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楚楚折騰瞭好一陣子才出來,看到梳洗一新的楚楚,蕭瑾瑜心裡微微一顫。

這丫頭仔細地描畫瞭眉眼,點瞭紅唇,還撲瞭一層薄薄的胭脂,梳起瞭一個華麗而不沉重的發髻,穿著一套鮮亮的鵝黃衣裙,好心情全都寫在瞭那張白裡透紅的臉上,好看得讓整間昏暗的營帳都亮起來瞭。

蕭瑾瑜莞爾一笑,這才當瞭幾天王妃娘娘,就已經知道給他撐門面瞭。

馬車在黑如漆冷如冰的夜裡行瞭一段路,最後停在瞭一個臨時搭建在兩軍交戰處的帳子外面。四野空闊得連根草都沒有,就隻有這麼一間帳子,還有帳邊樁子上拴著的一黑一白兩匹馬,帳門外也不見任何守衛。

攙蕭瑾瑜下車之前,侍衛擰著眉頭低聲道,“王爺,可需我等找個地方暗中保護……恐防有詐。”

若隻有他自己,他一定毫不猶豫地讓這些侍衛統統回去,可這會兒……蕭瑾瑜看瞭眼正好奇地扒著窗口往外看的楚楚,遲疑瞭一下,“留一個人等在馬車上吧……沒有我的消息不得妄動。”

“是。”

帳子雖然是臨時搭建的,但帳裡的擺設從用的到看的一樣都不缺,還都是中原的式樣,連面對面坐在桌邊的兩個男人也都是中原富傢子的打扮。

一個深眼窩高鼻梁的男人在面對帳門口的位子上坐著,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把玩著面前的酒杯,另一個男人背對帳門趴在桌上,一聽到有人進來,兩個男人同時看向帳門口,眼神很客氣,但還沒客氣到起身相應的地步。

蕭瑾瑜向那個深眼窩高鼻梁的男人微微點頭,“蘇烏王子。”

對方以同樣深度點頭笑瞭一下,“安王爺。”

蕭瑾瑜又看向那個唇紅齒白,臉蛋圓嘟嘟,眼睛水靈靈的少年人,“都離先生。”

對方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呲起白牙人畜無害地一笑,一聲沒吭。

楚楚的目光一直盯在阿史那蘇烏身上,這個突厥人根本沒有董先生說得那麼嚇人嘛,反倒更像是剛才聽老大夫說的那樣,這人的眼睛像狼眼一樣又深又亮,睫毛像小扇子一樣又密又長,鼻梁像小山一樣又高又挺,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裹著結實勻稱的骨肉,真就像一隻正當年的狼一樣,既美得讓人挪不開眼,又讓人覺得害怕,不敢靠近。

阿史那蘇烏微瞇著眼睛,像狼盯著迷迷糊糊走進自己包圍圈的小羊羔一樣打量著楚楚,“這是……安王爺的見面禮?初次見面就收安王爺這麼重的禮,怎麼好意思嘛……”

楚楚還沒反應過來,蕭瑾瑜已經臉色一陰,冷冷硬硬地回瞭過去,“這是本王的大夫,楚姑娘。”

“大夫?”阿史那蘇烏勾起一抹略帶邪氣的笑,深深地盯著楚楚,“我還以為有本事給安王爺看病的大夫都是白胡子老頭兒呢,原來還有這麼白嫩水靈的……”

蕭瑾瑜臉色又陰瞭一重,還沒來得及開口,已經有人先他一步發作瞭。

就見都離一步竄瞭出來,張開手臂擋在楚楚面前,水靈靈的眼睛裡滿是憤怒地盯著阿史那蘇烏,一張臉氣得鼓鼓的,活像個剛出鍋的肉包子。

眼前突然竄出個人來,楚楚嚇瞭一跳,不由得往蕭瑾瑜身邊躲瞭一下,哪知道都離也跟著她挪瞭一步,還是嚴嚴實實地擋在她面前。

“行瞭行瞭……”阿史那蘇烏不耐煩地擺擺手,“知道瞭,知道瞭……”

都離這才坐瞭回去,不忘扭頭警告地瞪瞭楚楚一眼,把楚楚嚇得縮到瞭蕭瑾瑜身後,才滿意地回過頭去。

阿史那蘇烏扶著額角苦笑瞭兩聲,“不好意思,這小子不懂事兒,嚇著你們瞭……安王爺,楚姑娘,請坐吧。”

一個方桌四個座位,阿史那蘇烏和都離對面坐著,阿史那蘇烏左手邊的上座已經撤去瞭椅子,顯然是留給蕭瑾瑜的。

在這種是敵非友的宴會裡被他人預先排好座位,總不是什麼好兆頭。

蕭瑾瑜還沒來得及細想,楚楚已經坐到瞭阿史那蘇烏右手邊的位子上,還把椅子往阿史那蘇烏身邊挪瞭挪。比起這個長得英武說話溫柔的突厥王子,她才不願意挨著那個兇巴巴還不說話的包子臉呢!

