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楚楚一下子撲進蕭瑾瑜懷裡,像抱住一件失而復得的寶物一樣緊緊抱住他,緊到好像蕭瑾瑜已經成瞭她身體的一部分,再也分不開瞭,“我就知道你能醒!我就知道……”

楚奶奶鼻子一酸,眼眶也泛紅瞭,“我再去燒點兒熱水……”說著就擦著眼睛轉身出去瞭。

楚楚把蕭瑾瑜按在床上,一邊決堤似地流淚,一邊發瘋瞭似地親吻他。

蕭瑾瑜輕皺眉頭,吃力地把臉別到一邊,胸膛不安地起伏,“別……我臟……很臟……”

他身上確實不幹凈,沾滿瞭土灰,身上的氣味也不好聞,血腥味混著汗酸味,還有屍體腐爛的惡臭味,楚楚還是不管不顧地吻他,扯開裹在他身上的衣服,親遍他全身每一寸皮膚。蕭瑾瑜的身子起初還在發抖,被她狂風暴雨一樣地親著撫著,反倒慢慢平靜瞭下來,歉疚又疼惜地看著這又一回被自己嚇壞瞭的小丫頭。

楚楚在他慘白冰涼的身子上反反復復地親著,親得他身子都發熱瞭,不知道第幾遍親到蕭瑾瑜的右手,楚楚才意識到他的手一直緊攥著,攥得指節都發白瞭,微微發顫。

楚楚猛地醒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拉過被子,把他和自己一起裹住,在被窩裡緊緊抱著他,“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欺負你,沒想弄疼你……我喜歡你,我想你……我害怕……”

楚楚的臉挨在他胸前,看不見她的臉,但大滴大滴滾燙的眼淚就落在他胸口上,不用看都能猜到她哭成瞭什麼樣子。

聽著楚楚這樣語無倫次的道歉,蕭瑾瑜感覺以心臟為中心,五臟六腑都疼成瞭一團。他最怕看她哭,可每回歸根到底都是自己惹哭她的……

蕭瑾瑜想幫她擦擦眼淚,想抱抱她,想親她一下,可就是一點兒力氣也使不出來,一樣都做不到。

他也隻能輕輕地道,“不疼……沒事……”

楚楚抓起他緊攥的右手,湊到嘴邊輕柔認真地吻著,在她的輕吻下,蕭瑾瑜吃力地一點兒一點兒松動手指,還沒全伸開,就從他手心裡掉出一樣東西。

一個被攥得發皺的護身符。

皺得不成樣子瞭,可楚楚還是一眼認出來,那就是他生辰那天她在觀音廟給他求的那個。

看著楚楚怔愣的模樣,蕭瑾瑜淺淺笑著,“它在……沒事……”

在秦業脫光他的衣服之前,他就悄悄在身上摸出瞭這個符,緊緊攥在手裡,秦業以為他是握著拳頭忍痛,一直沒在意,他就一直這樣攥著,緊到指甲在手心裡壓出瞭四個半月形的血印,手指已經僵得沒有幾乎知覺瞭。

這是她送給他的唯一一件東西,他手裡攥著這個護身符,就好像她一直陪著他似的,後來地窖裡的燈燭全燃盡瞭,一團漆黑,他居然也不覺得有多恐懼瞭。

“幫我……放在枕頭下吧……”

楚楚把護身符塞到他的枕頭下面,小心地揉著他僵得伸都伸不直的手指,“王爺,今天初四瞭……還有五天你就要娶我瞭,你得說話算數……”

楚楚小臉哭花瞭,眼睛也紅腫著,這樣滿眼淚水可憐兮兮地看著他,看得蕭瑾瑜恨不得從床上爬起來,立馬拉她去拜堂,可這會兒就隻能心疼地看著她,“一定……”

“你還說好瞭要親我的……等你病好瞭,也得補回來。”

“好……”

蕭瑾瑜輕輕合上眼睛,楚楚一下子就慌瞭,急忙捧住蕭瑾瑜的臉,“王爺,你別閉眼,別閉眼!”

“別怕……我想睡一會兒……”

楚楚近乎乞求地看著他,“你再等等,再等一會兒,就一小會兒……景大哥一會兒就來,你得等著他!”

蕭瑾瑜努力抬瞭抬眼皮,楚楚湊在他嘴唇邊上才聽清楚他努力說出來的最後一句話,“他來瞭喊我……”

蕭瑾瑜一睡過去就發起燒來,冰涼的身子不到半個時辰就燙得嚇人瞭,楚楚怎麼喊也喊不醒他,隻能拿涼水打濕毛巾給他冰著額頭,結果燒還沒退下來,他身上幾個大骨節就跟著腫瞭起來,一碰就疼得身子發顫,楚楚再兌藥喂他,他就一點兒也喝不進去瞭。

楚楚好不容易把楚爺爺求來,楚爺爺看瞭一眼就直搖頭,“跟你說熬不過今天晚上,你還非折騰他……”楚爺爺看看眼淚都哭幹瞭的楚楚,又看看蒼白安靜得毫無生氣的蕭瑾瑜,沉沉嘆瞭口氣,“就一兩個時辰的事兒,撐到現在已經夠不簡單瞭……還有啥話,趕緊跟他說說吧。”

楚楚紅腫著眼睛,咬著嘴唇,“爺爺,他……他真熬不過去嗎?”

