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鴻爪雪泥何處覓 冰心鐵膽兩相牽3

那老漢不做聲,那短小精悍的漢子卻道:“是啊,金老板、不管他現在的地位多高,他總是曾經受過你恩惠。諒他也不敢對你怎樣。依我之見,你不如當作你還沒有看到這封信,派人幹瞭那小子再說,說老實話,好幾位兄弟因他而死,還不許咱們動他一根毫毛,我第一個就不服氣!”

金鼎和道:“你不必多言,我目有分數,我隻想要知道,為何他要保護這個小子?英老,你猜得到其中緣故嗎?”看來他對那個老漢倒是頗為尊敬,對那漢子則隻是當作下人。

那老漢道:“那小子的相貌,誰人一見,都可以知道……嗯,我還知道一件事情,是當年在烏鯊鎮開業的那穩婆說的,耿行二的老婆在離開之前,已經,已經……”那老漢的聲音越來越小,藍玉京豎起耳朵來聽,也隻是斷斷續續的聽到一些零碎的字。不過,慧可卻是全部聽見瞭的,那穩婆(相當於現代的助產婦〕說的是:耿行二的妻子在南歸之前,已經是身懷六甲、有瞭三個月的“肚子”。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已確實知道瞭那小子的來歷,他念在昔日和耿行二的交情,才寫這一封信、但這恐怕有點不對吧?”

金鼎和道:“是啊,幹他們這行的人,是六親不認的。莫說是好朋友,即使是同床共枕的老婆,必要時也可以殺掉。”

那漢子見老板贊同他的意思,越發得意,說道:“據我所知,耿行二當年就是因為受他連累而死的。他難道不害怕那小子找他報仇?按說他應該比我們更急於把那小子幹掉才對。”

那老漢緩緩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金鼎和忙問:“那是什麼意思?”

那老漢道:“你們可知道,當年那姓耿的是因何引起同門的嫌疑?”

那漢子搶著說道:“我知道,是因為他的身上藏著一封信。這件事首先給他一位姓丁的師叔知道,後來他的師父和師兄大概也知道瞭。”

那老漢道:“不錯,當年寫那封信給他的人就是現在寫這封信給我們的人,但你們可知道那封信是說些什麼嗎?”

那漢子道:“那封密函,在那姓耿的身亡之後,早已被人搜去瞭。我怎能知道?你這樣問,難道你知道?”

那老漢道:“我當然也不可能知道。但你說那封信落在他同門手上,恐怕也隻是猜測。”

那漢子道:“何所見而雲然?”

金鼎和不想他們爭吵下去,說道:“反正大傢都是猜測,英老,你再說說你的猜測。”

那老漢道:“大傢都沒見過那封信,那姓耿的同門把那封信當作是他通敵的證據,但會不會信中藏有隻是他們二人之間才能意會的言語?又或者信中另外寫瞭一些什麼,但別人在信箋上卻是看不見的。”

那漢子怔瞭一怔說道:“隻讓收信的人看得見,而別人看不見的字是怎樣寫的。”

那老漢道:“有一種能令字跡隱形的藥水,你大概未聽過吧,用這種藥水寫的字,要用火來烘方始出現。”

金鼎和聳然動容,忙道:“說下去!”

那老漢道:“那封信說不定是落在某個有心人的手上……”

那漢子接著又問:“有心人,這是什麼意思?”

金鼎和眉頭一皺,說道:“別打岔.讓英老說下去。”

那老漢道:“有心人也有兩種,一種是有心助那姓耿的將來可洗雪沉冤,但在當時他卻無力替他辯解,所以要把信藏起來;另一種是想拿這封信來威脅寫信的人。”

金鼎和道:“如果是前一種有心人,這封信就有可能已經交給瞭那個叫做藍玉京的小子。”

藍玉京聽在耳中,不覺心頭一震:“為什麼他認為這封信會交給我,我和那姓耿的有什麼關系?”

那短小精悍的漢子聽出瞭一點“苗頭”,說道:“英老,你是不是懷疑他對主子不忠?為瞭恐防那封信是落在藍玉京這小子手上,所以必須保全他的性命。他是要等到追回這封信才敢殺那小子?”

那老漢道:“這話是你說的,可不是我說的!你莫胡亂猜測我的意思!”

