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彎月亮清晰地掛在天邊,仿佛伸手可及,夜色中的大地被月亮照得水亮水亮,好像鍍上瞭層層白銀。王大花和鋼蛋睡在北屋,月光擠過窗簾的縫隙,灑在鋼蛋肉嘟嘟的小臉上,讓他越發可愛瞭。連日的奔波讓這對母子疲倦不堪,現在終於有瞭落腳的地方,娘倆睡得很踏實,王大花甚至輕輕打起瞭鼾聲,這鼾聲有些香甜,輕輕地掠過靜謐的夜空,在夜色中飄散著,纏繞著……

後半夜,王大花臥室的門閂被輕輕劃開,房門緩緩推開,一個蒙面黑影閃進瞭屋裡。黑影看一眼睡得香甜的王大花母子,回聲關上房門。來人正是董興,他按照焦作愚的指使,要來這裡找到電臺。董興躡手躡腳走到櫃前,拉開櫃門,翻找起來。

此時,在王三花傢的院子裡,另有一個蒙面人也敏捷地跳進瞭院子,他掃瞭周圍一眼,躍到王大花睡覺的臥室外,聽著裡面的鼾聲。蒙面人試著拉瞭拉窗戶,窗戶居然向外打開著。蒙面人攀上窗臺,挑開窗簾,向裡張望瞭一下,躍身進去。蒙面人從窗戶剛一落地,突然面前寒光一閃,董興早已揮刀刺來。蒙面人閃身躲開,卻碰倒瞭桌上的一隻花瓶。正在這個節骨眼上,董興一伸手,扶住瞭花瓶。蒙面人一拳打過來,董興又是一閃。兩人你來我往,打得不可開交,分不出個勝負來。董興揮刀來刺,蒙面人一掌擊在董興手腕上,尖刀落地。突然的聲響,驚動是熟睡著的鋼蛋,他忽地坐瞭起來,倒把動手的兩人嚇瞭一跳。不料,鋼蛋隻是迷迷糊糊地起瞭個夜,下瞭炕晃晃悠悠走到墻角的尿盆前撒瞭一泡尿,返身回到炕上,又接著睡瞭起來。炕上的母子倆顯然都進瞭夢鄉,地上的兩個蒙面人又爭鬥起來,都想先收服瞭另一方,再踏下心來耐心翻找不知藏匿在哪裡的電臺。

躺在南屋炕上的孫世奇,迷迷糊糊中聽到北屋傳來的聲響,他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思忖瞭一下,推醒瞭王三花,兩人披瞭件衣服出來,孫世奇不忘從抽屜裡翻出把剪刀,握在手裡。兩人來到院子裡,這時打鬥的聲音聽得更真切瞭,孫世奇壯著膽子喊瞭一聲:“誰?”

屋子裡沒瞭聲響,孫世奇和王三花小心地朝屋門走去,身後的窗戶裡,卻躥出瞭兩個黑影,沒等孫世奇回過味來,兩條黑影已經一前一後翻上墻頭,瞬間不見瞭。

孫世奇終於醒過神來,那兩個蒙面人應該是沖著王大花的電臺來的。

王三花站在窗外,總算把深睡中的王大花喚醒瞭,王大花下意識地尖叫一聲,慌忙去拉燈繩兒,燈亮瞭,房間裡亂糟糟一片,像剛遭瞭劫,一隻臺燈摔碎在地上,玻璃碴子到處都是,櫃裡的破破爛爛,也都散落在地上。

不明就裡的王大花跑出屋子,追問孫世奇和王三花剛才發生瞭什麼,得知剛才有兩個男人從自己的屋裡跑出來,王大花說什麼也不肯相信,可自傢的妹妹不會跟她說謊,地上的一片狼藉也不是誰能做的假,王大花看著孫世奇,說:“想不到大連這麼不太平,蟊賊的膽子也太大瞭,連關東州廳的大官也敢偷。”

孫世奇盯著王大花,說:“這都是你招來的。”

王大花還要辯駁,突然意識到自己跑出來的過於匆忙,忘瞭穿件衣服,此時她還半裸著身子,王大花慌亂地忙把雙手抱在胸前,跑回瞭屋裡。

蒙面人和董興翻過墻頭以後就分頭跑瞭。蒙面人往東,董興往西。兩人彼此沒有糾纏。蒙面人穿過巷子,閃身進瞭一條胡同。胡同裡,另一個人早已在那裡等候。這個人就是夏傢河。而那個蒙面人,則是韓山東。

“怎麼樣?”夏傢河迎上來,焦急地問道。

“來瞭出三岔口。”韓山東把面罩揭下來,沮喪地說。

夏傢河一驚,道:“怎麼?還有別人?”

韓山東點瞭點頭。夏傢河掏出煙來,遞給韓山東,兩人點上,慢吞吞地往旅館走去。

讓韓山東去孫世奇傢找電臺,是夏傢河出的主意,小貨郎在山路上跟丟瞭王大花,唯一再能撿起的線索,就是到大連來等王大花。在花園口的那傢小旅館,王大花曾經跟夏傢河說起過傢裡的事,說王三花嫁給瞭在關東州廳當大官的孫世奇,王大花之所以把此事告訴夏傢河,是想嚇唬嚇唬他,讓夏傢河以後不敢再騷擾自己瞭。沒想到,王大花隨口說出的這個信息,卻幫瞭夏傢河的大忙。韓山東輕易便打聽出瞭孫世奇的住處,一直叫人守在孫世奇傢門口,等著王大花出現。終於得到王大花母子安全到瞭大連住進孫世奇傢裡的消息,夏傢河一直懸著的一顆心才放回肚子裡。

此時,董興也已經回到瞭焦作愚處。焦作愚驚道:“這麼說,去搜電臺的還有別人?”

