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璀璨 第4章

這樣一番話下來,場面便沒有剛才那樣冷瞭,兩人靜靜吃瞭幾件點心,隻以為宣代雲很快回來,不料到瞭中午,還不見宣代雲。

張媽在走廊上往客廳裡偷窺,見宣懷抿沒有要走的意思,心裡暗罵他死皮賴臉不識趣。

不過宣懷抿是客,又是宣傢三少爺,她也拿他無可奈何。飯廳裡要備客人的午飯,隻能把原本精心準備做給宣懷風姐弟的好菜,叫聽差端過去,讓兩位少爺享用。

兄弟倆各有各的心思,胡亂吃瞭午飯,又等瞭許久,才聽見兩下汽車喇叭響隔著墻遠遠傳過來。

宣懷風說,「一定是姐姐回來瞭。」

忙站起來,到廳門前迎著。

果然就見兩個小丫頭抱著滿懷的東西進來,有外國牛皮紙包的,有玻璃罩子套著的小件,另有聽差雙手捧著幾匹色澤鮮艷的佈料。

宣代雲手上拎一個小巧玲瓏的手提包,穿一件墜著水鉆的長敞袍,披著黑金相間雲紋小坎肩,腆著大肚子,讓一個老媽子攙著,一步三搖地走過來。

宣代雲見到宣懷風就笑罵,「你真會趕趟,我在傢等瞭多少天,影子也等不到一個。偏偏出一趟門,你就來瞭,要我怎麼說,算準瞭日子的?我知道,你現在是大人物瞭,也不用把誰看在眼裡。今時不同往日,你還認得什麼哥哥姐姐?不待見我,索性別來好瞭。」

宣懷風不敢反駁,隻能尷尬地笑瞭笑,垂手挨她數落,見她邁步子上門廳石階吃力,趕緊下來和老媽子一邊一個攙她的手。

宣代雲不肯讓他攙,身子一側,把手一避,在半空輕輕繞瞭半圈,點在他額頭上,瞪他道,「別以為獻這點不費勁的殷勤,我就受你的哄。我今天買瞭佈料、外國花邊、香料,還有一雙小金鐲子,是給你未來外甥的,統共六七百塊錢,你幫我付賬,算是罰金。你認不認罰?」

宣懷風苦笑道,「認罰就認罰,隻是我到底做什麼事惹姐姐生氣瞭呢?」

宣代雲剛要說話,前頭從門邊冷不丁鉆出一個人影,站在她面前叫瞭一聲,「大姐。」

宣代雲嚇瞭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宣懷抿。她頗有幾分驚訝,把宣懷抿上下打量幾眼,才說,「原來是三弟。什麼時候到首都來瞭?我到瞭這裡,很少聽見你和你娘的消息。」

宣懷抿嘻嘻道,「我來瞭有一陣瞭。娘說我大瞭,也該出來見見世面。到瞭首都,我還見過二哥幾次。二哥沒和大姐提起我嗎?」

宣代雲淡淡道,「你二哥忙,他就是沒和我提,你也隨時可以過來。怎麼說也是一傢人。」

宣懷抿說,「正是這個意思。姐姐別站著,小外甥也累,我攙著你。」伸出手來。

宣代雲不好避開,隻能讓他攙瞭,一起進到廳裡。

宣懷抿帶瞭大量禮物,都堆在客廳裡,一色一色用紅紙包瞭,還像舊規矩一樣備瞭一張禮單。

宣代雲略略一看,至少有十來件貴重東西。

她是大傢庭的小姐,心裡雖有些詫異他出手大方,臉上卻很矜持,放瞭禮單,對宣懷抿說,「這是幹什麼?我們姐弟情分,不看這些東西。你就算有大出息,會掙錢瞭,來看大姐,也不必如此奢費。攢幾個錢,給你媽留著。這幾件小嬰孩的衣服我收下,其他的,你帶回去。」

宣懷抿說,「特意為大姐買的東西,怎麼要我帶回去?這不是存心掃我面子嗎?雖說我是小老婆養的,大姐又常說,大傢不分嫡庶,都是姐弟情分。既然是姐弟情分,怎麼弟弟送姐姐東西,姐姐反而掃出門?這些東西,姐姐要是不肯要,丟瞭得瞭。我也沒臉拿回去。」

