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緝拿李巡捕的通緝令出來瞭,懸賞十根金條。

李巡捕看到這個消息,笑瞭起來,沒想到他的腦袋這麼值錢。十根金條自然不是小數目,整個花園口,都在議論這件事。大到沙龍派對,小到茶館酒肆,顯然這十根金條有著巨大的誘惑力。

外面的局勢緊張,日本人草木皆兵,可是,在進花園口的計劃名單中,還有十個人沒來。孫世奇被一擼到底,再利用他進入已不可能,還得想別的辦法。

孫世奇自打被撤瞭職以後,喝不瞭多少,卻整日拎著個酒瓶子醉生夢死。他無意間看到瞭大街小巷貼滿的關於懸賞十根金條緝拿李巡捕的佈告,一把撕扯下來,醉醺醺地回瞭客棧。他已經喝得爛醉,就拿起電話,直接打給瞭山口。

電話接通瞭,山口聽出對面醉醺醺的人是孫世奇。青木正二撤瞭孫世奇的職位以後,也把山口告到瞭關東軍司令部,山口受到瞭警告,也收斂瞭一些。孫世奇來找過他幾次,山口都沒有見他。

電話裡,孫世奇結結巴巴地說剛說瞭一句話,還沒有說出李巡捕的藏身之地,就被王大花按下瞭電話,將他拖回瞭房間,孫世奇用手點著王大花,語無倫次地說自己要李巡捕一個人就夠瞭,其他人他可以放過。不讓舉報李巡捕也行,王大花得給他錢。

“要是不給呢?”王大花問。

孫世奇突然掏槍,對準王大花,說:“有你在我手裡,沒人不給!”

“孫世奇,你混蛋!”話音剛落,孫雲香沖進來,身後跟著鋼蛋。孫雲香上來奪槍,孫世奇一把將孫雲香推倒,槍口還是對著王大花,逼她拿錢。

“我沒錢,有種你就開槍!”王大花說。

孫世奇拉動槍栓,鋼蛋突然撲瞭上來,孫世奇一把抱住鋼蛋,槍口對準鋼蛋腦袋就往外拖。

孫雲香急道:“孫世奇,你放瞭鋼蛋,隻要你放瞭鋼蛋,咱就站起來當人瞭。”

“晚瞭,我站不起來瞭。”孫世奇悲哀地說,“我狗一樣地鞍前馬後伺候瞭青木好幾年,到瞭還不是把我一腳踢開,我算是明白瞭,隻有出國才有活路,我要把你和金寶都帶走。”

“我不去!金寶也不去。都走瞭,到瞭清明節誰給咱爹咱娘燒紙錢?”看著孫世奇有些黯然,孫雲香慢慢靠瞭上來,說,“哥,算我求你,放瞭鋼蛋吧,咱不走,哪裡都不去,咱以前做瞭虧心事,現在要是遭報應,妹妹我陪著你。”

“退後,孫雲香,退後!”孫世奇把槍舉向孫雲香,歇斯底裡地喊著,“再不退後我開槍啦。”

鋼蛋突然狠狠咬瞭孫世奇一口,孫世奇慘叫一聲,鋼蛋趁機掙脫瞭。孫世奇罵瞭一聲,抬槍就要朝鋼蛋打。孫雲香沖過去朝孫世奇撲去,把孫世奇撲倒瞭。孫世奇摔倒的時候,後腦重重磕在桌角上,他瞪大瞭眼睛。孫雲香嚇傻瞭,沖過去抱住孫世奇哭喊著,可是,孫世奇渾身哆嗦著,血流不止。孫世奇面色如土,呼吸一陣緊似一陣,卻隻有出的氣,沒瞭進的氣。隻一會兒,他頭一歪,死瞭。

孫世奇的屍體被安放在床上。房間裡,孫雲香啜泣不止,王大花在一旁安慰她。雖然孫世奇不是什麼好人,但畢竟是她孫雲香的哥哥,血濃於水。不管怎麼樣,還是得讓他盡快入土為安。隻是眼下,山口那邊,他們還得給個說法。山口那人又不傻,孫世奇突然就這麼死瞭,萬一他追問起來,沒有個正經的理由,也確實交代不過去。