董興說:“我和他腳前腳後進去的,這個人能是誰哪?”

“共產黨,一定是共產黨!”焦作愚坐在桌前,陷入沉思,“看來,我們分析得沒錯,孫世奇這個大姨姐,確實不是共產黨。如果她是的話,共產黨就不用半夜三更跑去偷電臺瞭。這說明,電臺還沒到共產黨的手裡。”

焦作愚吩咐董興務必要死死盯住王大花,隻要盯住王大花,電臺的去向終究會搞清楚的。這一點,焦作愚非常自信。

早晨的餐桌上,有瞭金寶的陪伴,鋼蛋格外興奮,吃得狼吞虎咽,他是頭一回吃城裡人的早飯,覺得這早飯花樣也太多瞭,他在花園口從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早飯。其實,這頓早飯都是王大花做的,在花園口的時候,每天的早飯都是湊合一口,就忙著店裡的事瞭,可到瞭大連,住進孫世奇傢來,這頓早飯她就得正經八百用心做瞭,潛意識裡,她得讓孫世奇知道,她這個大姨姐手巧著哪,不會白白住在這裡。下一步,她還得麻煩孫世奇幫著找個門頭房,開個店,隻有這樣,她才能在大連紮下根。

吃完飯,孫世奇不讓王大花收拾桌子,督促著趕緊上山,去把“戲匣子”拿回來。兩人匆匆走瞭,半道上孫世奇發現後面跟著個人,居然是鋼蛋,王大花氣得要打孩子,被孫世奇攔下,說既然都跟來瞭,再送回去還得折騰一頓,就跟著上山吧。三個人向城外走去,孫世奇佯裝去看墻上貼的告示,眼睛向四周掃去,見沒有什麼異常,才督促著王大花趕緊出城。

一間鋪面後,閃出一個戴著禮帽的身影,是董興,他悄然跟在孫世奇身後。王大花和孫世奇上瞭黃包車,董興朝後跑去,鉆進轎車,可轎車剛開出幾米,就歪著身子朝墻上撞去,董興下車,見輪胎已癟,董興懊惱,朝前追去,卻不見瞭王大花等人的影子。

王大花和鋼蛋在前,麻利地上山,跟在後面的孫世奇喘著粗氣。此時,小貨郎也已經出現在瞭山坡上。他朝山坡上望去,王大花、鋼蛋、孫世奇的身影不時顯現,小貨郎匆忙跟上,前行幾步,突然“哎喲”一聲叫喚,身子一歪,差點跌倒。再起身時,一隻腳已經不敢落地,豆大的汗珠流淌而下。小貨郎忍疼試著前行,又“哎喲”瞭一聲,隻得扶著一塊大石頭站下。他的腳自從上次扭傷後,一直沒有恢復好。

王大花找到瞭那個山洞,扒開洞口的石頭,箱子露瞭出來。王大花打開箱子,電臺暴露在孫世奇的眼前。孫世奇兩眼發直,心想這要是讓巡邏的日本人看到瞭,一傢人的小命也得搭上。孫世奇讓王大花和鋼蛋在這裡守著,他得回趟城裡,開一張特別通行證,才能把電臺安全地送進城裡。

王大花和鋼蛋在等著孫世奇,鋼蛋閑得難受,四處去摘著野花,這時,一隻野兔從草叢裡躥出,似乎是受到瞭驚嚇,野兔東一頭西一頭地亂竄,最後不見瞭蹤跡。鋼蛋正失望,卻看到正在上山的小貨郎,鋼蛋一驚,趕緊跑回去找王大花。

王大花遠遠地看見小貨郎,嚇得抱著電臺拉著鋼蛋就跑,她和鋼蛋一起把電臺埋進草叢裡,在上面撒瞭些碎草和小石塊。裝電臺的箱子裡,還有那日秋子小姐給鋼蛋送的罐頭。

“拿回傢吧,讓你三姨和金寶也嘗嘗。”

小貨郎拄著一截樹枝,一瘸一拐地走上山時,王大花和鋼蛋早就藏好瞭電臺。小貨郎四下看著,目光落到山洞處,山洞跟前一看就有翻動的痕跡,小貨郎走過去,搬開石頭,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王大花和鋼蛋一起下山,突然眼前閃出一個人,正是小貨郎。他忍著痛,抄近路追上瞭王大花,王大花看到小貨郎,彎腰撿起一塊石頭,朝小貨郎比劃著,大喊威脅道:“你過來試試!”

“姐,咱們有話好好說,行嗎?”

“誰是你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沒藏好心眼,你就是奔著我的戲匣子來的。”

“姐,話趕到這裡,我就不瞞你瞭,那東西在你手裡,不但沒有用,而且可能害瞭你,到瞭我手裡,那個東西就成瞭救人、殺小鬼子的好傢什。”

王大花哼瞭一聲,說:“騙人的話都好聽,東西在我手裡就是我的,你說破大天也沒用!”