金鼎和當然聽得出來,那老漢正是因為給人說中瞭他的心思才這樣著急,當下故意板起臉孔道:“英老說得對,這種話是不能胡亂說的。”

那漢子賠笑道:“反正大傢都是猜測,在這間房子裡也隻是咱們三個人。”

金鼎和臉色略見緩和。說道:“在這裡說還不打緊,在外面可千萬不能泄漏一言半語。好,這封信你們已經看過瞭,待我收起來吧……”

就在這時,突然一股勁風撲來,金鼎和剛剛要拿那封信就給震得搖搖晃晃,幾乎立足不穩。擱在桌面的信紙飄在空中。

說時遲。那時快,慧可已是像一頭巨鳥飛進樓房,把那張紙搶到手中。

老漢和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雙雙搶上,左右夾攻,慧可一腳將那漢子踢翻,那老漢卻好生瞭得,一抓抓著他的小腿,慧可身形未著地,一個鷂子翻身,把那老漢甩瞭起來,反手抓著他的腰帶就摔出去。但金鼎和卻並不逃跑,反而哈哈大笑。

就在他的大笑聲中,慧可腳下的樓板突然裂開。下面是無數倒插的利箭。淬過劇毒的金屬箭尖發出點點藍晶晶的光芒。

慧可甩開老那漢之時,全身的氣力已是集中在雙腳上,如何還能躍避?身形也就像一枝箭似的,插進這突然裂開的大口瞭。

金鼎和哈哈大笑:“大和尚,你這是自投……”

他笑得太早瞭。

不錯,慧可若是跌落淬過劇毒的箭林之中,那自是必死無疑。但在這千多一發之際,卻有瞭意外的變化。

金鼎和那句話還未說得完全,陡然間隻見一條長索矯若遊龍飛卷過來,慧可的雙腳剛一踏空,那條長索也就剛好的卷住他的腰部,把他拉瞭起來。金鼎和好像被人點瞭穴道似的,隻能張大嘴巴,笑不出來瞭!

原來慧可早就料到房間裡設有機關,他把藍玉京留在外面,就是準備在必要時接應他的。那條用牛筋搓成的長索也是他給藍玉京準備好的。

不過,饒是他們準備周密,也還是令有得他們意想不到的事發生。

繩索卷著他的腰,剛剛拉出窗口,屋頂上突然跳下一個人。

慧可人在半空,如何能夠逃避突襲?“蓬”的一聲,那人一掌打著瞭他。

慧可嘶啞著聲音叫道:“你,原來是你!”

那人借慧可的反震之力,斜飛出去,他一擊得手,便即逃瞭。

但藍玉京亦已看見那個人瞭,沒看見他的臉,因為他的臉是蒙著黑巾的。但藍玉京已是可以斷定,這個蒙面人就是他們昨天所見的那個蒙面人,

藍玉京急收繩索,把慧可拉到旁邊。月色朦朧,他也看不清楚慧可是否受傷,正要發問,隻見慧可已經抖開繩索,沉聲說道:“傻小子,快走!”藍玉京是躲在廊簷下的凹槽中的,他還未曾長身面起,慧可已是從簷頭跳下去瞭。

藍玉京見他還能施展輕功,隻道他縱然受傷,也是傷得不重,放下瞭心,便即跟他逃跑.

房間裡的金鼎和驚魂未定,他的兩個得力手下亦已受傷,自是不敢追趕。

魚行中的打手,倒是有多人聞聲而來,但這些打手,又怎能攔阻他們?

月色朦朧,園子裡影影綽綽的,四面八方都有人叫喊:“小賊往哪裡跑!”

藍玉京笑道:“你們要抓我,是嗎?我自己送上門來給你們抓好不好?不過,有沒有這個本事,可就得瞧你們的瞭。”

他迎上一路打手,運劍如風,霎時間就刺中瞭七個人。黑夜中認穴不差毫厘,每一個都是剛好給他刺著穴道。另外的人見同伴倒瞭下去,可不知他們死活如可,嚇得紛紛閃躲,誰都不敢呼喊瞭。

忽得聽得有個人顫聲說道:“外面在鬧什麼?咦,怎的突然間沒聲音瞭?”