“大花姐,你說怎麼辦?我聽你的。”孫雲香說。

王大花把孫世奇的死訊告訴瞭山口,山口黑著臉來吊唁時,王大花坐在院子裡燒紙,紙灰像無數黑色的蝴蝶,在院子上空飄蕩。

山口看看孫世奇的屍體,又看看王大花,一時啞然。

“就知道喝喝喝!喝的腿腳都不利索瞭,昨天一回傢就發脾氣,砸東西,弄得傢裡雞飛狗跳的。我這一個沒註意,他就磕那兒瞭……”說到這兒,王大花趴在孫世奇屍體上又哭起來,哭瞭一會,抬頭看著山口,“山口隊長,世奇活著的時候,可是為你鞍前馬後的沒少辦事,這人死瞭,拋下瞭孩子和我……這,這日子以後可怎麼過啊……”

“王掌櫃有什麼需要,盡管開口。”山口無奈地說。

“中國人講究個入土為安,世奇老傢不是花園口的,按照老輩人留下的規矩,得把他送回山東老傢下葬。”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王掌櫃要陪孫桑回去嗎?”山口問。

“花園口還有個客棧,離瞭人也不行,就讓我小姑子帶著孩子回去吧。”

山口想瞭想,同意瞭。

王大花把孫世奇安葬瞭以後,讓孫雲香帶著鋼蛋和金寶離開花園口,到膠東抗日根據地去。那裡有組織上的同志,會照顧孫雲香和孩子們的。王大花和夏傢河把孫雲香和孩子送到瞭碼頭上,王大花蹲下身子,一隻胳膊攬著金寶,另一隻胳膊攬著鋼蛋,叮囑他們:“以後要聽姑姑的話,好好識字學道理,不準打架。”

“娘,你是不要我瞭嗎?”鋼蛋抹著眼淚說,“以後我聽話還不行嗎?”

“傻兒子,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娘怎麼能不要你?”

“那你什麼時候去領我?”

“娘忙完這邊的事就去。”

“姨,我以後還能叫你娘嗎?”金寶說。

王大花紅瞭眼圈,說:“我一直都是你娘……”

船要開瞭。盡管有萬般的不舍,可是孩子一定不能呆在花園口這個危險的地方,等把小鬼子打跑瞭,他們母子一定會重新團聚。看著孫雲香牽著兩個孩子往船上走去,一步三回頭的樣子,王大花的心都碎瞭。無聲的淚水,早已模糊瞭她的視線。

她心裡默默地說,鋼蛋,我的兒子,總有一天,我們母子會重逢的,她期待著革命勝利的那一天,她知道,那一天一定會到來的。

一切都在秘密地進行。

這天傍晚,老路把一個藥匣子放在夏傢河面前。這是他最近搞到的一點炸藥,夏傢河是內行,讓他看看。夏傢河打開藥匣子,仔細地看著,發現這可不是一般的炸藥,這是烈性炸藥,是TNT,威力巨大,這些炸藥足以摧毀大連客棧。夏傢河收起藥匣子,用佈包裹好瞭,藏在後院的小倉庫裡。

老路還帶來瞭新的消息,最後一批的十位同志已經到瞭,安置在碼頭外的六號交通站。這次的人太多,得馬上組織進來。可是,現在碼頭封鎖得很厲害,孫世奇又死瞭,這可怎麼辦?李巡捕提出,能不能利用利用山口那邊的關系,夏傢河有點犯難,山口對青木好像很忌憚,他為瞭避嫌,隻讓夏傢河的貨物出關,不讓進關。

難道他們預感到瞭什麼?水路隻讓出不讓進,這本身就有疑點。青木果然老奸巨猾。蘇聯紅軍隨時都有可能發動對關東軍的最後一戰,留給夏傢河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瞭,明天天亮之前,必須讓最後一批同志入關。

李巡捕看王大花坐在一邊沉默不語,就問:“大花,你有什麼好辦法?”