“我實話跟你說吧,我和唐全禮大哥認識。”

“你們是一夥的?”

“姐,看在唐全禮大哥的面子上,你還是把東西交給我吧。”

“不提那個死鬼還好,既然你提瞭,那我就得和你說道說道,為瞭你們,他兩腿一蹬見瞭閻王,你們共產黨可不能不管我們娘倆!”

“管哪,誰說不管的?肯定管,不過,姐,你也得為組織著想,先把拿的東西給我。”

“兩碼事!管我們孤兒寡母吃喝拉撒睡,那是唐全禮拿命換的。你現在想要我的東西,得給錢!你給我錢,我給你東西,咱誰也不欠誰的!”

“你要多少錢?”

“100個大洋,100個大洋換一條命,我沒訛你!一手錢,一手貨!”

“這樣吧,你跟我去拿錢。”

小貨郎一臉真誠,由不得王大花不信,王大花領著鋼蛋,跟在一瘸一拐的小貨郎身後,下瞭山,往城裡走去。途中經過小崗子的一條熱鬧的街市時,小貨郎說要去藥店抓點藥,說傢裡老娘身子骨不大好,得抓點藥回去熬湯藥。王大花和鋼蛋說在街上等他。王大花四下看著街攤上擺著的雜貨,發現一個商鋪門前擺著幾口大鐵鍋,王大花好奇地過去翻看起來,留下鋼蛋一個人在那裡等貨郎,百無聊賴人鋼蛋從懷裡掏出罐頭,在鼻子底下聞著味兒。

這時,幾個巡邏的日本兵走過,一個日本兵眼尖,一下盯住鋼蛋手裡的罐頭,大呼小叫起來,拉出身後的長槍對準瞭鋼蛋,其他幾個日軍也幾乎同時將一支支長槍對準瞭鋼蛋。

鋼蛋嚇得大哭起來,王大花聞聲沖過來,還沒有說話,就被日本兵綁起來瞭,在小貨郎從藥店出來,眼睜睜看著日本兵把王大花和鋼蛋一起帶走瞭。

孫世奇確定看到的是電臺之後,他讓王大花在山上等著,自己先回來,回來的目的,當然不是他跟王大花說的那樣,是要開什麼特別通行證,他準備直接向青木正二報告,把這個功勞全部按在自己頭上。結果他一回來,就在關東州廳的大院裡遇到瞭焦作愚。早晨孫世奇沒來按時上班,焦作愚就覺得奇怪,往常他都是提前一個小時就來瞭,恨不得把廳裡所有長官的茶水給泡上,暖氣瓶裡打滿水,再把地給拖上一遍,今天卻突然不見瞭人影,加之昨晚董興又在他們傢裡空折騰瞭一通,今天早上又有把人跟丟瞭,焦作愚更有理由相信,電臺就在孫世奇手裡,他已經準備吃獨食瞭。

這一早上,焦作遇借故都坐在傳達室裡,一直盯著大門口,遠遠的,他看見孫世奇匆匆忙忙跑來瞭,於是,他時機恰當地在大院裡截住瞭孫世奇,把他帶到瞭自己的辦公室。

從在大院裡見到焦作愚的一瞬間,孫世奇就知道自己又讓焦作愚捏住瞭七寸,從昨天開始,他就頻頻試探自己,分明就是知道電臺在自己手上。這個老傢夥,弄不好已經把這件事跟青木正二說瞭,要是那樣,自己別說立功,直接就得背上個私自通共藏匿電臺的罪名。跟著焦作愚一進辦公室,沒等焦作愚犀利的眼神在他身上掃蕩上一個來回,孫世奇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整個身子跟著哆嗦起來:“課、課長,我,我知道錯瞭……”

焦作愚語氣冰冷:“你應該去跪青木大佐!”

孫世奇差點哭瞭:“課長,我錯瞭,我真的知道錯瞭。”

焦作愚指著孫世奇,怒斥道:“孫世奇,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麼人!我不怕手下無能,就怕手下吃裡扒外,凡是吃裡扒外的人,都是早晚要打黑槍的人。我焦作愚不是聾子,更不是瞎子,就你那點小花花腸子,說白瞭就是街頭雜耍,花拳繡腿!我焦作愚闖蕩這麼多年,大小也算個魔術師,你那些雜耍,隻能忽悠忽悠三歲的孩子!”

孫世奇腦袋點的跟搗蒜似的,連連認錯。

“隻張不馳或不張隻馳的,是小聰明,既張又馳,且張馳有度的,屬大智慧。你,就是小聰明!”焦作愚冷笑著,說,“昨天從你大姨姐進城開始,我就確定,電臺十有八九在她手裡,而且,我也知道她並非共產黨,隻不過是被共產黨利用罷瞭。我還可以肯定,電臺現在就在城外的山上!”

