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警察局的夜晚和別個地方的夜晚一樣的黑暗。

都說進瞭警察署的牢房,離鬼門關就不遠瞭,體格好的扒層皮,不好的就丟瞭卿卿性命。可唐全禮和夏傢河進來卻顯然沒吃什麼苦頭。不過,倆人的反應卻不一樣。唐全禮一天到晚搖著鐵窗喊冤,白天聲嘶力竭,恨不得把喉嚨喊出血來,到瞭晚上則哀鳴嗚咽,恨不得把地獄裡的小鬼給勾搭上來。

夏傢河則不同,白天假寐,晚上打呼嚕。實在被吵煩瞭,就勸唐全禮:“別費氣力啦,喊也白喊。反正咱倆也沒做見不得人的事,他們指定抓錯人瞭。過兩天整明就放瞭。”

“放瞭?做夢吧!蝦爬子,我有今天,都是你害的!”每次夏傢河勸唐全禮,唐全禮就像找到瞭出氣筒一樣,朝著夏傢河又吼又叫。

每到這時候,夏傢河都不示弱:“怎麼是我害的?我本來就想到你傢吃口魚鍋餅子,可啥也沒吃著,還被抓到大牢裡,要說害,那也是你害我!”

“行瞭,蝦爬子,你不用跟我裝,這牢裡就咱倆,你是啥人,我知道,你自己更知道!”唐全禮冷笑。

“不就是我和大花那點破事嗎?都陳芝麻爛谷瞭,你知不知道又能怎樣?這都多少年的事瞭?你兒子都五六歲瞭吧?現在揪出那些破事來有意思嗎?沒見過一個大男人非要弄個綠帽子往自己腦袋上扣的。”夏傢河嘟囔。

“那我問你,你和大花到底好瞭多少年?好的時候,你倆都……都幹過啥瞭?”唐全禮還是想一追到底。

“我倆能幹啥?你想讓我倆幹啥?”夏傢河笑,那意思是說唐全禮這話問得有點愚蠢。

“你倆跑到旅館裡去幹啥問我啊?我告訴你蝦爬子,我也就是給關在這裡,要不然,非把你剁吧剁吧扔到魚鍋裡燉瞭不可!”

“哎,你怎麼知道我倆去瞭旅館?”夏傢河警覺地問。

“你他媽還真去瞭?我跟你拼瞭。”唐全禮撲瞭上來。兩人廝打在一起。唐全禮掐住夏傢河的脖子,夏傢河踢蹬著腿,死死抓著唐全禮的手。

“住手!”聽墻根的劉順沖到門前,敲著鐵門,獄警趁機沖瞭進來,把唐全禮押往審訊室,劉署長早等在那裡,一個耳光重重打在唐全禮臉上。

唐全禮嘴角滲出血來,被打傻瞭:“你打我幹啥?”

“把你們倆關在一起,是讓你幹點正事,你他媽凈在那狗扯羊皮!”

“能怨我嗎?接頭的人也沒出現,是你們先動瞭手。”唐全禮想把責任推出去。

劉署長說:“我也想抻一抻,可山口少佐催得緊,這小田隊長又好大喜功,認準瞭姓夏的就是接頭的人。抓就抓吧,我也怕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你抬舉蝦爬子瞭,他就是個奸夫。”

“你彪啊,奸夫淫婦能老往你店裡跑。”

唐全禮眨巴著眼:“可他沒說暗號啊。”

劉署長嘆瞭口氣:“姓夏的發現瞭苗頭不對,才沒說吧。”劉署長倒瞭杯水,遞給唐全禮,又說,“給老弟抓來,我也是迫不得已,你就受點委屈吧,隻要把你該辦的事情辦好瞭,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那得把我關到什麼時候?”

“還是按咱們原來說好的,這個案子一辦完,你就拿瞭賞金遠走高飛。現在、暫時,還不能放你,你得和這個蝦爬子繼續呆在一起,把能掏到的秘密都掏出來。”

唐全禮不情願:“那你也不能上來就給我個耳刮子……”

劉署長的目光落在瞭屋裡的刑具上。

唐全禮隨著劉署長的目光望去,立時變瞭臉色:“咋著,你還要動真格的?”

劉署長嘆瞭口氣:“我演好瞭周瑜,你演不好黃蓋,這出戲照樣唱不下去。”

唐全禮的哀嚎聲充斥著走廊,一記記皮鞭響亮地抽打在他身上,唐全禮皮開肉綻。大約半個時辰以後,遍體鱗傷的唐全禮被兩個警察拖進監牢。唐全禮躺在矮鋪上,痛得呻吟不已。

“誰打的?日本人還是警署的人?”夏傢河蹲在一旁,幫唐全禮擦拭著傷口,唐全禮不時叫痛。

“都有,太他媽狠瞭,我操他八輩祖宗,哎喲,你輕點……”

“咱們倆也沒怎麼著啊,他們還下起黑手來瞭,男女之事礙著他們什麼瞭,管得也太寬瞭吧。”

“啥男女之事,你我是共產黨……”

“噓,瞎說什麼,那可是殺頭的營生。”

“得瞭吧,你還跟我裝,這牢裡就咱們兩個人,你還裝給誰看?在飯館裡那是人多眼雜,你不跟我接頭那是警惕性高,現在這裡沒外人,咱們倆就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你還裝個屁!”

