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托尼努力挖掘記憶時,一場對話正在進行。

“我是佈朗溫·斯科特。”

“我是卡羅爾·喬丹。”

一陣沉默。“是卡羅爾·喬丹總督察?”她非常警覺。

“是前總督察卡羅爾·喬丹,我不再是警察瞭。但我猜你還是佈拉德菲爾德最好的刑事律師,對吧?”

“真是過獎瞭,喬丹女士。我一直以為你恨我呢。”

“欣賞你的專業素養不等於喜歡你本人。”

“你為什麼打電話給我?我猜你這麼晚打電話給我,不會隻是為瞭鼓勵我吧?別告訴我有人竟敢冒冒失失地逮捕你。”

“我有個活兒要給你做。一個客戶。還有一個與此相關的提議。”

“聽起來很吸引人,”她深吸一口氣,“但是太晚瞭,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嗎?”

“我覺得不能。你能在半個小時後跟我碰個面嗎?在斯肯弗裡斯街警察局對面的停車場。”

“搞得像深喉一樣神秘。我為什麼必須這麼做,喬丹女士?我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

“一個高曝光率的案子,還有幹翻佈拉德菲爾德警察廳的機會。我覺得,你如果有機會把一個高級調查官拉下馬,就不該浪費一分鐘。”

一陣沙啞的笑聲。“你知道每個人的興奮點,喬丹女士。”

“我有一個傑出的老師。我們能約見面嗎?”

“這最好是一件不錯的差事,要非常不錯。”

卡羅爾露出微笑。“我相信你絕對不會失望的。”她掛斷電話,換到第三檔,成功穿過幾處彎道,翻越高沼地的最高點,沖向下面的佈拉德菲爾德。與最強硬的刑事律師通話,保持頭腦冷靜並不容易,在此之前,卡羅爾從未與她合作過。要說她對自己采取的行動是什麼感覺,那就是五味雜陳,就像是政府又背上瞭一些債務。她的內臟仿佛攪成一團,在方向盤上的雙手又濕又冷。她心中有一部分希望自己並未理會寶拉。

然而,她不能。寶拉憤然離去時,卡羅爾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追出去。在寶拉走向汽車的途中,卡羅爾趕上瞭她。她沒花多少力氣就說服寶拉回到屋裡。然後寶拉向卡羅爾簡述瞭情況,這是她們以前一起工作時養成的第二天性。卡羅爾聽得越多,越是為發生在托尼身上的荒唐事而感到憤慨。“不是所有證據都是一目瞭然的,”她抗議道,“在大多數情況下,證據與事實的關系是扭曲的。你看著托尼這樣的人,認定這個男人不會殺死兩個女人。那麼,所有的證據怎麼會都指向他呢?你不能簡單地說:‘我有證據,兇手肯定是你。’你不能用這種方式伸張正義。”

因此,她當然得插手,即便她要遭遇很多事情。她無法完全甩掉自己被寶拉耍瞭這個想法。她懷疑寶拉不單是為瞭救托尼。但是,寶拉如果以為自己帶著卡羅爾走上瞭與托尼和好的道路,那寶拉最後肯定會失望的。這關乎正義,就這麼純粹而簡單。她對托尼唯一的感覺就是:他們的過去讓她足夠瞭解他,知道他不會殺人。在私人層面上,既然法律無法為他以前的所作所為懲罰他,她並不反對他被以莫須有的罪名關在監獄裡。但這會讓一個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這是她絕對不會接受的情況。她可能不再是一個警察,但很清楚正義是什麼。

她不會對佈朗溫·斯科特說那麼多。對她來說,被迫與斯科特成為同盟,幾乎與支持托尼一樣困難。這些年來,斯科特一直是她的眼中釘。斯科特利用法律中的每個漏洞幫助有罪者脫罪。卡羅爾堅信每個人都理應獲得辯護,不管他們的罪名是什麼。然而,這種理念在現實中的表現形式常常讓她欲哭無淚。她最恨斯科特經常以無辜受累的樣子說出她的經典語錄:“做好你的工作,警官,這樣我就沒有專業方面的空子可鉆瞭。”她鄙視斯科特為明顯有罪的人辯護時的殷勤態度。最重要的是,她每次看到斯科特利用多愁善感和煽情來對抗證據並讓罪犯重獲自由,非常討厭心中那種五味雜陳的感受。

如今,卡羅爾不再有權力作為後盾,她如果想伸張正義,必須利用斯科特的能力。至關重要的是,她在內心深處堅信:必須有人為那兩個死去的女人說話。菲丁沒有這麼做,而且,她還不讓寶拉這麼做。有人必須填補空缺。讓托尼擺脫困境隻是找出真相的第一步。