蕭瑾瑜別無選擇地在阿史那蘇烏左邊落座瞭。

阿史那蘇烏像是很滿意楚楚這樣的選擇,在給蕭瑾瑜倒酒之前先給楚楚滿瞭一杯,轉頭看著蕭瑾瑜明顯發陰發冷的臉色,笑道,“一直聽人說安王爺是個不拘小節的大度君子,不會還跟自己人講究主子下人那一套禮數吧?”

“不會……”蕭瑾瑜清清冷冷地看向對面的楚楚,“她不會喝酒,本王替她喝就好。”

阿史那蘇烏濃眉微挑,轉頭看向楚楚,“楚姑娘,你願意嗎?”

楚楚抿抿嘴唇,他根本就不能喝酒,怎麼還能讓他替自己喝啊,看著蕭瑾瑜隱隱發白的臉色,楚楚搖瞭搖頭,“不願意。”

阿史那蘇烏揚起嘴角,對蕭瑾瑜聳瞭聳肩,“突厥的男人是不會強迫女人的,安王爺的意思呢?”

蕭瑾瑜微微蹙眉,又不動聲色地展成一臉平靜,“好。”

阿史那蘇烏臉上的笑意比兩條劍眉還濃,“安王爺果然是君子。”

阿史那蘇烏給楚楚和蕭瑾瑜倒好瞭酒,好像都離不存在似的,直接對兩人舉杯道,“久聞安王爺大名,今天終於有幸見上活的瞭……還要感謝安王爺想得這麼周到,把這麼漂亮的楚姑娘也帶來瞭……”說著嘆瞭口氣,“安王爺肯定能理解,像你我這種年紀,要是一年半載看不著個女人,那可比掉腦袋還難受啊……不說這些廢話瞭,喝酒,喝酒!”

阿史那蘇烏一仰脖子就把一大杯酒灌瞭進去,楚楚剛想嘗嘗這突厥的酒是個什麼滋味,就被蕭瑾瑜警告地一眼看過來,怏怏地擱下瞭杯子。

蕭瑾瑜碰都沒碰面前的杯子,滿面冰霜地看著喝得有滋有味的阿史那蘇烏,“蘇烏王子如此誠心致書相邀,還不惜以暫時休戰為代價,就為請本王來喝酒?”

阿史那蘇烏一本正經地點瞭點頭,“是啊,我漢字是寫得醜瞭點兒……不過意思應該還是挺清楚的,就是請你來喝酒的,要不我幹嘛一個人都不帶啊……”說著瞥瞭眼正直勾勾盯著一桌子酒菜的都離,“他不算數。”

“本王不是帶兵的,你請本王也沒用。”

阿史那蘇烏一愣,笑得差點兒從椅子上翻下去,“安王爺,敢情你們漢人打仗還帶請客商量的啊……我可沒這個意思,就是對漢人很有興趣,你是皇帝的兒子,我是汗王的兒子,這會兒漢人軍營裡就隻有你才夠資格跟我說話,跟我喝酒,我不請你還能請誰啊?”

蕭瑾瑜牽起嘴角冷然一笑,“蘇烏王子此言差矣……如今的突厥汗王曾與我先皇和談,兄弟相稱,蘇烏王子就當與我當今聖上同輩,算下來還是本王侄子輩的,你夠不夠資格與本王說話,與本王喝酒,還得本王說瞭算。”

阿史那蘇烏噎瞭一下,放聲笑瞭起來,“我聽人傢說,占安王爺的便宜是會遭報應的,還真準!”阿史那蘇烏滿上自己的杯子,又舉瞭起來,“叔叔就叔叔,叔叔在上,侄子敬你一杯!”

輪到蕭瑾瑜被他噎著瞭,見過死皮賴臉的,還沒見過這麼死皮賴臉的……

阿史那蘇烏一飲而盡,又興致滿滿地斟滿瞭一杯,對楚楚道,“敬楚姑娘。”

楚楚看向蕭瑾瑜,見蕭瑾瑜沒在看她,抱起杯子就喝瞭一大口,玫紅的酒液酸酸甜甜的,還帶著果香,一點兒都不苦不辣,好喝得很,楚楚忍不住多喝幾口,把一整杯都喝進去瞭。

蕭瑾瑜想攔的時候早就來不及瞭。

阿史那蘇烏滿意地笑看楚楚,“怎麼樣,突厥的酒比中原的酒好喝吧?”