“你說的,我都聽不明白,我裝什麼瞭我裝?跟大花那點事,也瞞不住你,我不也都承認瞭嘛。你放心,這回出去,我保證走得遠遠的。”夏傢河低下頭,思索半晌,說,“其實,我也琢磨瞭,你們畢竟連孩子都有瞭。”

“你閉嘴!我知道,你就是來接頭的同志,還帶著重要的東西。我就是跟你接頭的交通員,怪我小心眼兒,一見你就來氣,光惦記你和王大花那點破事瞭,忘瞭自己的重要任務,不過,我也沒想到來接頭的同志能是你呀。”

“你弄錯瞭,我真不是你說的那個什麼同志,不過你放心,看在大花和你兒子的面子上,我絕對不跟別人說你是共產黨。不過唐全禮,我還是應該跟你說一聲,你不應該當這個共產黨,一旦有個三長兩短的,大花和孩子怎麼過啊。”

“看來,你還是不相信我。”唐全禮無奈,“不過,這也對,不能輕易相信一個人,這是組織紀律。可我有接頭暗號呀,我問‘你想吃點啥?’你說‘來盤九轉大腸’,我問你‘要咸口還是甜口?’,你應該說‘甜口,加點香菜’,對吧?”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從來不吃臭烘烘的豬大腸,不信你去問問王大花。”

“裝,你接著裝。”唐全禮急瞭,抬手要打夏傢河,這一動卻掙到瞭傷口,自己痛得“哎喲”叫起來。

獄警又來瞭,這一次帶走的是夏傢河。

夏傢河被蒙上眼罩,七拐八彎,進瞭審訊室。夏傢河被綁在一根柱子上,也沒人訊問,先是吃瞭一頓皮鞭。夏傢河渾身血跡斑斑,疼痛讓他渾身抽搐,最終昏死瞭過去。這時,劉順把一桶冷水朝他頭上潑下去,夏傢河這才蘇醒過來。

“夏先生一看就是聰明人,其實完全不必受這皮肉之苦。”劉署長坐在桌前,一邊修指甲,一邊漫不經心地說。

“我,我真是被冤枉的。”夏傢河帶著哭音說。

“看來,還是得給你提醒提醒啊。”劉署長笑笑,朝劉順丟瞭個眼色。劉順從火炭裡抽出紅紅的烙鐵,在夏傢河面前比比劃劃。

夏傢河有些怕瞭,用力朝後抑著身子,說:“別別別,我說、我說……”

“你到底把東西藏在哪?”劉署長逼問。

夏傢河小聲說:“隆昌旅社後院,東面數第六棵蘋果樹底下。”

“怪不得你從隆昌旅館搬走瞭,心計倒不少。”劉署長得意地笑起來,“你想把這東西送到哪去?”

夏傢河猶豫瞭一會兒,說道:“大連。”

劉署長立即派劉順去瞭旅館。過瞭半晌,劉順回來瞭,把一個小包袱交給劉署長。

“這是什麼?”劉署長疑惑。

“盤尼西林。”劉順答。

“怎麼,他藏在旅社後院的東西……是這個?”劉署長吃驚中帶著失望。

“對呀,這可是禁藥,要是被日本人知道瞭,必死無疑。私帶盤尼西林可是死罪啊,這蝦爬子受不瞭嚴刑拷打,連這個都招瞭,我估計,他肚子裡沒多少油水瞭。”

劉署長搖頭,說:“這個人狡猾得很,要是他用盤尼西林掩護電臺呢?”

“我覺得不像,唐全禮那麼套他,都套不出丁點有用的東西,再說瞭,當初抓他的時候,嚇得兩條小腿直哆嗦,就這熊樣,能是共產黨?”

“不是像不像的事兒,他就是共產黨。”劉署長陰陰一笑,淡淡地說,“他要不是共產黨,我們好幾天不是白忙乎瞭?日本人那裡也交待不過去。所以,他必須是共產黨。”

