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鄭天樂的摩托在環線上飛馳著,童年的記憶在腦海中電影般一幕幕劃過。

機場大廳內,幼年的鄭天樂被父親死死拉住,他滿臉是淚,歇斯底裡地大喊:“媽媽——媽媽——”

一個女人的背影,雙肩顫抖著停下瞭腳步,回瞭回頭,但始終沒有停留。喇叭裡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催促登機的廣播,那女人逃也似的進瞭登機口,留下滿眼絕望的父親和嚎啕大哭的兒子。

從記憶中拔出,鄭天樂已是滿臉淚水。他飛快地開著摩托車,在車流中穿梭著。來到一傢豪華的酒店門口,鄭天樂停瞭下來。酒店門口掛著大橫幅:隆重祝賀趙優茹女士和魏思明先生百年好合。

停好車,鄭天樂邁步往裡就走,門口的保安攔住瞭他:“先生,您有邀請函嗎?”

“沒有。”鄭天樂不耐煩地說,“我就進去吃個飯,怎幺那幺多事?”

那保安素質極好,彬彬有禮:“不好意思,今天整個飯店都被包瞭,兩位著名音樂傢在我們這裡舉行婚禮。”

鄭天樂發出瞭譏諷的笑聲:“一徐娘半老的夕陽婚禮至於搞得這幺隆重嗎?不活在風口浪尖上會死啊?”轉身離開。

繞到酒店的後門,幾個廚師正在從一輛車上往下運啤酒,鄭天樂趕緊上前動手幫忙,抬著一箱啤酒混瞭進去。

金碧輝煌的大廳內一場豪華的婚禮正在進行,趙優茹穿著婚紗正在和魏思明深情對唱一曲意大利歌劇《費加羅的婚禮》。

鄭天樂滿眼憤恨地看著那一對新人,躲過眾人的視線,閃身進入瞭機房,走到一個配電箱前,撿起地上一根鐵棍一下子將鎖頭砸開,裡面密密麻麻的電線、大大小小的開關全露瞭出來。鄭天樂冷笑瞭一聲,將所有開關全部關掉。大廳裡的音樂驟停,突然,一陣葬禮進行曲從CD機裡傳瞭出來。

幾個保安拿著手電沖進瞭配電室,將企圖逃跑的鄭天樂按在地上。

大廳內一片混亂,經理不住地解釋:“大傢不要慌,實在對不起,出瞭點小故障,馬上恢復供電,請大傢坐在原位,看好自己的物品。”

趙優茹拎著婚紗裙擺,在魏思明的攙扶下從臺上下來,險些摔倒。

幾個保安押著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鄭天樂走瞭過來:“經理,就這小子拉的閘。”

趙優茹傻傻地看著鄭天樂,眼裡瞬間泛起瞭淚花:“天樂!”

鄭天樂嘲諷地笑瞭笑,躲開企圖摸他腦袋的趙優茹:“趙女士再婚,不好意思,我是來送賀禮的。”

漁母在餘小漁的衛生間裡亂翻著,一條毛巾,一把牙刷,不住地嘆氣搖頭:“唉,我說怎幺回事?你這兒怎幺連一點男人的跡象都沒有呢?沒有男人的牙刷、沒有男人的毛巾,連須後水和剃須刀都沒有。”

“這說明我純潔。”餘小漁吃著一個蘋果,含糊地回答。

“難道鄭天樂就不來這住嗎?”漁母納悶地問,“那孩子傢境好,學歷好,人品好,工作好,長得又帥,別說你三十瞭,就是你再年輕四五歲配他都有點懸。”

一說起鄭天樂,餘小漁的眼眶瞬間紅瞭,眼睛裡還泛起瞭淚花:“媽,鄭天樂他……他被一小護士勾搭走瞭……”

漁母摟過委屈的女兒:“不怕,咱們母女聯手再把他給奪回來。”

“來不及瞭,”餘小漁在母親懷裡偷笑瞭一下,立馬又裝出楚楚可憐的表情,“那個護士懷瞭他的孩子。”

“啊?”漁母頓時沒瞭主意,“那……那你也可以懷他的孩子啊?”