這些頗具野心的理想是分散註意力的完美工具。卡羅爾越是把自己包裹在正義的旗幟中,就會越少想到她對托尼的感情。縮短兩人之間距離的想法已經被她輕蔑地埋葬,她也不認為他們之間的距離真能縮短。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原諒瞭托尼,但她不想讓托尼走進自己的生活。

她開車駛入佈拉德菲爾德時,產生瞭很奇怪的感覺。她上次在這座城市的街道上閑逛時,已經是幾個月之前的事瞭。不過,她還是很容易就找到瞭路,這裡的道路已經深入她的骨髓。她就像遊客按圖索驥地遊覽景點,隻不過那張地圖已經被她銘記在心。這麼多年來,這裡一直是她的傢,雖然她已經切斷瞭與它的全部聯系,而且交通情況已經發生瞭變化。沒什麼大不瞭的,隻是交叉路口的單車道有所改變,交通燈的先後順序不同瞭。不過,這種改變足以讓她覺得自己是個陌生人。

卡羅爾提前五分鐘將車停在斯肯弗裡斯街的多層停車場裡。在熒光燈的照射下,這個六十年代的野獸派建築顯得一片荒涼。已經過瞭十一點,底層車庫幾乎沒有車。她把路虎衛士停在一個狹長空車位的正中央,下瞭車。她的腳步聲回響在褪色的水泥地面上,就像一首老掉牙的電影原聲。她靠在路虎的車頭,隱約感到心跳因為緊張而加速。她是一個落單的女人,於後半夜在渺無人煙的市中心停車場裡等人。她還是個警察時,她的身份就是保護傘,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如今,雖然沒有什麼道理,但她明顯感到自己變得脆弱瞭。她的服裝增加瞭危險系數。她已經習慣新工作服帶給她的力量和能力。她現在穿著以前的西服套裝、女式襯衫和低跟鞋,更容易成為過路魔的目標。她在心中祈禱佈朗溫·斯科特不要遲到。

一輛奧迪TT隨著輪胎的尖叫聲踩著點兒快速出現在停車場入口。然後,佈朗溫倒車,將車停入卡羅爾對面的車位。她們就像兩個神槍手準備對射。佈朗溫·斯科特的雙腿先伸到車外,燈光中出現一道亮光,黑色漆皮高跟鞋亮麗登場。卡羅爾的眼睛一路向上,被她的緊身窄裙和上裝吸引——剪裁講究的外套罩在女式背心外面。外套的外面罩著一件寬大的流線形剪裁的駝毛大衣。她的頭發被染成色度深淺不一、極富層次感的深金色,齊肩長,油光水滑。她精心化過妝的臉上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不像卡羅爾的臉上已刻上一道道皺紋。她的大部分業務都是國傢出錢的法律援助工作,但這些夢幻般的衣服和昂貴的跑車來自那些賺昧心錢的富有委托人,城裡的每個警察都知道這點。卡羅爾為瞭正義,必須向這個她厭惡的人投懷送抱。

斯科特站在離卡羅爾幾英尺遠的地方。“誰想得到還有這一天啊。”

“這很可能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卡羅爾說道。

“我們這麼神秘到底是為瞭什麼?”斯科特熟練地把頭發從臉上撩開。卡羅爾很好奇把如此多的精力用在打扮上是種什麼感覺。卡羅爾並不愚蠢,她知道男人們看她的眼神,很清楚自己很有魅力。但她從不會讓美貌把自己框死,因此她的外表開始失去年輕的光彩時,她能坦然面對。然而,佈朗溫·斯科特這樣的女人將衰老視為死敵,一場每天必打的戰役,用上每種可能的武器,不管是外科手術還是藥物。卡羅爾從不覺得參加這種必敗的戰鬥有任何意義。

“斯肯弗裡斯街的拘留室裡有個嫌疑人急需好律師。”

“罪名是什麼?”

“謀殺,兩次。”

“執行逮捕的警官是誰?”

“亞歷克絲·菲丁總督察。”

“你為什麼對這個案子這麼感興趣?”

卡羅爾把頭向後一歪,註視著熒光燈管。“我不一定能說得清楚,”她嘆瞭口氣,迎上斯科特好奇的目光,“我希望正義得到伸張。被捕的男人沒有殺人。因此,兇手還在街上遊蕩,菲丁忙著糾纏那個無辜的人時,他可能正準備再開殺戒。”

“我還是看不出你為何如此困擾。我花瞭大半生清理蠢警察留下的爛攤子,那幫人隻會按頭腦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行事。但是,這個案子有什麼特別?被指控的男人沒有摸過那個手機?”斯科特開始有些不耐煩瞭。這出乎她的意料,是時候說出重點瞭。

“托尼·希爾。”

斯科特皺起眉頭。“他怎麼瞭?自從傑科·萬斯一案之後,他就非常低調瞭。”

“他被捕瞭,已經被關到街對面的拘留室裡。他認為自己不需要律師,因為他沒有做什麼壞事。”

斯科特發出刺耳的咯咯笑聲。“這種單純的人真是太多瞭。這麼些年來,你什麼都沒教會他?”