王大花呆呆地坐在大火炕上,眼睛裡的光散著,沒有瞭往日的神采,頭發披散著胡亂地支楞在肩膀上,像斷瞭氣的公雞的雞毛一樣,東一搓西一擼,沒有個正形。陽光擠進窗戶,卻擠不進王大花的心裡,她的心裡,像越來越涼的秋風,透著陰冷和悲傷。鋼蛋睡著瞭,卻還有些驚魂未定,時不時地在夢裡抽搐一下,嘴裡在叫著什麼,聲音裡還帶著哭腔。王大花心裡隨著鋼蛋的哭喊也被揪的左一下右一下,心慌得不行。王大花做夢也沒想到,在她看來,三棍子都打不出個悶屁的唐全禮會是共產黨。盡管王大花平日裡嘴上老是不饒人,經常時不時地咒他罵他,可是唐全禮是一傢之主,偌大的院子裡一下子沒瞭唐全禮這個一傢之主,她王大花這個女人傢,一下就沒有瞭主心骨。別看王大花平日裡風風火火,一副撒潑耍狠的勁頭兒,好像給個男人都不換,現在真把唐全禮抓走瞭,她王大花立即現瞭女人傢的原型,人一下子也沒瞭半點精神。

鋼蛋翻瞭個身,把王大花的心思拽瞭回來。她把散亂的目光收回來,投在兒子的身上,鋼蛋臉上的淚道跟污垢混合在一起,沖出一條白道,很是紮眼。王大花朝手上吐瞭點口水,抹著鋼蛋臟兮兮的臉蛋,原先的一條白道被抹得曲裡拐彎,鋼蛋的臉蛋更花瞭,王大花索性放棄原來的打算,她伸手摸瞭摸鋼蛋睡得熱乎乎的腦門,心裡想,如果真沒有瞭唐全禮,她和鋼蛋怎麼辦?這樣一想,她心裡又是一激靈,也像是醒過來,眼下最要緊的事,就是想辦法把唐全禮弄出來。最直接有效的辦法當然就是使錢。俗話說,火候到豬頭爛,錢送到公事辦。可是,王大花再一想,這幾年的開飯店掙的錢,大半都讓滿洲國名目繁多的苛捐雜稅收瞭去,好不容易積蓄下來的一些錢,春天翻修店面幾乎用進去瞭大半,傢裡攢下的閑錢實在沒有多少,怎麼可能填得滿警察署那群餓狼的胃口?

王大花思來想去,決定去求助妹妹王二花和他男人田有望。

真到瞭王二花傢,王大花卻張不開口,她猶豫瞭半天,終於開口對王二花說:“二花,要說你姐夫唐全禮,平時不咋會拿話舔糊人,可對你們兩口子,從來都不含糊……”王大花頓瞭頓,“二花,你可是姐在肩膀頭子上扛大的……”

王二花從炕櫃裡抽出一卷錢塞給王大花:“姐,我和有望手上就這點現錢瞭,你先拿著,回頭我倆再給你湊。”

田有望嘆著氣:“大姐夫也真是,幹點啥正事不好,去幹共產黨,那是他能幹的呀?”

王二花知道王大花現在不愛聽這個,攔著田有望:“你閉嘴吧,現在說這個還管啥用。”

田有望倒是閉瞭嘴,可王二花還是忍不住也數落起唐全禮來:“大姐夫也真是夠要命的,多大人瞭,還不叫人省心。”

田有望雖然拿不出更多錢,卻給出瞭個主意:“能救姐夫的人,還是劉署長,咱跟這日本人也說不上話呀。”

王大花點頭,可王二花怕劉署長這時候根本不會見她,王大花鐵瞭心:“就算他躲進地溝裡,我也能把他給剜出來!他要是敢耍賴,我就去找溥儀!告禦狀!”

見劉署長,並不像田有望說得那麼難,劉署長像是一直在等著王大花來求自己。

墻角的收音機裡,吱吱扭扭放著姚莉唱的一首《賣相思》:“我這心裡一大塊,左推右推推不開,怕生病偏偏又把病兒害,無奈何隻好請個醫生來……”

歌是挺好聽的歌,可這時候的王大花聽不下去,恨不得把戲匣子裡的女人拎出來,掐斷她的小細嗓。劉署長看出瞭王大花的急躁,卻還是不動聲色地讓姚莉小姐把一首情歌唱完瞭,這才關掉收視音,他一臉為難地看著王大花:“要是別的事情,我倒是可以通融通融,可唐全禮是共產黨,這事就難辦瞭……”

王大花賠著笑臉:“哎呀媽呀劉署長,你可真能抬舉唐全禮,就他三棒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窩囊廢,能是共產黨?你說句良心話,就他那樣的去當共產黨,你能要他?”

劉署長不悅:“亂說什麼,我怎麼知道共產黨要不要他。你要是再嘴上不站個把門的,我真把他當共產黨給辦啦!”

王大花順桿上去:“看看看看,你不是也覺得他不是嗎?還是你劉署長心明眼亮,跟包黑子一樣神道。”

劉署長說:“行瞭,你回去吧。這事兒……我再琢磨琢磨……”

王大花猶豫瞭下:“劉署長,晌午在街上,我一急就耍起潑來瞭,你別跟我這老娘們一般見識……”她從兜裡掏出一疊工整的欠條,在劉署長面前翻瞭翻,“這些,是這麼些年裡你吃魚鍋餅子賒的白條子,隻要你放瞭我傢男人,條子,回頭我就給燒瞭。”王大花說著,去拿劉署長桌子上的火柴,劃著瞭要點。

劉署長不語,王大花手裡的火苗眼瞅著要點著瞭欠條,她突然一口吹滅瞭火柴,說:“放人燒條子,我王大花說話算數!”