餘小漁跳瞭起來,不可思議地看著漁母:“媽,您瘋瞭吧?有這幺教育親閨女的嗎?”

漁母也覺得自己的話太不靠譜,連忙改正:“我的意思是……戀愛嫁人是個技術活,中間是要有些手段的。就像你爸當年一個勁兒地給我傢搬大白菜,搬煤球,討好丈母爹丈母娘,那也是他的手段。”

“媽,”餘小漁打斷瞭她,“鄭天樂這事從此翻篇過去,誰都不提瞭。”

漁母依然不依不饒,就一口咬定必須得是鄭天樂做她的女婿,餘小漁無奈,隻好抬出固強,什幺什幺這是我新的目標,身傢15億雲雲。但漁母就是王八吃秤砣,鐵瞭心瞭。弄得餘小漁一個頭兩個大,苦肉計算是以失敗告終。

趙優茹心疼地看著十幾年沒見的兒子,伸出手想去撫摸一下他被保安打得青腫的臉,卻被鄭天樂躲瞭開去。這雖然是她的兒子,卻對她抱著一種深深的敵意,他甚至賣瞭老房子搬到別處去住,就是為瞭不讓她找到他。她知道,鄭天樂怪自己當年丟下他們父子遠走他國,她現在選擇回國定居,就是想用後半輩子來彌補唯一的兒子,可鄭天樂對她當年的離開還是耿耿於懷。

“天樂,”趙優茹輕輕地抽泣著,“我今年53歲瞭,大半輩子過去瞭,我知道我愧對你父親,更愧對你,你能看在親情的分上,給我一個機會,讓我重新當一個母親嗎?我會全心全意去彌補我所有的錯。”

鄭天樂揉著青腫的臉,發出一陣冷笑:“太可笑瞭,年輕時拋傢棄子跟人私奔,哭著喊著去追求你的藝術,老瞭,又順著原路回來尋找親情。趙優茹,你是不是覺得這個世上所有的東西都該在原地等著你?”

趙優茹頓時啞言,羞愧地看著天樂。

“好,該說的我都說瞭,接受不瞭你也得接受,20年前你就是這樣強硬地對待我和父親的。”鄭天樂說完,起身就往外走。

趙優茹趕緊拉住他,近乎懇求地說:“天樂,告訴我你住在哪裡?現在幹什幺?”

“過你的日子吧,少操我的心。”鄭天樂冷冷地甩開趙優茹,頭也不回地離去。

鄭天樂的摩托車瘋狂地在路上飛馳著,剛才的一幕幕在他的腦海裡不斷地上演。世上有一種東西是無法根除也無法割斷的,那就是血緣,這點鄭天樂非常清楚。在趙優茹面前一系列過激的言行,不過是自己警告自己,強行讓自己止步於血緣之外,在頭腦清醒的人看來,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此時,鄭天樂超級痛恨自己,為什幺要來攪亂婚禮,為什幺來發泄憤恨,愚蠢的行為把自己變成一塊裸體手表,裡面的機械和部件讓人一目瞭然。

來到餘小漁的樓下,鄭天樂拿出電話給餘小漁撥瞭過去,卻被掛斷,再撥,再掛。他氣得臉色鐵青,拿著電話想瞭想,然後發出一條短信:我在你樓下,還你錢。

不一會兒,餘小漁屁顛兒屁顛兒地出來瞭,來到鄭天樂旁邊一眼就看見瞭鄭天樂的狼狽勁兒:“又打架瞭?怎幺沒給抓起來?”

“拼瞭老命跑掉瞭,不然又得麻煩你送錢保人。”鄭天樂說著,把一沓錢遞給餘小漁。

餘小漁接過錢數瞭數:“哎,不對啊,還少兩千。”

鄭天樂又從包裡拿出一沓,在餘小漁眼前晃瞭晃:“在這兒。不過你得幫個忙,今天實在有些鬱悶,能陪我喝兩杯嗎?”

餘小漁上去就搶,卻被鄭天樂躲開瞭,氣得她直喊:“壓我的錢,讓我陪你喝酒,簡直小人到傢瞭。鄭天樂,你聽著,我和你已經沒有任何關系瞭,從此你別再來找我,也別對我有任何企圖。”

“哎,”鄭天樂也大聲說,“你這人真沒勁,當初是誰哭著喊著求我當她的假男朋友,過河拆橋拆得也太狠太快瞭點吧?”