孫世奇低著頭,想不明白焦作愚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其實,所有的答案,都是焦作愚的推斷,當然,他的這些推斷都來源於種種跡象,至於說電臺還在山上的事,則是因為他看到孫世奇的鞋幫上還沾著青草,這就說明他剛才去瞭城外的山上。

焦作愚端起杯子,喝瞭口茶,說:“不要忘瞭,你的連襟,也就是王大花的丈夫是共產黨,而電臺又是王大花帶來的,你以為你交給日本人,就能把自己撇清白瞭嗎?錯,大錯特錯,你這樣沒有人情味兒,在日本人眼裡就是一條狗,甚至連狗都不如,你還想讓青木正二給你晉官加爵?這就是癡人說夢!孫世奇,如果日本人問你,你既然知道王大花帶的是電臺,為什麼遲遲不上報?你可以找托詞,但是日本人隻會有一種想法,就是這是你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做出的自保!”

孫世奇跪在地上,不住地點頭。焦作愚把孫世奇拉起來,盯著他問:“還需要我再說什麼嗎?”

孫世奇搖頭,說:“電臺在山上,我帶著課長去取回來。”

焦作愚問:“你想好瞭?可別再後悔。”

孫世奇連說不會,焦作愚這才松瞭口氣,兩人剛要往外走,電話急促地響起來,焦作愚接起電話,聽到董興在電話裡面說的消息,大吃一驚,王大花居然被抓進瞭憲兵隊。

孫世奇不知所措地看著焦作愚,焦作愚卻讓他拿個主意,孫世奇說,不管怎麼樣,得先把電臺拿到手。焦作愚雖然在心裡罵著孫世奇不是玩意兒,可也不得不承認,拿到電臺才是當務之急。

事不宜遲,焦作愚叫上人,在孫世奇的帶領下,汽車飛快地往城外奔去。

在車上,焦作愚對孫世奇的失誤還耿耿於懷,他痛心地說:“要是你早把實情告訴我,王大花就不至於落到日本人手裡,現在,我最擔心的,是煮熟的鴨子要飛,不但讓你錯失瞭一次立功的機會,更重要的是你隱瞞電臺,落下個通共之嫌!”

孫世奇求著焦作愚:“課長,你一定要在日本人面前替我把事情說明白,這都是王大花一個人在胡鬧,我實在是不知情呀。”

“說你不知情?這種鬼話日本人會信嗎?想開脫,你也得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那……那你就說,我所以不提前交出電臺,是想以此為誘餌,釣出電臺背後的地下黨。”

焦作愚輕蔑地笑瞭笑:“看來,你孫世奇不僅僅是小聰明,還多少有點小智慧瞭。”

一行人出瞭城,來到瞭藏電臺的山上,孫世奇很快找到藏電臺地方,隻是電臺已經不見瞭蹤影。焦作愚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怒視著孫世奇:“你是想把我當猴子耍嗎?”

“課長,冤枉啊,你就是借我個膽兒,我都不敢騙你啊。”

“那電臺呢?電臺呢!”焦作愚發瘋地朝孫世奇嘶吼著,恨不得一槍嘣瞭眼前這個愛耍小聰明的手下。

此時,夏傢河和韓山東正在旅館裡焦急萬分地等著小貨郎。

從昨晚韓山東潛進王大花房裡偷電臺遇到的那個人出現,就說明,已經有第三股勢力在覬覦著電臺。韓山東分析,昨晚找王大花的絕對不是日本人。如果是,他們早就光明正大把王大花抓走瞭,不用等到今天。所以說,昨晚那個人,十有八九是南京方面的人。南京的人要幹起燈下黑的事來,那王大花就更危險瞭。

“你應該跟大姑娘說說,咱們不光要拿到電臺,更應該保護好王大花,她可是什麼都不知道呀!”夏傢河沉思著說。

韓山東點頭:“王大花越早把電臺交出來,她才能越早安全。”

“你跟大姑娘說說,我想見見王大花。”

“大姑娘不會同意的,不說王大花知道你的身份,要命的是,她把你當成瞭害死她男人的罪魁禍首,你去見她,等於往虎口裡送肉,現在局勢那麼緊張,萬事都要小心為上。”

夏傢河還想說什麼,聽到房間外面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兩人剛要迎出去,小貨郎一瘸一拐地進來瞭,他把王大花被日本人抓走的事說瞭,驚得夏傢河一時愣住瞭。

小貨郎自責:“也怪我大意,沒註意那孩子手裡有罐頭。”

“罐頭?”韓山東有些納悶,“他怎麼能有日本罐頭?那是小鬼子的戰備物資,你說這個王大花從哪兒弄的這些東西?”

夏傢河突然想到瞭什麼,沖到桌邊,翻起瞭桌上摞著的幾份報紙,終於翻找到其中的一張,他抓起來就往外走。韓山東想攔住他,但是夏傢河已經跑出瞭大門。

日本憲兵隊的看守所墻很高,裡面陰森森的讓人心生畏懼。監舍裡潮氣很重,墻角的青磚上,有的地方生瞭厚厚的一層青苔。鐵窗上有一個小孔,太陽就從小孔裡照進來,隻有巴掌大那麼一點。王大花和鋼蛋卷縮在墻角。

按照以往的工作習慣,青木正二每隔一些時日都要去憲兵隊的看守所巡視一番。這天,又是他巡視的日子,青木正二帶著木戶英一等幾個隨從,來到瞭看守所的走廊,從很遠的地方,他就聞到一股難聞得讓人惡心的味道,他想,這裡關的犯人都是他們的敵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能對他們仁慈。然而,青木正二明白,征服中國人的身體容易,征服他們的心,就沒有那麼容易,是要費一番心思的。

王大花聽到有人來瞭,站起來搖晃著鐵窗叫嚷起來:“小鼻子,放我出去!”