宣代雲對著嫡親的弟弟懷風,一向是有話就說,直來直往。

對著這個庶出的三弟,心裡就算看不上,面上卻不肯沒瞭嫡系的風度涵養,反而一向是和顏悅色,不說一句重話。

聽他這樣一說,宣代雲便不拗下去瞭,淺笑道,「你這樣花錢,你娘知道瞭,不罵你嗎?」

宣懷抿說,「我每個月給我娘寄錢呢,她有錢花,樂得很,哪有工夫管我的事。」

宣代雲和宣懷風默默對看一眼。

二娘一向不是規矩人,當年忌憚著爸爸,在宣傢才老實瞭這些年。如今爸爸去世,她再沒有人管,手上若再有幾個錢,不知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不過事到如今,別人也管不著。

各隨各的去吧。

因為有宣懷抿在,宣代雲有許多事不便當著他的面和宣懷風抱怨,三姐弟在客廳裡天南地北的閑談,各問問近況,說的都是不著痛癢地話題,不知不覺過瞭一個多鐘頭。

宣代雲畢竟有身孕的人,出門一趟,又待瞭這會兒客,漸漸露出倦色,好幾次看看宣懷抿,卻又不能開口送客。

心裡暗暗奇怪,怎麼宣懷抿今天就談性這麼濃,屁股長瞭釘子似的,坐下就不起來瞭。從前在傢裡,他可是不怎麼愛說話的。

宣懷風看她臉有倦色,猜到幾分,體貼地說,「姐姐坐半天瞭,進去躺一下吧,我在這裡代你陪三弟。」

宣代雲也正覺得辛苦,隻好點頭,又對宣懷風說,「我是實在撐不住,進去休息一會再出來。反正你也是這裡半個主人,代我招待也合適。你晚上留下來吃飯,吃瞭飯,我還有話問你。」

最後一句,聽得宣懷風心懸起半分。

不知道姐姐要問什麼,如果又是逼他離開白雪嵐,那這一場問話可就夠嗆,還不如早點開溜。

宣代雲進房裡去,約莫過瞭一刻,年亮富就拎著一個大公文包滿頭大汗的回來瞭,一跨進門,就嚷著聽差倒涼水,又說這鬼天氣熱得快。

廳裡兩人都站起來,叫瞭一聲,「姐夫。」

年亮富轉頭一看,樂道,「哎呦,稀客!怎麼你們兄弟倆一起來瞭?」

大傢便又坐下聊,年亮富看瞭宣懷抿送的禮單,大贊他有出息,嘖嘖道,「果然龍生龍,鳳生鳳,我嶽父是個做大事的,我兩個小叔子自然也要做一番大事業。不過三弟,你這份禮,送得也太重瞭,我怎麼好意思空手收下?」

