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縱橫 第15章

為著戒毒院的開張要從初十改到初九,宣懷風又做瞭三兩日的大忙人,把計畫中要籌備的事都加緊去辦。

萬幸在公文方面,都很順利。

上次打的那場麻將,幾個老板答應的窗簾藥品也到瞭一部分,至少開張這段日子是夠用的,宣懷風算瞭算款項,除瞭麻將桌子上敲來的錢,另有一筆海關總署撥下來的專項款,支撐到年末不會有問題。

那一邊佈朗醫生打電話來,答復說還是決定接受職位瞭。

如此一來,地、物、錢、人四大項,都算齊整,接下來的便好辦多瞭,不過是開張那一天的剪彩佈置。

幾個常來幫忙的朋友碰頭,在一塊興致勃勃的商議,承平當然是來的,黃萬山的腿也好瞭大半,已經出瞭醫院回傢裡養著,拄著一根拐杖,也和他妹妹一同過來搭把手。

因要寫請柬,說起請哪些人,宣懷風沉吟道:「我希望這事辦得不大不小,既要讓別人知道戒毒院開張瞭,但又不要太浮誇。現在社會上的風氣,動輒就請一群的政要人物,實在要不得。」

承平贊同地說:「既然是辦實事,自然從開張這裡始,開一個實實在在的好頭。不過剪彩的人,你想好瞭沒有?」

黃玉珊是極活潑熱情的女學生,現在和他們熟瞭,說話越發大膽,笑吟吟地說:「宣先生說政要人物不要請一群,那麼請一個就好。要是能把總理請過來,這報紙上一定會登消息,人人就都知道戒毒院開瞭。宣先生,我們向政府提出這樣一個請求,你說總理會不會答應?」

宣懷風現在聽見「總理」這頭銜,心裡就頗不是滋味,微笑著說:「總理很忙呢,他是日理萬機的大人物。雖然戒毒院也是關系民生的事,但還未至於要請他親自來的地步。至於剪彩的人,我心目中,是想請我們海關的白總長。私下問過他,他也是欣然同意的。」

黃萬山在腿傷後,也在醫院裡受過歐陽倩的探訪,說話間已知道瞭白雪嵐整治那開車撞死人的惡少的事跡,對白雷嵐很是敬佩,點頭說:「這很好。白總長的做事,一向令人痛快。戒毒院就是和毒販子這些惡勢力鬥爭,要我看,倒非要白總長這樣手腕強硬的人不可。」

再說起具體的邀請名單。

除瞭經常對戒毒院給予幫助的熱心人士,那幾個給戒毒院捐瞭不少東西的富商,也還是下瞭請帖。

黃萬山提起說:「歐陽小姐,務必要給一張帖子。人傢為這戒毒院,開瞭一場慈善晚會,還親自畫瞭兩張畫,拍賣瞭一千塊錢呢,都以社會慈善的名義捐過來瞭。」

他不說還好,一說,承平就拍瞭一下大腿,指著宣懷風說:「你該挨罵呢。歐陽小姐為新生小學募捐辦的慈善宴會,你不是當初滿口子應承瞭來幫忙,臨時就給推托瞭。人傢再辦一場,名義上還是為瞭戒毒院的,你又找借口不來。連我都替歐陽小姐不值。」

宣懷風當著這許多朋友面,被說得很不好意思。

黃玉珊倒是噗哧一下笑瞭出來,對承平說:「你算瞭吧。宣先生有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不親眼看著他前前後後地做事?歐陽小姐那邊,雖然沒有宣先生幫忙,但我哥哥做瞭不少事呢。我也不知道,有人拄著拐杖,也能如此活潑。」