“我想請山口過來吃頓飯。”王大花說。

王大花給山口打電話,讓他來拿份子錢,山口答應瞭。王大花想,他來瞭以後,一定要把他穩住。這個不難,隻要有酒喝,拿棒子打都未必能把這個酒鬼打走。山口來喝酒,少不瞭王大花,也少不瞭夏傢河。所以,他們倆就不能去關卡接應瞭。至於李巡捕,滿花園口都在通緝他,他那張臉就是十根金條,頂著十根金條上大街上轉悠,不出事才怪,所以他也不能去。那就隻有江桂芬和老路瞭。據劉順帶來的消息,這些日子,進出關檢查特別嚴格,不論誰值班,都有日本人在場,不過,在交班的前半個小時,是他們最懈怠的時候。劉順的交班時間是晚上七點,他們得在六點半到六點五十之間行動。

山口來瞭,好酒好菜已經擺上瞭,王大花將一封大洋推到山口面前,說是這個月的紅利。孫世奇是走瞭,可規矩不能壞,說好的事情,還是得照辦。再說,孫世奇不在瞭,這個店,以後更得靠山口關照瞭。

山口客氣幾句,收瞭錢。兩人舉起杯子,一飲而盡。山口看到王先生和王太太不在,讓王大花把他們也請過來。少頃,夏傢河來瞭。

夏傢河給山口敬酒,並聲稱他們兩口子的通關證馬上要過期瞭,這兩天還要去請山口隊長辦張新的。山口答應得很爽快,讓夏傢河去把照片拿來。夏傢河剛要起身,王大花搶著說她去拿,夏傢河告訴瞭照片放的地方。

看著王大花走出去,山口端著酒杯,對夏傢河說:“王先生,生意場上的事兒,你比王掌櫃懂,但是,你還是應該多向王掌櫃請教。”

夏傢河笑瞇瞇地說:“請山口太君明示。”

“做生意講究舍得,不舍不得,先舍先得。”

“山口隊長的話我明白,隻是這碼頭關卡看得太緊,你得幫我多想點辦法呀。”

“我現在也是身不由己……”山口嘆瞭口氣。

“碼頭的買賣不好做,陸地上的買賣,咱們得多想點辦法呀。”

“陸地上的事,王先生隻管放心。”

“那就好!”夏傢河給山口倒酒,兩人不緊不慢地喝著。

王大花進瞭屋,在床頭櫃上翻找,找瞭半天卻不見照片。她拉開抽屜,想看看是不是在抽屜裡,無意間看到一個筆記本,順手一翻,結果就一下怔住瞭。筆記本裡,夾著一張重新粘好的照片,正是王大花偷拍的她和夏傢河的合影。這張合影早在那天的爭搶中,被王大花撕碎瞭,撕得成瞭渣渣,夏傢河把這些渣渣碎片撿起來,重新拼在一起,這得花多大的功夫啊。王大花有些被觸動瞭,呆呆地坐在那裡,看著照片出神。

外面響起夏傢河的聲音,王大花慌張地揣起照片,關上瞭抽屜。

“沒找著嗎?”

“沒有……”王大花直愣愣地看著夏傢河。

夏傢河朝櫃子後看去,伏身撿起一個紙包,打開,裡面是他和江桂芬的證件照。王大花轉身要走,突然,外面隱隱傳來槍聲。

聽到槍聲,山口再也坐不住瞭,坐上車匆匆走瞭。

槍聲是從花園口碼頭關卡上傳來的。老路和江桂芬來到碼頭,把兩個年輕人安排在附近的制高點上埋伏。他倆槍法準,能控制住局面,以防不測。關卡上,警察檢查著進出關的人員,劉順和一個日本軍曹站在一邊。時間跑到瞭六點半,劉順要請軍曹交瞭班去喝酒。劉順又是敬煙又是打火地討好著軍曹,煙點著瞭,可是碼頭上不讓吸煙,軍曹去崗樓瞭。劉順陪在後面,朝關外看去,隻見幾個人朝這邊移來。

至於其他的人,劉順早都打通瞭關系,人一出關,就馬上帶著他們去大連客棧。可是,就在江桂芬和老路要行動的時候,一陣摩托車和軍車的聲音傳來。江桂芬和老路朝前看去,一列日本兵湧向關卡。一個日本少尉朝著警察命令:奉要港部命令,從今天開始,所有碼頭關口,全部由日本皇軍接防!

