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崢嶸 第4章

其實年亮富對宣懷抿,也或多或少有瞭一些誤會。

因為宣懷抿那通電話,實在未曾存心要讓年亮富難堪,隻因展露昭在醫院裡總算睜開眼,宣懷抿驚而又喜下,哪裡舍得挪開半步。

偏偏遇上這洪福號的事,林奇駿又與他對峙著,宣懷抿想著這事是展露昭交予他照看的,若是辦砸瞭,無法向展露昭交代。

他便隻能祭出年亮富這張暗藏瞭許久的牌來,匆匆向年宅打瞭一個電話。

若在平時,年亮富多問兩句,宣懷抿定會敷衍兩句。

但他拿著話筒,心早飛到展露昭那裡去瞭,因此年亮富稍多說一點,他就嫌累贅,也不解釋,直接掛瞭電話,再撥一個去給綠芙蓉,要綠芙蓉督促年亮富去辦事。

這兩個電話打完,宣懷抿別的都不管,忙忙地回病房去看展露昭,隻是走開一會,已覺得像走開瞭兩輩子,在醫院的走廊上,恍恍惚惚,又不禁擔心剛才展露昭那一睜眼,是不是自己太過焦切,看走瞭眼?或是自己這一走開,他又把眼睛閉上,昏睡過去瞭,可怎麼好?

宣懷抿想著,在走廊上竟是飛一樣地奔跑起來。

旁邊看守的大兵們見瞭,都不由吃驚,還以為軍長的傷情又反復瞭。

回到病房,宣懷抿把門一開,首先就往病床那頭看。

床邊站著兩三個穿白大褂的男醫生,有兩個女護士在旁邊,不知道忙活什麼。

宣懷抿看見展露昭躺在床上,眼睛還是睜著的,暗中松瞭一口氣,對宣懷抿來說,這就像忽然從夢裡醒過來一般,天大的喜事,都成真瞭。

他竟忽然畏懼起來,生怕自己打攪瞭醫生們治療,待要出去在外頭等,卻又舍不得走。

就這般握著門把,站瞭半日。

等見著醫生們散瞭,往門口來,他還退瞭一步,給他們讓路,隻下一刻醒悟過來,忙拉瞭其中一人問,「怎麼樣?他總該好瞭?」

醫生說,「中的槍傷,哪有這樣容易就好。但這一位的身體真是很強壯的,如今醒過來瞭,算是過瞭危險期。隻千萬的小心照看吧。」

宣懷抿把要問的問完,才松瞭那醫生的白大褂,走進病房裡,在病床邊坐下,瞪著眼睛,目光有些直勾勾的。

展露昭頭靠在枕上,手腕接著吊針,不耐煩地問,「傻瞭嗎?就這樣幹坐,給老子弄點水來。」

他才醒過來,嗓子沙啞得不象話,說得含糊,換瞭別人,十成裡聽不懂九成。

宣懷抿卻是眼圈一紅,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展露昭惱道,「老子還沒死,你嚎得什麼喪?滾!」

宣懷抿揉著眼睛站起來,給他倒瞭一杯白開水來,用藥用棉簽沾瞭水,在他唇上手忙腳亂地滋潤著,一邊結結巴巴地說,「我守瞭你幾天……嚇死人……你醒瞭,好不容易的……」

展露昭說,「你是恨不得我死。」

宣懷抿說,「哪能?我恨不得替你去死。」

展露昭無力地呸瞭一聲,說,「本軍長逢兇化吉,偏你死呀活呀,專壞我彩頭。剛才我聽見大興洋行的船怎麼瞭,你處置好瞭?」

宣懷抿說,「你剛醒來,不要勞神,養好身子要緊。萬事我都能處置好。」

他給展露昭潤瞭潤嘴唇,喂瞭他一小口清水,把玻璃杯忙不迭放下,也不坐回椅子,徑直往床邊坐瞭,抓著展露昭的手,隻管癡癡凝視著,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一時間,兩顆眼珠子亮晶晶的。

展露昭被他握著左手,握瞭一兩分鍾,也不見他有松手的意思,濃眉皺瞭皺,說,「不許哭。你也不嫌熱?一手的汗,膩歪。」

宣懷抿這兩天隻怕展露昭再醒不過來,現在被他罵著瞪著,也是滿心歡喜,怕他不高興,連忙把手松瞭,討好地問,「躺瞭幾天,你身上一定有汗,我幫你擦一擦身?」

展露昭說,「去!老子這次傷得不輕,要養幾天才有心思喂你。」

宣懷抿還想撒個嬌,尚未開口,門忽然就開瞭。

那不速之客塔一樣的,人沒敲門就闖瞭進來,到床前居高臨下掃瞭兩眼,嗓門很大地說,「好傢夥,我以為你這臭小子這次要見閻王爺瞭!到底閻王爺嫌棄你,把你趕瞭回來。這神嫌鬼厭的,好!哈哈,這才是我們展傢的種!哈哈!他娘的!」

