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薩姆按下門鈴,退後一步,看著尼格爾·巴恩斯傢廣闊的前庭。“經濟危機似乎沒對尼格爾造成什麼影響。”

“他還在銀行業工作嗎?”卡羅爾問。

“不在瞭。他五年前投入保險行業。我不知道做保險的人是幹什麼的,誰知道那些混賬傢夥整天在鼓搗些什麼呢!”

卡羅爾混沌地嘟噥瞭一聲。她根本沒想來這裡。薩姆走進她的辦公室,建議她馬上處理尼格爾·巴恩斯的事情時,她當即提出抗議。“現在是星期天的晚上九點,你難道連這個都忘瞭嗎?”

“就是要現在去,就是要在他最感到放松時去。另外,我們還能在系列殺人案調查進入最高潮之前稍稍喘口氣。那個案子我們什麼都做不瞭。我們得等第一線的幹警查到可以付諸行動的信息,我們得等斯黛西找到推動調查的線索。盡管必須得等,但我們不應該因為無法阻止那傢夥繼續殺人就坐在這裡獨自苦惱,而是應該出去做些有用的事情。”他側過臉對她笑瞭笑,卡羅爾如果對薩姆稍微有點興趣,會覺得薩姆的笑容非常性感。但卡羅爾非常瞭解下屬,知道薩姆隻是在試圖取得她的認同。“我們如果能把兩件案子都破瞭,打佈雷克一個出其不意,你說那該有多棒啊!”

薩姆提出的理由合情合理,於是卡羅爾便跟薩姆一起來到尼格爾傢。卡羅爾放棄睡眠,把分局遞交上來的報告放在一邊,而是跟薩姆共同調查一件發生在十四年前,幾乎沒什麼線索的舊案。卡羅爾一想到這一點,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好像不在傢。”她輕聲說。

她話剛說完,門廳裡的燈就亮瞭。薩姆對卡羅爾露出勝利者的笑容,但在開門的男人露出臉之前很快又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姿態。

跟文件中的照片相比,尼格爾並沒有老很多。四十三歲的尼格爾·巴恩斯一頭茂密的金發,連半根白頭發都沒有,使人很容易聯想起鼎盛時期的米切爾·黑塞爾丁。他的皮膚光滑,淡藍色的眼睛下方找不到眼袋,下巴也完全沒有松弛。相對而言,他的嘴和腮幫有點塌陷,鼻子上的肉似乎也多瞭點,但對一個普通人來說,能保養到這種程度已經算極致瞭。卡羅爾認為尼格爾做臉部護理的時間肯定要比一般男人多得多。他看到卡羅爾和薩姆,似乎稍微有點驚奇。“有什麼事嗎?”

卡羅爾告訴尼格爾自己和薩姆是警察。“巴恩斯先生,恐怕我們帶來瞭壞消息。我想最好進去談。”

尼格爾的表情馬上變得沉重,他的嘴唇艱難地動瞭動。“你們是不是已經發現瞭她們啊?”

卡羅爾輕輕點瞭點頭。“是的,我們已經找到她們瞭。”

“在哪兒找到的?”尼格爾搖著頭,似乎完全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在你隱藏她們的地方。”薩姆吐字清晰,語調冰冷異常。

巴恩斯退後一步,出於本能試圖把來人擋在門外。“我不明白,”他說,“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薩姆上前一步,把腳伸在門縫裡。“我們希望你能跟我們回警局回答幾個問題。”

巴恩斯拼命地搖著頭。“你們這是瘋瞭嗎?你們來這裡告訴我發現瞭我妻子和女兒的屍體,現在又要我跟你們回警局,你們這是把我當嫌疑犯瞭嗎?”

“我從沒說過什麼屍體,”卡羅爾指出,“我隻是附和你的說法,告訴你警察已經找到她們瞭。”

巴恩斯瞇起眼睛。“你說帶來的是壞消息。她們不會還好好地活在佈萊頓吧。”

“壞消息不一定與死亡有關。說到妻子和女兒,你馬上就說她們已經死瞭,這可太不尋常瞭吧。巴恩斯先生,請你拿上大衣,和我們回去談。案子上的事情還是比較適合在警局裡談。”

