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回

夏靜石的目光凝在窗外漸漸明亮起來的天空中,身體隨著車駕的顛簸而微微搖晃著,一顆心也隨著身體的晃動搖擺不定。

鳳戲陽的死訊是他宣佈的,第二天,鳳隨歌拒絕瞭他派兵護送他們回夙砂的好意,執意帶著一笑與他一起折回聖城——他要親眼看到結果,鳳隨歌是這樣說的,而且強調,這也是一笑的意思。

聖帝和五名羽林軍士被捆得嚴嚴實實,分別置於兩架車內,夾在整個隊伍最中段,戲陽的棺槨則由蕭未然帶回瞭麓城暫存——其實他很清楚,所謂鑒定遺詔真偽,隻是為瞭封堵悠悠眾口的做法,就算那遺詔是假的,此番動亂也隻能由他登上王位方能停止,隻是免不瞭被反對他的臣子詬病,甚至被天下人說成謀反,但這些他不在乎,因為有太多的人需要他去保護。

可是,若那遺詔是真的,他幾乎不知該如何去應對這一切,被毒殺的父皇,被殘害的母妃,以及那個兇手。

還有心底那個死結。

在別人眼中,他是叱詫風雲的錚錚男兒,其實隻有他才知道,那麼多年來,自己隻是一個膽小鬼,卑微的蜷縮在角落,眼睜睜的看著別人或有意或無意的將他的世界慢慢摧毀。

他幾乎能預見在朝堂上對質時會發生什麼,他也不敢想象眾人在獲知真相後的反應,包括一笑——明知道一笑不會的,但他還是忍不住會去胡思亂想,他害怕在一笑眼裡看到的,是同情……

“殿下”,得得的一陣馬蹄聲,窗邊傳來驃騎統領低沉的奏報聲,“朝中諸位大人已經在城外等候多時瞭,是否……”,“讓他們全部到外廷去候著”,他收回遠遊的思緒,略顯迷茫的眼瞳隻一瞬便恢復瞭往日的清澈,“該到場的人,一個都不能少!”

沒時間去多想,也不能再逃避瞭。

這應是錦繡王朝開元以來最混亂的一次朝會,大臣們明顯分成兩個陣營,軍方將領大多都數站在夏靜石這邊,文官除瞭老丞相一系之外,幾乎全部人都一口咬死說那遺詔是偽造的,人還沒有到齊,朝堂上已經是唇槍舌戰,亂得如同市集一般。

忽然聽到金鐘撞響,吵得口沫橫飛的大臣們頓時住瞭口,斂容肅冠,屏息等待著。

聽到腳步聲,立在門口的禮官習慣性的張口便要唱名,在看清楚拾級而上的一幹人等時,驚得聲音都變瞭調,“聖帝陛下駕到,鎮南王殿下駕到,興平公主殿下駕到……夙砂國鳳皇子到……”

朝堂中頓時起瞭一陣騷動,不少朝臣都詫異的面面相覷,一名老文官當下顫巍巍的立出來尖聲抗議道,“今日所議之事與夙砂國並無幹系,更是錦繡機密,為何要將夙砂人放進來!”周圍頓時響起一片應和之聲。

嘈雜聲在第一個人跨入門檻之時噶然而止,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睜大瞭眼,看著夏靜石腳步不停的走瞭過去,接著是小心翼翼扶著一笑的鳳隨歌,然後才是衣衫凌亂容色慘淡的聖帝,最後進門的是風塵仆仆的驃騎和羽林兩營統領,進門之後,二人卻不急著入列,反而轉身將金殿門緩緩的合上。

礙於情勢,聖帝並沒有朝鑾座上走,隻是立在殿中,冷冷的揉著剛剛才解除瞭束縛的手腕,轉眼便被那群老臣團團圍住,有人一迭聲的喚宮人去取座椅,更有甚者,涕淚交流的撲倒在他足下,懺悔自己護駕不力,讓聖帝吃瞭那麼多苦。

夏靜石看著大臣們做作,也隻是嘲諷的笑瞭笑,命宮侍搬來軟椅讓一笑坐下後,方才抬眼看向諸臣,“今日之事事關重大,請夙砂的鳳皇子上殿是因為戲陽公主……”

先前出言抗議的老臣顯然頗為不服,忍瞭一忍,終還是排眾而出,抗聲道,“鎮南王妃命殞錦繡,老臣也有聽聞,但這與今日所談之事無關,所以,臣認為應該請夙砂國皇子到外城休息等候,興平公主雖為錦繡人,但因已經遠嫁夙砂,故,也應隨夙砂國皇子一道……”,鳳隨歌忍不住冷笑瞭一聲,“無關?若不是念著要有今日這場朝會,你們的帝君早已被我斬成肉泥瞭!”