那個人是在一間房裡說話的,房子裡有燈光透露。

“廖掌櫃,瞧你嚇成這樣,你沒聽見麼,來的隻是一個小賊,這小賊想必已被抓住,當然無須呼喊瞭。”和他同房的人自作聰明給他解說。

廖掌櫃畢竟是個上瞭年紀的人,世事見得多瞭,雖然驚慌頭腦也還比那莽漢清楚,說道:“恐怕有點不對,你出去看看是怎麼一回事?”

那莽漢道:“好,我出去看。你膽子小,躲進床底去吧。”

話猶未瞭,“乓”的一聲,房門已是被踢開瞭,闖進來的是慧可。

慧可一拳打翻那個莽漢,手中的繩索飛出,卷著那個當真是正想躲進床底的廖掌櫃。廖掌櫃嚇得隻能擘大喉嚨,卻叫也叫不出來。

慧可是突然從藍玉京身邊跑開去抓這個廖掌櫃的,藍玉京莫名其妙,“這個人隻不過是替那金老板管帳的,即使要懲戒他,當場就可處置,何必要縛起他呢?難道還要將他帶走不成?”

誰知慧可正是要將這掌櫃帶走,他一出來就連人帶繩交給瞭藍玉京,“小心點兒,別勒得太緊,別多問,把他帶瞭出去再說。”

慧可走在前頭帶路,朝著河邊的一座小山跑去。藍玉京背個人,亦步亦趨的跟在前面。慧可仍是健步如飛,但走到半山,隻見他已是大汗淋漓,頭頂升起熱騰騰的白氣。藍玉京經驗雖淺,也知道這是內力耗損過甚的跡象。

“大師,你走得太快瞭,我跟不上,請慢一點吧。”藍玉京故意裝作氣喘籲籲的模樣說道。

慧可淡然一笑,“小鬼頭,你可在我的面前打誑語瞭。你放慢腳步來遷就我,你當我不知道麼?快走,快走,時間無多瞭。”

“時間無多瞭”,這是什麼意思?藍玉京不覺又多瞭一重擔憂瞭。

走到山頂,正是天亮的時分。

“大師,你、你沒事吧?”

“別打岔,把這人弄醒,我有話問他。”

藍玉京把那姓寥的掌櫃提起,在山潭一浸,冰涼的山水果然把他弄醒瞭。

“你們捉我做什麼,我隻不過是替金老板記帳的,銀錢可不在我的手上。”廖掌櫃也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冷得難受,說著話身子直打哆嗦。

慧可冷冷說道:“老和尚不是向你化緣,隻問你兩件事,若有半句不實,老和尚就給你念往生咒!”

廖掌櫃顫聲道:“說,說,我知道的一定說。”

慧可把那封信拿給他看,問道:“這是誰的筆跡””

“是,是霍卜托的。”

“據我的知,霍卜托已經改名改姓,他現在叫什麼名字,人是在哪兒?”

“他,他……我,我……”廖掌櫃囁囁嚅嚅,似是想說又不敢說。

慧可喝道:“你是不是要我念往生咒?”

廖掌櫃忙道:“我說,我說。他現在叫郭璞,在京城。”

“是哪一國的京城?說清楚點,是盛京還是金陵?”

“是金陵。”

“好,你果然沒有騙我。這就給你超度吧。”突然手起掌落,一掌把那廖掌櫃打死瞭。

不但廖掌櫃以為說瞭實話就可活命,藍玉京也是這樣想的,這一下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呆瞭一呆,不覺失聲叫道:“大師,你……”

慧可喟然嘆道:“這個人本來可以不殺的,我是無可奈何,隻能為你破殺戒瞭。”

藍玉京哈一驚道:“你是為我的緣故殺他?”

慧可不作正面答復,卻道:“今後,恐怕你是要獨自對付他們瞭。我不能讓這個人泄漏你的秘密。”

藍玉京也不知道是什麼是他的“秘密”,但見慧可折下一枝樹枝,在地上匆匆寫出兩人名字:“霍卜托”、“郭璞”,看來他是恐怕藍玉京剛才聽不清楚那個人的遼東口音,是以索性寫出來給藍玉京看。

“這個人的滿洲名字叫霍卜托,漢名叫郭璞。你要牢牢記著。”慧可緩緩說道,已是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瞭。

藍玉京連忙問道:“這個人和我有什麼關系?”