劉署長冷笑:“我說王大花啊,你覺得你傢男人的腦袋就值這幾頓飯錢?”

王大花說:“劉署長,錢不少啦,你當警員那時候賒的賬我都給攢著哪。這樣吧,隻要你放瞭唐全禮,以後你再去吃飯,我都不要錢,也不記賬,而且不上雜拌魚,全給你放大頭寶和大黃魚……”

劉署長笑笑,拿起一根煙,王大花連忙揣起條子,要給點火柴,劉署長拿過火柴,自己點上,抽瞭一口:“我說王大花,你看你一不愣二不傻,倒在我這裡充愣裝傻起來瞭,你是不是把我當傻子啦?”

王大花賠著笑:“劉署長,我哪敢呀,我這不是求你放人嗎。”

劉署長冷笑:“實話和你說吧,唐全禮是共產黨那叫證據確鑿,鐵板釘釘!”

“哪麼會哪,鐵板釘釘,釘子十有八九得釘歪瞭。”

“共產黨的腦袋在日本人那裡要多金貴有多金貴,那賞錢,可不是你手裡的幾張條子能比的。”劉署長拍拍椅子,“再說瞭,我這署長的椅子還沒坐暖和,可不想為這點屁事挪瞭屁股。”

王大花說:“我一個做魚鍋餅子的婦道人傢,也沒見過天,啥也不懂,說話幹事都是直來直去,劉署長你就直說吧,我得給多少?”

劉署長笑笑:“那要看你覺得自己傢男人的腦袋值幾斤幾兩瞭……”

王大花愕然。

要填滿劉署長的胃口,王大花知道自己沒這個實力,她找來王二花和田有望,兩個人也隻能跟著唉聲嘆氣,王二花不知如何安撫大姐才好,隻能雙把一肚子的氣撒到姐夫唐全禮身上:“個倒黴玩意兒,這麼叫人不省心,幹點啥不好去幹共產黨,就該叫他在牢裡吃點苦,長點記性!”

“行啦!我傢男人,還輪不上你來罵!”王大花攔斷瞭妹妹對唐全禮的數落。

王二花和田有望一臉尷尬,不再說話。王大花沉吟半晌,終於開口:“把店兌出去吧。”

“啥?”王二花急瞭,“大姐,這店可是咱爹留下的,你要是賣瞭,街坊鄰居咋看?背後不得戳你脊梁骨罵你敗傢呀。”

“不賣還有啥辦法?你倆要是還知道這是咱爹留下的館子,能買瞭去嗎?”王大花將瞭王二花一軍。

田有望接過話:“大姐說得對,救命要緊,再說瞭,館子賣瞭手藝還不是在大姐身上?等姐夫出來瞭,靠著手藝照樣能東山再起!”

“你說得倒是輕快,到哪裡弄東山再起的本錢?這是王傢祖宗留下的,你們田傢自然不心疼。”王二花對田有望一臉的不滿。

“不說瞭,你們忙去吧,我琢磨琢磨給餅子店找個下傢。”這時候的王大花已經打定瞭主意,要把飯店出手,籌錢把丈夫唐全禮給撈出來。

花園口老街上人來人往,開店做買賣的吆喝聲,茶樓裡麻將的嘩啦聲,女人們開心的說笑聲,孩子們歡快地鬧騰奔跑,把老街的喧囂和熱鬧攪和在一起,仿佛這裡從沒有發生過任何讓人傷心的事情,表面上一片祥和,安寧,可是,隻有老街自己知道,自從日本鬼子來到花園口,那街巷的深處早已沒有瞭幸福的去處,那歡樂的背後都結滿瞭累累傷疤。

王大花走在滿目瘡痍的老街上,心裡裝滿瞭委屈和憤恨,為唐全禮,為夏傢河,為自己,更為這個不公平的世道。

餅子店很快就找到瞭買傢,麻煩的是在錢上多費瞭些口舌,王大花想多要點,人傢想少給點,而且根本不肯讓步。王大花心裡明白,老街上的人誰都知道她現在急著用錢,所以買傢並不急躁,把價還在那裡,悠著等,並不急,做買賣也不是個著急的事,也不差個十天半月的,可王大花等不起,自己的男人還關在監獄裡,多呆一天都是煎熬。

王大花終於把飯店賣瞭。

簽完字拿到錢已是夜晚,王大花一臉疲憊地回到傢裡。遠處傳來依稀的狗吠聲和蛐蛐鳴叫聲,月光如洗,月夜無語,卻閱盡瞭人間多少的悲傷啊!

