花滑裡最重要的東西,我要說的是,花滑是一項藝術。”

她意味深長地看瞭韓露一眼。

“這就是我接下來想說的瞭,”她說,“韓露這位選手擁有很強的力量,她的滑行和跳躍都非常優秀,這讓她一度把花滑玩成瞭一項在冰上比拼跳躍高度的運動。好吧,為什麼不行呢?反正隻靠這樣,她也一樣能夠拿到不低的分數。但是,我剛剛說過,在上個賽季中,她給瞭我一些新的東西,她似乎在用她的新身份和新節目對我說,她的內心比我想象得更加豐富和復雜。”

聽證會如此結束,他們一行人走出冰協的大門後,自是例行遇到瞭拍照和采訪的記者。劉伯飛表示不接受采訪,同時在許浩洋一張冷臉的強勢拒絕之下,幾人得以脫困。

韓露看著黛西,這位她認為數年來一直都把她視為眼中釘的女人,過去在藝術表現上始終不承認她,倒逼她加大難度拿高分的女人,她始終都想狠狠地質問她,她究竟是怎麼想的,她究竟想讓她怎麼做,在最憤怒的時候,她甚至希望把她按在車庫暴打一頓,但是現在,她卻不知道應該對她說什麼。

“怎麼瞭?”

首先開口的人卻是黛西。

“我以為你會想要對我說些什麼。”

“我是想說。”韓露點瞭點頭。

黛西做出自己正在聽的表情。

這兩個人或者需要一點時間單獨說話,劉伯飛明白這點,於是,他便輕輕拉瞭一下許浩洋,兩個人走到瞭前面去。韓樹華看瞭一眼,也跟瞭上去。

“我想問您,”韓露說,“有多少裁判在打分的時候,是完全公正的?”

“你不如問,”黛西說,“裁判在打分的時候,有多少概率可以說是完全公正的。”

“多少?”

“不到百分之十。”

“……”

“偏差當然不會很大。”黛西說,“打分的主觀性不會讓你從一個一流選手掉到二流,也不會因為所謂的其他裁判和冰協的要求,讓一個不入流的選手拿到獎牌。”

“它還是公平的。”

“絕大多數情況下是的,但也並不絕對。”黛西說,“假如說在場的九名裁判,他們每個人都不喜歡你的風格,那你就完蛋瞭。”

“有這樣的事發生過嗎?”

“你想得到,就會有。”黛西說。

如果放在過去,韓露大概會問黛西,她認為自己從前是不是受到瞭不公平的待遇,是不是黛西給瞭其他裁判潛移默化的影響,拉低瞭她的節目內容分。

但是現在,她似乎不那麼想問瞭。

“節目內容分一直都不是一個公平的給分。”黛西說,“因為有的裁判的藝術素養本身便不夠,他們為瞭安全起見,會給出一些很平均的,很安全的分數。這對你們來說也是件不公平的事。”

“您說得很坦白。”韓露笑瞭。

“我把這些告訴你,因為我知道,這不會影響你。”黛西看著韓露。“但是,我也說過瞭,你給我的新的東西,也隻有這一次而已。”

“明年就是冬奧會瞭。”韓露也同樣回看黛西,她的眼中是自信和坦然。“您要是等不及的話,要來看我的訓練嗎?”

《冰上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