宣懷抿說,「姐夫別提這事,為瞭這個,剛剛還和大姐央瞭半日,她才點頭答應收下的。」

年亮富笑道,「既然你大姐答應瞭,我就不當反對派瞭。」

談瞭一會,張媽進來問預備晚飯的事。

年亮富問,「太太呢?」

張媽說,「太太累瞭,睡著呢。」

年亮富哦瞭一下,說,「睡瞭就不要打擾她。晚飯……」抬起眼,詢問地看著對面的兩個人。

宣懷風正想趁著姐姐睡瞭,躲過這場問話,忙道,「我還有公務要辦,晚飯就不吃瞭。」

張媽大為失望,不由哎呀一聲,「小少爺,你難得回來……」

不等她說完,年亮富就皺眉呵斥道,「去去,你又來瞭,我們大男人有正事要辦,哪有空理會你們這些小肚雞腸。」

宣懷風忙道,「姐夫,張媽也是疼著我。可惜,今晚是不能留在這裡吃瞭,改日吧。」朝張媽露出一個微笑。

宣懷抿也說,「我晚上約瞭人,也不在這裡吃。」

年亮富說,「既然這樣,我也不在這裡吃。」

對張媽說,「你就準備太太一人份的晚飯吧,她忙活瞭一天,正好讓她晚上清凈點。」

張媽隻能答應著走瞭。

接下來無話可聊,宣懷風心裡有些記掛著白雪嵐打瞭一夜通宵麻將,不知道怎麼樣,便站起來告辭。

年亮富和宣懷抿都站起來,親自送到廳外階前,宣懷風請他們留步,自己往大門去瞭。

看著宣懷風背影消失在假山後頭,宣懷抿問年亮富,「晚上我請姐夫一請,肯賞臉嗎?」

年亮富失笑,問他,「你不是晚上約瞭人嗎?」

宣懷抿一哂,「哪有約人?我是吃不慣大宅子的飯,死板得很。沒點樂趣,就算有山珍海味,也咽不下去。」

又壓低聲音說,「剛才張媽在面前,我不好直說。那老婆子是大姐的人,最會當耳報神,我可不敢惹她。」

一聞此言,年亮富大起同仇敵愾之感,點頭道,「就是,就是。女人不好惹,老媽子更不好惹,天天打小報告,監視行蹤,街頭巷尾,三姑六婆地進讒言,簡直比便衣警察更可怕。我哪敢要她伺候,她少在我老婆面前挑撥離間,我就謝天謝地瞭。我出去喝幾杯酒,回來就敢給我臉色瞧,認識的知道她是老媽子,不認識的,還以為她是我丈母娘呢。」

宣懷抿很是同情,拍著他肩頭說,「不愉快的事,姐夫就不要說瞭,我心裡都明白。反正大姐睡著,不如我們快點出門。先說好,這一頓我做東。」

年亮富問,「去哪裡好呢?」

宣懷抿問,「飛燕閣如何?」

年亮富搖頭,「不好,不好。裡面的姑娘我沒有一個不熟的,缺點新鮮勁。」

「剛才說笑罷瞭,飛燕閣那種地方,都是玩濫的貨色,怎麼夠格招待姐夫這樣的貴人?」宣懷抿臉上露出一絲狡黠,把頭湊過來,低聲說,「姐夫覺得綠芙蓉怎麼樣?」

年亮富問,「哪個綠芙蓉?不會是天津新來的那個唱《梨花淚》的青衣吧?」

宣懷抿說,「除瞭她還有誰。」

年亮富眼睛一亮,繼而又一臉不信,「你說大話。聽說這綠芙蓉年紀輕,模樣一等一的漂亮,別人不管多大名氣,從外地剛到首都,都低眉斂目,不敢擺款。她卻十分囂張,小舞臺不屑登,說要等天音園的壓軸場。就因為這分傲氣,反而短短一陣子就出瞭風頭,許多大官要約她吃飯,她都端著架子不肯呢。外面人說,這小女子雖然唱戲,男女之事上還是個雛兒,很警惕的。」