王大花點起瞭油燈,豆大的火苗泛著青光,在微微的秋風裡蕭瑟抖動著。鋼蛋仿佛一下子長大瞭許多,沒有瞭往日的活泛撒歡,而是一言不發地陪著王大花。王大花看著像是突然間懂事瞭的鋼蛋,心裡發堵,眼裡發熱,娘倆不由得抱在瞭一起,眼淚都撲簌撲簌落下來,嘶嘶哎哎地哭瞭起來,一直就那麼壓抑地哭著,哭著,鋼蛋也在哭哭啼啼中睡瞭過去。

放下鋼蛋,王大花再次來到劉署長的辦公室,隔著一張沉甸甸的黑色皮面辦公桌,王大花把一沓紙幣和銀元推瞭過去,劉署長瞅瞭瞅,也沒數,隨手把東西劃拉進瞭抽屜裡。

王大花說:“你得給我寫個字據。”

劉署長冷笑一聲,拉開抽屜,拿出錢扔給王大花,說:“走吧,願找誰找誰去。”

“那不行,為給你籌劃這錢,我把店都賣瞭,你拿不拿,店都沒瞭,這事你不辦不行!”王大花梗著脖子。

“我不辦你能怎麼著?”劉署長斜眼睨著她,臉上帶著嘲諷的笑。

王大花冷冷地說:“沒瞭男人,我們孤兒寡母也活得沒滋拉味,大不瞭魚死網破。”

“你……”劉署長本想發作,想瞭想還是忍住瞭,他看瞭眼桌子上的錢,嘆瞭口氣,“行吧,這事我答應瞭。不過,字據我還是不能寫。但是你盡管把心放進肚子裡去,人,這一兩天一準兒讓他回傢。”

王大花說:“劉署長,你可是場面上的人,說話可得算數!”

劉署長拿重新把錢劃拉進抽屜裡,說:“你別覺得這錢給瞭我就是我的瞭,需要打點的地方多瞭去瞭,日本人那邊也少不瞭。有錢能使鬼推磨,閻王殿把門的小鬼也得給。”

“我不管你是打發閻王還是打發小鬼,反正把人還給我就行。”

劉署長起身,擰開瞭桌邊的一臺舊式收音機,一個京劇男旦吱吱扭扭的唱腔一步三探踩出來。劉署長低頭撫弄著收音機,說:“本來吧,我不想去冒這個風險,可想想你和孩子也不容易,這才想幫你一把,不過,讓我沒想到的是,你居然跟兩個共產黨,都有瓜葛……”

“這唱的是《霸王別姬》,我看過這出戲的皮影。”王大花沒有接茬,她打量著收音機,“這麼個戲匣子得不少錢吧?”

“把你的店賣瞭也買不出來。”

“我店都賣瞭,也沒有錢瞭。對瞭,剛才沒聽清,你說啥來?”

“我剛才說,抓進來的兩個共產黨,都和你有瓜葛……

王大花臉一拉:“倆共產黨?還都和我有瓜葛?劉署長,你要錢也就罷瞭,用不著繞這麼多彎彎道吧?我的店都沒瞭,你還要咋樣?”王大花犟勁兒上來,早忘瞭自己有求於人,“劉署長,我王大花清白瞭這麼些年,可不能讓你就這麼糟蹋瞭名聲!”

劉署長一拍桌子:“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王大花也一拍桌子:“今天,我還真就要見見這棺材不可,要不,我就耗上你啦!”

劉署長冷笑一聲:“王大花,你可訛不著我,你敢說前天晌午你沒去旅館?明睜眼露的事,看見的可不是一兩個人。”

劉署長的話,還真是一下就把王大花拿住瞭。他說抓瞭兩個共產黨,王大花還有些半信半疑,畢竟她到現在都不能接受唐全禮是共產黨這件事,可劉署長說到前天旅館的事,那可是千真萬確。想明白瞭這其中的關聯,王大花的話就軟瞭下來:“行瞭劉署長,你把我埋汰得夠嗆瞭,既然你都知道瞭,我也瞞不過,”王大花說,“那我豁上臉皮,再求個情,你就摟草打兔子把兩個人一塊放瞭吧。你的好,我會念叨一輩子。”

“你就是把金山銀山搬來,我都不敢放兩個。隻能一個,你自己挑吧。”

王大花愣在那裡,一時間,唐全禮和夏傢河兩張面孔一起跑到瞭她的眼前,兩個人都眼巴巴地瞅著她,她左看右看還在為難的時候,又跑來一個孩子,是鋼蛋,一聲“爹”的叫喊,讓王大花立時清醒過來,她看著劉署長,有些遲疑地說:“那……那還是先救我傢那個窩囊廢吧。”

劉署長笑笑:“不錯,你這個老娘們還沒昏瞭頭,也算知道個大小。回去等信吧,唐全禮一出來,你們一傢人趕緊從花園口消失,對外,我就說唐全禮已經死瞭。”

王大花猶豫地說:“我……我想去看看唐全禮。”

“還是不看瞭吧。”劉署長揮瞭揮手。

“不行,我得知道他現在是死是活。”王大花語氣堅決。

在警署牢舍的探視間裡,王大花見到瞭胡子拉碴的唐全禮,他身上的衣服有幾處已經讓幹透的血漬染成瞭黑色,頭發亂得像個雞窩,像個叫花子。王大花不由掉瞭眼淚:“個死劉署長,下手這麼重!”

