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崢嶸 第9章

白雪嵐顧不得別的,把宣懷風打橫抱在懷裡就往醫院裡奔,宋壬追在後面,撞見一個穿白袍子的人,就揪著人傢的衣領說,「把你們最好的醫生叫來!」

他個頭比一般男人高瞭半個頭,瞪著銅鈴大眼,後面乒乒乓乓的一陣響,原來另一輛車上的護兵也趕過來瞭。

見著這個陣勢,被他拽住的人哪敢抱怨,嘴裡結結巴巴敷衍道,「去叫,這就去找。」

白雪嵐把宣懷風小心翼翼地放在雪白床單上,快步到門口,探出半邊鐵青的俊臉,低喝道,「這邊的醫生先來一個,病人燒得厲害。宋壬,你親自走一趟,把金德爾醫生請來,要快!就算打斷他的腿,抬也要抬過來!」

宋壬應瞭一聲,趕緊地沖到樓下,自己開著汽車,一路飛沙走石,差點撞到人。

金德爾醫生曾給宣懷風看過一陣子病,那診所的地址宋壬是知道的,徑直把車開到診所門口,進到小客廳裡,坐著四五個衣著華麗的等著看病的人。

一個接待的漂亮護士站起來攔著他說,「這裡看病是要預約……」

宋壬手一抬,那護士就往一邊踉蹌瞭。

他大步走進裡頭一個房間裡,把大大的白幕簾一掀,裡頭一個坐著把胸口露出的男病人和一個脖子上掛著聽診器的醫生同時嚇瞭一跳,都轉頭驚訝地看著他。

但那洋醫生卻並不是金德爾。

洋醫生呵斥道,「你幹什麼?看病在外面等。」

宋壬問,「我找金德爾醫生。」

這時,金德爾已經聽見診所裡的騷動,從自己的診室裡走出來,在走廊上問,「出瞭什麼事?」

宋壬過去說,「我們宣副官病厲害瞭,請你立即走一趟。」

金德爾醫生說,「我這裡正有病人……」

宋壬臉黑如鍋底,硬邦邦地說,「你一萬個病人,也比不上這一個。」

說完,把手往腰間的槍匣子上用力一拍,便把金德爾醫生拽瞭一個回旋,再一推,把他推到小客廳那頭。

剛要走,他忽然又轉回頭來,問屋子裡那個洋醫生,「你是不是叫什麼普?」

那洋醫生從未見過這樣蠻橫的大老粗,早看呆瞭,不自覺地答道,「納普。」

宋壬呲著牙一笑,「原來昨天給宣副官看病的就是你,看的好高明!你小子也跟老子走一趟。」

便橫過來,一手拎瞭納普白大褂的後領。

診所兩個洋醫生不得不上瞭他的車,都坐在後座上。

等他把汽車開到醫院,金德爾醫生已經在後座和納普做瞭一番交流,震驚地用英語說,「喬治,你瘋瞭嗎?你隻是一個實習醫生,竟然瞞著我出去接診!這個病人的情人,是一個有偏執癥的瘋子!」

宋壬聽不懂英語,隻聽見洋鬼子在後面嘰裡咕嚕地說鬼話。

他把車門打開,將兩個人都拽瞭出來,進到樓裡,先把納普醫生交給瞭一個手下,吩咐說,「看好。」

正要帶著金德爾醫生去見宣懷風,忽然那個叫張大勝的護兵走過來叫住他,湊近瞭,把下巴朝走廊另一頭一揚,和宋壬說,「宋哥,廣東軍的人,占瞭這裡半棟房子。他們人多,是不是要總長打個電話,從公館叫些弟兄過來?」

宋壬瞇起眼睛一看。

果然是的。

開始太急沒註意,現在一看,那一邊影影綽綽,光是明眼見到的,就至少七八個,穿著土不拉幾軍裝,背著槍靠墻打哈欠,盯著自己這頭竊竊私語,嘀嘀咕咕,不正是廣東軍?