宣懷抿說,「是不是雛兒,我不知道。不過姐夫有興趣,今晚試試她好瞭,要是雛兒倒不錯,順便給她開苞。」

年亮富大為吃驚,「什麼?能約她出來吃飯已經不容易瞭,她竟肯聽你的陪人過夜嗎?」

宣懷抿把頭一點。

年亮富喉嚨裡擠出一個古怪的聲音,眼神興奮地問,「老弟,你怎麼弄的?告訴哥哥,我也試試。」

宣懷抿又是嘻地一笑,「你別問,反正我們要她做什麼,她就要做什麼,姐夫也別憐愛她是不是雛兒,有什麼平日不好意思玩的花樣,盡管在她身上玩就是瞭。保證她乖巧聽話。」

年亮富臉上兩團肥肉一顫,「老弟,你可不要耍著哥哥玩?我可真的會信。」

宣懷抿說,「我拿性命擔保,總成瞭吧?不過就一件,千萬不要讓大姐知道,不然我吃不瞭的兜著走。」

年亮富連連點頭,「那是,那是!我瘋瞭才告訴她呢。事不宜遲,現在就去如何?」

宣懷抿問,「是坐你的車,還是我的車?」

年亮富說,「當然是你的車,我的車子一出去,等回來瞭,她一定又審問司機調查我的行蹤。這年頭什麼都好,就是女子解放運動,真真是男人的痛苦源頭。」

宣懷抿聽得呵呵笑,說,「太太解放已經夠嗆,再加一個多嘴的老媽子,一個不解風情,還當著海關總長副官的小叔子,那就更要命瞭。」

年亮富更是點頭,連連道,「就是!就是!」

他和宣懷抿這一番交談,如遇瞭知己,說不出的相見恨晚,不再遲疑,十分親密地攜瞭宣懷抿的手,出門登車,揚長而去瞭。

宣懷風告辭瞭年亮富和三弟,趁著姐姐小睡未醒出瞭年傢大宅,轎車司機不知道他會不留下吃晚飯,並沒有準備,車停到瞭後巷。

門房說去幫宣懷風叫司機把車開過來大門,宣懷風說,「不用,我自己過去吧,他們開車習慣亂按喇叭,等一會把姐姐吵醒就不好瞭。」

自己走到後巷,才一轉過彎,就看見海關總長的林肯轎車停在角落,幾個護兵站在車旁圍瞭半個小圈,閑著無事叼著香煙在大吹牛皮。

一個護兵正指手畫腳,口沫四濺地說,「一瓶四月天,外頭起碼賣五六十塊,我的乖乖,那是什麼好玩意,一瓶酒可以在我傢鄉買一個人瞭。兩瓶,就是一百多塊。總長夠豪氣,別人這頭送他手裡,他一上汽車,那頭就遞給我瞭,說拿去。我的娘,一百多塊!根本不當回事!」

另一個護兵說,「什麼豪氣,那是我們總長沒口福,他不能喝酒。當初在山東,他可是出瞭名的海量,現在是滴酒不沾。唉,男子漢老爺們,怪可憐的……」

說到一半,忽然後腿挨瞭宋壬一踢。

那護兵不解地回頭,瞧見宣懷風走過來,趕緊把話給停瞭。

眾人都站起來,七七八八地敬禮,「宣副官。」

宋壬問,「宣副官,回白公館嗎?」

宣懷風點點頭。

司機當即為他開門,眾人便都上路,宋壬貼身保護他,白雪嵐不在,就進後座和他坐一塊。

等車一溜煙開到大馬路上,宣懷風忽然問宋壬,「總長一直都沒有再喝酒嗎?」

宋壬一愣,知道他剛才聽見瞭,不知為何,明明和自己無關,卻像犯瞭錯似的,臉紅耳燥。

半日,宋壬才訥訥地說,「宣副官,兄弟們閑瞭,亂嚼舌頭,這些人都是大老粗,說錯瞭話,我替他們賠罪,背地裡踢他們幾腳給您消氣。您可千萬發善心,別在總長面前說,總長火瞭,他們就有罪受瞭。」