“好好,你愛怎幺說就怎幺說,從今天起,咱倆相忘於江湖,老死不相往來,OK?”餘小漁氣得直跺腳。

“不OK!”鄭天樂火瞭,眼珠子瞪得圓圓的,“你誰啊?自我感覺是不是太好點?哦,我忘瞭,你很快就要成為樓盤的代言人,成為網絡的‘草根勵志青年’,現在和我翻臉是不是意圖太明顯瞭點?告訴你,餘小漁,我還就跟你較這個真呢,你付錢雇我當你三個月男朋友,我還就必須給你當足瞭,少一天都……”

鄭天樂正說得歡呢,忽然看著餘小漁的背後戛然而止。餘小漁也回過頭去,漁母憤怒地看著他們兩個,眼睛都快要冒出火來瞭:“你們剛才說的是真的?”

餘小漁愣愣地看著母親,知道總歸紙包不住火,隻好點瞭點頭。

“那他真不是你男朋友?”

“不是。”

“也不是醫生?”

“不是。”

漁母頓時嚎啕大哭起來:“我被自己的姑娘騙瞭,我可真丟人啊,你們都是壞孩子,我演戲給你們這些壞孩子看真不值得……”

鄭天樂呆呆地看著漁母,不知道怎幺辦才好,餘小漁連忙推著他:“快走吧你,快走!”

鄭天樂慌慌張張地走瞭,餘小漁反倒覺得輕松瞭下來,所有話都說開,總比遮遮掩掩舒服,尤其還是跟自己的父母。

餘小漁美滋滋地來到羅美琪旁邊,一屁股坐下,不停傻笑。把羅美琪搞得有點暈:“怎幺瞭?中彩票瞭?”

“9.5折批下來瞭。”餘小漁眨瞭眨眼睛說。

“是嗎?還真是中獎瞭。”羅美琪也顯得有些激動。

“昨天去總公司上培訓課,假公濟私瞭一把,直接闖進李宏業的辦公室,逼著他把這事敲定。”餘小漁有些小小的得意,拉起羅美琪的手,“做完這單我們一人十五萬。”

這次羅美琪沒有拒絕:“好的,掙錢才是硬道理。”

羅美琪最近的表現讓黎海波很是費解,看著羅美琪和餘小漁每天說說笑笑,完全沒有瞭從前的那種敵對情緒,黎海波隱隱覺得什幺地方有些不對勁。他開始偷偷註意起羅美琪,終於有一天下班後,他發現羅美琪對著餘小漁的照片不再是笑容滿面,而是咬牙切齒,這讓黎海波更加確定瞭自己的推斷,他覺得,有必要找羅美琪談一談。

他把羅美琪單獨叫進辦公室,神情嚴肅:“小漁在做合同,我才知道這個客戶是你介紹給她的,為什幺?”

“彌補我以前對她的不好。”羅美琪笑瞭笑,對答如流。

“對我說實話。”黎海波搖著頭說,“這不是個小客戶,一筆下來提成就是三十多萬,換瞭誰也做不到拱手相讓。你今天一定要把真正的原因告訴我,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你在策劃著什幺,而且一切都是針對餘小漁的。”

羅美琪盯著海波看瞭一陣,突然大笑起來:“我恨餘小漁,時時刻刻在尋找機會把她打翻落馬,這個心態屬於羅美琪,對嗎?而羅美琪是個最最實用主義者,她能把利益和仇恨分得很清楚,在仇恨面前不影響賺錢,而在賺錢的同時也在孕育著復仇。”

看著黎海波莫名其妙的表情,羅美琪繼續說:“這位大客戶的確是我介紹的,因為他的要求很直接,不給9.5折堅決不要,可是以我跟上面的關系是絕對拿不到這個折扣的,所以我選擇和餘小漁合作,鼓勵她去找李宏業,做成之後獎金一人一半。羅美琪最大的特點就是絕不會因為無用的賭氣,而丟失賺錢的機會。”

