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蕭瑾瑜被侍衛攙上車之後就直接躺到瞭榻上,一句話也沒說就把眼睛閉瞭起來。

楚楚以為他是熬夜困瞭,想要睡瞭,就坐在一邊不聲不響地看著他。

這些天悶在車裡,閑著沒事就總是看他,發現他還是睡熟的時候最好看,不像醒著的時候那樣老是擰著眉頭冷著臉,他睡著的時候就像個不滿周歲的小娃娃一樣,平靜安穩得好像世上的好事壞事都跟他沒有一丁點的關系,有時候還在薔薇花瓣一樣的嘴唇上沾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好看得讓人覺得心都要化瞭。

她好幾次想在這種時候伸手摸摸他,可又怕擾瞭他,就一直癡癡地看著。

可這會兒,楚楚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兒。

他眉頭輕輕蹙著,臉色煞白一片,連唇色都淡得發白,額上浮著一層細汗,身子卻在微微發抖。

“你怎麼啦?”楚楚出聲問瞭一句,蕭瑾瑜沒有反應,楚楚忍不住走過去摸瞭下他汗涔涔的額頭,不由得叫起來,“呀!你發燒瞭!”

感覺到一隻溫軟的小手摸在自己額頭上,蕭瑾瑜細密的睫毛輕輕動瞭動,有些吃力地睜開眼睛,睜眼就是一陣頭暈,不由得把眉頭擰得更緊瞭。

昨晚在馬車裡睡瞭一夜,不到後半夜炭火就燃盡瞭,生生把他凍醒,凍透,凍僵,直到早上被侍衛發現升起炭火之後才算暖過來,僅存的幾分力氣也在強打精神聽村主任東拉西扯的時候耗盡瞭,這會兒不高燒才是見鬼。

蕭瑾瑜嘴唇輕啟,聲音啞著,“沒事,就一點風寒……”

風寒在別人身上就是個頭疼腦熱咳嗽噴嚏的小病,在他身上就如同其他任何叫得出名字來的小病一樣,隨時都可能要瞭他的命。不過,就一個白天,應該還撐得下來,沒必要嚇她。

看著蕭瑾瑜又緩緩合起眼睛,楚楚兩步奔到那個大藥箱跟前,“你吃點藥吧,吃哪一樣,我幫你拿。”

這些天幫他拿藥,楚楚跟這一箱子藥都混熟瞭,隻要他說出來,她立馬就能找到。

蕭瑾瑜輕輕搖頭。葉千秋給他準備的多是成藥,隻有幾樣是要現煎現服的,偏偏就包括治風寒的藥。

“晚上再吃……告訴他們在永祥樓停下,我歇一歇,你去吃些東西……”

“好。”

車停在永祥樓門前,蕭瑾瑜卻不起身,隻說要睡一會兒,讓侍衛陪楚楚去吃飯。

蕭瑾瑜倒是很想睡,奈何紮根在骨頭裡的疼痛隨著體溫飆高而肆虐起來,疼得他汗如雨下,一會兒工夫就把衣服頭發都浸濕瞭。

楚楚拎著一籠打包給他的湯包回來的時候,蕭瑾瑜已經有些意識不清瞭,嘴唇微啟,喉嚨裡無意識地溢出沉沉卻弱弱的呻吟。

他確實一直病著,可楚楚頭一回見他病成這副模樣,嚇瞭一跳,扔下湯包就奔到他跟前,“你……你怎麼瞭?”

蕭瑾瑜沒有應她,眼睛半睜著,視線卻是一片模糊,隻感覺到有人在身邊,就緊抿瞭嘴唇,竭力抑制住自己可能發出的一切聲音。

馬車裡靜瞭一靜,一雙溫軟的小手爬上他沒有血色的臉頰,有點笨拙又小心翼翼地抹拭著他臉上淋漓的汗水。

除瞭那丫頭,誰還敢這樣碰他……蕭瑾瑜臉上一陣發燙,隱隱浮出一層紅暈,費力地睜開瞭眼睛。

不甚清晰的視線裡出現楚楚那張佈滿瞭擔心驚慌的小臉,如他所怕的,楚楚紅著眼圈,撅著小嘴,一雙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清甜的聲音裡帶著讓人心疼的哭腔,“你到底怎麼瞭?”