宣懷風微笑道,「你們倒真的很怕他。」

宋壬道,「總長恩是恩,威是威,天生的霹靂手段。誰不怕他啊?隻有您不怕。他怕您。」

宣懷風問,「他怕我嗎?」

宋壬不知道他這個不咸不淡的反問裡有什麼深意,擔心自己說錯瞭話,左想右想,索性憋住瞭,不再說一個字,隻露出一臉不知是真的還是裝出來的傻笑。

宣懷風便不再問瞭。

回到白公館,宣懷風問聽差,「總長呢?」

聽差說,「總長在房裡,正睡覺呢。」

宣懷風看看鐘點,快下午五點瞭,不由問,「睡瞭一天嗎?」

聽差說,「哪裡。總長中午出去瞭一趟,兩點多回來就在書房辦公瞭,剛剛才睡下。」

宣懷風暗暗蹙眉。

這個人,一點也不愛惜身體,昨晚通宵未睡,今天又不知忙什麼。

聽差問,「宣副官,快晚飯,要請總長起來嗎?」

宣懷風說,「讓他睡吧。叫廚房備總長的晚飯,他醒瞭是要吃的。」

聽差又問,「那您呢?」

宣懷風說,「我不餓。」

他叫聽差準備水,幹幹凈凈洗瞭一個澡。

洗瞭澡,無事可做,又不想打擾白雪嵐睡覺,便往書房去。

見書桌上一疊文件批瞭一半,幾張紙散開來攤著,幫白雪嵐疊整齊瞭,順道掃瞭一眼,把裡面凡是自己熟知的都逐一抽出來。

在白雪嵐的椅子上坐下,看著細文,拿鋼筆在白紙條上擬瞭節略,該註意的地方都寫瞭提醒,一張張插在文件裡,露出一點紙頭。

這樣白雪嵐回來看見,批文件能省不少功夫。

等把這些弄好,才發覺脖子發酸,抬頭一看,天色已經黑瞭。

窗外夏蟲低鳴。

宣懷風放瞭鋼筆,走出書房,疏散一下。他平日被白雪嵐糾纏慣瞭,現在一下子得瞭清凈,荷塘假山,清風朗月的幽靜,反而不適應。

慢慢地在月下踱步,走瞭片刻,一抬頭,不覺失笑。

原來踱著踱著,居然踱到白雪嵐房外瞭。

到瞭這裡,就有些忍不住,想看看他睡得怎樣。

宣懷風試著推瞭推,房門像等著他回來似的,沒有關,手一推就慢慢順著門軸轉開瞭。他側著身子悄悄進去,走到床邊。

白雪嵐躺在床上還是很不老實,仰臉敞躺,四肢打開,他手長腳長,這樣一展開,幾乎占住瞭整張床,可見天生的一股霸氣瞭。

宣懷風看真絲薄被子快被他踢到地上,彎瞭彎腰,想撈起來放回床上,才一動,就聽見床上悠悠嗯瞭一聲。

白雪嵐睜開眼,目光一掃,就定在他身上,懶洋洋問,「你回來瞭?」

宣懷風點頭。

白雪嵐問,「吃飯瞭沒有?」

宣懷風知道他沒睡夠,不想他勉強爬起來陪自己吃飯,又點點頭。

果然,白雪嵐一笑,「那好,快來陪我睡覺。」

宣懷風哭笑不得,「你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白雪嵐說,「我說的是真話,你不愛聽嗎?那好,我陪你睡覺。反正我們是友邦,互惠互利,就像法國和英國。」

宣懷風說,「你睡就睡吧,腦子一團漿糊瞭,還討論國際關系。」

白雪嵐問,「你到底來不來陪我?」

宣懷風說,「我總不能穿著這身衣服就往床上躺。」

白雪嵐嘆一口氣,很讓步似的說,「好罷,給你一分鐘,快點脫瞭上來。我倒也比較喜歡你光著身子。」

宣懷風不理他的瘋言瘋語,走到屏風後換瞭一套睡衣。

出來走到床邊,就被白雪嵐拉過去瞭,撈在懷裡,嘖嘖嗅著他的脖子,又問,「不是說光著身子嗎?怎麼多瞭一套討厭的睡衣?」

宣懷風說,「你這樣得隴望蜀,沒完沒瞭,就不怕惹翻我嗎?」

白雪嵐說,「怕的。」

果然老老實實,抱著宣懷風又睡過去瞭。

白雪嵐舒舒服服醒過來,臂彎裡軟軟滿滿,睜開眼睛看看,宣懷風還在自己懷裡閉著眼睛,睡得很香。

他轉頭向大擺鐘那頭,借著窗外逸進的廊下的微弱燈光,勉強認出時針指著四。

原來還是早上四點鐘的樣子,天尚未亮。

自己是昨天下午四點多躺上床的,算起來,也是一口氣睡瞭十個鐘頭,到現在,渾身精神都養足瞭,再也睡不下去。

打量懷裡的人,不禁心癢癢。

心一癢,不覺手也癢瞭,想去摸摸宣懷風高挺的鼻尖。白雪嵐才一抬手,忽然又想起現在隻有四點鐘,自己睡夠瞭,宣懷風卻沒有睡足,自己這雙手貪得無厭,摸瞭臉,恐怕又要摸別的地方,一處連一處摸下去,自己是沒有那個自控的能力懸崖勒馬的。