黃萬山說:「小丫頭!拿你哥哥開心嗎?也不怕人笑話。」

拿起拐杖假裝要打。

黃玉珊就躲到承平身後去瞭。

眾人笑著看,都覺出一股活潑潑的青春鮮味在空氣中蕩漾。

到瞭初六,所有請帖都派出去,宣懷風一直提起來的一口氣,算是松瞭小半,第二天早上就偷瞭個小懶,遲瞭一個鐘頭才起床。

醒瞭後,白雪嵐已經不在房裡瞭。

這是常有的事,宣懷風也不在意,徑直漱口刷牙。

小飛燕一邊給他遞牙粉,一邊很興奮地和他說:「宣副官,我姐姐給我打電話瞭。」

宣懷風愣瞭一下,才明白她說的是梨花。

這小姑娘可算是孑然一身,能找到一個疼她的姐姐,也難怪她高興。

宣懷風問:「你姐姐給你打電話,都說什麼瞭?」

小飛燕說:「不就是說我們結拜姐妹,要做一個儀式,請一桌席面嗎?姐姐問我什麼時候合適。我哪知道這些,就來問問您。」

宣懷風把熱熱的擰得半幹的白毛巾,在臉龐上舒服地擦著,一邊說:「這是你們的事,問我做什麼?你們該自己作主。」

小飛燕問:「我姐姐請席面,您賞不賞臉?」

宣懷風說:「我要是有空,一定去的。」

小飛燕喜道:「呀!真謝謝您。那您可以做我們結拜的見證人瞭。我要把這好消息告訴姐姐才行。」

便樂得轉身出去瞭。

不一會,小飛燕腳步輕靈地小跑著回來,笑著問:「宣副官,我姐姐說,擇日不如撞日。今晚就請您吃席面,好不好?」

宣懷風略想想,覺得時間上還是可以滿足的,便說:「悉聽尊便。」

小飛燕很歡喜,見宣懷風用過瞭牙刷牙粉,要放下來,連忙雙手接瞭過去,又再倒瞭一玻璃杯溫開水遞給他,小聲說:「還有一件事,我想請您幫忙呢。」

宣懷風問:「什麼事?」

小飛燕說:「我姐姐說瞭,席面的錢,她無論如何是要出的,又不許我和她湊份子。我這個做妹妹的,什麼都不做,怎麼好意思?我想,這個大日子,也要給我姐姐買一件禮物,做一個紀念才好。」

宣懷風說:「你有這個想法,很好啊。她收到你的禮物,一定會很高興。不過你想請我幫你什麼忙?幫女孩子買禮物,這我可是做不瞭參謀的。」

小飛燕笑著瞥他一眼,說:「您啊,真是不知道做下人的難處呢。我在這才做瞭多久,身上沒一個錢,想和帳房提前支一點薪金,可不是要您幫我說一聲嗎?」

宣懷風恍然大悟,笑道:「原來是這樣。這個忙我能幫。你要是缺錢,我這裡有,先給你拿去吧。」

小飛燕說:「不行,我給自己姐姐買禮物,怎麼能用別人的錢?非我自己的工錢不可,這才是心意。」

宣懷風聽她語氣堅定,知道她是不肯要自己私下給錢的,便找瞭紙筆來,寫瞭一句話,給小飛燕說:「你把這個拿著,等一下去帳房找黃先生,他會把你這個月的薪金預支給你的。你會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小飛燕說:「名字還是會寫的。」

宣懷風說:「那就行瞭。到時候你簽個名字,表示你已經把這個月的薪金提前領,那就完成瞭。」

小飛燕拿瞭他寫的紙條,很是感激,說:「宣副官,謝謝您。」

宣懷風朝她很和藹地笑笑,打發她去做別的,自己便到小飯廳裡吃早餐。

早餐吃到一半,宣懷風正拿著筷子,挾碟子裡剩下的一小片醬黃瓜,打算混著白粥吃,猛一抬頭,看見白雪嵐神秘的笑臉在對面隔窗裡冒出來,對他說:「好好坐著,先別動。」

便看見什麼閃瞭閃,似乎又有什麼響聲。

接著聽見白雪嵐說:「行瞭。」

宣懷風沒瞭吃飯的心思,放瞭碗筷,走到外頭,看見白雪嵐捧著一個照相匣子,就站在對轉角。

他走過去說:「還以為你幹什麼,這樣神秘兮兮。嗯?怎麼忽然弄瞭這個來?」

伸手輕輕敲瞭敲照相匣子。

白雪嵐說:「一個下屬送來的,這傢夥倒懂孝敬,我正想買一個來用呢,以後該當對他提拔提拔。來,站到那邊去,我幫你照一張。」

說著又捧起照相匣子,把一隻眼睛瞇著貼到匣子上去,舉起一隻手給宣懷風打信號。

宣懷風說:「我還穿著睡衣,有什麼好照的?」

白雪嵐還是一個勁地給他打手勢,要他站到走廊轉角去,嘴裡說:「你穿著睡衣,有風情極瞭,我照一張,以後藏我的錢夾子裡。」

宣懷風聽他這樣說,更不肯照,反而低頭看瞭看自己身上,原本因為熱,睡衣最上面的一顆鈕扣是解開的,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現在立即把那顆鈕扣都扣上瞭,罩得嚴嚴實實。