慧可說道:“你想要知道的事情,這個人大概都可以告訴你。至於七星劍客……”

藍玉京道:“大師,你歇歇再說。”

慧可可沒聽他的話,推開瞭他,繼續說道:“至於七星劍客,找著固然好,找不著也就算瞭。緊要的是他的兒子……”聲音越來越小,若不是藍玉京自小練功,聽覺異乎常人,幾乎就要聽不見瞭。

“他的兒子”,這個“他”當然是指七星劍客,但為什麼突然扯到七星劍客的兒子呢?七星劍客的兒子是誰?從口氣聽來,似乎就是那個霍卜托,但是不是這樣呢?

藍玉京把耳朵附過去聽,慧可下面的話卻是:“唉,我比不上無極道長,我不能陪你……”聲音突然中斷瞭。

無極道長當年是在受瞭那個蒙面人暗算之後,繼續奔馳數百裡,在過瞭兩天之後,到瞭盤龍山方始死亡的。藍玉京大吃一驚,趕忙抱著慧可搖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的仇人是誰?你還沒有說出來呢!”

他本來以為慧可隻是受瞭輕傷的,如今方始知道他其實早已是受瞭致命之傷,隻是為瞭替自己盤問這個人,強力支持,才能活到現在。但現在,亦已是油盡燈枯瞭。藍玉京猛地省起,當他受那蒙面人突襲之時,曾經叫瞭一聲“原來是你!”顯然他已經知道瞭那個蒙面人是誰。現在什麼事情都可以不問,慧可仇人的名字他卻是非知道不可!”

藍玉京練的是無相真人親自傳授的內功心法,時日雖淺,卻也有瞭相當造詣,當下把手掌在慧可背心的靈樞穴一印,靈樞穴是奇經八脈匯合之點,受瞭真氣註人的刺激,隻要未曾真個“死透”,縱然不能起死回生,也可片刻還陽。藍玉京跟師祖學過這個急救法門,但還是第一次使用,心中殊無把握。

也不知是慧可的回光返照,還是他的急救見效,慧可的眼睛又張開瞭。

“暗算你的那個蒙面人是誰?快說給我聽!我現在打他不過,將來也可替你報仇!”藍玉京在他耳邊再說一遍。

慧可說話瞭,聲音倒是比剛才還要響亮一些:“佛曰:不可說。不可說!”藍玉京急得在心中埋怨:“這個時侯你還在和我打什麼佛偈!”

慧可頓瞭一頓,接著嘆瞭口氣,似是自言自語地繼續說道:“我做過一些好事,也做過一些,嗯,即使不能說是壞事也該說是錯事。生死原是轉法輪,又何必在人間再留下解不開、理還亂的仇冤?”他神情肅穆,從自言自語變得更像是高僧說法瞭。

藍玉京道:“大師,你可以寬恕仇人,但我可還得提防他的暗算,要是我不知道他的來歷,那……”

慧可道:“是,我應該為你著想。但這個人是不會傷害你的。”

藍玉京本來想問“你怎麼知道的”,但見他的聲音又漸漸弱下去,隻好把自己的事情暫擱一邊,趕忙問道:“大師,你還有什麼未瞭之事?”

慧可道:“啊呀,對瞭,是有一件最緊要的事情未曾告訴你!”

藍玉京連忙豎起耳朵來聽。

隻聽得慧可氣若遊絲地斷斷續續說道:“今晚之事,你、你要去找霍、霍……不可給別人知道,即使是現任掌門問你,你也不可以,不可以……”話未說完,又中斷瞭。這回是真的“氣絕”瞭,藍玉京再試兩次“急救”,亦是全無反應瞭。