蕭瑾瑜剛想開口,胃裡一陣絞痛,喉嚨裡頓時湧上一股滾燙的甜腥,蕭瑾瑜立馬抿緊瞭嘴唇,硬是把那股甜腥吞瞭下去。這時候要是一口血吐出來,怕是真要嚇壞她瞭。

血沒吐出來,絞痛愈烈,蕭瑾瑜的身子一時間抖得更厲害瞭。

看樣子,是沒法撐瞭……

“找傢客棧吧……我想睡一會兒……”

這是蕭瑾瑜徹底失去意識前說的最後一句。

等蕭瑾瑜意識恢復過來,人已經躺在一張既穩當又松軟的大床上瞭,全身一片酸軟無力。

知覺漸漸清晰,蕭瑾瑜隱隱感到身上有點異樣,好像……

蕭瑾瑜努力睜開眼睛,在模糊的視線裡勉強辨出兩件事。

首先,如他剛才所感,他是一絲不掛躺在床上的。

然後,楚楚就在床邊,好像……在對他毫無知覺的腿做些什麼!

“你……你幹什麼……”

聽見蕭瑾瑜滿是錯愕卻虛弱無力的聲音,楚楚驚喜地抬起頭看他,“你醒啦?”

蕭瑾瑜這才看清,楚楚手裡拿著一塊大毛巾,床邊擺著一盆水,她是在給他擦洗身體,正擦到他沒有知覺的腿上。

蕭瑾瑜煞白的一張俊臉瞬間從額頭紅到耳根,驚得想要起身抓點什麼遮住自己的身體,卻使不上一點力氣,隻引得身子一陣發顫。

他,堂堂安王爺,居然被脫得精光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任由人隨意擺弄他的身體,蕭瑾瑜一時又羞又惱,狠狠瞪著楚楚,厲聲斥罵,“滾出去!”

蕭瑾瑜聲音虛弱,嚴肅起來卻還是有著不容忽視的威懾力,楚楚被罵得一愣。

看著氣得全身發抖的蕭瑾瑜,楚楚愣瞭好一陣子才若有所悟,小心地問,“我弄疼你瞭?”

蕭瑾瑜狠噎瞭一下,這是疼的問題嗎……

好像被人當頭淋下一盆開水,著火的溫度還在,可火就是發不起來瞭。

被她這麼一噎,氣昏瞭的腦子也冷靜瞭些,意識到自己剛才情急失態對她說瞭重話,臉上的紅色禁不住又深瞭一重,聲音裡沒瞭火氣,清寒如夜,“你不必做這些,出去吧……”

楚楚擰著秀氣的眉頭,“你出瞭那麼多汗,不擦擦身子多難受啊。”

“我自己可以……”

楚楚把毛巾往他臉前一伸,拎得高高的,還抖摟瞭幾下,“你抓呀,抓得著就讓你自己來。”

蕭瑾瑜氣絕。

楚楚滿意地收回毛巾,甜甜笑著,“你別怕,我輕輕的,不弄疼你。”

蕭瑾瑜不知道該怎麼用語言來形容他此刻的抓狂,她那腦瓜裡到底裝的什麼……

罵不出口,說瞭沒用,還沒力氣動彈,蕭瑾瑜幾乎以一種絕望的心情合上眼睛,自己也有今天……

見蕭瑾瑜不再給她搗亂瞭,楚楚轉身到溫水盆裡洗瞭洗毛巾,又給他從脖頸開始重新仔細擦洗起來。從他修長的脖頸擦到精致的鎖骨,到他根根分明的肋骨,線條柔和優美的側腰,平坦的小腹,然後繼續往下……依舊一絲不茍。

蕭瑾瑜快瘋瞭,是,他的腿是廢瞭,他的身體是虛弱得很,可他也是男人,才剛二十出頭的正常年輕男人,她這樣……他哪受得瞭!蕭瑾瑜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全身隻要有知覺的地方都在發燙,緊閉著眼睛都能知道自己那張臉肯定已經紅得冒煙瞭,越想,越是燙得厲害,想都不敢想瞭。

看著蕭瑾瑜已起瞭反應的分身,楚楚抿著嘴對蕭瑾瑜笑,“王爺,你又騙我來著。”

蕭瑾瑜隻覺得腦子亂成瞭一鍋粥,根本想不起來他什麼時候又騙她瞭,也不敢睜開眼看她……

楚楚輕輕柔柔地擦洗著,笑嘻嘻地道,“這明明就在你能力范圍內嘛!”

