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礪金 第12章

宣懷風被白雪嵐哄得一時昏瞭頭,破天荒地在汽車裡翻雲覆雨,本以為是一次的事。

不料白雪嵐卻沒這個淺嘗即止的打算,既然入瞭巷,少不瞭做瞭一次,又要一次。

因為這兩天總忍著,憋出瞭火,一開禁,勁兒出奇的大,時間也長,一連弄瞭幾回,把宣懷風從中間掏得連肉帶骨都全碎瞭一般,最後看宣懷風酥軟如泥,連喘氣呻吟的力氣都沒瞭,兩隻黑眼珠裡全是求饒之色,白雪嵐才心疼起來,不得已暫停瞭。

此時天已經略晚,白雪嵐知道宣懷風渾身無力,想今晚先到楓山的別墅,就在別墅裡叫廚子燒點吃的,早早吃瞭睡下,好讓宣懷風休息。

至於番菜,可以明日再吃。

和宣懷風一商量,宣懷風卻不肯。

倒不是宣懷風嘴饞一定要吃番菜,他想著自己和白雪嵐在汽車裡待瞭這麼久,外面司機和護兵都等著,估計也猜到是怎麼一回事瞭。

如果臨時改瞭主意,直接去別墅,臉面上實在過不去。

說不定被人在背後嘀咕,半路上做那種臉紅的事,竟做到連飯都沒力氣吃瞭。

所以堅持要去。

白雪嵐知道他的心思,暗笑他此地無銀三百兩,但又覺得這害羞的個性,很是可愛,就依瞭他。

找瞭近處一處山腳下的清泉,兩人隨便洗瞭一下。

白雪嵐應酬多,車裡常備著臨時要換的衣服,這時候剛好拿出兩套休閑的洋衣褲來,和宣懷風一人換上一套。

宣懷風和他個子差不多,褲子是合適的,就是胸背沒有白雪嵐厚實,上衣穿起來有些寬,但問題不大。

都弄好瞭,就叫司機開車,直往雅麗番菜館去,到的時候,恰好是一般客人吃畢結賬的時分,空位很多。

白雪嵐問宣懷風想坐哪裡。

宣懷風說:「這裡是山上,空氣很清新,我們不要坐包廂瞭,坐露臺吧,還可以看月亮。」

西崽便把他們引到一個大露臺,露臺上擺著精致的長形小桌,上面擺著西洋款的黃銅燭臺並一個水晶長頸花瓶,花瓶裡插著一支含苞待放的紅玫瑰。

兩邊各放瞭一張雙人連座軟沙發,又漂亮又舒適。

宣懷風看瞭很喜歡,笑著說:「這裡很好。」

他被白雪嵐弄得很累,腿上乏力,一邊說就一邊趕緊坐下瞭,身子挨在軟軟的沙發靠背上。

白雪嵐剛要坐,宣懷風警醒得很,立即攔住瞭,說:「你幹什麼?」

白雪嵐笑著說:「這是個雙人座位。」

宣懷風說:「不行,哪有兩個人吃飯擠一個沙發,空著對面的?你坐對面那一張,我不想和你擠。」指著桌對面的沙發。

白雪嵐對他擠擠眼睛,說:「我縮著身子,不擠到你。這樣可以一起看月亮。」

宣懷風知道,剛才自己死去活來,其實對白雪嵐來說是不夠的,如果再挨挨碰碰,不知道又惹出什麼事來。

既然如此,當然分開坐比較安全。

宣懷風嘆瞭一口氣:「你坐對面,就看不見月亮嗎?月亮是在天上的呢。我們倆不要吵位置瞭,快點東西吃吧,我餓壞瞭。」

白雪嵐怕耽擱下去真的餓著他,隻好放棄,坐到宣懷風對面去。

兩人點瞭餐,先有頭盤和熱湯、小面包送過來,他們隨意吃著,聊著天等大菜上來。

白雪嵐問:「上次瞧見你在看《亂世佳人》,看完瞭嗎?」

宣懷風點頭:「看完瞭,不過看得很匆忙,囫圇吞棗的。細論起來,倒是一本好書。」

白雪嵐說:「你看書,絕不會囫圇吞棗的,既然說它是好書,定有一些心得,何妨說出來讓我也長長知識?」

一隻手擱在桌上,支著頭,優雅地笑著。

漆黑的眼睛盯在宣懷風臉上,像要從他表情裡瞧出什麼有趣的東西來。

宣懷風知道他想誘自己說些羅曼蒂克的事,正因為知道,反而不好意思起來,裝糊塗地說:「女主角雖逢亂世,但是很頑強,我的心得,就是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總要靠自己實實在在的活著,才有意思。」