青木正二掃瞭一眼鐵窗後的王大花,隱約覺得有些眼熟,走瞭幾步,猛然想起什麼來,詢問王大花犯的是什麼罪,監獄長說是偷盜戰備物資罪,過幾天就送到旅順大獄。青木正二沒再說什麼,繼續朝前走去。

眼尖的鋼蛋認出瞭青木正二,喊著:“娘,那個小鼻子給過咱罐頭!”

王大花醒過神來,頓時來瞭精神,她搖晃著鐵柵欄,大聲叫道:“小鼻子,你別走,罐頭就是你給的呀!小鼻子,你害死我們孤兒寡母啦!”

青木正二已經走遠,看守所走廊的回聲太大,根本聽不清王大花在喊叫什麼。

青木正二坐的汽車子緩緩駛出瞭看守所的院子,厚厚的大門重新關上。車子剛剛要加速,突然從路邊竄出一個人影來,直挺挺攔在瞭車前。汽車一個急剎車,開車的木戶英一和坐在後面的青木正二都被晃得一趔趄,木戶英一憤怒地喊叫著,拔出手槍,從車上沖下來。

攔車的是夏傢河,他焦急地朝車裡張望。

木戶英一的手槍對準夏傢河的腦袋,一臉殺氣。夏傢河抖著手裡的一張報紙,給木戶英一看,木戶英一扯過報紙,正要發作,卻看到報紙上面的一張照片裡,有青木正二,他疑惑地將報紙遞給車上的青木正二,青木正二看瞭看,若有所思。報紙上的照片,正是王大花、青木正二和秋子一行人的合影,上面的鋼蛋,還捧著三個罐頭。

青木正二的目光從報紙上抬起,盯視著夏傢河,面前的這個男人不卑不亢,顯然受過正統的教育,見過一些世面。青木正二禁不住對夏傢河有瞭一絲好感,他笑瞭笑,將報紙還給瞭夏傢河。

王大花出來瞭。

夏傢河奮不顧身從日本人手裡救出瞭王大花,這件事韓山東看得一清二楚。那天夏傢河跑出去後,韓山東就已經料到要發生什麼瞭。可是當他追上來的時候,夏傢河已經攔住瞭日本人的汽車。身為上級,韓山東決定找個夏傢河談談。為瞭王大花,他連自己的身份都忘瞭!要是真出瞭事,給黨造成損失誰負責?

夏傢河虛心接受批評。但是他認為,救王大花出來固然有個人情感原因,但是不把王大花救出來,也拿不到電臺,歸根到底,這兩件事其實又是一件事。韓山東說,那好吧,既然王大花出來瞭,那就該交出電臺瞭。至於她怎麼個交法,誰也說不出來。

王大花和鋼蛋已經回到瞭傢裡,此時的王大花還不知道是誰救她出來的。她以為是孫世奇。三妹夫救瞭她,她得表示表示。回來的路上,王大花特地買瞭瓶好酒,又割瞭點豬頭肉,想在飯桌上表達一下心意。她用牙咬出酒瓶裡的木塞,倒上大半碗酒,端到孫世奇面前,孫世奇皺著眉說他不喝酒。

王大花一仰脖,咕咚咕咚一口氣把一大碗酒喝瞭。大牢裡走瞭一遭,除除晦氣也好。她要鋼蛋也喝一點,鋼蛋不喝,王大花就強按著鋼蛋的頭,灌瞭一大口,鋼蛋咳嗽起來。王大花捶打著鋼蛋的後背,罵道:“個熊貨,男人不喝酒還叫男人嗎?跟你那個死爹一樣,一口酒就這樣式……”

“大姐的酒量這麼好,怎麼練出來的?”孫世奇隨口問。

王大花又倒瞭一碗,喝下去,酒喝多瞭,話也就多瞭:“你那個死鬼大姐夫要是能喝點,也不用我出來得瑟瞭。他呀,一口酒臉就造成瞭豬肝色,兩口就出溜到桌子底下瞭。我這半輩子呀,自己男人的酒都叫我喝瞭,一個唐全禮這個熊樣,上一個蝦爬子,也是沾酒就倒……”

“蝦爬子?”孫世奇一臉疑惑。

王大花突然意識到什麼,訕訕地笑著:“男人不喝酒呀,在酒桌上嘮個呱辦個事啥的,丟人不說,還差好幾個成色,該辦的也辦不成。”

孫世奇看王大花喝得有點多瞭,不免有些厭煩,讓王三花勸勸王大花別喝瞭,王大花有些氣惱,她抓起酒杯,大聲嚷嚷:“怕我付不起酒錢嗎?等我把戲匣子拿回來,能頂你多少瓶酒?那是寶貝啊,多少人爭著搶著都想要……”邊說邊把瓶子裡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孫世奇聽王大花說到電臺的事,死的心都有瞭:“大姐,這件事到此就算拉倒瞭,那個破東西就讓它永遠爛到地底下吧。”

王大花不明就裡,問:“為啥?那值老鼻子錢啦!”

“再值錢,也沒有咱們全傢人的命值錢,這件事,就此拉倒,跟誰也不能再提!”