“好喝!”

阿史那蘇烏笑著又給她滿瞭一杯,還伸手摸瞭摸楚楚的頭頂,目光裡滿是寵溺地看著她,“隨便喝,管夠。”

蕭瑾瑜剛要開口,本來緊盯著菜盤子的都離突然一眼瞪向阿史那蘇烏,阿史那蘇烏立馬怏怏地縮回瞭手。

蕭瑾瑜臉色沉得厲害,端起面前的酒杯,“蘇烏王子既是請本王喝酒,那就由本王奉陪到底瞭。”

阿史那蘇烏勾起嘴角一笑,自滿酒杯,“安王爺請。”

蕭瑾瑜一口把滿杯的酒灌瞭下去,眉頭旋即皺瞭起來,這東西酸酸甜甜的,連一絲酒氣都沒有,這是……“葡萄汁?”

阿史那蘇烏“噗”地笑出聲來,笑得前仰後合,杯子裡的葡萄汁都笑得灑瞭出來,潑得他自己滿身都是,就差躺到地上打兩個滾瞭,阿史那蘇烏一直把嗓子都笑啞瞭才搭著蕭瑾瑜的肩膀道,“誰說安王爺喜怒不形於色啊,這才到哪兒啊就繃不住瞭……哈哈哈哈……安王爺你放心,就你這身子骨,我要是跟你拼酒,外面等著你的那個人還不得跟我拼命啊!”

蕭瑾瑜臉上一陣黑一陣白,毫不客氣地撥拉開趴在他肩上笑抽瞭的阿史那蘇烏,冷臉看著他,“你到底想幹什麼?”

阿史那蘇烏徹底笑夠瞭,才給自己和蕭瑾瑜重新滿上葡萄汁,勾著嘴角道,“我就想跟你說一聲,你們軍營裡鬧鬼死人的那檔子事兒跟我沒有一星半點兒的關系。”

蕭瑾瑜一怔。

阿史那蘇烏品酒似地淺抿瞭一口葡萄汁,看著桌對面還在眼巴巴盯著菜盤子的都離,“這小子根本沒那本事……他是苗人不假,但不是什麼巫師,是我那醋壇子女人的親弟弟,怕我在軍營裡耐不住寂寞跟別的女人鬼混,特地派來盯著我的,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煩得很……你放心,他不懂中原話也不懂突厥話,除瞭攔著我勾搭女人之外就光認吃。”

楚楚好奇地盯著這個包子臉,試著加瞭塊烤兔子肉放進都離面前的空碗裡,都離抬起水靈靈的眼睛看瞭楚楚一眼,抄起筷子就埋頭大吃起來。

這人吃東西的模樣可一點兒都不兇,像個餓壞瞭的大胖兔子似的,吃得白嫩嫩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好玩兒極瞭。

楚楚又往都離碗裡夾瞭幾塊肉,都離看向楚楚的眼神終於從滿是敵意變成瞭滿是感激。

阿史那蘇烏向蕭瑾瑜無奈地聳聳肩,“看見瞭吧,就這點兒出息。”

蕭瑾瑜微微皺起眉頭,“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讓你少走點兒彎路唄。”

蕭瑾瑜眉頭皺得更緊瞭點兒,兩軍交戰得正火熱,敵軍首領特意安排這麼一出就為瞭提醒他不要走錯方向,這種事蕭瑾瑜就是想信也沒法信。

“為什麼?”

“我跟蕭玦交過手,我服他……我知道他服你。”阿史那蘇烏嘴角微揚,目光卻凌厲起來,“你們軍營裡亂成那樣,我就是打贏瞭也是勝之不武,沒意思……我也好奇,到底是哪個王八羔子敢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

蕭瑾瑜眉梢微挑,“你若想知道此案真相,需答應本王一個條件。”

“你說。”

“休戰五日。”

“五天就夠?”

“不夠再說。”

“……好!”

“蘇烏王子要是沒別的事,本王還有公務在身。”

阿史那蘇烏聳聳肩,“安王爺還是先好好養養身子吧,但願下回不用請你喝葡萄汁瞭。”

“沒有下回瞭。”

阿史那蘇烏看向楚楚,楚楚還在饒有興致地往都離碗裡添菜,看他兩眼放光地大吃大嚼著。

唔,比看王爺吃飯滿足多瞭……

阿史那蘇烏微瞇眼睛看著楚楚,“楚姑娘要是喜歡,把他帶走養幾天好瞭,順便看看他身上有什麼毛病。”

楚楚還沒回話,就聽蕭瑾瑜斬釘截鐵地道,“不必瞭。”

《禦賜小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