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讓我試試

第二天一早大理寺的告示就貼滿大街小巷,死者身高七尺三寸,身形瘦削,膚質白凈,發色偏淺,問誰傢有失蹤男兒,可來大理寺認屍。

你看,隻要你會摸屍體,即便屍體面目全非,你也能從中看出許多。

而這樣的告示,雖說沒有樣貌年齡,但隻要真的是熟悉的親近之人,必然一見就心中有數瞭。

裴談吩咐,等見到仵作來上工,立刻帶他來見。

但顯然到瞭日上中天,仵作也沒有來大理寺。

“今晨他隻要出門,見到瞭大人的告示,就知道瞞不住瞭。”

若仵作不心虛,自然不需要跑。

裴侍衛這時有些淡冷的說:“公子,可以派一隊衙役去他傢搜尋。”

現在長安城門的盤查,仵作沒有文牒絕對逃不瞭,長安城有大小宵禁,仵作根本無處可躲。

荊婉兒想到瞭什麼,目光微動,卻沒有作聲。

裴縣很快就帶著衙役出門瞭,大理寺的仵作都是刑部委派,想跑也沒有門路。敢犯律法,上至刑部下至地方都會立刻通緝。

此時荊姑娘和裴大人,在大理寺院中弈棋。好歹曾是名門千金,琴棋書畫,自是懂一點的。

“你對裴縣這次抓捕並不看好?”裴談眼睛盯著棋盤,一邊將子落下。

荊婉兒皺眉苦思棋局,反正仵作逃不掉,又何必再多費功夫。

裴談有些漫不經心,如果能抓住仵作,自然能從他口中知道是受何人指使,這案子就破瞭。

“婉兒在宮中的時候,那些貴人主子如果不想落下不仁的名聲,就會想方設法借刀殺人。再把借刀的人殺瞭,如此就可以斬草除根,高枕無憂瞭。”

簡單來說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站在食物鏈頂端就可以操控所有人。

裴談手中握著白子,和少女對視。

在棋局上荊婉兒顯然不是他對手,此刻已是讓瞭三子之後,荊婉兒依然無力翻盤。

裴侍衛看著面前,被燒成一座焦土的宅子,從那廢墟中,發現瞭燒焦的屍體。

附近的鄰人顫巍巍說道:“昨天夜裡,突然著瞭大火……”

廢墟裡,可以看見仵作面目猙獰,眼球都快要瞪出來。活活燒死的。

但是一個有理智的人,怎麼會放任自己被活活燒死。

“大人,這有個女人!”

搜尋的衙役忽然發出大叫,裴縣走過去,看到瞭就在仵作焦屍不遠處,一個女人被壓在瞭門板下。

長長的頭發也已經燒焦,最主要的她的腹部攏起瞭一塊。

衙役驚駭。

裴縣慢慢伸手,從女人的身下,拽出瞭一截被燒斷的繩子。

他看著這繩子,拇指粗細,女人手腕上有一道白色的勒痕,不是她們不想跑,是她們那時候已經被繩子綁住,根本逃不出去。

衙役們不知所措:“裴大人,咱們怎麼辦?”

真是當差多少年,頭回遇上這樣的事。

裴縣極冷的臉:“帶上屍體,我們回去。”

……

荊婉兒剛剛棄子認輸,就聽到衙役們回來瞭。裴談也很驚訝為什麼回來的這麼快。

而同時帶回來的,是兩具焦屍。

看到屍體之後,荊婉兒和裴談,都陷入驚震之中。尤其是荊婉兒,她唯一沒有算到的是一屍兩命。

“現場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嗎?”裴談良久問向裴縣。

裴侍衛面色寒冷:“屬下帶人搜查瞭半個時辰,所有東西都化為瞭焦土。”

放火的人就沒想過要留下任何痕跡。

同時帶回來的,還有唯一那一截被壓在女人身下的繩子。

荊婉兒覺得自己的喉頭有種說不出的堵塞感,那些人的速度那麼快,甚至等不到天明仵作已經被滅口,這一切都像是被人算好瞭。

“大人,不管背後的是誰,他們連女人孩子都不放過,大人一定要捉拿他們歸案。”否則這世上還有什麼道理公道,死去的人怎麼洗冤。

裴談沒有言語,他清俊的面上如冬雪,在這屍體旁有種陰寒的蕭瑟。

荊婉兒伸手觸碰瞭那女子,卻是灰燼落下來。她便再也不敢伸出瞭。

“拿一些銀子,買一塊風水好的地,將他們好好安葬吧……”裴談慢慢地說。

仵作犯瞭律法,但他如今得到瞭更殘忍的對待,死者為大,裴談決定將他以大唐官員的身份厚葬。

荊婉兒回房後,那隻觸摸過女屍的手還在抖,她感受到指尖還留著灰燼。

有一個人鬼鬼祟祟地穿過街巷,對著停在那裡的馬車有些慌張的說:

“大人,出瞭點問題。”他手裡面,是撕下來的一張告示,正是大理寺貼出的那張。

馬車裡的人沒有露面,但聲音聽起來非常不善,“這就是你們說的萬無一失的計劃?”