“我還是沒弄明白……”

“不用你明白,等你弄明白瞭,你、鋼蛋、三花、金寶、我,咱們一個都活不成!”。

夜半,王大花酒醒瞭,她躺在床上睡不著,心裡開始琢磨起來。她想起瞭那天在大街上看到的大鍋,既然花園口不能回去瞭,就得在大連安傢,常住三花傢也不是個事兒。俗話說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她們娘倆還能老讓妹妹妹夫養活?王大花尋思著,如果能在大連城裡開一傢魚鍋餅子店就好瞭。她有做魚鍋餅子的手藝,有手藝就不怕掙不著錢。但是,在大連開店,光是租店面就不是一筆小錢,這筆錢上哪籌呢?

這幾天,王大花也看出來瞭,在這個傢裡,孫世奇雖然對三花不錯,可錢把得很緊,三花每天的菜錢,孫世奇都摳得要命,從自己來瞭以後,孫世奇幹脆連那點錢也不給三花瞭,擺明瞭就是要王大花掏。那幾個小錢,王大花還掏得起,可要開店,就差著天上地下瞭。開店指著孫世奇幫忙,不用說王大花都知道根本不可能,三花那裡自然更是指望不上,思來想去,王大花想起來一個人,以前在花園口就聽人說過,花園口有個叫邵登年的人,在大連街混得挺明白,是大連街裡最大的財主,還是什麼商會的頭頭腦腦,聽說隻要是花園口來的人,有困難找他,他都幫忙。王大花尋思著,實在不行,就找他借點錢,他要點利息也不怕。邵登年念她孤傢寡人的又是同鄉,應當能幫這個忙。

王大花決定去找邵登年試試。

王大花提前讓三花打聽瞭邵登年的住處,一個人出瞭門。王大花來大連有些日子瞭,剛來時,王大花像來到瞭花花世界,她跟鋼蛋說,花園口的人真是可憐啊,一個個把花園口的老街當成瞭天下最好的地方,到瞭大連,才知道什麼叫街。王大花一開始對大連街的一切都感到新鮮好奇,看見什麼都一驚一乍的,弄得三花都不敢帶她出門。如今的王大花,熙熙攘攘的大街也去轉過,軌道上直溜溜跑的咣當咣當的有軌電車也坐過,見到穿著時髦的男男女女勾肩搭背的也不再張著嘴呆看瞭……總之,王大花覺得別人能在這地界混飯吃,我王大花也能行。

王大花換瞭一身光鮮的衣裳,那是三花的衣服,她穿著有些緊繃繃的,她使勁地往四下拽瞭拽衣服,再略微打扮瞭一下,在鏡子面前看瞭看自己,心想,還算過得去,畢竟我王大花也曾經漂亮過。當然,現在也拿得出手。

邵登年住的地方,離市中心不遠,穿過幾條熱鬧的街道,再走過幾條僻靜的巷子,就到瞭。

這地方真是鬧中取靜,王大花站在一處頗為氣派的寬宅大院外四下打量,眼前的大宅子前後開闊,大門朱紅,門扇上釘滿黃銅鐵釘。門口的兩邊,各有兩個門當。門上的牌匾上,寫著兩個遒勁的楷書大字:邵宅。

這大排場讓王大花心裡有些發虛。她猶豫瞭一下,還是敲開瞭門。從門裡出來的是一個男人,一看就是傢裡的下人,那人上下打量著王大花,問:“你找誰?”

“我找邵先生。”大花的聲音很低,“我叫王大花,打花園口來的,想讓邵先生幫著找個活幹。”

“不好意思,邵先生不在。”他客氣地說著,像是提前準備好的一樣,從兜裡摸出幾個錢給王大花,“這個你拿著。邵先生有吩咐,隻要是花園口來的,都要照應照應。”

王大花推辭不過,隻好接下瞭,看門房急著關門,王大花緊著問:“那邵先生啥時候能回來?”

“這可不好說。”門房說著,進緊把大門關上瞭。

王大花有些失落,她要想開魚鍋餅子店,沒有本錢肯定不行。除瞭找邵先生借錢,她也一時想不出什麼好辦法。王大花嘆瞭口氣。拐過街角,準備按原路回去,突然,一個身影堵在瞭面前,王大花一抬頭,嚇瞭一跳,眼前的人,居然是夏傢河。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王大花往後退著,驚恐地看著夏傢河。

夏傢河笑瞭一下:“大白天哪有鬼,我活得好好的。”

王大花回過味來:“你咋沒死呢?”

“是我沒讓我死嘛,隻是叫我到鬼門關轉瞭一圈兒,閻王爺不要,又把我給攆回來瞭。大花,我不信你真會對我下狠手。”夏傢河笑著說。

“你看我下不下得瞭狠手!”王大花突然撲上來,一把抓在夏傢河臉上,“你個混蛋玩意!”

夏傢河臉上現出一道血印,他一把抓住王大花的胳膊,說:“大花,我不是壞人,你別這樣……”

“呸!你不是壞人能害瞭唐全禮?”

夏傢河將王大花推到墻邊,一把堵住王大花的嘴,低聲道:“我要是害瞭唐全禮,還敢來見你嗎?你也不動動腦子!”

王大花的臉憋得通紅,極力掙紮著。有路人開始詫異地看著他倆。夏傢河被看得有些緊張,就朝路人吼:“兩口子打仗,有什麼好看的!”