“我糊弄你這個幹嘛啊……”

楚楚戀戀不舍地摸著蕭瑾瑜仍然燒得發燙的臉,這人還是像平時一樣安靜,一樣好看,“那我現在就跟他拜堂,現在就嫁給他。”

楚爺爺一愣,“咚”地把拐棍頓到地上,“胡鬧!”

楚楚旁若無人地伏到蕭瑾瑜胸前,在他頸窩裡留戀地磨蹭著,聲音輕輕的,像是生怕吵到瞭他,又格外堅定,像是早多少年前就想好瞭似的,“他斷過那麼多案子,把那麼多壞人都送到閻王那去瞭,現在他自己要去瞭……他身體不好,要是沒人給他擺靈位,沒人給他燒香撒紙錢,他吃不飽,又沒錢,那些壞人要是欺負他,他可怎麼辦呀……我是仵作傢的閨女,陰德積得足,我要是跟他拜瞭堂,成瞭他的娘子,閻王就能對他好一點兒瞭……”

楚奶奶在一邊聽得直掉眼淚,楚爺爺張口結舌,半晌沒說話。楚奶奶過去扯瞭扯楚爺爺的胳膊,楚爺爺又皺瞭一陣眉頭,到底心疼得沒法子瞭,不得不嘆瞭口氣,“拜,拜吧……”

楚爺爺話音還沒落,屋裡一陣風似地閃進來一個白影,還沒看清模樣就先聽見瞭聲音,“等會兒……等會兒再拜!”

楚楚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一下子就跳瞭起來,“景大哥!”

楚奶奶被這從天而降的白影嚇瞭一跳,楚爺爺也瞪大瞭眼睛看著,拐杖都揚瞭起來,就等著白影站定直接往他身上掄瞭,聽見楚楚這一聲,倆人都愣瞭一愣。

看見景翊,楚楚心裡猛地一松,“哇”一聲就哭出來瞭,“景大哥!你可來瞭!”

景翊向床上看瞭一眼,拍拍楚楚的肩膀,“別急,大夫馬上到。”

楚爺爺看著那白影是人不是鬼,還是個公子哥模樣的年輕人,立時板下瞭臉來,“你是幹嘛的啊?”

景翊指指床上的蕭瑾瑜,“給他跑腿打雜的。”

楚爺爺剛想再問,一個走得氣喘噓噓的白胡子老頭掀開門簾鉆瞭進來,“出去出去……都出去!”

楚楚抹著眼淚就笑出來瞭,“顧先生!”

顧鶴年看都不看她一眼,背著藥箱就直奔到床邊,一邊開藥箱一邊不耐煩地道,“出去出去……全出去等著,要不他活不下去可別賴我!”

楚爺爺氣得直瞪眼,這白胡子老頭兒大晚上突然闖進自己傢來,還把自己往外面趕,楚爺爺剛想問問這是哪兒來的野郎中,就被楚楚連拉帶拽地趕出瞭屋。

景翊從屋裡出來一句話沒說就又匆匆閃走瞭,楚爺爺楚奶奶不管問楚楚啥,楚楚都像沒聽見似的,就一直守著門口,盯著門簾,一動不動地盯瞭將近兩個時辰,厚厚的門簾終於開瞭。

楚楚趕忙湊上去,“顧先生!”

顧鶴年微皺著眉頭,不急不慢地道,“好在他心裡還有念想,一直撐著,否則神仙也沒法子瞭……我一會兒讓人把藥送來,一定得讓他把整服藥喝下去,多給他喝點兒水,暫時什麼都別讓他吃,要是這兩三天熬過去,燒退瞭,能吃東西瞭,那就好瞭……”

楚爺爺一愣,“這就救活瞭?”

“我可沒說這麼說啊!活不活得瞭還得看他自己。”顧鶴年沉聲補道,“有一點得多加小心,他傷損在經脈,晚上臟腑經脈運行的時候會折磨得很,但這種時候不能給他吃藥,得讓他忍過去,否則再擾亂經脈運行他可就真活不成瞭。”

楚楚連連點頭,“我記住啦!”