“太君,這突然接防的事兒,怎麼上頭沒下來通知?”劉順走過來,說。

少尉朝劉順就是一巴掌,一擺手,幾個鬼子兵向前,強行接防。劉順回頭沖著埋伏在暗處的老路等人擺手,老路和江桂芬明白瞭劉順的意思,帶著人隱蔽瞭起來。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有一個人引開他們,其他人趁機過關。老路要去,因為這裡的地形,沒有人比他更熟悉。老路一揮手,帶著三四個人朝關卡走去。老路等人快走到關卡,日本兵看過來,老路佯裝慌張,帶著人折身走開。老路的動作,果然引起瞭日本兵的懷疑,讓他們站住,老路帶著人分散跑去,日本兵追瞭出來,邊追邊開槍。老路回頭射擊,眾人邊打邊撤,崗哨的日本兵也撲瞭出來。

“把守關卡!”少尉喝住準備走開的劉順,自己帶人沖瞭出去。

趁著亂,躲在貨場後的江桂芬看著日本兵從眼前跑過,帶著人來到關卡前,幾個警察攔住瞭他們。說時遲那時快,江桂芬甩出飛刀,一個警察立馬倒斃。與此同時,劉順一刀結果瞭另外一個警察,眾人趁機過瞭關。

老路邊打邊退,日本兵窮追不舍,子彈亂飛,老路不幸中槍,他命令年輕人撤離,自己在狙擊著日本兵,畢竟寡不敵眾,他的子彈打光瞭,日本兵瞬間沖瞭上來,把他團團圍住。

老路拉響瞭手雷,熊熊的火光瞬間映紅瞭花園口碼頭……

由於日本人在東北采取高壓態勢,潛伏的同志舉步維艱。

抗戰到瞭最後關頭,蘇聯紅軍隨時都有可能發動對關東軍的最後一戰。為迎接蘇聯紅軍,中央把這些同志派來東北,讓他們把東北各地的抗日有生力量聚集起來。可以說,這些人是最後一戰的一顆顆火種,隻要把他們送到東北各地,必將燃起熊熊烈火,這烈火,會把鬼子燒成灰燼,會燒出一個美好的明天。

老路用自己的生命,換來十位同志的進關,這十位同志進瞭碼頭的關卡,可還有陸地的關卡,老路的事情一出,怕是進出都更難瞭。李巡捕他們得趕緊合計出個辦法,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要盡快把他們安全送到東北各地,讓他們成為一把把尖刀,直刺敵人的心臟。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們現在最需要做的是瞭解敵人。硬闖肯定行不通,唯一的辦法就是計謀,而最好的計謀就是借力打力。可是,借誰的力?孫世奇都死瞭,借不上瞭,難不成要借山口的力?當然,這也未嘗不可。

對於山口來說,花園口出現共產黨,這是一個不好的信號。這說明,共產黨已經開始往東北調兵遣將,中國可能要待不下去瞭。而回日本,恐怕也回不去。美國的飛機連東京都轟炸瞭,他們的海軍也逼近瞭日本的臨海,也許過不瞭多久,美國的陸軍就有可能在日本登陸。也就是說,有一天,也許他們會無傢可歸。中國有一句話,有錢能讓鬼推磨。山口在中國斂財,就是為瞭以防萬一。真要那樣的話,他們就可以跑到別的國傢,一樣生活得很好。

現在,讓山口焦心的是,罰沒的那批古董,要盡快變現。可是現在兵荒馬亂,惠子暗中聯系瞭幾個買傢,都沒有回音。山口考慮,可以讓孫太太和王先生幫他們找一找下傢,這些貨越早出手越好。山口知道青木正二對花園口虎視眈眈,對他也盯得特別緊,千萬不要有什麼把柄留在青木手裡才是。即使這件事被青木發現瞭,也可以把罪過都推到開客棧的王三花和搞藥材的王先生身上。