路人自覺沒趣,慢慢走開瞭。

王大花費勁地要掙脫夏傢河,夏傢河壓低聲說:“大花,你老實點,隻要你不鬧瞭,我就松手。”

王大花點頭,夏傢河剛松手,王大花又喊起來:“誰跟你兩口子,你還我男人!”

“你怎麼這樣,你進瞭憲兵隊,還是我給你救出來的!”夏傢河好言相勸。

“你放屁,是我三妹夫救的我!”

夏傢河隻得又捂上王大花的嘴,說:“你能不能不大聲嚷嚷?咱找個地方說話好不好?”看王大花搖頭,夏傢河又說,“咱倆處瞭那麼些年,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啊,是不是?”

王大花簡直抓狂瞭,掙脫出一隻手,又抓在夏傢河的臉上。夏傢河痛得慘叫一聲松瞭手,王大花一下反過來把夏傢河按在墻上,劈頭蓋臉地一通亂打。終於有人看不過眼瞭,一個男人從王大花身後一掌劈來,王大花一下子松瞭手,身子也軟瞭下去,幸虧夏傢河一把抱住。

“誰讓你動手的?”夏傢河沖韓山東低吼瞭一句。

“我不動手,你真就成大花臉瞭!”

王大花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破屋子裡,屋子裡蛛網密結,破破爛爛,沒有一件像樣的傢具,到處都是灰塵。她想動,卻發現手腳都被綁著。

也許是聽見瞭屋裡的響動,夏傢河進來瞭,他看著王大花,並不說話。

王大花掙紮著坐起來,怒目而視著夏傢河,心裡禁不住生出一些慌亂。這個蝦爬子,他到底想幹什麼?他一定還記恨著自己在花園口給他和那個什麼貴妃的飯裡下耗子藥想毒死他倆的事,他把自己弄到這個沒人住的房子裡來,是打算下死手呀。當初自己真是瞎瞭眼,咋就看上瞭這個喪良心的男人?過去他是咋瞅都順眼,現在看看,其實滿身找不到一塊帶人親的肉,但凡是一個好男人,看上去就該虎背熊腰濃眉大眼,差一些的,也起碼是看著憨厚本份,老老實實,這叫個啥玩意兒,窄細的身板,頂著個驢臉,真沒虧瞭他蝦爬子的名號,白不咧呲的一張臉,跟臺子上抹瞭白粉唱大戲的差不離,哪有過日子男人的一點模樣?最叫王大花鬧心的,是那雙耷拉著的三角眼,跟耗子似的,一看就是揣著滿肚子的壞心思。想到耗子,王大花心裡格愣瞭一下,今天剛看見夏傢河活著的時候,她心裡也這麼格愣瞭一下,隻是當時沒有空細想,光忙乎罵他去瞭。現在有工夫兒瞭,她心裡的疑惑便排著隊一個個跑出來。她想到的耗子,其實是耗子藥,當時她答應給跑到傢裡去的夏傢河和江桂芬做飯,便存瞭要毒死他們倆的心思,毒死夏傢河,當然是為瞭給唐全禮報仇,那個貴妃,隻能跟著沾瓜落瞭,這沒有辦法,誰讓她沒跟著個好人的,要怪就怪她自己不開眼。當時,王大花叫鋼蛋去買鹽是假,她還悄聲告訴鋼蛋去買雜貨鋪包耗子藥回來。鋼蛋也算機靈,買瞭藥回來,偷偷給瞭娘。王大花知道這耗子藥的毒性大,平時餅子店的老鼠多,都是靠著這份耗子藥才鎮得住,她知道這一小包下進鍋裡,夏傢河和貴妃都得去地底下找唐全禮。但是,王大花也有不知道的事,鋼蛋買瞭耗子藥以後,回來的路上光顧著看光景,腳底下一絆,摔瞭一跤,一包耗子藥撒瞭一大半,他怕挨王大花的罵,就跑到土地廟裡弄瞭些香灰參進去充數,這就難怪夏傢河和江桂芬吃飯的時候,總覺得王大花做的飯牙磣。江桂芬表示不滿的時候,夏傢河還不愛聽,他當時的理解是這樣的,王大花心裡揣瞭滿肚子的仇恨,能給他們做頓飯就算相當不錯瞭,你還挑什麼挑。

想著眼前的夏傢河不但沒有得到報應,還要來害自己,剩下鋼蛋一個人要在孫世奇眼皮子底下寄人籬下地過活,王大花不由得悲從中來,嚶嚶地哭泣起來。

王大花一哭,夏傢河有點慌瞭,忙上前安慰起來:“大花,你別哭呀,我沒把你怎麼樣,剛才你不老實,才……”

“蝦爬子,你把我綁起來,是要殺瞭我是不是?鋼蛋呀,你娘死瞭你咋辦呀,我苦命的兒呀……”王大花扯著嗓門叫起來,夏傢河一時無措。

“閉嘴!”一直在門外的韓山東沖進來,斷喝瞭一聲,把王大花嚇得一哆嗦。

“老韓,你先出去一下,我想跟大花單獨說說話。”

韓山東瞪瞭眼不爭氣的夏傢河,轉身出去瞭。

“大花,你別誤會,把你弄到這裡,我就是想跟你說說話,我這就給你松綁。”夏傢河邊說邊解著王大花身上的繩子。

“蝦爬子啊蝦爬子,我從如花似玉的小閨娘開始你就抓唬我,現在又把我男人抓唬死瞭還不算完,你說你是人嗎?”