“可不是嘛,他就不是人!”唐全禮跟著落起淚來,委屈得像個孩子,王大花越難過,他哭的越傷心,一時還收不住瞭,倒是王大花看不下去瞭:“別哭瞭,你個大老爺們想當孟薑女啊?你要能哭,就把這大獄哭倒瞭!”

唐全禮這才收瞭淚水,想起正事,低聲說:“你趕快回傢收拾收拾,把店賣瞭!”

“等你醒過味來,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早賣瞭。”

“賣瞭好,拿著錢咱上哪都行。”

“還有啥錢拿,都上貢啦。”

“上貢?給誰上貢?”

“屁話,不上供,劉署長能讓你出來?”

唐全禮急眼瞭:“啥?你給劉署長使錢瞭?”

王大花還是那句話:“不使錢他能讓你出來?”

唐全禮惱瞭:“你個敗傢老娘們,你給他送啥錢?”

王大花也惱瞭:“你當我願給他送?還不是為瞭救你一條命!”

唐全禮朝外吼著:“姓劉的,你不是人,你吃人不吐骨頭呀,你這個混蛋!”

王大花害怕瞭:“你別給我沒有屁找嗝打,錢都使出去瞭,還能要回來?你再罵,錢都白花瞭!”

唐全禮不聽,還是不依不饒地罵著劉署長,兩個獄警把他拖走瞭,唐全禮的罵聲還是不絕。王大花納悶,唐全禮的膽子什麼時候這麼大過?以前自己還真是小看瞭他。一個獄警過來催促王大花趕緊走,王大花這才想起還有件事沒有辦,她塞給獄警一塊大洋,說還想見個人。

王大花要見的是夏傢河。

四目相對,王大花的眼裡噙滿瞭淚。過瞭一會兒,王大花直視著夏傢河,問道:“蝦爬子,你給我說句實話,這些年你跑哪去啦?”

“我一直在哈爾濱,上完學,就隨便找瞭個幹活吃飯的地方。”

“你就沒成個傢?”

夏傢河搖頭。

“連個相好的也沒有?”

夏傢河沒有回答,低下頭。

王大花著急:“有還是沒有,你倒是放個痛快屁啊!”

夏傢河搖頭,王大花盡管不大相信他的答復,可這個答復卻是她想得到的。隻是得到瞭這個答復以後,她更加難受,自己全部的傢當都救瞭唐全禮,隻能眼睜睜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把命丟瞭,想到這一層,王大花的眼淚又止不住地往外跑,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夏傢河看著她,眼裡也閃著淚花。獄警等得不耐煩瞭,催促夏傢河回牢房,夏傢河一把抱住王大花,王大花在夏傢河的肩頭又哭瞭一會兒,這才松開手,淚眼婆娑地看著夏傢河一步三回頭走出瞭探視間。

走在老街的石板路上,王大花一直在想著剛才的情形。剛才,夏傢河在抱住她的時候,還說瞭幾句要緊的話,讓她一定記住。夏傢河說,他在兩人過去約會的城外窯廠老槐樹下,埋瞭個箱子,“你幫我收好,如果我死瞭,就把箱子扔瞭,千萬別叫人看見。”

王大花想問是什麼東西,夏傢河用眼神回絕瞭她。這個眼神,王大花太熟悉瞭,她知道那應該是個值錢的東西,夏傢河一準兒是怕說出來叫獄警聽見,就到不瞭王大花手裡瞭。夏傢河想得可真周到呀。可自己算什麼玩意兒,救瞭一個唐全禮,就不管夏傢河瞭。在滿花園口,他就自己這麼一個體己人,要是不管他,那他真就沒有活路瞭。可是,救人光靠嘴皮子哪行,得有真金白銀才行啊,傢裡的店都賣瞭,還哪有錢去救人。

一路上,王大花都在想著錢的事,她不知道,後面有兩個黑影一直都跟著她。

天色漸漸暗瞭下來,王大花折進一條胡同。兩個黑影像兩條詭異的尾巴。這是劉署長安排的眼線,他讓他們一定跟緊瞭王大花,說不定能撈出什麼大魚來。

在兩個黑影兒後面,還有一個人跟著。是韓山東。黑影兒似乎發現瞭後面急促的腳步聲,剛一回頭,韓山東已經撲瞭上來,沒費什麼勁,便把兩人送到瞭該去的地方。隻是,等韓山東把兩人塞進一堆雜草垛後,再回頭來找王大花時,已經不見瞭王大花的影子。