山口讓惠子去找王大花,先探探口風再說。

這天一早,惠子來到大連客棧。王大花慌忙迎上來,把惠子請進瞭自己的房間裡。

“最近王先生忙什麼?是不是又做大買賣瞭?”惠子問。

“他?”王大花笑笑,說,“整天呆在房間裡和老婆膩歪,我都怕他付不起房錢瞭。”

“不會吧?王先生可是做大生意的人。”

“再大的買賣都怕坐吃山空,這王先生可有日子沒做生意瞭。我聽說最近關卡控制得緊,王先生的貨遲遲運不出去,他的不少客戶都要讓王先生賠違約金,要不是我老舅出面幫襯,隻怕王先生現在都成瞭窮光蛋。”

“你老舅也是生意人?”惠子有些意外。

“要不是生意人,牌能玩得那麼好?你想想,那個玩牌高手不是錢喂出來的,要不做點生意,又哪來的錢?”王大花給惠子遞上一杯熱茶,說,“不瞞惠子小姐,我這個老舅啊,年輕時候不著調,早早就跑到深山老林去挖金,響馬土匪認識瞭不老少,你是不知道,在東北做點生意,要是不認識這些人,我敢說,走不上百裡地,貨就得被人劫瞭去。”

“難道他們比日本人還厲害?”

“日本人的關卡在哪裡都有定數,可這土匪響馬卻不按常理出牌,不定在哪裡就冒出來瞭。這個世道,幹什麼都不容易。”王大花嘆瞭口氣,說,“王先生本來想借我老舅在黑道的勢,可誰想,山口隊長又把關卡給勒緊瞭。惠子小姐,你就不能讓他通融通融?”

惠子苦惱地說:“別提瞭,海軍省派瞭個旅順要港部的部長過來,專門盯著海岸線,山口君也心存忌憚,不敢肆意妄為。”

兩人拉拉雜雜聊瞭半天,惠子走瞭。王大花已經註意到,惠子言辭閃爍,十有八九惠子是來探路的。盡管惠子從頭到尾一句都沒提貨的事,但沒提不等於沒有那個勾勾心。她打聽的如此之細,分明就是有這個念想。要真是這樣的話,她還會回來的。下回惠子來,就該夏傢河和李巡捕出馬瞭。

對於山口來說,以前他們的東西運輸,靠的是部隊保護,那些土匪響馬自然不敢動搶,現在不同以往,日本人忙於應對蘇聯,已經無暇剿匪,這些土匪響馬都開始蠢蠢欲動,時不時咬上他們一口。這樣一來,利用孫太太的老舅,這也算是一條捷徑。現在青木盯得緊,山口不好出面,隻好讓惠子和他們談。這一次,山口決定讓惠子跟他們攤牌。

惠子有些擔憂的是,貨給瞭他們,他們不會見財起意吧?但是山口很自信,他們敢見財起意,他就能讓他們有命賺錢沒命花錢。

第二天一早,惠子又來瞭,她跟王大花說,她要見王先生的王大花的老舅。王大花高興瞭,一切都是按照她和夏傢河的想像來瞭,一點沒走樣,挺好。

見到夏傢河,惠子把她的想法和盤托出,不想夏傢河卻面露難色。

“我的貨物都被積壓在花園口,連關都出不瞭,你讓我捎貨,這……”夏傢河遲疑著。

“三花,我還是不見瞭吧。”門外,有聲音傳來,是李巡捕。化瞭妝的李巡捕完全沒瞭從前的樣子,一副黑幫老大的做派。

李巡捕大模大樣坐下,說:“我說惠子小姐,你有山口太君那座大山靠著,再來找我們,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老先生說的是,我也不瞞著老先生,這些事,山口君出面不方便……”惠子陪著笑。

“我明白。不過,惠子小姐,商人做買賣,眼裡隻有利。”李巡捕頓瞭頓,說,“我手下也有兄弟,我總不能讓他們喝西北風吧?”