“我不會跟你們去任何地方。”他試圖關上門,但薩姆已經把身體探進門。薩姆肌肉堅挺,比虛有其表的巴恩斯強壯多瞭。

“你可以自願協助調查。如果不願協助調查,我們隻能執行逮捕瞭。”卡羅爾說。

“你們要抓我嗎?”尼格爾難以置信地問,“我才是受害者啊!”他仍然在用力把門往外推。

卡羅爾揉瞭揉眼皮。“尼格爾·巴恩斯,我以妨礙司法公正的名義逮捕你。你不必說任何話。你可以保持沉默,但如果你不在審訊時提及你以後的呈堂證供,那麼將對你的辯護不利。薩姆,把巴恩斯先生給我銬上。”

巴恩斯突然從門後面閃開,讓薩姆瞬間失去平衡。薩姆飛快地抓住門把手,才避免摔在地上。“別銬瞭,我跟你們走。”巴恩斯的聲音緊繃。“先讓我把外套拿上。”

“薩姆,跟著他。巴恩斯先生,你現在已經被捕瞭。”卡羅爾在他們身後喊道。

他們花瞭二十分鐘時間把尼格爾帶回警察廳。又過瞭一個小時,尼格爾的律師才姍姍出現。卡羅爾覺得非常累,真想把頭抵在桌面上大哭一場,好在這次的審訊工作將由薩姆主導。薩姆覺得自己在這個案子上出瞭很多力,卡羅爾理應把審訊的主導權讓給他。事實上卡羅爾也自認為沒有足夠精力審問尼格爾。她回到隔間以後,在辦公桌上看到蒂姆·帕克交來的第三份側寫稿,稿子的內容讓她一下子舒心不少,她的臉上漸漸有瞭些笑意。托尼把他調教得不錯啊!給出正確的指導也許比先前卡羅爾采取的無情訓斥手段要好得多。托尼總是有辦法對付好別人處理不瞭的爛攤子。

她希望薩姆也有這種能力。

侍者問她們飯後要什麼咖啡。寶拉和埃莉諾異口同聲地要瞭拿鐵。埃莉諾看瞭看寶拉,開心地笑瞭。“隻有醫生和警察才會在晚餐後點拿鐵,因為他們知道拿鐵不會讓人睡不著覺。”

寶拉像個臉上塗瞭果醬的小孩子一樣懶洋洋地笑瞭。“好久沒有人能讓我如此開心地睡不著覺瞭。”

“我也是。”埃莉諾喝完最後一口紅酒,快慰地嘆瞭口氣。今天埃莉諾似乎完全丟掉瞭工作帶來的疲憊感。她花瞭些時間把頭發紮成復雜的樣式,換瞭件讓眼睛看上去像珠寶一樣的淺綠色襯衫,整個人從裡而外地閃閃發亮。寶拉甚至覺得埃莉諾的皮膚都在閃閃發光,她覺得自己簡直太幸運瞭。“謝謝你騰出時間和我一起吃飯。”埃莉諾說。

“正如你說的那樣,是人都得吃飯。今晚如果你不請我,我也隻能對著證人證言看到兩眼發直。很高興你今天有空陪我。”

“鄧比先生偶爾也要給奴隸們放個假呢!”又燙又濃的咖啡上來瞭,她們啜飲著咖啡,沉默瞭一會兒。

寶拉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享受過如此放松的夜晚瞭。這是她所期待的夜晚,但她仍然抱著資深警察的信條: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壞的打算。但這一次,她似乎是交上好運瞭。兩人的對話非常輕松。她們喜歡相同的音樂,閱讀的書籍也基本相仿,選擇看的電影也相差不大。她們都喜歡喝紅酒,吃牛羊肉。埃莉諾甚至承認她偶爾會抽根煙。“每周一到兩支,”她說,“臨睡前還要喝杯威士忌。”

“我要是像你這樣節制,會高興壞的,”寶拉說,“我要麼一支接一支地抽,要麼索性不抽。最近我又想戒煙瞭,但我知道這個得慢慢來。”

“你以前戒過煙嗎?”

“是的。直到……說起來話就長瞭。”除非我們有可能更進一步,否則我才不會告訴你呢。“就是那種老套的故事,你知道嗎?我的一個朋友——事實上也是我的同事——他被人殺害瞭。”我也差點被殺,但今晚我不想跟你談這個。

“真是太不幸瞭,”埃莉諾說,“對你來說這一定很難。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我們愛的人的死經常會讓我們做出無法彌補的自損行為。”她說到這裡便停下瞭,寶拉非常感謝她的寬容和大度。

喝完咖啡,分開付完賬以後,兩人之間出現一陣明顯的尷尬。寶拉希望能觸摸埃莉諾的皮膚,讓指尖嘗到久未體驗的震顫。不過她並不想這麼快陷入到另一段戀情之中。她還有許多東西不願意外露。問題出在她身上,與埃莉諾什麼關系。

走出餐館以後,一陣狂風撲面而來。“老天,這風可真夠大的,”埃莉諾抱怨道,“怎麼一眨眼風變得這麼大啊?我們來的時候還沒這麼大的。”

“我們玩得太盡興瞭,完全忘瞭時間。不知不覺現在已經是星期三瞭。”

埃莉諾笑著攙起寶拉的手臂。“你知道我現在想幹什麼嗎?”