白雪嵐問:「那你偏向白瑞德,還是郝希禮呢?」

宣懷風一怔,繞瞭一個圈子來答:「要是白瑞德不要那麼咄咄逼人,我想斯嘉麗會對他好一點的。」

此話一出,白雪嵐就笑瞭。

開始是微笑,後來像控制不住似的,咧著嘴隻是合不攏,用手掌遮在眼睛上,低著頭看著桌佈,笑得肩膀一陣陣微顫,仿佛這真是一件開心得不得瞭的事似的。

宣懷風大窘,輕拍著桌說:「收斂一點吧,別人以為你發瘋瞭呢。快別笑瞭,你的大菜來瞭。」

果然,西崽遠遠地端著一道大菜過來。

放在桌上,揭開蓋子,噴出熱熱的燒汁香,牛排還在一層薄薄的燒汁中嗤嗤發著響聲。

白雪嵐問西崽:「這一位點的羊排呢?」

西崽說:「正在制呢,弄好就給您送過來。」

白雪嵐掏瞭十塊錢一張鈔票,遞給他,吩咐:「叫他們快點,餓著我朋友瞭。」

西崽得瞭錢,趕緊答應著去廚房催瞭。

白雪嵐問宣懷風:「羊排還沒好,你吃不吃牛排?」

宣懷風說:「我吃瞭,你怎麼辦?況且等一下羊排來瞭,我吃不完又浪費,等一等算瞭。」

白雪嵐笑道:「不值什麼,我不夠吃,就再點一客。你怕羊排吃不完浪費,我也能幫你吃。我食量大著呢。」

切瞭一塊牛排,手橫過桌子,用叉子送到宣懷風嘴邊:「快吃一口。」

宣懷風體力消耗很大,早就餓瞭,聞著牛排很香,又見露臺上隻有他們一桌客人,不再和白雪嵐爭辯什麼,乖乖張嘴咬瞭。

白雪嵐興致盎然地看他斯文地咀嚼完一塊,又切瞭一塊喂他。

宣懷風說:「你吃啊,你也餓瞭。」

白雪嵐說:「那好,你一口我一口,這才有趣。」自己吃瞭一塊,再送一塊到宣懷風嘴邊。

兩個肚子餓的人,越吃越香。

一塊牛排,這樣你來我往,霎時吃瞭大半。

後來西崽把剛做好的羊排也送過來瞭,擺在宣懷風面前。

白雪嵐探過頭來看一眼,也是色香味俱全,誘人垂涎欲滴,說:「你也喂我幾口吧。」

張大嘴,待哺小雀似的等著。

宣懷風吃瞭他的牛排,不好意思拒絕,就切瞭一塊送到白雪嵐嘴裡。

白雪嵐猶如吃瞭老蜜一般,直誇好吃,央求再來幾塊。

宣懷風已經喂瞭一塊,也不在乎再喂第二塊,索性像剛才那樣,也是切一塊給白雪嵐,再切一塊給自己。

白雪嵐也不閑著,把自己面前的牛排,一樣你一口我一口地送。

林奇駿找到露臺上,一抬眼,正瞧見兩人面對面隔桌而坐,談笑著互喂牛羊排,蜜裡調油一般,氣得一腔血湧上頭,差點栽倒。

他似夢非夢地呆站瞭片刻,才走過去,強笑道:「雪嵐,懷風,原來你們也在這裡吃飯。真是巧瞭。」

宣懷風猛然聽見他的聲音,手一抖,羊排幾乎送到白雪嵐鼻子上,趕緊撤瞭回來,說:「啊,是奇駿……你也在這裡吃飯嗎?」窘迫得手足無措。

心忖,怎麼這種輕佻的所為,偏偏讓這個人看見瞭?