展露昭躺在床上,臉朝上仰著,笑瞭笑,說,「叔,你甭擔心。」

展司令說,「擔心個屁!買賣沒做成,還中瞭人傢的黑槍,我瞧著替你臊!等你好瞭,這場子你要自個找回來,別他娘的給你叔丟人現眼。」

他忽然一轉頭,瞪著宣懷抿說,「站在這裡等賞錢啊?去去去!這裡沒你的事,到外頭等著。」

司令開口,宣懷抿是不得不遵命的。

但他對展露昭,現在是一刻也舍不得把眼光挪開,勉勉強強地後退,一步一回頭。

磨蹭到門邊,聽見展司令喝著說,「關門!誰偷聽老子斃瞭誰!」

宣懷抿隻好咬牙把門關瞭。

展露昭在病房裡頭,對他叔叔說,「我的副官怎麼得罪你瞭,這樣不待見他?」

展司令道,「就是不待見。整個一條騷狐貍,也不知道你為什麼偏要和這人攪上,要說好看的男人,還不如把上次那個唱戲的叫來玩,叫白什麼飛的,不是挺好?給一兩個錢,睡瞭就睡瞭,下床就兩清。幹嘛非弄個騷貨當副官,讓底下那些給你玩命的兵看著也不象話。再說,這次你怎麼就挨瞭槍子?」

展露昭眼神一厲,想瞭一會,問,「叔是懷疑他通風報信?」

展司令狠狠地哼瞭一聲,說,「這次丟貨又丟人,本司令誰都懷疑。我篤定自己人裡面有蟲子,隻不知是哪一個,等查出來,瞧我怎麼弄死他!你現在這渾樣,就不要想東想西瞭,老老實實躺兩天。你那副官,你防著點,和洋人的交易走瞭風,我瞧那小子可疑。大興洋行的船早不扣晚不扣,就在送這批最大的貨時扣下瞭,你說有鬼沒鬼?」

展露昭慢慢地說,「剛才林奇駿來瞭,扣船的事我聽見瞭,要是海關抽查,問題不大。海關有一個處長在我們手上攥著呢,讓他出面,放行是一句話的事。宣懷抿已經處置過瞭。」

展司令問,「你篤定他能辦好?」

展露昭說,「他再不好,這點本事還是有的。我看他對別人不怎樣,對我還算忠心。」

展司令嘿瞭一聲,笑罵道,「放你娘的屁!我看你是騎騾子騎得舒坦,眼睛都閉上瞭。小兔崽子!本司令先給你提個醒,叛徒這件事,本司令親自來查,萬一查到是他,不許你給他說情。」

宣懷抿守在門外,沒來由地一陣心驚肉跳。

旁邊許多護兵看著,也不敢當著他們的面貼著房門偷聽。

忐忑不安地等瞭半日,房門開瞭,展司令大步走出來,隻當沒瞧見他似的從他身邊過去,風光赫赫地領著張副官和幾個護兵走瞭。

宣懷抿立即回到病房裡,又坐瞭床邊,低頭問,「剛才司令和你說什麼呢?」

展露昭說,「我們叔侄說話,輪不到你管。狗拿耗子。」

說完,把眼睛冷冷閉上。

隔一會,又睜開眼睛,瞪著宣懷抿問,「你到白雪嵐的公館去鬧事瞭?」

宣懷抿說,「沒親自去,叫范大傻子去的。警察廳不是東西,在裡頭攔著。」

展露昭問,「范大傻子去鬧的時候,見著你哥哥沒有?」

宣懷抿臉一繃,說,「你問這話什麼意思?他見沒見著我哥哥,和你有什麼相幹?就算他見著瞭,也不是你見著,你也沒得可以得意的。」

展露昭說,「老子就得意,少他媽的和老子頂嘴。」

宣懷抿的心臟,仿佛被人狠狠砍瞭幾刀,鼻子直冒出一股濃烈的酸味來。

他忍耐瞭一會,語氣平靜瞭些,低聲說,「你受傷瞭,我不惹你。我給你擦身吧。」

展露昭說,「不擦身,老子興致來瞭,你給老子吹一吹。」

宣懷抿怔瞭一下,猛地臉色大變,霍然站起來,說,「你是想著那個人,你下面就……就……」

他氣得不輕,後面的話竟說不下去,一張臉龐,氣成瞭紫紅色,幾乎滲出血來。

心裡對他那哥哥的恨,已非世間之語可以形容。

若有什麼法子可以把宣懷風這虛偽可惡的人給毀瞭,他是寧願付出自己的性命,也要去做到的!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