寶拉心頭一緊,心中五味雜陳。“我這個人不怎麼擅長猜謎。”她說。

埃莉諾捏瞭捏寶拉的胳膊。“我覺得你不是那種自以為是的傢夥,我想更深入地瞭解你。”

“我也這樣想。”寶拉小心翼翼地說,很想知道局面會如何發展下去。

“我不想讓這麼美好的夜晚就這樣結束。我知道已經很晚瞭,但還想請你到我傢坐坐。喝杯咖啡或聊聊天。”

她們在一個店鋪的屋簷下站瞭一會兒。“我很想去你傢,”寶拉說,“我真的非常想去。隻是我們最好不要把事情復雜化瞭,說喝咖啡就僅僅是喝咖啡,你看這樣行嗎?另外,我必須先回警局一趟,沖個澡清醒一下,然後再換些幹凈衣服。”

埃莉諾撲哧一笑。“如果是這樣,我們還不如去你傢,你看那樣行嗎?”寶拉還來不及回答,埃莉諾就把她擁入懷中吻瞭起來。對寶拉而言,這是個激動人心的時刻。她的身體一陣激動,耳朵不停地鳴響。她聽見耳邊傳來一陣輕微的嗚咽聲,過瞭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聲嗚咽來自自己的內心深處。寶拉希望這個吻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分開以後,兩人的呼吸都異常沉重。“哦,我的老天。”埃莉諾輕喚瞭一聲。

“我們這就走吧?”寶拉粗聲粗氣地說。她清瞭清嗓子,拍著自己的衣服口袋。“我們可以叫輛出租車去我傢。”她突然停下腳步。“等我一會兒,”她打開手提包,在裡面翻找。“真是不敢相信,我把該死的鑰匙忘在辦公室裡瞭。我怕會面遲到,走得太過匆忙……讓我想想,鑰匙應該在我辦公桌的電腦前面。”

埃莉諾聳瞭聳肩。“我們先去你的辦公室吧,反正離這裡又不遠。我們可以走到你的辦公室,拿到鑰匙以後再打輛車去你傢。”

“你不介意嗎?”

“當然不介意。我還可以看看你工作的地方,何樂而不為呢?”

十分鐘之後,兩人走出佈拉德菲爾德警察廳三樓的電梯。寶拉為埃莉諾填寫來客登記簿時,夜班警衛連頭都沒抬。寶拉很想知道有多少同事會利用非工作時間在局裡幽會。“我們到瞭。”她領著埃莉諾往前走,一直沒放開她的手。

辦公室一角還亮著燈,斯黛西發出微光的顯示器旁亮著盞臺燈。“斯黛西,你還在嗎?”寶拉驚訝地詢問道。

“我在查看中央火車站的監控畫面,”斯黛西答道,“順便說一句,你不能在電梯裡吻你的女朋友,電梯裡都有監視攝像頭的。”

“真他媽該死,”寶拉說。“明天這事肯定要在局裡大傳特傳瞭。”

“別擔心,”斯黛西心不在焉地說,“我已經把那段視頻給刪瞭,”她站起身,頭在顯示屏下露出來。“我是斯黛西,”她說,“很高興寶拉有瞭歸屬,我會替你們保密的。”

除瞭計算機方面的話題,寶拉沒見過斯黛西如此饒舌。“這是埃莉諾。”她向斯黛西介紹。

“我記得你參與過羅比·畢曉普那個案子的調查,”斯黛西說,“辨認出毒物的就是你,你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刻。”

寶拉被斯黛西的反應弄得目瞪口呆。埃莉諾對所有人都有這般魔力嗎?