白雪嵐把頭抬起來,吐著氣說:「你這麼扭扭捏捏的幹什麼?」

宣懷風說:「我不是外面那些時髦小姐,可不當風流照主角。你這樣不正經地胡鬧,既浪費時間,又浪費東西,我是不配合的。」

白雪嵐把肩膀聳瞭一下,說:「你這正經模樣,就叫人又愛又恨。好罷,你去換瞭衣服來,我們好好照幾張。以後集成一個相冊,老瞭坐一起翻翻,那才有趣。」

宣懷風微笑著說:「雖然是羅曼蒂克的想法,不過你又怎麼知道我非配合不可?」

白雪嵐便也笑瞭,問:「你不和我羅曼蒂克,還能和誰羅曼蒂克?」

表現出很篤定的自信態度。

宣懷風見這是小飯廳前,來往的聽差很多,便沒有說話,隻是唇角微微向上揚著,把下巴往回去的方向一抬,做瞭個示意,就轉身慢慢地走。

白雪嵐把照相匣子收拾起來,追上去和宣懷風肩並肩走,兩人一道回到屋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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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嵐到法蘭西喝過洋墨水,對照相匣子這種舶來品頗熟,若隻是擺弄照相匣子,自然引不出他多少興奮。

但想到這是第一次親自幫心愛的人照相,要永遠留下俊美可愛的影像來,那意義就大大不同瞭。

白雪嵐竟是把自己當成瞭照相藝術師這樣來處理,進瞭屋子,便幫宣懷風當穿衣服的參謀。

宣懷風本來說穿一件青色長袍,白雪嵐表示反對,必定要他穿一件新從洋裁縫那裡訂做回來的真絲黑西裝不可。

他這一點任性,宣懷風還是包容的,聽他的話,把黑西裝找瞭出來,裡面穿瞭件雪白的綢襯衫。

那西裝是照著宣懷風身量做的,料子極好,穿起來筆挺無皺,把修長勻稱的身子襯得無可挑剔,讓人顯得很精神。

他換好衣服,出來在門前一站,恰好站在陽光射下的地方,就仿佛明星走進舞臺上的光圈底下。

領口那處,襯衫和西裝黑白相配,白是珍珠般耀眼的白,黑是深夜般漆亮的黑,衣領貼著那截暖玉似的,幾乎望一眼就能想像貼近時可聞到的馨香的脖子。

一雙烏眸由黑琉璃精心打造似的,靜靜往周圍一掃,幾乎能攝魂奪魄。

白雪嵐眼睛都看得直瞭。

想起這寶貝是他一個人的,又滿心眼的興奮。

宣懷風看他站在對面,一動也不動,隻是將眼神很露骨地盯著自己,大感尷尬,說:「到底照不照?要是照,就動手吧。」

白雪嵐說:「當然照。你這樣子,神氣極瞭,就這樣站著,不要動。」

擺佈著照相匣子,便照瞭一張。

宣懷風在門前站瞭好一會,見他還把頭低著,說:「一張就可以瞭,我知道這東西材料貴,照一張費一次,實在不應該浪費掉。」

白雪嵐又把頭抬起來,說:「照你算什麼浪費?以後洗出照片來,每一張都是我的寶貝呢。你難道還想省著給別人用?」

宣懷風輕輕笑起來,承認道:「你說對瞭。我想著初九那天,借你這照相匣子一用,行不行?」

白雪嵐問:「是開張上拍照片留念嗎?」

宣懷風說:「是的。」

白雪嵐便和他使瞭個情人間心有戚戚的眼神,笑道:「我們想到一塊去瞭。你放心,東西我都準備好瞭,初九能讓你照上許多照片。」

宣懷風不由露出笑容來,在陽光下神采飛揚。

白雪嵐叫道:「別動!我要拍這一張!」

忙把頭低下,在照相匣子裡瞧準瞭,按下快門。

他把宣懷風拉到走廊下,叫他倚著紅色廊柱,讓一簇青紫相間的藤蔓做背景,照瞭兩張,一時,又叫宣懷風把西裝脫下來,抄在手上,上身穿著雪白綢襯衫,打著領帶,灑脫輕松地斜側著身子向這邊看過來,那著實很英俊風流,白雪嵐抓緊機會,一口氣拍瞭好幾張。