藍玉京欲哭無淚,抬頭望著旭日初升的睛空,心頭卻是陰霾一片。

“慧可大師為什麼要特別提到現任掌門?”藍玉京實是在思不得其解,但慧可的心意他是懂的。

要知藍玉京是在無名真人繼任掌門人的前一天下山的,慧可大師想是恐怕說得不夠清楚所以特別強調“現任”二字。令他一聽就知道是指當武派新任的掌門人無名真人。

藍玉京沒見過新掌門,新掌門的來歷他是知道的,不覺突然想到:“新掌門人在俗傢的時候,是鼎鼎在名的中州大俠牟滄浪,不戒師伯被那蒙面人重傷,就是他的兒子牟一羽送回武當山的,聽說牟滄浪在我下山的第二天上山,一上山就出傢,一出傢就接任掌門,他們父子本來是江湖中人,莫非他們和七星劍客以及那個霍卜托也有瓜葛?”但他這念頭一起,就自覺“荒謬”,心中暗自責備自己:“我怎麼可以這樣想呢?師祖都這樣信任牟滄浪,他本來病得很重,等也要等到牟滄浪上瞭山,把掌門人的位子傳給瞭他方始能夠瞑目,我怎麼反而懷疑起他來瞭?”

藍玉京心中亂成一片,想來想去,隻有到金陵去找到那個現在名叫“郭噗”的霍卜托,方能揭開這個啞謎瞭。

他掩埋瞭慧可,正想離開,忽然聽得好像有腳步聲走來,他吃一驚,驀地想起慧可的吩咐,連忙用腳擦掉慧可寫的那兩個名字。

在金鼎和傢裡,在慧可與藍玉京走瞭之後,也發生瞭一些特別的事情,

一場混亂,剛剛過去,就像是在大風暴之後出現瞭異常的寂靜。

那蒙面人凌空下擊,擊傷瞭慧可一事,金鼎和和他的兩個手下都看見瞭。

他們沒有追出去,那老漢從窗邊先走回來,跟著金鼎和也走回來,他們都沒有作聲。

他們都沒作聲,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自然也是不敢作聲瞭。

金鼎和如有所思,忽地說道:“英老,十七年前,你正是在大汗身邊的衛士吧?”

原來這個“英老”乃是努爾哈赤昔年的親信衛士之一,名叫英松齡,是長白山派一個非常出名的高手。

英松齡好像突然如夢初醒的樣子,跳瞭起來,叫道:“不錯,是他!”

金鼎和跟著道:“我也猜想是他!”

英松齡是金鼎和的客卿,那短小精悍的漢子復姓歐陽,單名一個勇字,則是金鼎和最得力的手下。論武功他或許比英松齡相差不遠,但英松齡是曾經做過努爾哈赤的衛士的,論身份那可相差得太遠瞭。但是他雖然十分納罕這個“他”究竟是誰,但見金、英人說話的那種神氣,顯然都是不想說出那個“他”的名字,在主人面前,問自己不應該知道的秘密乃是一種禁忌,他隻好把疑團藏在心中瞭。

“當然不會是大汗,難道是霍卜托?但霍卜托的武功雖然可能比金老板和英松齡都強,但似乎也還不及蒙面人那樣矯捷的身手,何況霍卜托也沒有擅自離開金陵的道理,奇怪,‘他’是誰呢?”

正當歐陽勇胡猜的時侯,忽見英松齡突然跳瞭起來,好像剛剛想到一件非得立即去做的事情似的,隻匆匆說瞭一句:“對不住請恕失陪!”立即就跑出去瞭。

此時藍玉京和慧可已經出瞭園子,但園子裡金鼎和的那班打手,可還不敢吱聲。

但也並非所有的人都被嚇得呆瞭,有個躲在太湖石後面的人就情不自禁的悄悄說道:“是他!”

“不錯,我也看清楚瞭,的確是他!”他身旁的一個少女也在說。

不過,這對年輕男女可並不是金鼎和的打手,那個男的是牟一羽,女的是西門燕。

他們說的那個“他”並不是指蒙面人,他們說的是藍玉京。

他們是從路旁那間酒店得到藍玉京曾在烏鯊鎮出現的消息,追蹤追到瞭這間魚行的老板的傢中的。

西門燕正擬有所行動,牟一羽卻將她按住。

“既然已經看清楚是他,幹嘛還不去追?”

“那老和尚已經受瞭傷,要是我沒看錯的話,似乎還傷得不輕。藍玉京又是背著個人的。”

“你的意思是隻宜暗地追蹤?反正追得上,就不用著著急?”

“對瞭,而且……”

“而且什麼?”