“大花,你懷疑我出賣瞭唐全禮,我不怪你,可我真是清白的。”

“你說你清白就清白瞭?那唐全禮死瞭跟誰說去?我男人都被你害死瞭,還拖拉著個孩子,以後你讓我怎麼辦?”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一定要相信組織,組織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還我清白的。”

“那你把這個叫組織的人給我喊來,我和他掰扯掰扯。”王大花說。

“組織不是哪個人。再說瞭,你不是組織裡的人,有些事,我沒法子跟你說清楚。”

“那你讓我進組織,我自己去掰扯。”

“你有革命的願望,這一點很好。”夏傢河有板有眼地說,“不過,想加入組織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組織還得考察,還得考驗。”

“考啥考,共產黨都是提著腦袋去幹活,我人能來就不錯瞭,還考?你蒙誰呀?”

“這是組織原則。”

“我王大花能耐瞭半輩子,還能叫你們考住?除瞭大字不認幾個,其它的,隨便你們考。考啥吧,你說。”王大花胸有成竹。

“其實要說考驗,也簡單,就是……就是……”夏傢河支支吾吾。

“就是啥?你痛快點!”王大花不耐煩瞭。

“我那個……東西,你得還給我。”夏傢河小心翼翼地說。

“好哇!蝦爬子,你跟我繞瞭半天,就是為瞭跟我翻小腸,把你的東西要回去是不是?為這點破東西,先是小貨郎連偷帶搶,他沒招兒瞭,你又自己跑出來跟我鬥心眼子,蝦爬子呀蝦爬子,你們一幫大老爺們合起夥來抓唬我這個老娘們,你們還要臉嗎?”

夏傢河解釋說,那個東西對他們的組織特別重要,王大花根本聽不進去,但王大花轉念又想,眼下自己正缺開店的錢,頓時來瞭主意:“要東西,也行,我給。”

夏傢河想不到王大花轉變得如此之快,高興地說:“我這就跟你去拿。”

王大花點頭:“行,不過,得先拿錢,咋著也得一百個大洋。”

“王大花,我看你是給臉不要臉,不要忘瞭,你被鬼子抓瞭,還是夏傢河同志把你救出來的。”韓山東實在聽不下去瞭,又沖瞭進來。

“呸!真不要臉,是我三妹夫救的我,這個我知道。”王大花梗著脖子。

韓山東說:“這個你還真不知道,你是不是跟小鬼子拍過張照片,還上瞭報紙?夏傢河就是拿著報紙去找的小鬼子。沒有這個,小鬼子能放瞭你?”

王大花看看夏傢河,不吱聲瞭。她跟小日本照相的事,跟誰也沒有說過,既然這個人能說得有鼻子有眼,說明他沒撒謊,可自己感激孫世奇的時候,孫世奇也沒不承認呀。王大花有點糊塗瞭,搞不清到底是誰把我自己救瞭,不過,於情於理上,她還是希望出手相救的人是孫世奇,那畢竟是自己的親三妹夫,這個夏傢河算什麼,害死唐全禮的兇手。隻是,現在自己在人傢手上,總得低點頭,別惹毛瞭他們,要瞭自己的命,那鋼蛋真就成瞭沒爹沒娘的苦孩子瞭。這樣理順瞭腦子,王大花再開口時,語氣就緩和瞭許多,她說:“這麼著吧,看在你們救我的份上,我就不要一百個大洋瞭,抹一半,五十個吧,少一個子兒也不行。我還指著這錢拉把鋼蛋哪。”

韓山東還想說什麼,夏傢河接過話茬,說:“五十個就五十個,我應下瞭。”

五十個大洋可不是小數,這一點夏傢河心裡明白。但是他更明白,以王大花的性格,這五十大洋要是不給,她肯定不會交出電臺。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想辦法弄錢。可是,上哪裡弄錢呢?

夏傢河回到旅館的時候,天已經黑瞭,江桂芬等在他的房間,看到他臉上的抓痕,江桂芬有些心疼,她知道這肯定是王大花幹的,隻有王大花這樣硬著心腸的女人才會下死手。

“東西要回來瞭?”她邊給夏傢河處理傷痕邊問道。

夏傢河搖瞭搖頭。

“我早說過,你就帶著一張嘴去,說破大天王大花都不能給你。”江桂芬從口袋裡摸出幾張紙幣,放在夏傢河面前,“再去的時候,給她買點東西,先把她的嘴堵上。”

夏傢河看瞭眼江桂芬手的錢,苦笑道:“大花做過生意見過天,這點錢,她眼夾都不帶夾一下的。”

“她想要多少?”

夏傢河伸出五根手指頭。

“五個大洋?她可真敢要。”江桂芬憤憤地說著,回身進屋,拿出一個盒子打開,裡面是三四根項鏈,還有幾副耳環。“這點東西,還能換點錢。”

“不是五個,是五十個。”夏傢河把首飾盒推給江桂芬。

“多少?五十個大洋?她是不是瘋瞭?”江桂芬顯然是被王大花的獅子大開口給震住瞭。

《王大花的革命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