蕭瑾瑜一顆不堪重負的小心臟差點兒跳停。

直到她終於放過他那最脆弱的部分,開始擦拭他沒有知覺的雙腿,蕭瑾瑜才緩緩吐出口氣,微微睜眼悄悄看她。

她動作很輕,像是生怕碰碎瞭他似的,落在他赤裸身子上的目光虔誠一片,就像是心靜如水的小沙彌看著一尊白玉佛像那樣。蕭瑾瑜那顆幾乎跳停的心臟漸漸安穩下來,虛弱疲憊的殘軀被她這樣溫柔對待著,一陣濃重的倦意伴著清爽的舒適感綿綿地把他包裹住,蕭瑾瑜帶著臉上濃重的紅暈無聲苦笑,重新陷入瞭昏睡。

罷瞭,早晚全都是她的……

再醒來,已經是夜裡瞭,屋裡燭火昏黃,床對面的茶案旁端坐著一個人。

蕭瑾瑜下意識摸瞭下自己身上,中衣穿著,被子蓋著,淺淺舒出一口氣,想起先前那一幕,還是禁不住一陣臉紅心跳。

以前還真不知道自己的臉皮居然這麼薄……

茶案旁的人見蕭瑾瑜醒瞭,迅速站起身來,“王爺。”

蕭瑾瑜微驚,聲音是吳江的。

他來,就意味著京裡出大事瞭。

蕭瑾瑜試瞭幾次才勉強從床上坐起來,吳江就頷首站在對面,一直等蕭瑾瑜安頓好身子,整好瞭呼吸,他才移步到床前,“王爺,許如歸死瞭。”

蕭瑾瑜微愕,輕輕皺眉,“在獄中自盡瞭?”

吳江點頭。

蕭瑾瑜搖頭,“要自盡早就自盡瞭,不該多這幾日……”

“卑職已讓可靠之人著手暗查瞭。”

蕭瑾瑜輕輕點頭,“如果許如歸過於幹凈,就詳查幾名死者……包括薛越在內的所有賬目與書信往來,應有所獲。”

“是。王爺……”吳江從身上取出個小佈包,雙手呈給蕭瑾瑜,“卑職前來還有件要事。”

蕭瑾瑜凝眉展開佈包,一怔,展眉暖笑。

佈包裡齊齊摞著二三十張大紅帖子,每張帖子上都有個大大的燙金壽字。

“卑職代安王府諸將向王爺拜壽,恭祝王爺福壽安康。”

今天臘月初四,明天臘月初五,他的生辰,他自己都忘瞭……

蕭瑾瑜心裡一熱,“快起來吧……”

吳江站起身來,看著那一摞帖子笑著道,“這些都是兄弟們連同壽禮一起快馬從各地送到王府來的,我看壽禮太多,王爺帶著不方便,就先把帖子拿來瞭。”

“讓你們費心瞭……”

蕭瑾瑜小心地拿著這些部下輾轉送來的心意,挨個打開仔細讀過那些用熟悉字跡寫成的賀詞,臉上的表情從柔和淺笑漸漸變成瞭哭笑不得。

帖子是祝壽帖子,但賀詞寫的可不全是祝壽賀詞。

挨個打開看過去,滿眼的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景翊最省事,一句話也沒寫,直接在裡面貼瞭張香艷逼真的春宮圖。

這才幾天工夫,居然在漠北和嶺南辦案的都知道瞭,這群兔崽子倒是不浪費安王府的消息網……

見蕭瑾瑜快把帖子看完瞭,吳江低聲抱怨瞭一句,“這麼些人就差唐嚴一個。”

想起那個前些年被他勸入門下專辦密案的江湖劍客,蕭瑾瑜淡然一笑,那可是個連自傢生辰都搞不清的江湖人,哪有閑心記他的生辰,剛要為唐嚴開脫幾句,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個不帶好氣的粗啞聲音。

“背後念人壞話,也不怕閃著舌頭。”

吳江苦笑,對蕭瑾瑜匆忙一拜,“上回比武挑飛瞭他的腰帶,這還記著仇呢,卑職逃命要緊……王爺保重。”說著身影一閃,躍窗而出。

門外的人幾乎同時閃進門來,一手握著把古舊的劍,一手拎著個精致的食盒,飄到蕭瑾瑜床前一跪,“唐嚴拜見王爺。”

《禦賜小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