白雪嵐態度很輕松自在,抬起頭笑著打量林奇駿,問:「你是吃過瞭,還是剛來?」

林奇駿說:「雖然吃過瞭,但是很想再吃一個果子凍,剛才吃瞭一個,很好吃,覺得一個不夠呢。不知道你肯不肯請這個客?」

白雪嵐哈哈笑說:「我要是連一個果子凍都不肯請客,那也太吝嗇瞭。請坐,請坐。」

林奇駿正要坐到宣懷風邊上,白雪嵐霍地站起來,把自己的位置讓出來,打瞭一個標準而殷勤的手勢,笑著說:「你是客,這寬敞的位置,來,來,請上座。」

請瞭林奇駿坐下,自己和宣懷風合坐瞭一張雙人沙發椅,和林奇駿對著面。

宣懷風本擔心林奇駿坐到自己身邊來,看白雪嵐機靈,心裡松瞭一口氣,但往深處想想,這樣一來,仿佛當著林奇駿承認自己和白雪嵐的關系似的,又生出幾分尷尬,垂著眼用銀叉戳碟裡的食物,沒怎麼說話。

白雪嵐叫西崽過來,要他把菜單拿來給林奇駿看。

林奇駿說:「不用看瞭,不過就是果子凍罷瞭,點一客黃桃味的吧。」

白雪嵐轉頭看宣懷風,問:「你今天不是吵著要吃果子凍嗎?想吃什麼味的,一並叫。」

宣懷風還沒做聲,林奇駿就說瞭:「懷風也愛黃桃味。」

白雪嵐問宣懷風:「是嗎?要黃桃味的?」

宣懷風說:「肚子太撐,吃不下果子凍瞭,你幫我要一杯熱咖啡吧。」

白雪嵐便叫西崽一一記下,又為自己點瞭一份小奶油蛋糕。

等甜點時,三人就隨便聊聊。

白雪嵐問林奇駿:「你傢生意最近如何?都順利吧?」

林奇駿說:「做來做去都是這個樣,反正順應著有錢人的愛好就好,現在的有錢太太和小姐們,很愛西洋人的小首飾,而且燙發的人越來越多瞭,燙瞭發,也常常需要一兩款外國的精致夾子,好襯出燙發的美麗。帶花邊的長手套,和各種樣式復雜的花邊,也正時興,買的人多。」

白雪嵐笑笑:「你呀,現在儼然是一副大老板的模樣瞭,一開口就是整套兒的生意經。」

林奇駿說:「怪瞭,這可是你問我,我才答你,你不問,我也不會說。另外,我正有一件事想問你呢。」

白雪嵐說:「什麼事?」

林奇駿問:「是不是以後海關要抽查船上的貨呢?」

白雪嵐說:「你也聽到消息瞭?不錯,是有這樣的舉措,好防范那些借著合法生意名義亂來的傢夥,我知道你不在此列的,所以這樣做,對你也並沒有什麼影響。」

林奇駿說:「我又沒有在船上夾帶東西,也不少報數量,並不怕你查。不過聽說消息傳出來,不少和進口船有關的老板心裡發急呢,雪嵐,自你當瞭海關總長,可得罪瞭不少人。我勸你還是小心一點,到底眾怒難犯呀,要是大傢都鬧起來,海關臉上也不好看。」

白雪嵐聽瞭,偏過臉,用手在宣懷風肩上輕輕一拍,說:「怎麼樣?我說這樣做得罪人吧,你偏不信。現在連奇駿也擔心起來瞭,你還不信嗎?」

林奇駿聽瞭,才知道這事原來是宣懷風的提議。

仔細一想,又覺得自己蠢,早該想到的。

隨機這種詞,可不就是數學上的玩意兒嗎?剛好懷風就是學數學的。

暗暗懊悔自己提瞭這件事,倒好像要和宣懷風過不去一樣。

宣懷風一遇公事,不免認真起來,說:「一項新舉措,必會傷及一些做暗事的人的利益,當然就會有人出來反對。如果得罪人的事就不做,那海關還有什麼用處?你要是怕事,就和外頭說,這些都是我的提議,哪些人不滿意的,讓他們對付我好瞭。難道他們也花金條請人打我的埋伏?就算打我的埋伏,我也不怕,大不瞭為國捐軀罷。」

