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回

鳳隨歌心浮氣躁的連倒瞭幾盞茶喝,最後索性將茶壺蓋子揭掉,也不管會不會倒得前襟上淋漓一片,就著壺咕咚咕咚的亂灌瞭一氣,忽然聽到內室珠簾輕輕的一陣撞響,他連忙用袖子揩瞭揩嘴,迎瞭上去,“怎樣?”

醫官肅然行禮道,“臣已盡瞭最大的努力,但少妃……”,話未說完,鳳隨歌已經面色慘白的沖進內室。

付一笑斜躺在榻上,上身倚著軟枕,頭微微的向外側著,黑而長的睫毛安詳的蓋在眼瞼上,幹燥開裂的唇上還滲著血絲。

剎那間天地失色,鳳隨歌呆若木雞,倏然回神之時一個箭步沖上前,提起醫官的領口怒喝道,“你這個庸醫!她怎麼會……怎麼會……”,他忽然說不下去,紅著眼卡住瞭醫官的脖子,“說!誰讓你來的!!”

醫官嚇得臉都青瞭,眼珠轉瞭轉,沖著他背後直喊,“少妃!少妃!!快別睡瞭,皇子來瞭!”

雖是將信將疑,鳳隨歌還是回頭看瞭一眼,他看見,一笑眼瞼下的眼珠微微動瞭動,眼睫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打開,隻聽她困惑的啞聲問,“你們兩個抱在一起做什麼?”

“一笑!”鳳隨歌立即放開瞭醫官,撲到她榻前,“你醒瞭”,不等一笑答話,他又兇狠的一回頭,瞪住醫官,“你方才到底要說什麼”,醫官尷尬道,“臣下方才是想說,臣下已經盡瞭最大的努力,但是少妃手腕上的淤傷恐怕還要好久才能消退……”

不等他說完,鳳隨歌已轉回頭來執起付一笑的手腕細細查看,一邊輕輕的摩挲著淤紫的肌膚,一邊心疼的罵道,“那些狗東西,居然綁得那麼死……夜裡我去找秦老要些活血的傷藥來,過幾日淤血便應該能化開瞭。”

一笑也湊過去就著他的手看瞭看,自嘲道,“第一次帶那麼多鐲子呢,讓我多帶幾天吧”,“那我再給你加個花”,鳳隨歌說著,做勢便朝她手腕咬下去,一笑手一縮,笑道,“你竟然有心思玩笑,看來明日的箭技,你一點也不擔心啊。”

鳳隨歌嘆瞭口氣,微黯道,“擔不擔心都已經這樣瞭,還有什麼可想的——父王總是這樣針對你,你不為自己擔心的麼?”一笑嗤瞭一聲,“我擔心他就不對付我瞭麼?再說瞭,就算兵來,也有你這個將擋著呢。”

鳳隨歌笑起來,捏瞭捏她的臉頰,“我怎麼會愛上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再睡一會兒吧,我去叫膳房為你燉些滋補的湯水。”

經過幾天修整,大部分被沖進樹林的車駕已經修好,但仍有幾架車在洪水中巨石的沖撞下損得無法修復,經過幾番抗爭,雪影終於還是被安排與鳳戲陽同車而行。

拔營啟程之後,雪影微閉著雙目在窗邊打起盹來,鳳戲陽呆坐瞭一會兒,忽然問,“雪影,你會彈琴嗎”,“琴?”雪影疑惑的掀瞭掀眼皮,“你問這個做什麼?”

鳳戲陽見她肯接話,心中喜悅,微笑解釋道,“我曾聽說錦繡歌舞天下無雙,就連普通人傢的女兒也弄得一手好琴,所以隨口問問。”

雖不太願意與她攀談,但伸手不打笑臉人,雪影仍是老實的回答道,“我的琴是跟娘學的,爹爹總說娘年輕時彈得一手好琴,但嫁給爹爹之初傢中境況不好,琴藝便擱下瞭。”

鳳戲陽微微一笑,“左右無事,不知現在你可願為我彈奏一曲?或許我這樣問會有些唐突,但我沒有什麼別的意思,隻是想聽琴而已。”

雪影支頤看瞭她一會兒,簡單答道,“好。”

一架六弦琴很快從侍女手中遞到瞭凌雪影膝上,雪影閉目凝思瞭片刻,緩緩抬手,溫潤的指尖落在琴弦上,彈出瞭第一個顫音。

琴聲先是像一個靈動的少女,在月光下輕盈而又歡暢的舞著,後來變成瞭一個憂愁的女子,在朦朦雨天裡眺望著遠方,等待著不知歸期的情人,最後音律一轉,化為寂寞高傲的婦人,細細的在鏡前梳著妝,絮絮的對自己低語,不如忘瞭吧……隨著最後一段惆悵纏綿的旋律,琴聲終於停歇。

車中非常安靜,過瞭好一會兒,鳳戲陽方才恍惚的問道,“你說,真是情到深處無怨無悔嗎?”雪影悠然道,“感情這東西,是最好猜測卻又是最難掌握的,卻往往是拿得起,放不下”,她淡淡的瞟瞭鳳戲陽一眼,帶著一絲的喟然,輕輕道,“情到深處無怨無悔,這句話本沒有什麼錯處,可是對他這樣的男子而言,這份愛若不是他所需,你再無怨無悔也不可能打動他的。”

鳳戲陽微微一震,下意識問道,“你和她是好朋友吧——你能告訴我,我哪裡不及她麼”,雪影卻搖搖頭,輕笑道,“人世間的感情總不比棋盤上的黑子白子,能夠由著你的心意隨便佈局,若他那麼容易就會愛上你,他也不是夏靜石瞭。”

“可我隻愛他”,鳳戲陽的聲音越說越低,“我不是很貪心,我隻想伴在他身邊而已,隻要他對我能有對她三分好,不,哪怕隻有一分——可我不知道為什麼和他的關系會越來越僵,就好像這次,我真的不是故意將那簪子拋下去的,我也不知道他會……”

“這次的事情與你無關”,雪影終於忍不住打斷她,“真的,蕭參軍告訴寧非,殿下說他隻是直覺要去撿那簪子,沒想到會摔下去,更沒想到會滑那麼深,所以,這次不關你的事——其實我一直到現在都不知道該叫你什麼,該叫你戲陽,還是該叫你公主,或是稱你為王妃,但我一直想告訴你的是,你沒有必要去介意一笑的存在,所有的事情,和一笑真的一點關系都沒有,因為她和殿下從來沒有真正開始過……”

“真的嗎?!”戲陽的眼中忽然亮起耀眼的光彩,“他們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嗎?”

雪影定定的看瞭她一會兒,嘆息道,“其實我是想告訴你,他的心已是一灘波瀾不興的死水,你投下去再大的石塊,也隻能引起片刻波動……”,鳳戲陽急急的打斷她,“不,若他們未曾開始過,我能做到的,我真能做到的!”

“那麼”,雪影放下膝上的琴站瞭起來,“我告訴你兩件事,第一,那支簪子是一笑的,第二,他上次吐血便是因為得知一笑來信想問他要回那簪子”,說完,她不忍看鳳戲陽倏然空洞的眼,拋下一句,“放下吧”,邊伸手去揭車簾。

“凌雪影”,身後傳來鳳戲陽冰冷的聲音,“你太殘忍”,雪影一停,頭也不回的答道,“若我真正殘忍,我便不會對你說這些瞭。”

《笑歌行(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