“你和餘小漁達成協議瞭?”黎海波還是不放心。

“是的,一人十五萬。但盡管這樣,也不會影響我恨她。”羅美琪憤恨地說。

黎海波一副釋然的表情,點點頭:“是,這的確符合你的處事邏輯。”

人逢喜事精神爽,接連的好事兒讓餘小漁有些飄飄然,但相對於能賣掉幾套房子或者當新樓盤發佈會的主持人,還有更重要的事兒,那就是她要下定決心將固強這個鉆石王老五級別的大齡未婚男青年收入囊中。經過安葉的設計,她們先是去安葉朋友的服裝店租瞭一件價格不菲的香奈兒外套,然後又去美容店做瞭個造型。這一捯飭出來,餘小漁立馬跟換瞭個人似的,精神氣質提升瞭不止一個檔次。就連安葉都看得直流口水。

收拾好一切,餘小漁拿著合同書,直奔固強的辦公室。

固強的辦公室寬大又舒適,佈置得非常氣派,但又有一些工藝品點綴著,不失藝術性。

餘小漁進來的時候,固強正在打電話,看到她笑瞭笑,示意坐下。打完電話,固強仔細打量瞭一下餘小漁:“餘小姐有點變樣瞭,剛才第一眼我都沒認出來。”

餘小漁笑瞭笑,不好意思地扭過頭盯著旁邊的一件由珍珠做成的工藝品。

固強看著她:“我們公司主要經營珍珠的養殖和珍珠的飾品工藝品的開發,餘小姐喜歡珍珠嗎?”

“喜歡。”餘小漁直言不諱。

固強笑瞭,然後隨手拿出一個小盒打開,裡面是一對珍珠耳墜:“送給餘小姐。”

餘小漁尷尬地搖著手:“不不,我不要,我說喜歡不是這個意思,固先生您誤會瞭。”

“拿著吧,”固強顯得非常有紳士氣質,“這是公司開發的小禮品,不值什幺錢,就是隨手送給客戶的,當名片用的,但比名片好使。”

“謝謝,”餘小漁千恩萬謝地接瞭過來,“就這幺收下瞭還挺不好意思的。”

“沒關系。”固強擺瞭擺手,“倒是挺配你這套衣服的。”

餘小漁一陣臉紅,心怦怦亂跳,低著頭扭捏地笑著。

固強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那個,餘小姐,我能看下合同嗎?”

餘小漁這時才想起來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是送合同書,而不是泡男人。餘小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瞭笑,當要拿合同的時候,才發現去衛生間的時候,將合同落在瞭洗漱臺,她站起來急急忙忙往外跑,沒想到一頭撞在瞭玻璃門上。此時,餘小漁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好在合同書被固強公司的職員撿到,送瞭過來。

固強接過合同,非常認真地看瞭一遍:“李宏業就是李宏業,合同做得非常嚴謹,我幾乎挑不出什幺問題,這樣,合同留下,我讓我的律師再細致地看一遍,三天之內給你們答復。”

餘小漁不明所以,有些擔心地看著固強。

“不用擔心,”固強看出瞭餘小漁的心思,“不會有什幺變化,讓律師過目也是公司的正常流程。”

從固強的單位出來,餘小漁長長地舒瞭口氣,才發現自己出瞭一身的汗。剛走下臺階,前面一個油漆工打扮的人拎著一桶油漆走瞭過來,路過餘小漁身邊的時候,那人忽然將那一桶油漆潑在瞭餘小漁的身上,轉身就跑。餘小漁從頭到腳被淋瞭個透,頓時變成“紅人”。她大叫著,跟著那人追瞭過去。

那油漆工速度極快,餘小漁又是高跟鞋,轉瞭個彎後,就不見瞭那油漆工的蹤影。餘小漁頓足捶胸,發瘋似的大叫著,被澆瞭油漆已經夠倒黴的瞭,問題是她這一件上衣算是毀瞭,租來的,好幾萬呢。

一輛車在餘小漁面前停瞭下來,固強在車裡吃驚地看著她。

餘小漁全身通紅,披頭散發,像怪物一樣愣在當場。

《愛情面前誰怕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