不知道顧鶴年對蕭瑾瑜用瞭什麼法子,雖然他這會兒還是那麼安安靜靜地躺著,可臉上已經能看出那麼一點兒活色瞭,氣也喘得勻稱有力些瞭。

楚楚摸著他的臉,一邊哭一邊笑著,能有機會嫁給活著的他瞭,真好,真好……

不到半個時辰,侍衛就送來一堆包好的藥。蕭瑾瑜昏睡著,喚不醒,卻勉強可以咽下些東西瞭,可到底是咽得很費勁,隻能一點一點地喂,楚楚恐怕藥涼瞭傷胃,就先煎好一服慢慢喂他,楚奶奶幫忙煎著另一服,這碗不熱瞭就換新的一碗喂,一直喂夠一服的量才不再煎瞭,一服藥喂完,都已經煎瞭四副瞭。

半夜蕭瑾瑜被臟腑裡的疼痛折騰醒,身子一直發抖,疼得冷汗層出,喉嚨裡無意識地溢出微弱的呻吟聲,一遍一遍含混地喚著楚楚的名字,楚楚抱著他,親他,拍撫他的身子,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時候蕭瑾瑜才筋疲力盡地睡過去。

高燒一直持續瞭三天,這樣的情景也就重復瞭三天,不過三天光景,蕭瑾瑜整個人都瘦脫瞭相,偶爾睜開的眼睛裡沒有一點神采,勉強動動嘴唇也發不出聲來,但他隻要睜開眼睛就去一定是去尋楚楚的所在,一旦找到,就一直留戀地看著,楚楚挪到哪兒他的目光就追到哪兒,楚楚出去一會兒他就直直地望著門口,一直望到楚楚回來,目光又粘回到她的身上,一直到楚楚再次摟住他,才又昏昏睡過去。

這三天裡顧鶴年每天來看一次,也不多說什麼,隻是一天換一個藥方,第四天來的時候,顧鶴年皺著眉頭仔仔細細看瞭半天,長長嘆瞭口氣,“他想吃什麼就給他做點兒什麼吧……”

楚傢也是做喪葬生意的,這句話楚楚可沒少聽過,聽見這樣的話從顧鶴年嘴裡說出來,楚楚心裡倏地一涼,膝蓋一軟,一下子就給顧鶴年跪下瞭,仰臉看著顧鶴年,眼淚順著臉蛋就滾下來瞭,“他……他都退燒瞭啊!您別不管他……再試試吧!他能撐得住,肯定能!”

顧鶴年還沒張嘴,一塊兒跟進屋來的楚河就一把把她拉瞭起來,憤憤地看著顧鶴年,“楚丫頭,咱不求這跑江湖的野郎中!咱楚傢人都命硬,我看他就是有福相,塞進棺材裡也能爬出來!”

顧鶴年氣得直跺腳,瞪著楚河直吹胡子,“誰說把他塞進棺材瞭!誰說瞭啊!我說他熬過來瞭,能吃飯瞭,餓瞭他這麼些天瞭,還不是他想吃啥就給他做點兒啥啊!你們一個個猴急的啥啊!你這小兔崽子……說誰野郎中啊!”

楚河忙不迭地點頭哈腰,“我我我……我是野郎中,我是,我是……”

楚傢人全都聞聲趕進來,顧鶴年抓起藥箱就要往外走,楚楚爹忙道,“郎中先生,您還沒收錢呢……該給您多少,您說就成。”

顧鶴年往床上掃瞭一眼,“等他好瞭,讓他自己找我結賬就行瞭……”

“那您傢醫館在啥地方啊?”

“跟他說顧老頭兒,他知道我在哪兒。”

顧鶴年走瞭以後,楚爺爺才湊近床邊,半信半疑地摸瞭摸蕭瑾瑜的脈,末瞭嘟囔瞭一句,“這小子命這麼大,還真像我老楚傢的人……”

楚河抓抓腦袋,看著睡得很是安穩的蕭瑾瑜,“要我說還真是命……要不是那個吳公子從秦郎中傢地窖裡爬出來,被景大人撞見知道瞭這事兒,及時救他出來,他還不知道會被秦郎中折騰成啥樣呢……看那個吳公子瘦得跟骨頭架子似的,動都動不瞭,被人抬著上堂告狀,還一句三喘的,忒可憐瞭……”

前幾天滿腦子都是蕭瑾瑜的病情,楚楚這會兒才有心思問問他到底是為啥弄成這樣的,“那秦郎中幹嘛要折騰他啊?”

“聽那個吳公子在堂上說,秦郎中做夢都想當神醫,就抓人試針試藥,那一百多個人都是被他試死的……”楚河皺起眉頭,“聽衙門裡的人說景大人趕到的時候秦郎中已經死在地窖裡瞭,還沒來得及把屍體抬出來檢驗,在地窖裡點蠟燭的時候不小心著火瞭,連屍體帶地窖全燒著瞭……”楚河又看看蕭瑾瑜,“不過看他給折騰成這樣,那吳公子說的肯定假不瞭。”

“這些都不是啥要緊的事兒……”楚奶奶溫和地截斷楚河的話茬,把楚楚攬進懷裡,看著她滿臉的疲憊,拍拍她的後腦勺,“楚丫頭啊,明兒可就是初九瞭啊,他這樣……那成親的事兒咋辦呀?”

《禦賜小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