“我認為他需要你,因為有些非常誘人的證據正好湊到一起,對他十分不利。”

“他能負擔得起我的酬勞嗎?”

“他有遺產和保險費,負擔得起。”

“繼續說。”斯科特已經上鉤。現在,卡羅爾收線就行瞭。

“他的血出現在第一個受害者的夾克袖口上,他的大拇指印出現在第二個受害者的手機上。而且根據菲丁的觀點,最關鍵的證據是,兩個受害者長得都有點像我。”

斯科特用舌尖舔一下嘴唇,然後咬住下唇。這個動作幾乎有點性感。“很有趣,”她說,“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你還記得寶拉·麥金太爾嗎?”

斯科特做出嘲諷的鬼臉。“審問嫌疑人的天才。是的,我記得寶拉,記得很清楚。”

“她現在是菲丁的跟班,她過去經常與托尼合作。她不喜歡現在發生的一切,但她無法插手,要不然,菲丁會把她的手打斷的。”

“有道理,”斯科特冷得發抖,把大衣裹得更緊瞭,“那麼,你希望我怎麼做?”

“我希望你穿過這條街,要求見你的委托人,並在明早菲丁把魔爪伸向他之前,做一切需要做的事情。根據寶拉的說法,他們已經進行瞭一次合法的審訊,並計劃再審一次,還要搜查他的傢和辦公室。”

“他會服從他們嗎?”

卡羅爾聳聳肩。“這還是個未知數,我想這取決於你給他什麼建議。”

斯科特搖搖頭,繳械投降。“他們永遠不知道怎麼做對他們最有利,最精明的傢夥也是這樣。我猜我應該感謝你把這個案子放到我面前。那麼,謝謝你,卡羅爾。”她把一隻手放到卡羅爾的胳膊上,誇張的猩紅色指甲吸引瞭卡羅爾的註意力,讓她忽略瞭泄露真實年齡的手。

卡羅爾低下頭看著這個虛偽的親密動作,斯科特把手撤回去,但不是很匆忙。“我還沒說完呢。”卡羅爾說道。

斯科特把頭歪向一邊。“你當然沒說完瞭,我猜你還想介紹一下基本情況。”

“不止如此。我想跟你一起去。”

斯科特大笑起來,笑聲如鬼魂般回蕩在她們周圍。“你不至於這麼蠢吧,卡羅爾?”她歡快地說道,好像這是她今天聽到最好笑的事情。

“為什麼不行?我不是警察。而你是明星律師,身後經常跟著實習生,實習生幫你拿文件,削鉛筆。一個前警察想在法律界大展宏圖,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斯科特還在咧嘴大笑。“獵場看守人要向偷獵者復仇瞭。這對我有什麼好處?對我的委托人有什麼好處?”

“我處於有利位置。寶拉永遠不會相信你,向你透露機密情報。但是向我說漏嘴?那是她的第二本能。另外,你還能從一個生猛的高級調查員手中獲得不少好處。”

斯科特搖搖頭,還是不敢相信。“這突破瞭我的信用底線。”

“以前,這種事從來不會阻擋你的腳步。上吧,你知道自己想要這個案子,你可以看看菲丁的那副嘴臉。想想看,佈朗溫——你會靠著這個女人火上幾個月,特別是當她被迫無罪釋放托尼時。”

“我得承認,前景真誘人。然而,我們過不瞭拘留室的當班警長一關。”

“我還以為你喜歡挑戰呢?”卡羅爾的微笑中帶著挑釁。

“哦,該死,”她再次撩瞭一下頭發,“為什麼不呢?我有好幾周沒從拘留所警長那裡得到甜頭瞭。我都快生銹瞭。我先拿上公文包,我們一起讓他們生不如死吧。”

她們肩並肩穿過街道,就像《警花拍檔》中的卡基內和萊西。她們快走進警察局時,卡羅爾忽然停下來,說:“有件事你應該知道。”

斯科特看起來幾乎松瞭口氣,仿佛她等待的另一隻靴子終於落地瞭。“什麼?”

“自從傑科·萬斯案之後,托尼和我沒有真正說過一句話。在那之前我對他說瞭一些非常惡劣的話。他很有可能不太樂意見到我。”

斯科特笑得像隻滿足的貓。“事情越來越好玩瞭。”

《破釜沈舟(心理追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