說話之際,正是英松齡跑出來之時,英松嶺剛好在他們身邊跑過,牟一羽這才悄悄說道:“而且這個人的武功比咱們高,最好不要在這個時候讓他發現。”

西門燕道:“但要是給他搶在咱們的前頭……”

牟一羽當然懂得她的意思,聽她說瞭一半,便道:“對咱們來說,最緊要的當然是藍玉京,但對他們來說,另一個人恐怕更加緊要。”

西門燕道:“誰?”

牟一羽道:“那蒙面人。”

西門燕想從藍玉京的身上找到她的表哥,說道:“話雖如此,但他不是追那蒙面人,而是去追藍玉京這小子……”

牟一羽道:“那也無妨。藍玉京的劍術今非昔比,即使打不過這個姓英的老者,也決不會立時落敗。”

此時眾打手驚魂已定,叫的叫,跑的跑,園子至又開始新的騷動瞭。

牟一羽道:“好,現在咱們可以走瞭。”

沸騰的人聲中忽地加入瞭汪汪的狗吠聲,刺耳異常,嘈嘈雜雜的人聲都被狗吠聲掩蓋下去。牟一羽突然把西門燕拉過一邊。

英松齡突然離開,金鼎和皺著眉頭,卻沒說話。

歐陽勇忍不住道:“英松齡也太過倚老賣老瞭,說走就走,也不知他是要趕往哪兒?哼,即使有急事要辦,也該和主人說一說才對。”

金鼎和道:“他不是去追那蒙面人就是追那姓藍的小子。”

歐陽勇道:“這兩個人哪個更重要些?”

金鼎和道:“我不是他,這很難說……”

嘈嘈雜雜地聲音已經傳到他們的房間瞭,“不好,廖掌櫃給他們綁架去啦!老和尚好像受瞭傷,那小子跑瞭!呵,老和尚也跑瞭!”

金鼎和沒有出聲,眼睛卻朝著地板上的一件物事看去。

那是慧可剛才被長繩卷走之時,被英松齡撕下來的一片僧衣,人沒抓著,撕下來的破佈倒是有巴掌般大。

歐陽勇機靈之極,一看老板的目光,立即就知老板的心意,將那片破佈拾起來,嗅瞭一嗅,笑道:“好臭。這老和尚恐怕最少有半個月沒洗澡!”

金鼎和道:“對,叫靈獒去追蹤!英松齡要找何人,我不知道。對我來說,還是藍玉京這小子最重要!”

“靈獒”乃是關外一種特產的大狼狗,嗅覺最為靈敏,歐陽勇把那片碎佈給兩條靈獒嗅瞭一嗅,繩子一松,兩條靈獒立即飛也似地跑出園去。

西門燕吃瞭一驚,“嘩,真沒見過有這樣大的猛犬,像小老虎一般!”

牟一羽道:“這是最擅長追蹤的靈獒,咱們追它!”

西門燕心急,已經現出身形追那靈獒去瞭。

歐陽勇人極精明,一見前面跑著的這個人身材瘦小,不像是打手中的一個,立即把三枚透骨釘飛出去,喝道:“哪裡來的小子,給我站住!”他還未看出西門燕是個女子。

西門燕隻見微風颯然,說時遲,那時快,一枚透骨釘已經從她的頭頂飛過,幾乎擦著她的頭皮,另外兩枚透骨釘也是貼著她的鬢邊飛過,西門燕一驚之下,果然給嚇得“站住”瞭。

歐陽勇追瞭出來,距離拉近,定睛一瞧,大為詫異,笑道:“我還道是臭小子呢,原來是個標致的……”丫頭兩字未曾吐出,忽地耳邊聽得有個喝道:“躺下!”脅下一麻,登時笑不出聲瞭!