想到這,手就在半空停瞭下來。

盯著宣懷風毫無防備,睡得斯斯文文的沉靜臉龐看瞭半晌,終究還是覺得誘惑力太大。

白雪嵐在心裡嘆瞭一聲,把手抽開,讓宣懷風挨在枕頭上,自己輕手輕腳下瞭床。

出房門,到院子裡連打瞭兩趟長拳,出瞭一身汗,才算把燃起的火焰壓瞭下去。

這鐘點當早班的聽差已經起來瞭,見白雪嵐打完拳,忙洗瞭一把幹凈白毛巾送過來。

白雪嵐接瞭,滿脖子地擦汗,一邊說,「有什麼吃的,弄點來。肚子餓,叫他們弄點葷的,別盡是白粥黃瓜,吃那些沒味。」

聽差說,「宣副官昨晚有話,給總長留著晚飯,以為總長晚上總要起來吃一些,誰知道壓根沒起來。廚房裡備著好幾樣葷菜,一點沒動,有烤鴨、紅燒肉、鮮筍燉羊腰子,小爐子上還溫著蓮藕排骨湯。總長要吃,現在就擺到小飯廳?」

白雪嵐聽見是宣懷風吩咐為他留著,心中大美,當即點瞭點頭說,「正合適,都擺上。」

聽差趕緊去通知廚房。

這頓遲來的晚飯很快就擺上瞭。

白雪嵐移步到小飯廳,見瞭這幾碟子菜,便依稀感覺這是宣懷風親手為他做的一樣,拿起筷子,大刀闊斧地吃瞭一番,那份滋味與眾不同。

又灌瞭兩大碗湯,看到碗底的蓮藕,忽然心裡一動,想起瞭賞荷會。

雖然借著賞荷會和宣懷風取得瞭很好的進展,但這事卻不能不仔細審查。

吃完瞭,白雪嵐叫聽差把宋壬叫過來。

宋壬一來,白雪嵐問,「賞荷會那次,宣副官私下送瞭幾張帖子出去,是哪個傳遞的,你知道嗎?」

宋壬濃眉皺起來,搖頭說,「這我不知道。宣副官出門,我跟得緊,要是在宅子裡,我就沒時時跟著瞭。總長,不然我以後在宅子裡也步步跟著?」

白雪嵐笑道,「算瞭,這樣跗骨之蛆似的,他非和我抗議不可。總要讓他喘口氣。不過,這事還是查查,那姓展的就是這樣招到屋子裡來的。」

宋壬說,「我去問問兄弟們。」

白雪嵐點頭。

宋壬出去一轉,不多會,回來瞭,見著白雪嵐就說,「大鐵牛說,前幾天他在大門站崗時,看見一個聽差從裡頭出來,叫一輛黃包車急著走。那傢夥神色慌慌張張的,大鐵牛就盤問瞭兩句,見他說是幫宣副官送東西,就放他走瞭。」

白雪嵐問,「哪個聽差。」

宋壬說,「是個叫傅三的。總長,要不要我處置一下?」

白雪嵐拿茶水漱瞭漱口,才淡淡說,「你看著辦。意思意思教訓一下就好,下手悠著點。這不是你們那死人活人躺一個坑的山東戰場。我也不是心狠手辣的閻羅王,隻是給這公館裡的人都提個醒,不要整天偷偷摸摸地裡外傳遞消息。千裡之堤,毀於蟻穴,現在外面多少人恨不得我死呢。」

◇◆◇

天亮時分,宣懷抿才從外頭回到住處,一進門,首先就叫聽差準備洗澡水,痛痛快快把一身黏糊糊的汗給洗瞭,又仔仔細細把頭發用外國香胰子洗瞭一遍。

展露昭正躺在床上,聽見他在屏風裡進進出出,一下子窸窸窣窣換衣服,一下子搗鼓這個那個,睡不下去,坐起來大不耐煩地罵,「大清早的,你浪個什麼勁?叫你辦的事,辦好瞭嗎?」

宣懷抿說,「簡直是手到擒來。年亮富那下三濫,又貪財又好色,給他一張禮單,再加一個嬌滴滴的綠芙蓉,把他樂得自己姓什麼都忘瞭。」

「先讓他樂幾天。」展露昭冷笑道,「他現在隻是濕瞭鞋子,等下瞭水,濕瞭頭,到時候老子叫他幹什麼,他就得幹什麼。」

宣懷抿說,「我和綠芙蓉說瞭,等她把年亮富哄服帖,讓他也嘗嘗我們的貨。」

展露昭提醒道,「你別陰溝裡翻船。記得把他癮頭吊足瞭,才下刀子。」

「放心,我曉得。」宣懷抿又說,「還以為稽查處處長怎麼難弄,害我小心翼翼,空兜一個大圈子。早知道年亮富這麼孬貨,我就不必巴巴地上年宅,送大姐這麼多禮,給大姐陪這麼多笑臉。本來還打算叫大姐幫我說兩句好話,結果大姐一句好話也沒說,年亮富自己就黏上來瞭。偏偏不走運,撞上那傢夥,也不知道我們是不是犯沖,他好久沒去年宅,就我去的時候,他就上門瞭。晦氣!」