白雪嵐聽得極暢快:「說得極是,可惜沒有酒,不然用這番豪言下酒,值得喝上三壺,不過你為國捐軀,我可絕對不批準……」

湊到宣懷風,壓低瞭聲音,喉嚨裡沙沙地說:「你隻為我一個人捐軀就好。」

宣懷風愕瞭一愕,才明白他竟是在說輕薄話,頓時雙頰飛紅,當著林奇駿的面,不好說什麼,隻能霍然轉頭,狠狠瞪他一眼。

白雪嵐被他瞪瞭,更得意地揚起唇角微笑。

被林奇駿看在眼裡,酸味直沖鼻尖,恨不得沖過去把白雪嵐一把從宣懷風身邊扯開,丟到露臺外面去。

一時甜點上來,林奇駿看著那黃桃果子凍,也覺得面目可憎,一口一口吃著,仿佛摻瞭醋做的,酸得牙齒都是軟的。

偏偏白雪嵐還小聲問宣懷風:「我這奶油蛋糕很好吃,你要不要嘗一點?我勺一口給你試試味。」

宣懷風情不自禁瞥林奇駿一眼,搖頭說:「我不吃。」

這一個舉動,對宣懷風來說隻是為瞭避免尷尬,讓林奇駿看來,卻宛如絕境中看見一絲光明,心又猛地霍霍大跳幾下,激動地想到,懷風心裡還是有我的,他在白雪嵐面前,少不瞭虛與委蛇,但是這樣偷偷瞧我,估計是怕我見他們親密,心裡會難過。

他還會擔心我難過,自然是不曾真的把我拋棄。

這就如白雲飛到瞭惡客手裡一樣,心不甘情不願,也隻能虛應承著。

現在的宣懷風,比那樣的白雲飛更可愛可憐。

現在的白雪嵐,自然也比一般的惡客更可惡可恨。

陷在情感糾葛中的年輕人,總容易被想象蒙蔽頭腦,林奇駿恨起來,覺得懷風背叛瞭自己,傷害瞭自己,一時看見懷風玉人似的坐在自己面前,似遠非遠,仿佛觸手可及,又憶起從前的甜蜜親昵,不敢相信他已成瞭別人的愛人。

便一味地往自己喜歡的方向上想,又充滿希望和期待瞭。

白雪嵐開始見林奇駿臉色灰白,還以為已經把這個情敵打敗得不能再起身瞭,沒想到後來,林奇駿忽然眼睛又冒出光芒。

他是極會觀察情勢的人,略一看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瞭,不由暗中生起一點不滿。

一頭,覺得林奇駿愚蠢可厭,不知道急流勇退,放棄對懷風的糾纏,另一頭,又覺得宣懷風也有不是。

你狠心絕情一點,在林奇駿面前表現得和我親密,把關系彼此承認瞭,豈不是很好。

也不至於讓林奇駿以為他還有希望,

難道你不敢對林奇駿承認你喜歡我?

還是,你對他還有餘情,所以這樣藕斷絲連?

白雪嵐這個患得患失的毛病,對著宣懷風是常常犯的,一旦有點風吹草動,就情不自禁擔心自疑起來。

吃完飯結瞭賬,和林奇駿分道揚鑣,白雪嵐生瞭悶氣,不自覺地想宣泄出來,就把宣懷風帶到楓山的別墅去,糾纏著要把半路上未滿足的那部分補足。

宣懷風和林奇駿見瞭一面,難免想起從前那些年少單純的歲月,縱然現在已經不愛林奇駿瞭,心裡始終有些酸楚感慨,說不出怎樣一番滋味。

這樣的夜晚恐怕多夢,如果能和白雪嵐兩人打開窗戶,吹吹晚風,談笑著紓解心鬱,倒也不錯。

不料剛進瞭別墅的睡房,白雪嵐不但沒有體貼的表示,反而立即提出色欲的要求,讓宣懷風頓時更難受起來。心忖,難道我們之間,就隻有肉體上的關系不成?不分時間地點,隻想到這件事上。

白雪嵐身子一貼過去,被宣懷風一掌推開瞭。

宣懷風說:「發什麼瘋?現在又來這麼一出。我腰都要斷瞭,骨頭斷瞭幾根似的,要人的命嗎?」

白雪嵐最在乎的,是宣懷風見瞭林奇駿後,心思又有活動。

身體上這檔子事,白天在汽車裡都能做瞭,怎麼見瞭見林奇駿,就變成瞭禁忌,不能做瞭呢?