朝堂內頓時炸瞭窩,就連不少支持夏靜石的軍將都皺起瞭眉頭,一笑拍瞭拍鳳隨歌的手背,搶在夏靜石開口前立起身來,“聖帝挾持我與王妃,企圖迫害殿下,王妃為瞭保護殿下而死,你們還要說與夙砂無關嗎!”

鴉雀無聲。

“她在說謊”,聖帝的聲音倏然響起,“明明是夏靜石勾結夙砂,意圖不利於錦繡……”,話未說完,隻覺得眼前一花,一片驚呼聲中,他臉上被沖過來的付一笑重重的摑瞭一掌,向後踉蹌瞭幾步方才站穩,“就因為你的無恥,連老天都容不得你”,一笑甩瞭甩手,不屑的睨他,“我倒要看看今日你還能說出什麼樣的惡心話來!”

“反瞭!反瞭!!”那名老臣氣得直哆嗦,“區區賤民,竟敢冒犯天顏——若不是陛下恩澤,你還是一名小小的都尉,這金鑾殿之上豈有你立足之地……”,“他不是我的陛下”,冷冷的拋下這句,一笑由鳳隨歌扶著,重新坐回軟椅。

紛亂中,一名驃騎軍士叩門而入,疾走至夏靜石跟前,禮畢之後低語瞭幾句又退瞭出去,待門扇合上,夏靜石沉沉的開瞭口,“護國將軍與丞相一道去請太後瞭,馬上就到”,他抬起頭,清冷的目光將眾人一一掃過,最後定在驃騎營統領尚紜身上,“現在你們吵吵鬧鬧不打緊,但等會兒說正事的時候,本王不希望有人打岔——尚統領,若有人活得不耐煩瞭,你就成全他!”

多日的軟禁使得太後消瘦瞭許多,舉止間少瞭許多銳氣,多瞭些許老態,一雙眼卻更加幽深,被兩名老臣及十數名禁軍押進鑾殿的時候,她怨毒的盯瞭夏靜石好一會兒,方才將目光移向聖帝,見他憔悴,不禁心酸,輕喚道,“帝君……”,聖帝聽她柔聲呼喚,不僅沒有回應,反而怨懟的瞪瞭她一眼,別過頭去不理不睬。

老將軍與老丞相一同上前向夏靜石見瞭禮,不等夏靜石相扶,老丞相已哆哆嗦嗦的從懷中抽出先前那份留有先帝禦筆朱批的草書,呈到夏靜石面前,“殿下,老臣無能,讓殿下屈就瞭那麼多年,今日殿下一定要為帝君和玄妃娘娘報仇啊……”

不等夏靜石去拿,太後嗤的一聲笑瞭起來,“你真要與哀傢鬥下去嗎?你不覺得,怎樣都是個輸嗎?”夏靜石的手在空中停瞭一停,終還是將紙張接瞭過來,“既然都走到這一步,多餘的話便可以免瞭——對於這份詔書,你有什麼要說的?”

傲然立在殿中,太後的一雙眼猶如藏著無數毒針一般逼視著他,“就算是真的,你又能怎樣?你能夠繼承大統嗎?你有這個資格嗎!?”夏靜石的臉色微微發白,卻仍堅定的說道,“有!”

“有?哈哈哈哈……”,太後頓時仰天大笑起來,笑聲震得一笑打瞭個寒顫,鳳隨歌也露出瞭疑惑的神情。

笑瞭一會兒,太後忽然停住,咬牙切齒的吐出幾個字,“就憑你這個天閹?”

《笑歌行(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