惠子伸出一根手指,說,“隻要能把貨安全運到,我分你一成。”

李巡捕搖頭,伸出兩根手指。

惠子猶豫瞭下,答應瞭。

惠子帶著幾個人去看貨。這是一間小倉庫,倉庫裡整齊地碼放著一排大箱子。惠子打開一個個箱子,所有人驚住瞭,箱子裡裝滿瞭珍寶。

夏傢河小心翼翼拿起一個陶馬,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秦朝的東西瞭。”

“這是……”李巡捕拿起一個大罐,看著底部,“汝窯?”

“這些瓶瓶罐罐,能值錢嗎?”王大花裝傻充愣。

惠子笑笑,拿出一份清單,遞給李巡捕。

李巡捕看瞭看,問:“這些東西交給我,惠子小姐放心嗎?”

“我提個建議,貨他們拉走,孫太太把大連客棧押給惠子小姐。”夏傢河說。

“押我的店?王先生,你可真會討惠子小姐的歡心。”王大花不滿地說。

“王掌櫃,要不是你,我和山口君可信不過他們。”惠子說。

王大花瞅瞭眼夏傢河,看著地上的箱子,不情願地說:“你們要是真掙瞭錢,得分我一成。”

“一成有點多吧?”夏傢河插嘴。

“不多,隻要他們能把貨賣出去,就分你一成。”惠子說。

“這還差不離。”王大花轉身對李巡捕說,“老舅,這買賣什麼時候做啊?”

“今天晚上就運走。”

一切都談好瞭,王大花把劉順叫瞭來,幫忙裝貨。王大花想,讓劉順這次跟同志們一起走,以後就別再回來瞭。

惠子托關東軍司令部的老鄉,才辦到瞭陸路的通關證,有瞭它,過關卡可以暢通無阻。

汽車連夜啟程瞭。看著卡車徐徐前行,惠子有些不安。王大花看出惠子的不安,拍著胸脯給惠子保證:“有皇軍的卡車,有我老舅在土匪響馬那裡的名聲,肯定不會有事兒。”

珍寶被運走以後,惠子幾夜都無法合眼。對她來說,帶走珍寶的日子可真是難過,那些寶物可都是她心頭的尖尖肉啊。

青木正二又來花園口瞭,他是來找山口興師問罪的。

據得到的最新情報,有一批共產黨已經從花園口登陸,又從花園口轉移分散到長春、哈爾濱、佳木斯各地,山口作為花園口的憲兵隊長,在青木一再提醒、警告的情況下,竟然讓共產黨在眼皮底下轉移,這是嚴重的失職。

除瞭興師問罪,青木還有一件要事。共產黨的“天火計劃”已經開始啟動,雖然不知道這個計劃的具體內容,但青木分析,這個計劃的名字,應該由“天雷地火而來”,這四個字聯系在一起,最大的可能,就是動用空軍部隊。

空降,這是青木最擔心的。陸地上的進攻可以防范,但從空中來的打擊,犀利而準確,是他們最難防范的。日本的航空部隊,早已經今非昔比,要想防范空中而來的垂直打擊,實在是難以想象,所以,他們要不惜一切代價,拿到共產黨的“天火計劃”。具體任務青木會親自部署,山口唯一的要做的就是全力配合。

李巡捕在花園口的使命已經完成瞭,明天一早,他就要去普蘭店執行一個新任務,他要先和大連來的同志接頭,之後他就不再回來瞭。然而,現在到處都在通緝他,他要是去的話,太危險瞭。但是,即使龍潭虎穴也得闖一闖。

離開大連客棧之前,他要和王大花交代一些事情。這次送走的十六個人,都肩負著重大的任務使命,在即將到來的對日“最後一戰”中,他們甚至會發揮出決勝的作用。然而,開戰不是一句話的事,戰前需要做的工作有很多,其中,情報工作尤為重要。

據上級掌握的情報,蘇聯紅軍已經制定瞭對日“最後一戰”的天火計劃,其中,將在包括大連在內的主要城市執行空降計劃,他們派出去的這十六名同志,就是負責各個空降點地面接應部隊的直接領導人。

