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我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枯坐在他公寓裡,獨自一人靜靜垂淚。那次逃亡清晰如昨日發生的事情,記憶裡總閃過面包車搖晃中我入睡後的夢境。

那天晚上突然降下的微雪持續瞭很久才停歇。我問磊,我們去火車站幹什幺。磊說離開這座城市。他說完這句話後就舍棄瞭所有話語,兀自透過車前玻璃望著遠處被車燈探照出來的一片街面。車前幾米遠的地面被光柱齊整整切去,而橫亙著黑暗的天宇死寂無星,偶爾被風吹來的海浪聲和荒涼的城市夜景相互混合,組成瞭冬末春初小城夜晚特有的風景。磊身體前傾,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紋絲不動地盯視前方空中的某一點。被他夾在指尖的沒有點火的香煙,其端頭在車內昏暗燈光下不斷勾勒出若幹復雜而又無意義的圖形。我坐在開瞭暖氣的面包車裡,與磊毗鄰。聽磊解釋以後,一種不堪忍受的虛脫感朝我襲來。我勉強匯攏一處的種種意識流,突然就散向瞭四面八方。至於去何處才能見到它們重新合而為一,我無由得知。也許遲早要流進茫茫大海,黑暗的河流,也可能沒機會重逢瞭,或飄向其他別無選擇的地域。我甚至覺得我25年的生命時間隻是為此刻而存在。為什幺?我質問自己。不知道。問得是好,但無答案。好的提問往往都沒有準確答案。

車窗外的冷風又加大瞭。寒風將人的種種活動聚斂的些許溫暖帶往某個遼遠的世界,而留下涼浸浸的黑暗,讓無數寂寥在黑暗深處熠熠生輝。我想這些的時候,磊從方向盤撤下右手,在唇間轉動瞭一會兒香煙,而後突然想起似的用打火機點燃。

我的頭略略作痛,大概是因為支氣管炎服藥後的緣故。較之痛,更接近被冰涼的指尖按壓兩側太陽穴的奇異感。我閉上眼睛,耳底響起瞭汽車引擎裡間雜的橡膠車輪與雪礫摩擦的聲音—--冬日下雪後的大街雪片縱橫。

後來我在模糊意識中睡著瞭。等我被一陣刺耳的報警鈴聲驚醒時,才發現磊正用不知從哪裡找來的椅子在砸路邊已經打烊的服裝店玻璃窗。周圍一下子死寂下來,我的耳邊隻有那一聲長且驚竦的鈴聲。磊的舉動讓我一下子就懵瞭,等我反應過來,磊已經把玻璃門砸碎去拿那條白色連衣裙。我從車裡跳下來去拉他的手,想阻止他,“你幹什幺?”磊甩開我的手,一把扯下那件套在塑料模特身上的裙子。“你……”磊拉起我跑回車上,在車門關上的那一瞬間,我的心開始往下沉。“送給你,生日快樂!”磊把裙子搭在我的肩膀上,他的嘴角漾起小孩子一般無辜的笑意。我本來想拒絕,但被他的眼神裡的真誠感動地流下瞭眼淚。我不知道他怎幺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在一天又一天的等待中,我早已經忘記這件事情。

《不夠時間好好來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