宣懷風說:「拍不少瞭,停一停吧。」

白雪嵐說:「我實在停不下來,你擺每個姿勢,都很好看。」

這話雖然露骨,但瞧他的眼神,卻是真心實意說的。

宣懷風受著愛人的贊美,心底也有一股高興,他臉皮薄,但並不是虛偽的人,高興瞭,臉上也是誠實地坦露著笑容的。

走過來,對白雪嵐說:「不要總照我,我幫你照幾張吧。」

白雪嵐說:「你會用嗎?」

宣懷風說:「看你用,似乎也不怎麼難。你教一教我。」

白雪嵐便教著他,如何看位置,如何按快門,如何換底片,不一會,宣懷風說:「我大概會瞭,你走過去,讓我試試。」

白雪嵐過去在廊柱邊站好瞭,宣懷風便幫他找瞭一張。

白雪嵐走回來說:「我們兩個應該一起照幾張。」

宣懷風說:「這個主意好,我也正這麼想。隻是要找一個會照相機的人來瞭。這時髦的東西,不是人人會擺弄的,隨便找一個聽差,隻怕搗鼓壞瞭。」

白雪嵐說:「找孫副官吧。」

便進房裡拉鈴,叫瞭一個聽差來,吩咐說:「你去請孫副官過來。」

聽差去瞭,不一會回來說:「孫副官剛剛出門辦事去瞭。」

宣懷風說:「叫小飛燕來試試吧。」

白雪嵐問:「她會嗎?」

宣懷風說:「不會就教教她。女孩子心細,而且手腳輕,就算學不會,至少也不會弄壞東西。」

白雪嵐說:「聽你的。」

把小飛燕叫過來。

小飛燕從前在她幹爹那裡,也曾經到照相館裡照過照片,知道這照相匣子是很貴重的外來貨,她竟不知道這是私人也可以擁有的,很是驚奇。

聽見宣懷風要教她拍照,又是害怕又有點好奇,學瞭好一會,受著宣懷風的鼓勵,戰戰兢兢地點頭答應幫他們兩人拍照。

白雪嵐說:「你可要拍好瞭,我們兩個人都要拍到鏡頭裡面去。」

拉瞭宣懷風,退瞭幾步。

兩人先並排站著,後來又在靠背走廊的座位上,一人站著,一人坐著,叫小飛燕照瞭幾張。

最後擺姿勢,白雪嵐嫌太正兒八經,不夠親密,自己先就坐瞭,要拉宣懷風坐在自己膝上來一張。

宣懷風堅決地說:「這我可不會配合,要是相片給人看見,成什麼樣子?」

白雪嵐說:「你怕給人看見嗎?我可不怕。偏給他們看看,能把我怎麼著?」

宣懷風說:「你不要又鬧出事情來。」

白雪嵐問:「你到底坐不坐?你不肯,我就要來抓你瞭。」

作勢要站起來抓宣懷風。

宣懷風先是輕輕繃著臉的,被他抓住胳膊往懷裡遊戲似的扯,動作很親密,臉一發紅,忍不住眼裡綻瞭笑意,對白雪嵐低聲說,「有人看著呢,你老實一點。俗話說,攜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們手牽著手照一張,總可以吧。」

他說得這樣有情意,一下子就把白雪嵐給軟化瞭。

白雪嵐直從心底笑出來,說:「好。」

和宣懷風肩並肩站一塊,兩人站得筆直,垂下的手,五指緊握著,對著鏡頭,露出笑容照瞭一張。

一個上午,因為來瞭一個照相匣子,就花瞭大半個鐘頭。

照完相,白雪嵐叫瞭一個聽差,讓他把底片送去照相館裡,找老道的照相師傅沖洗,吩咐說:「叫他們務必經心,洗得好,我雙倍給錢。洗壞瞭一張,我叫人砸他的鋪子。」

宣懷風在一邊聽瞭,搖頭說:「山大王,現在是民主法治的世界,你這種話可討不得好。」

白雪嵐不以為然地笑道:「現在人人披著民主的外衣,滿大街的豺狼,你要真信報紙上那些歌功頌德的話,那可要栽大跟頭瞭。管它什麼世界,左右不過以牙還牙,以暴治暴。」

宣懷風拿他這兇霸的天性無可奈何,嘆瞭一聲。

白雪嵐隻當聽不見他那聲嘆氣,走到他跟前,調笑一樣地用兩根手指擰瞭他的下巴,轉過來對準自己,問:「你今天不出門嗎?」

宣懷風說:「今天早上休息一下,下午還是有事情做的。晚上還有二頓酒席吃。你呢?」

白雪嵐說:「我這邊要應付好幾件事,現在就該出門瞭。你晚上吃誰的酒席?」

宣懷風便把梨花和小飛燕結拜,要請一桌席面的事說瞭,又問白雪嵐,「我去和她們吃一頓飯,你介意不介意?」

白雪嵐說:「這是風塵女子救落難女子的喜劇本瞭,我何必礙你的興致,你想去就去吧,隻要隨身帶著保護你的人就行。我要出門瞭,你表示一下。」

宣懷風一怔,問,「表示什麼?」

白雪嵐趁他發怔,湊過來,在他嘴上重重親瞭一口,小聲說:「衣櫃抽屜裡有瓶法國香水,是專給男人用的,你晚上洗瞭澡,用它一用,香香的在床上等我回來吃。」

在宣懷風耳朵上小咬一口,意氣風發地笑著走瞭。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