“謝謝你。”埃莉諾說。她在辦公室裡四處走動,最後走到白板前看著上面的紙條。“這裡的氣氛非常好,是個適合討論的好地方。”

寶拉笑瞭。“你早上九點來就肯定不會這樣說瞭。”

斯黛西坐回到屏幕前。“寶拉,你既然已經來瞭,幫我看看這個吧。我已經花瞭些時間在上面,似乎已經取得瞭一些成果。”

寶拉看著埃莉諾,觀察她的反應。埃莉諾對她笑笑,揮手讓她過去。“你去吧,”她說,“我沒事。”

斯黛西關掉瞭四臺顯示屏,隻有兩臺還亮著。“這是增強效果後的畫面。你看屏幕下方的時間:下午四點四十三分。足夠塞斯從學校上車站瞭。”她點擊一下鼠標,正通過車站入口的一個人影被突出在屏幕中間,其他人則被埋沒在灰色的背景中。她又點擊一下鼠標,這個人影瞬間清晰瞭起來。“我認為這就是塞斯。”

“我想你是對的。今天下午凱茜給我看瞭塞斯的一些生活照。我可以說這的確是他。你知道他去哪兒瞭嗎?”

斯黛西連續按瞭好幾下鼠標,把塞斯在人流中行進的情況組合起來。他穿過咖世傢咖啡外賣店和速食店,然後就消失不見瞭。“他去瞭哪兒?”寶拉問。

“咖世傢咖啡外賣店和速食店之間有一段監視盲點,那裡有條通往停車場的過道。我想他一定是在那兒遇見瞭誰,然後他們一起離開瞭。”

寶拉嘟噥瞭一句:“運氣真是太壞瞭。”

“你真的這樣認為嗎?”

“怎麼,你有什麼見解嗎?”

“我覺得兇犯應該是個知道監視攝像頭所在地和覆蓋范圍的人。”

漫長的沉默過後寶拉說:“這個想法倒非常有趣。”

“是的。好在兇犯沒有他自己想象得那麼聰明,”斯黛西敲擊幾下鍵盤,另一個屏幕閃出一幅監控畫面。屏幕上連續出現一系列黑白圖像。斯黛西停下畫面,按瞭下鼠標,一個看上去很像塞斯的人影出現在畫面上。“塞斯似乎在這裡又出現瞭。”

“不是很清楚,隻能說有可能是他。”

“時間和區域都對得上。沒錯,這個人影有可能是任何一個人。拋開其他一切不談,我們先把這個人假設為塞斯。現在你看看這個。”她點瞭一下鼠標,另一個人影突出在屏幕中間。他的身體被店面擋住,隻露出一半身影。攝像頭在人體背後,因此此人的面容並沒有顯示在屏幕上。不過人影的手卻明白無誤地搭在那個很像塞斯的人的肩膀上。“我們要找的就是這個人。”寶拉的心頭騰起一股激情。

“這已經是最清晰的圖像瞭。我們隻能大約看出他的身高和齊肩長的黑發,看上去很像是假發,再沒有其他的瞭。”

“你在其他的監控畫面上找過這個人嗎?”

斯黛西深深地嘆瞭口氣。“我知道你們都以為我會化腐朽為神奇,但我的能力也有很多局限。這是項大海撈針的工作,我已經盡力嘗試瞭,但依然存在著許多種可能性。”

“至少我們知道朝哪個方向努力瞭。隻要得到瞭精確的時間和地點,我們就能以此為基礎進行追蹤。”寶拉用一隻手臂摟住斯黛西,親熱地擁抱住她。“你真是太棒瞭,”她回頭對正在凱文書桌旁翻看著文件的埃莉諾說,“告訴你,這個女人是個實打實的天才。”

“天才可不好找,有這樣的人是你們的幸運。斯黛西,你真的好厲害!”但埃莉諾一副心神不安的樣子,眉宇間透露出凝重。“你們為什麼沒有透露出這些被害者之間是有關的啊?”

寶拉一時不明白埃莉諾在說什麼。“這些案件的作案手法基本相同,我們早就對外宣佈這些案件是一人所為瞭。”

埃莉諾不耐煩地搖瞭搖頭。“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血緣上的關系。受害人之間有血緣關系。”

“你在說什麼?他們才不是親戚關系呢。你為什麼會這樣說?”

埃莉諾從凱文桌上拿起兩張紙。“這是DNA圖譜嗎?”

“如果鑒定報告上說是那肯定就是瞭。這是例行公事。我們要為所有的受害人做DNA圖譜。”寶拉穿過辦公室向埃莉諾走來,斯黛西緊隨在後。

埃莉諾的目光不斷在兩張圖譜間遊移。“除非實驗室出瞭什麼差錯,否則這兩個人肯定是關系很近的血親。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傢,但我可以保證他們不是表兄弟就是同父異母的至親。”

《骸骨疑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