他心裡越在乎,面上越是嬉皮賴臉,笑道:「可不是,遲早不是你要瞭我的命,就是我要瞭你的命。」

宣懷風露出正色說:「別盡說這些難聽話,我可沒有想過要你的命。」

白雪嵐說:「隻是一句頑話,你何必多心?」

宣懷風說:「說一次兩次也就算瞭。像你這樣,一會要死在我手上,一會我要你的命,時時刻刻不離口,是我多心,還是你存心?」

白雪嵐淡淡微笑著吐瞭兩個字:「奇怪。」

宣懷風問:「奇怪什麼?」

白雪嵐說:「我奇怪怎麼你和別個男人見一見面,轉頭就看我不順眼起來,連我開句玩笑也不放過,非要從裡面挑出刺不可。」

宣懷風最受不瞭他皮笑肉不笑的習慣,一時惱瞭,和他硬扛起來,說「人傢嘴裡至少沒這麼多不中聽的話,做人行事規規矩矩的。」

白雪嵐最聽不得他誇林奇駿,聞言臉色一變,從沙發上霍地站起來。

這一下動作很猛烈,宣懷風吃瞭一驚,眼睛一掃,瞧見他兩個拳頭都攥起來瞭,氣憤地問:「你嘴上說不過瞭,要打人嗎?」

白雪嵐惡狠狠瞅著他,站瞭足有十來秒,拳頭攥得越來越用力,指節幾乎發白,可最後,猛一下把拳頭松瞭,一聲不吭掉頭往門外去。

宣懷風剛想問,到哪去?

話到舌頭尖,又忽然縮瞭回去。

看著白雪嵐踏著重重的腳步出瞭睡房,知道他是負氣而去,自己莫名其妙地更惱起來,索性把睡房門關上,從裡面鎖死瞭。

白雪嵐正順著小樓梯往下走,聽見睡房門啪嗒一下關上,很快,裡面還輕輕卡噠一聲,知道宣懷風把房門給鎖瞭,一股憋悶酸氣直沖腦門,忍不住猛地轉身,要回去一腳把房門踹個稀巴爛。

剛走兩步,又停瞭下來。

他知道自己的脾氣,惱起來動瞭手是不知道輕重的。

把門踹瞭不要緊,可萬一踹開瞭門,進入又吵兩句,急起來真的動手打傷瞭人,那可怎麼辦?

懷風個子雖然高,身板卻頂不結實的,挨得住他幾下子?

這樣一想,白雪嵐就硬生生把自己勒制住瞭。

但就這樣走開,又萬分地不甘心。

這是他的男人,他的別墅,他的睡房,居然把他關房外頭!

天理都到哪去瞭?

白雪嵐站在門外,拳頭攥瞭又松,松瞭又攥緊,牙齒磨得吱吱作響。

他娘的平等!

他奶奶的愛情!

外國人這套玩意就是要命。

換瞭咱們中國老傳統,一傢之長,夫為妻綱,何等痛快!

在心裡叫囂得翻天,畢竟,白雪嵐還是沒有抬腿踹門,站瞭半日,自己也難免泄氣,匆匆下瞭樓梯,在客廳的西洋小吧臺裡找瞭一瓶酒,拔瞭瓶塞,正要往嘴裡倒,忽然又想起自己答應過戒酒。

怔瞭一怔。

更滿心窩地火氣,舉手一甩。

砰!

把酒瓶砸在地板上,玻璃碎和酒珠四濺。

外頭兩個護兵聽見這麼大動靜,趕緊進來,探頭一看,居然是總長在扔酒瓶子,瞧總長那臉色,就知道正發脾氣,連忙縮著脖子回遠處。

白雪嵐把他們叫住,問:「今天汽車上換下來的兩套衣服呢?」

一個護兵說:「不知道,大概還是車上放著吧。」

白雪嵐說:「你去找司機,叫他開車門,把宣副官那套軍裝拿過來給我瞧瞧。」

護兵問:「那您換下來的那一套呢?」

白雪嵐不耐煩道:「叫你拿什麼就拿什麼,囉嗦這麼多幹什麼?」

護兵被得肩膀一縮,趕緊去瞭。

不一會,果然把宣懷風當日穿的那套軍裝取瞭過來。

白雪嵐接瞭,揮揮手把護兵打發走,自己翻著軍裝,在上衣口袋探手一摸,摸出一張小紙條。

紙條上寫瞭一個電話號,電話號下面三個娟秀小巧的字——舒燕閣。

白雪嵐看瞭一愣。

白天已經瞧出宣懷風口袋裡藏瞭不想讓他知道的東西,還以為是和公務有關,或是心軟的毛病又犯瞭,答應瞭哪個部員幫什麼小忙。

難道宣懷風這樣的人,也忘不瞭那銷魂蝕骨的風月場?