王大花穿過半個花園口,出瞭城樓的廊道。廊道裡涼颼颼的風吹著,她感到絲絲的涼氣。在夏傢河說的地方,她很容易就找到瞭那隻皮箱子。箱子太紮眼,王大花找瞭個破柳條筐,把箱子裝進去後,又在上面蓋瞭一些雜草,這才背著進瞭城。

巨大的黑暗像一團濃墨把花園口罩得嚴嚴實實。王大花進瞭院子,一隻野貓忽地從墻根下躥出來,嚇瞭王大花一跳,肩上的筐子落地,裡面的箱子滾落出來散瞭架,露出的是一個四四方方黑不溜秋的鐵傢夥。

“戲匣子!”王大花一驚,想起在劉署長辦公室裡見過這麼個東西,劉署長還說一個戲匣子能頂她兩三個魚鍋餅子店。夏傢河有這麼個寶貝,那性命也該有保瞭。他可真是個舍命不舍財的玩意兒,把這東西送給劉署長,他的命也就能留下瞭呀。

王大花立即找到劉署長傢,劉署長卻不在。王大花猶豫瞭一下,把箱子交給瞭劉署長的女傭人,並且一再叮囑:“我叫王大花,劉署長一回來你就趕緊告訴他,這裡面的東西可金貴瞭!管咋地你別給忘瞭。”

王大花不會想到,在她前腳剛從傢裡出來的時候,劉署長就帶著人沖進瞭她傢。劉署長放的眼線遲遲沒有回來,他有瞭不祥之感,思來想去,還是隱約覺得問題可能出在王大花那裡。

劉順帶著幾個警察把個魚鍋餅子店從前廳搜到瞭後院,卻一無所獲。在傢裡帶鋼蛋的王二花哪裡見過這種陣勢,早嚇得傻在瞭一邊。劉署長冷著臉,用槍頂在王二花的腦袋上:“王大花去哪瞭?”

王二花嚇得說不出話。

“去哪兒瞭?”劉署長的槍往前捅瞭捅。

王二花歪著脖子,還是茫然地搖頭,鋼蛋嚇得哭起來。

“她剛才回來帶什麼東西瞭?”劉署長不依不饒。

王二花結結巴巴地說:“帶……帶……”

“帶瞭什麼?”劉署長警覺地瞪大眼睛。

王二花定瞭定神,慌忙改口道:“帶個屁啊帶,她就想把鋼蛋他爹帶回來。”

鋼蛋哭得更厲害瞭,像是配合著王二花的話。

劉署長氣得一腳踢向王二花,罵道:“再胡說八道,把你也抓進去!”

一個警察匆匆跑進來:“署長,山口少佐從新京來電話找你。”

劉署長帶著人匆匆離開瞭。

夜,越發地黑暗瞭。

此時,劉署長正在安排槍斃犯人的行動。山口少佐從新京打來電話給他下瞭死命令,讓他今夜就把三天來抓到的所有犯人統統槍斃,一個不留。收瞭黑錢的劉署長絞盡腦汁想把唐全禮救出去,可山口少佐特意委派小田隊長現場督辦,想要瞞天過海,談何容易。可救不出唐全禮,那個母夜叉王大花又何嘗會放瞭自己?思前想後,劉署長還是決定冒一次險,他相信黑燈瞎火裡,小田未必認得清每個犯人的臉。

就在劉署長準備去大牢執刑的時候,辦公室裡的電話又響瞭,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沉的男人的聲音,他說自己是劉署長一直想抓的共產黨,現在就在劉署長大連的傢裡,想求劉署長辦件事,放瞭今晚劉署長他們要槍斃瞭的一個人。劉署長頓時緊張起來,他知道對手拿住瞭自己的七寸,他再裝強硬已經沒有意義瞭。

劉署長掛斷瞭電話,忙往大連的傢裡打電話,他還心存一絲僥幸,希望對方隻是嚇唬嚇唬自己,不料,傢裡的電話一直打不通,問瞭電話局,說是電話線的問題,得明天才能修。

傢裡人的性命捏在人傢手裡,劉署長賭不起,隻得找來劉順商量對策。

劉署長的隊伍剛列隊完畢,小田就來瞭。獄警押出綁著雙手的夏傢河、唐全禮等七八個人,他們的嘴上勒著繩子,說不出話。唐全禮面露驚慌,看到劉署長,兩眼放光,嘴裡嗚嗚著顯然有話要講,他不斷掙紮著,試圖奔過來,卻沒有半點效果。

小田拿著材料,看著照片和押出來的犯人一一比對。確認無誤之後,才朝後面揮瞭揮手,跑上來的幾個日本憲兵,麻利地給犯人套上黑頭套,快到瞭唐全禮這裡,他拼盡氣力掙紮著,一番努力總算沒有白費,小田喝住瞭上前的日本憲兵,剛要上前問個究竟,劉署長慌亂地湊過來,拉住小田的胳膊:“隊長,別搭理他……”