展露昭頓時露出註意的神色,問,「你撞到誰瞭?」

宣懷抿說,「還能有誰?」

展露昭問,「他去年宅幹什麼?」

宣懷抿在他面前,向來很乖巧溫順,很是忍耐。

唯獨宣懷風,是一根帶刺的針,一提起他二哥,針尖上的毒汁壓不住地滲出來,帶著一股股不可言的抽疼,頓時帶出他滿腔恨意。

宣懷抿像受到威脅的蛇似的,簌地轉過頭,尖刻地反問,「幹什麼,和你有什麼關系?前天是誰被人傢打狗似的打出門,回來瘋子一樣的又罵又動手打人?你不是說,白雪嵐睡過的爛貨你不稀罕嗎?你不是說,以後就是他跪在地上求你,你也不給他一個正眼嗎?哈,狠話說得響,才兩天工夫,一提起他,你又渾身發癢瞭?心勁又上來瞭?你瞧瞧你的眼珠子,都發綠光瞭,狼見瞭肉似的。你自己說過的話,到底算數不算數?」

展露昭哪裡容人這樣說他,頓時惱瞭,臉沉下來,「閉嘴!你皮癢瞭欠抽是不是?」

宣懷抿驟然打個哆嗦,嘴巴一下子抿緊瞭。

兩邊臉頰僵硬著。

展露昭說,「過來。」

見宣懷抿紋絲不動,又惡狠狠喝一聲,「要老子動手是不是?」

宣懷抿這才磨磨蹭蹭走到床邊。

展露昭伸手一把抓著他手腕,把他趔趔趄趄拉到身邊,三兩下撥開他額前頭發,看瞭一眼,罵道,「叫你少擦那些熏死人的洋霜,就知道把老子的話當放屁!好好一個爺們,嬌得跟小娘們似的,挨個巴掌拳頭,幾天都消不瞭,難看死瞭,礙眼!」

宣懷抿叫屈,「你知道難看,下手輕點啊。打瞭人,還嫌人傢臉上的傷難看。」

展露昭說,「你就這種貨色,不打不識趣。」

舉起手,在宣懷抿臉上不輕不重地扇瞭一下,氣使頤指地吩咐,「上來,給本軍長坐坐蓮。」

宣懷抿冷哼一聲,扭過頭,看瞭展露昭兩眼,那眼神也不知是愛是怕,遲疑一會,又慢慢挪過來,把手按在展露昭兩腿間。

等那裡慢慢脹大瞭,便自己脫瞭褲子,靠在展露昭膝上,一點點坐瞭進去。

展露昭抱著他的腰,上上下下地抽動,把他直頂得魂飛魄散,呻吟連連,酥軟無力,背靠著展露昭的胸膛。

展露昭也渾身是汗,從後面咬住他耳朵問,「他到年宅去,有沒有看見你臉上的傷?他問你什麼話沒有?」

宣懷抿被他一下一下狠狠地頂著花心,正兩眼失神地大口喘著氣,聽見他忽然問起這個,雖然嫉妒,也抽不出力氣和他拗。

何況,不靠著宣懷風這個誘餌,他又如何勾得住展露昭?

便一邊淫媚嬌喘,一邊斷斷續續地說,「就知道……你不死心。我和他說,展司令要賣瞭小飛燕去……窯子……他立即就上鉤瞭……我一個電話,他保管來。」

展露昭一陣狂喜,對著宣懷抿嘖嘖幾下亂親。

想起宣懷風,胯下雄風又漲瞭三分,奮勇抽刺,更加把宣懷抿鞭撻得欲生欲死。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