那也保不準。

對著會婉轉奉承的風塵女子,當然比對著自己這種兇蠻霸道的大男人要愜意。

而且,哪一次歡愛的時候,他不是眉頭直皺,一副吃瞭虧的樣?

雖然不是冬天,山風卻還是涼的。

晚上從外面掠進來,涼風拭著涼心,白雪嵐上上下下都是一陣涼涼的。

他本來不是多愁善感的人,這一刻,想起爭取瞭這麼久,那個人也沒把自己當一回事,堂堂一個留學歸國青年,海關總長,混得連舒燕閣的女子都不如瞭。

頓時心灰瞭一般。

坐在沙發裡,連嘆氣的勁也沒有,哭又沒臉哭,全身沒一處毛孔是舒展的。

都憋著。

宣懷風卻全不知道白雪嵐這些心思。

他鎖瞭房門,本來隻是一時氣憤,後來想想,也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頭。

在附帶的小浴室裡匆匆洗瞭澡,便坐在睡房裡等著白雪嵐來敲門。

在宣懷風心裡,是覺得他遲早是要過來敲門的,如果白雪嵐來敲門,自然是要幫他開的,畢竟都是大人,為瞭瑣事這樣吵一場,好沒意思。

不料等到半夜,門外都沒有動靜。

越這樣,宣懷風越知道白雪嵐氣大瞭,便心裡越黏黏糊糊地難受,要認真說為什麼難受,又說不出個究竟。

回頭一想,又很是不甘。

下午已經鬧瞭那麼一大場,他是舍命陪君子瞭,吃飯時還不怕丟臉的親手喂瞭,這般遷就,還是不足,為著幾句鬥嘴就發這麼大的火。

這男人,這輩子都要壓在他頭上嗎?

宣懷風一這麼想,立即把打開房門下去瞧瞧白雪嵐的主意給打消瞭。

隻挨在床頭發愣。

他白天被白雪嵐搗騰得夠嗆,吃飽瞭,又無端吵一場架,人更疲倦。

坐等瞭兩個多鐘頭,雙眼不禁怔忪起來,身子漸漸斜過來,往床墊上略略一倒。

不自覺就睡過去瞭。

等耳邊聽見山裡鳥鳴,睜眼一眼,窗外淡淡白光隔著半簾輕紗透進來,野雀兒叫得正歡。

原來天已經亮瞭。

宣懷風怔怔片刻,從床上翻坐起來。

哎呀,他真把白雪嵐在房外關瞭一夜!

這間大臥室,怎麼說也是該屬白雪嵐的,為著發脾氣把原主人趕瞭,真的很不應該。

自己怎麼說睡就睡瞭呢?

也不知道白雪嵐有沒有來敲門,要是因為睡著瞭沒聽見,恐怕他更氣瞭,隻道自己是存心的。

宣懷風一邊懊悔不迭,一邊打開房門。

下瞭樓梯,鼻尖聞到客廳一股子酒味,又看見一個護兵正低著頭,在掃地板上的酒瓶玻璃碎。

宣懷風問那護兵:「看見總長沒有?」

護兵說:「總長喝瞭一碗粥就爬山去瞭。」

宣懷風有些愕然,想瞭想,又問:「知道總長昨晚在哪睡的嗎?」

護兵說:「沒睡。他在客廳裡待瞭一個晚上,還發瞭老大的脾氣。弄得我們都不敢歇呢,這別墅不同公館,沒有聽差,恐怕他半夜叫人。萬一沒人伺候,總長生氣瞭,可有我們好受的。你看。」苦笑著,用手朝簸箕裡那堆玻璃碎一指。