為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背後暗算歐陽勇的這個人,不用說當然就是牟一羽瞭。

牟一羽用重手法點瞭歐陽勇的穴道,那兩條靈獒已是跑得遠瞭。西門燕道:“這兩條畜牲隻聽主人之命,咱們的輕功再好,也趕不上它。”

牟一羽道:“剛才咱們是不知道那兩條狗跑向何方的,但現在則已知道瞭,你瞧……”

西門燕向前望去,前面是一條筆直的路,路的盡頭是一座山。那兩條狗雖然已是因為距離太遠,隻看見兩個黑點,但亦已可以確定,它們是要跑上那座山的瞭。

西門燕恍然大悟,說道:“不錯,咱們雖然追不上狗,但卻是一定可以找得到藍玉京這小子瞭。那老和尚受瞭傷,這小子當然是不會離開他的。”

藍玉京剛掩埋瞭慧可的屍體,就聽有腳步聲跑來,他趕忙用腳擦掉慧可寫在地上的名字。還未擦得幹凈,那個人已經來到他的面前。

藍玉京認得此人就是在魚行中和金鼎和一起的那個老者。

英松齡一看地上有新堆起的泥土,老和尚已經不見,那廖掌櫃,則躺在地上,憑他的經驗,一看就知道是在這裡曾經發生過一些什麼事瞭。

慧可寫下的兩個名字已被擦掉十之八九,隻剩下“璞”字一旁的“王”字瞭。

英松齡喝道:“小子,快快從實招來,這個人告訴瞭你一些什麼?”他指瞭指地上那廖掌櫃的屍體,接著喝道:“還有,你擦掉的那些字,你也要一字不漏的給我背出來!”

藍玉京道:“瞧你倒是一大把年紀,怎的比三歲小孩還沒,見識!”

英松齡哼瞭一聲道:“此話怎講?”

藍玉京笑道:“莫說我不肯告訴你,就算我肯告訴你,你以為我會對你說真話麼?”

英松齡哈哈大笑起來,藍玉京道:“你又笑些什麼””

英松齡陡地變瞭面色,喝道:“你這乳臭未幹的小兒,懂得什麼?倘若我沒有本事叫你說實話,我也不會到這裡來瞭!”聲出招發,左掌橫劈如刀,右掌伸指如鉤,以“崩雲裂石”的掌法配合上大擒拿手法,劈、斫、撕,同時施展。

藍玉京早有準備,敵不動,已不動;敵一動,己先動,拔劍、躍避、反擊三個動作一氣呵成,雙方都是快到極點,藍玉京的劍尖劃瞭半道弧形,正好迎上英松齡抓來的五根指頭。

英松齡心頭一凜:“我倒是小覷這小子瞭。”右掌改橫為直,藍玉京的圓弧還未劃成,被他“三羊開泰”的掌法一沖,橫直交錯的勁道組成瞭無形的漩渦,劍尖登時歪過一旁。但英松齡未能將他的劍震脫手,也是好生驚詫。

那兩條靈獒跑近他們,奇怪的是,並沒有補上來咬,卻是繞著他們走瞭兩圈,就離開瞭。原來它們已經嗅出這兩個人的氣,和那片破佈的氣味並不相同。

它們在地上東嗅西嗅,終於走到瞭那土堆旁邊。它們的嗅覺確是靈敏無比,那一堆土是藍玉京匆勿堆起來的,當然不是封閉得嚴密的墓穴可比,掩埋在下面的慧可的屍體,氣味從泥土的空隙散發出來,給它們嗅到瞭。

這次輪到藍王京的情緒為之不寧瞭。那兩條靈獒已經開始扒那土堆。他不忍見慧可的屍體遭受惡犬損傷,但又擺脫不瞭英松齡的纏鬥。

忽聽得那兩條靈獒發出狼也似的嗥叫,跳起一丈多高,又同時跌落,但跌瞭下來,卻就動也不能一動瞭。它們的腦袋開瞭窟窿,鮮血染紅瞭那一堆土!

與此同時,一條人影倏地出現。原來那兩條靈獒正是被他擲石打死的。

人還未見,就能夠用兩顆小小的石子打死這麼兇惡的兩條靈獒,來人的功力之高,自是可以想見。英松齡這一驚可當真是非同小可瞭!須知莫說歐陽勇沒有這份功力。即使有,他也絕對不會打死主人的靈獒。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英、藍二個都是意想不到。但藍玉京是又驚又喜,英松齡則隻有吃驚。

這個突如其來的人是東方亮。

此時英松齡在大驚之下,剛好又給藍玉京給扳成平手。東方亮擠進他們中間,一舉手就將他們分開瞭。他倒是公平對待,並沒偏幫哪個。不過,藍玉京內力比較弱,經過瞭這樣長時間的拼鬥,一被分開,便即支持不住,坐在地上喘氣。英松齡退瞭兩步,倒是還能穩住身形。

英松齡喘過口氣,說道:“閣下是誰,因何來趟這渾水?”