宋壬問,「他們在這裡幹什麼?」

張大勝已查瞭消息來,說,「他們的軍長不是挨瞭子彈嗎?就在這醫院養傷。」

宋壬啐瞭一口,「娘的,和這王八蛋撞一處瞭,晦氣!先別管他,我要帶這洋醫生去見總長。總長現在也沒工夫打電話,你去,就說我說的,把公館裡的兄弟叫一半過來,都帶好傢夥。」

吩咐完,便抓著金德爾醫生到病房裡去。

宣懷風那邊,已經有這醫院裡的一個中國醫生過來瞭,給他掛瞭吊針,此刻忙前忙後給宣懷風做檢查,白雪嵐在一旁監督,臉上雖鎮定從容,但眸底偶爾一掠的精光,那是帶殺氣的,那醫生被盯得脊背汗毛盡倒豎起來,看見來瞭洋醫生,如見瞭救星。

給這種達官貴人看病,會診總是保險一些,就是萬一有個意外,也好分擔責任。

金德爾醫生拿著聽診器靠在宣懷風前胸,仔細聽瞭一會,臉色白瞭白。

白雪嵐已經站在他身後,低聲問,「是肺炎嗎?」

金德爾點瞭點頭。

一瞬間,他察覺到白雪嵐那噬人的目光霍然一利,差點以為自己要被這英俊陰沉的中國人伸手擰斷脖子瞭。

然後白雪嵐隻是瞅瞭他一眼,就收斂瞭所有威勢,還是用唯恐驚嚇到病人般的溫和聲音說,「拜托你。他不能死。」

一瞬間,又讓人簡直覺得他在低聲下氣瞭。

金德爾醫生說,「我會盡力。請你出去,不要,妨礙。」

他知道白雪嵐對著醫生是很霸道的,本以為他會不肯走,但白雪嵐隻把手放在宣懷風燒成通紅的臉上,憐愛地撫瞭撫,然後轉過頭,乞求地看瞭醫生一眼,就轉身默默地走瞭開去。

白雪嵐走到病房外,正聽見宋壬在對著幾個跟過來的護兵,劈頭劈腦地數落,「……半夜出門,你們也不攔著。不會打洋電話報告總長?放屁!不會打洋電話,那你們連話都不會說瞭?連手也斷瞭?攔住!攔人懂不懂?我不在,宣副官哪都不能去!他奶奶的耳朵都聾瞭?宣副官有一丁點事,看總長把你們的肉抽爛!等我回去……」

他見幾個手下一起看著自己後面,便停下來,轉頭去看。

見是白雪嵐出來,便迎瞭過去問,「總長,宣副官怎麼樣?」

白雪嵐低聲說瞭一句。

宋壬原隻是奉白雪嵐的命令保護宣懷風的,但最近常常隨身保護宣懷風,尤其是戒毒院的事情上,更見識瞭宣懷風的風骨,對他很有好感,聽瞭會是肺炎,也愣瞭一下,半晌小聲說,「總長,你也不要太擔心,不是說洋醫生治這個很厲害。宣副官是個好人,一定吉人天相。」

白雪嵐卻隻是沉默。

宣懷風這病,恐怕就是前夜在碼頭上查洪福號,晚上受瞭風所致。

白雪嵐這陣子借著槍傷,一有機會就狠狠地壓榨宣懷風,因為懷風心軟,總心疼著受傷的人,每次都遷就著。

床笫之事過甚,他底子又不如白雪嵐厚實,難免就有些血虧氣虛之癥。

再一吹夜風,加之心事沉重,病就起瞭個頭。

那個納普醫生是個庸醫,沒看出病癥來,可恨自己也是個混蛋,昨晚吃飯時發現他臉色不對,怎麼就以為是年亮富的事讓他憂心,一時疏忽過去瞭呢?

白面摻藥的事,偏偏又在昨晚發作。

他一定是強撐著在戒毒院忙瞭一個通宵。

宋壬不太會巧詞安慰人,便故意提起別的事情來,把廣東軍的事低低地說瞭。

白雪嵐回過神來,臉上逸出一絲危險,冷笑著說,「這才叫冤傢路窄。」

展露昭受傷後住在這傢大德醫院,他是早就知道的。隻是開汽車到這裡是宋壬,白雪嵐又懸掛著宣懷風的病,一時未醒悟過來,宋壬一說,他就明白瞭。

其實他不但知道展露昭住在這裡,還得到瞭消息,展露昭已經醒過來瞭。

可惜白雪嵐那電光火石的一槍,大約浸醋浸得久瞭,準頭歪瞭一丁點。

這狗東西,命倒是很硬!

《金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