宣懷風也猜到白雪嵐在客廳發瞭大火,聽他這麼一說,更篤定瞭。

心中揣揣。

為瞭這麼幾句話,竟不知道他要氣到什麼時候。

如果借酒消愁,更要傷身的。

宣懷風問:「總長昨晚喝酒瞭嗎?」

護兵搖頭說:「沒有喝酒,倒是砸瞭一瓶子。」

宣懷風猛一想起白雪嵐曾經說過戒酒的話來,便又黯然。

呆等始終不是辦法,宣懷風就問護兵總長是往那一邊爬山去瞭。

護兵也是一臉迷糊,說:「我沒跟著,看著總長從小後門出去瞭。那小後門正對著一個小山頭,估計是上哪裡去瞭吧。」

宣懷風回房隨便梳洗一下。

他臨時過來,也沒帶換洗衣服,打開衣櫃找瞭白雪嵐一套日本牌子的運動裝出來穿瞭。

下到客廳,正打算出小後門找找,孫副官忽然到瞭。

宣懷風奇道:「你怎麼一大早到楓山來瞭?」

孫副官說:「正是過來專程請你們的,趁著天還早,快回城裡公館換瞭正經衣服去。別人不去猶可,你要是不到,天可是要塌下來瞭。」

宣懷風以為出瞭什麼要緊事,驚問:「公務上出什麼問題瞭嗎?」

孫副官笑道:「你隻記得公務,別的交際倒一概拋之腦後瞭。上次才和你說的,政府公辦的同樂會要開,你要代表我們海關總署拉梵婀鈴呢,怎麼就忘瞭?你算算日子,今天是幾月幾號?」

宣懷風仔細一回想。

果然,可不正是今天。

前幾天還暗中想著別忘瞭的,不料一連幾天事情不斷,昨天竟是從早上就開始忙活,晚上牛排羊排鬧個不停,還平白無故和白雪嵐吵瞭一場,哪有心思記這些無聊的事去?

被孫副官一提,不好意思起來,歉疚道:「對不住,真的忘瞭。我這記性真不好。連累瞭你一早趕過來。早記起這檔子事,我昨天也就勸總長不要出城瞭。」

孫副官倒沒有什麼不樂意的,早上起來,坐著轎車到楓山一趟,呼吸一下帶著綠意的軟濕空氣,也不失為一件樂事,笑道:「宣副官,你是記大事的,我就記這些瑣碎小事罷瞭。對瞭,總長呢?」

宣懷風把眼睛朝小後門方向上一掃,說:「聽說一早爬山去瞭,我正要去找。」

孫副官是在公館裡混熟瞭的人,早知道他和白雪嵐裡頭的關系,瞧宣懷風臉上淡淡的,似乎心裡藏瞭什麼事,當下就有點明白,兩人八成又是拌嘴瞭。

孫副官對這種事歷來很識相,從不追問,隻一味裝糊塗,嘴裡說:「總長倒是好興致。聽說他在國外留學時就愛運動,好身體就是鍛煉出來的。」

說著,提起手看看腕表,就和宣懷風商量:「宣副官,您今天是要上臺表演的,不如先坐瞭我的轎車,回城準備準備。梵婀鈴還在公館,您要取瞭來,另外,上臺前,您總要拉兩下子練練手,是不是?至於總長這邊,就由我上山去找,估計他隻在附近,不會去太遠的。找到瞭總長,我陪他一道回城。時間趕得及呢,就在公館和你碰面,要是趕不及呢,就在大會議堂碰面。這個主意,你看怎麼樣?」

宣懷風本來就想著漫山遍野地去找白雪嵐,會有些尷尬。

何況白雪嵐又在氣頭上,就算找到瞭,保不準給自己看臉色,說點不三不四的話,若是趁勢提出別的要求,豈不更難堪?

倒不如等孫副官去把白雪嵐找回來,大傢在城裡碰頭,等有空說上兩句話,趁勢把昨晚關他在門外的事道瞭歉,也免瞭尷尬的場面。

宣懷風便說:「你考慮得周到。既這樣,我就先回城去準備準備。你找到瞭總長,就快點和他一道回來。」

孫副官說:「你放心吧。」

兩人果然分頭行事,宣懷風當即坐瞭車往城裡趕瞭,孫副官叫瞭宋壬帶著一半護兵跟著保護。

等宣懷風坐的轎車去瞭,孫副官就行動起來,唯恐自己一人,一時找不到,叫瞭一個護兵留守別墅,剩下的護兵都分頭去找,自己也挑著一條人踩出來的小山路往上尋去。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