東方亮淡淡說道:“我若是想渾水摸魚,剛才就大有可以乘人之危的機會,嘿嘿,那麼如今你們兩人恐怕也就隻能任由我來宰割瞭!”這話不單是嘲諷瞭英松齡,似乎也是有意說給藍玉京聽的。

英松齡道:“閣下沒有乘人之危,足見胸襟磊落……”

東方亮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道:“英大衛士,你不必捧我。我不是小人,但也不是君子!”

英松齡道:“那就打開天窗來說亮話吧,我不信你是偶然路過,敢問來意為何?”

東方亮冷冷說道:“好,你要問,我就老實告訴你。英大衛士,你不覺得你和一個未成年的大孩子拼鬥有失身份麼?你自己不覺得羞恥,也不害怕別人笑話麼?你若打得尚未盡興,由我奉陪如何?”

他邊說邊解下腰帶,把自己的右臂彎過背後,反縛起來。藍玉京詫道:“東方大哥,你幹什麼?”

東方亮道:“我從來不占別人的便宜,英大衛士,你已經打瞭一場,我就縛起一條手臂來和你較量,這總算得是公平瞭吧?”

英松齡聽得藍玉京稱“東方大哥”之時,不覺怔瞭一怔,但隨即想道:“就算他是東方世傢的後人,二十多歲年紀,諒他的武功也還未夠火侯,何況還是縛起一隻手。”

他也真沉得住氣,受到東方亮如此蔑視,非但沒有動怒,反而陰惻惻地笑道:“你說得對,以我的身份的確是不能讓人看瞭去笑話,但好在看見我欺負這小子的人也隻有你!

藍玉京叫道:“大哥小心,他是想……”

東方亮笑道:“他是想要殺人滅口,我知道。癩蛤蟆都想吃天鵝肉呢,咱們怎能不讓他想?”在他的冷笑聲中,英松齡已是一掌劈下來瞭。

東方亮單掌相迎,駢指戳出,指力本來不及掌力,但說也奇怪,吳松齡竟然不敢和他硬碰。迅即變招。他第一招出掌之時,掌風呼呼,剛勁異常。連站在一旁的藍玉京都覺有如霜刀刮臉。但變招之後,卻已是絲毫不帶風聲。

藍玉京初時詫異,但仔細一看,也看出“道理”來瞭。

原來東方亮是把劍法化為指法,嚴如鷹翔隼刺,凌厲之極。這種膚厲剛勁的劍法本來是和太極劍法大異其趣的。但藍玉京凝神細看,卻又有個奇怪的感覺,似乎他的‘劍意”竟然也有某些地方可與太極劍的“劍意”相通。藍玉京驀地想瞭起來:“無色長老說過,他的本門劍法是叫做什麼飛鷹回旋劍法的,想必是在他和我拆過瞭太極劍法之後,已經能夠把這兩種剛柔大異的劍法融會貫通,合而為一瞭。”

藍玉京所料不差,東方亮目前的造詣或者尚未能說是已經把兩種劍法融會貫通,但卻是勉強做到瞭合而為一瞭。雖然隻是“勉強做到”,但用來對付英松齡則已是遊刃有餘。也正因此,英松齡才改用陰陽掌力來對付他。他這陰陽掌力另有一功,掌力互相激蕩,用著打著對方身體,就要今得對方如陷無形的漩渦。

東方亮忽道:“好,你要比掌力我就和你比掌力吧!”單掌和對方的雙掌突然“膠”在一起。

藍玉京在旁看得捏一把汗,心裡想道:“東方大哥也真托大瞭,怎可以舍長用短?”英松齡內力的雄渾他是領教過的,生怕東方亮未必抵敵得住。

英松齡用上陰陽掌力也沒把握取勝,沒想到東方亮竟敢和他硬拼內功,這一下可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他力貫掌心,猛壓過去,隻覺對方好似並無抗拒的力道,正自歡喜,哪知東方亮的掌心一縮,他的掌力竟被牽引,好像打到虛空無物之處,連他的身子,也被牽動得傾側瞭。

《武當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