小田推開劉署長的手,上前要扯開勒在唐全禮嘴裡的繩子,正在這時,一輛摩托車轟鳴著沖進院子,車上的憲兵還沒下車就朝小田喊起話來,說關東州廳警察部特高課木戶英一課長有急事找他,人還在電話那頭等著哪,小田有些不快,隻得跟著去瞭,臨走時告誡劉署長,一會兒再回來。

小田匆匆走瞭,唐全禮有些急眼,他知道劉署長這是不管他瞭,能救命的隻有小田瞭,唐全禮嘴裡唔嚕唔嚕叫起來,劉署長快步上前,搶過憲兵手裡的黑頭套,一把罩在唐全禮頭上,把他送進瞭黑暗的世界。

憲兵說的木戶英一課長,是關東州廳警察部特高課課長木戶英一,木戶打的這個電話,是受命於關東州廳警察部部長青木正二。電臺要進入大連的事,青木正二是四天前得到的消息,連著幾天,他一直坐鎮大連火車站,帶著木戶英一嚴密排查,卻沒有絲毫進展,他開始懷疑哈爾濱那邊傳來的消息是否準確時,得知四天前花園口鐵路段一帶發生瞭持槍跳車事件,曾經聯想到那個跳車人很可能帶著電臺已經到瞭花園口。今天又聽說花園口交通站的共產黨被抓獲,他更是確定瞭自己的起初的判斷。可是,要把犯人帶到大連來審訊,卻不是件容易的事,花園口是“滿洲國”的屬地,跟“關東州”這邊隔著一層皮。這倒也不大要緊,讓青木正二真正感到更加麻煩的,是因為那裡的憲兵隊長是自己的老同學山口次郎。這位心胸狹小的老同學,是斷然不會配合青木正二安排的,青木如果找上級來壓制山口次郎,後果可能更無法預料。在得知山口次郎去哈爾濱開會的消息後,青木正二先是自己打電話向在花園口坐鎮的守備隊隊長小田要人,沒想到遭到對方的一口回絕,甚至沒容青木正二解釋幾句這次抓人的重要性,小田就掛斷瞭電話。青木隻得自己跑一趟花園口,臨走時,他讓木戶英一繼續加緊聯系。

有山口次郎離開花園口時的命令,小田連青木正二的面子都敢駁,自然更不把木戶英一放在眼裡,應付瞭幾句,就撂瞭電話。

小田再回來時,劉署長已經把犯人都弄到瞭車上。小田一來,一隊人馬便直接趕赴刑場。刑場在城外的一片野地。幾個警察下車,麻利地在野地裡草草挖出幾個淺坑。劉順指揮著警察,先從車上推下三四個戴著頭套的人,他們不斷掙紮,警察連拖帶拽,車上的一個人動彈起來,頭套掉下,是驚駭的夏傢河,劉順眼疾手快,又將頭套套到夏傢河頭上,一把將其推倒。

小田示意警察停下,走瞭過去,他將囚犯的頭戴扯上去,看瞭看,放下,一揮手,警察把掙紮著的囚犯拖到一個坑前,按倒後摘瞭頭套,沒等囚犯反應過來,後面的憲兵便扣動扳機,槍聲一響,囚犯的身子晃瞭晃,便一頭栽進事先挖好的坑裡。劉順見每個囚犯在經過小田身旁時,他都要摘下頭套對比一下,不免有些慌張。一旁的劉署長呵斥:“動作快點,別耽誤小田隊長回去休息。”

劉順猶豫再三,還是一咬牙,回身從車上拉過篷佈下那個戴著頭套的人,推到瞭地上,跟其他三四個囚犯混在瞭一起,小田欲跟過去查驗,劉署長掏出煙,遞過去一顆,劃著瞭火柴。趁小田低頭點煙的功夫,劉署長示意手下把囚犯們帶走,警察把人拖走,很快夜空裡又有槍聲響起。

“回去吧,小田隊長,這地方太穢氣,不是人呆的地方。”劉署長督促著小田。

小田看瞭劉署長一眼,到瞭屍體前,隻見七八個囚犯已經倒進瞭事先挖好的坑裡,黑乎乎的液體還在從頭上泊泊而出,浸進瞭土裡。小田從憲兵手裡拿過槍,朝一個蠕動的犯人又補瞭兩槍。

執行完任務,劉署長心急如焚趕往警署,吩咐劉順去傢裡簡單收拾一下行李,準備連夜回大連。

女傭匆忙收拾完一箱子東西,交給劉順。火急火燎的劉順提著箱子就走,回身一下碰到地上的一個黑箱子上,痛得叫瞭一聲,抬腳踢瞭下箱子,一瘸一拐地出去。女傭想起王大花來傢裡給劉署長送禮的事,依王大花的說法兒,那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她讓劉順無論如何得跟劉署長說一說,劉順一聽王大花來瞭,就知道她來的目的,一邊往外走,一邊不耐煩地說:“人早就上西天瞭,還說個屁。”

《王大花的革命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