那人流下冷汗:“沒關系,大人,長安城裡沒人認得那范、那死者,等過些時間無人搭理大理寺,這些告示自然就作廢瞭。”

馬車中,忽然就打開一條縫,從那縫中露出一雙微微瞇起的眼睛:“你能保證這一次,大理寺真的會作罷嗎?”

那人似乎慌張的腿軟,下跪:“大人,小、小人之前天天與死者為伴,敢保證他絕不認識長安城的什麼人……”

馬車裡這才冷哼瞭一聲,那雙眼睛重新遁入黑暗,“這次要是不成,你的名額,老夫隻能讓別人頂替瞭。”

那人臉色慘白,眼看馬車越走越遠,他露出一抹陰狠之色。這世上,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能怪他狠毒,年年科舉,不過隻有那少數的人才有機會站在眾人之上,他若不抓緊機會,還要再等多少年?

告示貼出去三日,無人問津。

荊婉兒雙手捧著茶盞,腳步輕碎地踩著臺階,慢慢走入裴談的書房。

“大人請用茶。”

裴談不由目視荊婉兒,從她的臉看到手上:“誰給你準備的茶水?”

大理寺除瞭衙役之外,連一個下人也沒有,隻有一些幹著粗活的老年仆婦。

荊婉兒淡淡一笑:“院中有一口井,婉兒自取瞭清晨露水,加上采摘的新鮮枸杞,泡瞭這一壺茶。——至於茶具,是奴婢在自己房中取的。”

都是就地取材,根本不需麻煩別人。

裴談盯著她,荊婉兒也看著他,“為什麼要做這些?”他問

荊婉兒笑笑,施施然把東西放在瞭桌面上:“婉兒無一技之長,仰賴大人才活到今天,這些小事,卻是能為大人做的。”

整座大理寺,如同死氣沉沉的墓地,沒有侍女,沒有寬衣送水之人,而裴談這位出身裴氏的公子,想必自小就是在仆婢的簇擁下成長。

裴談盯瞭少女良久,才慢慢端過茶,湊近喝瞭一口。

荊婉兒望著他:“大人以為如何?”

裴談什麼話也沒說,隻是輕輕放下茶盞,垂眸淡淡道:“以後不必做這些瞭。”

他從來沒把荊婉兒看成過奴婢,而她原本便是荊氏的女兒,更是無需低聲下氣任何人。

荊婉兒眸色動瞭動,就待她想要說什麼,忽然一陣清鼓,讓兩人俱是一震。

一個下人匆忙倉皇來報告:“大人,府外有人擊鼓。”

這正是大理寺外鳴冤鼓的聲音,府外之鼓,一旦敲響,便是如此聲震四方。

這鼓,約莫已有多少年沒有被敲響瞭。

裴談看向那下人:“看清瞭是什麼人擊鼓?”

下人抬起頭,立即道:“是個女子。”

能有勇氣擊打大理寺外鼓點的人,不是走投無路,也是置之死地。聽下人說是個女子,荊婉兒面上都浮現訝異,聽這鼓聲一下一下有力,女子當是用盡全力在敲打。

裴談目光幽深:“立刻去將人帶來。”

下人立即點頭,爬起身就向院外跑。

荊婉兒看向裴談,半晌才有些瞇眼問道:“大人以為這擊鼓之人,和貼出的告示可有關聯?”

裴談沉眸:“去瞭便知道瞭。”

桌上的茶盞尚有餘溫,裴談看著,慢慢就端起來,將盞中茶水一飲而盡。

裴談換上瞭官服,來到大堂,卻不見有人。

奉命去門口帶人的衙役,有點尷尬說:“大人,那女人非要親自見到大人,才肯進大堂來。”

裴談目光漸深:“為何。”

衙役像是有些不敢抬眼:“她說、她,說自古都是衙門難進,官官相護,她怕走入大理寺的門,還不等見到大人,就被那無良奴才,害、害瞭性命。”

這話讓大堂上一時沉寂。

傳話的衙役也低著頭不敢多言。

忽然就荊婉兒一笑,她慢慢對裴談說道:“大人,不如讓婉兒試一試吧。”

裴談不由看向她,少女笑的溫和,眼眸間有種淡然。

裴談下意識循聲看過去,就見荊婉兒站在不遠處,正目光溫婉看著他。

真的正如她的名字那般,隱約總有婉約之意在她身上流淌。

裴談垂下眼瞼,半晌說:“那你就去試試吧。”

就看荊婉兒對裴談福身,竟是正式行瞭一禮:“是。”

說著,少女柔婉的身影離開瞭大堂。

大理寺的門口,一名身材纖細的女子,手臂顫抖,卻仍在拿著沉重鼓槌,一下下向那懸在她頭頂的鼓面敲打。

《顏心記(長安秘案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