關東軍是日本兵精銳中的精銳,此戰必定十分慘烈,這十六位同志未必都能看到勝利,為這十六位同志的安全考慮,組織上銷毀瞭他們參加這次活動的所有文字資料,但是,文字可以銷毀,他們的功績卻不可磨滅。要讓歷史記住他們,要讓人民記住他們,要讓子孫後代記住他們。

這份名單的資料全部刻在他的腦子裡,為瞭防止行動出現意外,“天火計劃”完成之後,這份名單才能向延安方面匯報。這些人,活著就是計劃,死瞭就是碑,冷冰冰的石碑。按照原來的計劃,明天他要去普蘭店見的人,是組織上負責東北這邊“最後一戰”情報聯絡的總負責人。他們見面,就是要把潛伏在東北各地的十六位同志的名單口授給他。見面後,他把名單口授給接頭人,就完成任務瞭。

李巡捕心裡清楚,他這次雖然是去執行一個正常任務,可最近小鬼子的封鎖越來越嚴,這份名單隻有他一個人掌握,為防萬一,考慮再三,他想把十六位同志的名單留一個備份。就是再找個人,也用腦子記下來。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這份名單也能保存下來。他已經做瞭最壞的打算。經過深思熟慮,李巡捕認為,最合適的人選,就是夏傢河,可夏傢河說自己的記性不好,推薦瞭王大花。

這天夜裡,李巡捕把王大花單獨叫到房間,當面給他口述這份名單:

1號,趙正大,潛伏地點:哈爾濱,潛伏身份:醫生,婚姻狀況:已婚,聯系頻段:82.1……2號,彭天戈,潛伏地點:佳木斯,潛伏身份:教師,婚姻狀況:未婚,聯系頻段:94.7……3號,武仲明,潛伏地點:長春,潛伏身份:運輸公司職員,婚姻狀況,未婚,聯系頻段:23.8……

16號,高天行,潛伏地點:沈陽,潛伏身份:政府職員,婚姻狀況:已婚,聯系頻段:69.3……

李巡捕前邊念,王大花跟著念,也努力記,念瞭幾遍,王大花記住瞭。為瞭以往萬一,李巡捕又讓她背瞭一遍,果然一字不差。

“你知不知道,記住這個名單,意味著什麼?”李巡捕面色凝重。

王大花正色道:“我知道,我記住瞭,他們即便犧牲瞭,也不會成為冷冰冰的石碑,他們會活在更多人的心裡,子子孫孫的心裡。老李,你放心吧,我記住瞭這個名單,絕不會告訴任何人,除瞭你說的那個上級!”

“誰記住名單,誰就必須活著,這是紀律,更是任務!一定要保證自己的絕對安全!這十六位同志安全到達目的地後,還有三位同志也要轉移。他們的資料,你也要記住。到時候,你要親自去延安方面匯報,存檔。”

“你說吧。”王大花閉上眼。

“1號,江桂芬——”

王大花睜開眼,疑惑道:“江桂芬?”

李巡捕點點頭。

1號,江桂芬,潛伏地點:重慶,潛伏身份:護士,婚姻狀況:已婚。

2號,夏傢河,潛伏地點:上海,潛伏身份:牙醫,婚姻狀況:已婚,配偶,王大花。”

王大花睜開眼睛,說:“錯瞭,是江桂芬。”

“不,是你。”李巡捕語氣平淡,卻很堅決。

“我?”王大花瞪大眼睛,指著自己。

李巡捕點頭,說:“重復一遍。”

王大花睜著眼睛,下意識地囁嚅著:“2號,夏傢河,潛伏地點:上海,潛伏身份:牙醫,婚姻狀況:已婚,配偶:王大花……”她還是有點不相信,盯著李巡捕,“我們是……假夫妻?”

李巡捕搖頭:“是真夫妻。”

“那……江桂芬呢?”

“他們才是一直都在假扮夫妻。”李巡捕說。

王大花愣住瞭,她想起夏傢河對自己做的一切,想起夏傢河曾經告訴過她一輩子隻愛她一個人的話,想起瞭他欲說還休的種種表現,王大花明白瞭一切,眼睛裡不知不覺地盈滿瞭淚水。

把那麼多的難受的事憋在心裡,夏傢河得有多苦啊……

《王大花的革命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