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崢嶸 第28章

德國醫院的三樓裡,白雪嵐已經做好瞭迎接「貴客」的準備。

宋壬仍舊守在門外,病房裡頭,其實早就埋伏瞭七八個配瞭手槍的護兵,都是宋壬親自挑出來的好手,個個都是地道的山東狼崽子,下手又快又狠,殺人不帶眨眼的。

按照商量好的計劃,展露昭中午帶藥過來,一定會把護兵留在外頭,單獨進病房的,到時候宋壬給展露昭開門,再跟著展露昭進來,接著把門一關。

這就是真正的甕中抓鱉。

到那時候,白雪嵐對於展露昭,想怎麼擺佈,就怎麼擺佈。

白雪嵐好整以暇地佈置妥當,便去操心宣懷風的藥,他昨夜忙瞭一晚,總算得到藥方,把愛人性命的控制權奪瞭回來。所以在用藥方面,加倍的小心,叫孫副官抓瞭藥回來,自己拿瞭個小瓦罐,坐在爐子旁親眼看著熬瞭,端去給宣懷風喝。

宣懷風見那藥黑烏烏的面上,騰騰的一陣熱霧,說,「太燙瞭,放一放吧。」

白雪嵐說,「我幫你吹吹。」

端著碗,低下頭,一口氣一口氣地吹起來。

宣懷風不由微笑,好看的唇角翹起一點點,偏著腦袋盯著他看。

白雪嵐說,「你不用笑,我知道你心裡說什麼。」

宣懷風說,「我知道,你又要用什麼方法,來取笑我兩句。」

白雪嵐樂道,「宣副官大有長進呀,我還沒有擂鼓,你倒先發動進攻瞭。你怎麼就認定瞭我要取笑你?難道我就是愛取笑人的刻薄份子?」

宣懷風說,「論口舌之爭,我比不過你,所以我不和你爭論。藥沒那麼熱瞭嗎?給我喝罷。」

白雪嵐說,「你這是既要避戰,又不肯投降,可真不吃虧。好罷,乖乖地喝瞭藥,再和你計較別的。」

他不肯把碗遞到宣懷風手裡,而是將碗沿抵在那淺色誘人的唇上,輕輕碰瞭碰,問,「燙不燙?」

宣懷風說,「傻瓜,這是瓷碗,你就算吹涼瞭裡面一點,邊上當然還是燙的。」

伸手要接過碗來。

白雪嵐說,「別動,別動,剛剛才說你要乖乖的喝藥,隻這麼一會,你就亂動瞭。」

說著,手腕一轉,碗抵在自己嘴邊,含瞭一口在嘴裡,朝宣懷風居高臨下地湊過去。

宣懷風懵懵懂懂接瞭這一口,覺得藥汁苦中帶甜,一股熱流從喉嚨進去,倒像澆在瞭心臟上,不知不覺,臉頰便微微地發熱。

他抬頭看著愛人熟悉的臉龐,眼眸裡仿佛嵌瞭兩塊黑寶石,烏黑發亮地迷人。

看見白雪嵐帥氣地笑著,又待低頭再含一口,宣懷風才稍褪瞭癡想,猛地又想起另一件事來,心裡一跳,趕緊攔瞭他說,「好瞭好瞭,我自己喝罷。」

白雪嵐說,「你要剝奪我的差事嗎?我不答應。」

宣懷風按著他的手,不許他又去喝自己的藥,壓著聲音說,「你別忘瞭,這屋子裡可不止我們倆人。」

為瞭避免展露昭臨時提早過來,錯過下手的機會,宋壬安排的幾個人,早早就埋伏在病房附帶的浴室裡。

宣懷風想自己大概是太久沒和白雪嵐親熱瞭,被他的笑容一時晃暈瞭頭,剛才竟連埋伏著人都忘瞭,想也不想,就和白雪嵐嘴對嘴傳瞭一口藥。

想到剛才這一幕,大概被人看見瞭,不禁一陣心虛,看著白雪嵐的眼神,也有些責怪的意思。

在他看來,白雪嵐是不會像自己一樣忘瞭房裡有人,他心裡明白有人看著,隻是狂妄得很,不予理會罷瞭。

這等張狂肆意,叫人有些頭疼。

話說回來,也怪宋壬,挑的這些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專打埋伏的,藏得一點動靜都沒有。

白雪嵐隻瞄瞄宣懷風的臉,就知道他忌憚什麼,靠過來,下巴幾乎貼在宣懷風耳邊,低聲笑道,「裡頭都是信得過的人,誰不知道我們?你這樣所為,不覺得有掩耳盜鈴的意思?」

宣懷風說,「把藥給我罷。」

白雪嵐對著他耳朵裡吹氣,說,「有人看著,你不好意思,那以後沒人在呢,你真的乖嗎?」

宣懷風說,「那藥,你到底給不給我?」

白雪嵐倒不敢真的把他給惹惱瞭,把碗遞瞭過去。

宣懷風自己兩手捧著碗,一口口慢慢地喝,白雪嵐就環著手,把背斜倚在床頭,瀟灑而專註地看著他喝完。

照規矩來說,喝瞭中藥,至少要半個鍾頭之後才能吃飯,不過親密的人兒在一起,絕不會覺得時間漫長。

兩人便坐在一塊,和和睦睦地說著悄悄話,後來更聊起海關衙門近來發生的事,宣懷風忽然問,「我姐夫那裡,你要怎麼處置?」

白雪嵐說,「你放心,我不會難為他。」

宣懷風問,「你到底怎麼個打算?說給我聽聽。」

白雪嵐說,「我的打算,就是不處置。他上到這個位置也不容易,何況又是你的親戚,以後找個機會,我好好敲打敲打他,叫他和廣東軍斷絕來往,不要再在白面的事上搞鬼,那就行瞭。至於收點小賄賂,這是世情,天下烏鴉一般黑,無所謂處不處置。」

宣懷風怔瞭一怔,說,「這不行。」

白雪嵐問,「你不同意?」

宣懷風正色道,「我不同意。你別忙著開口,先聽聽我的。年亮富和廣東軍有勾結,這是肯定的事。不過你也利用瞭他一回。上次你扣瞭林奇駿洋行的船,如果缺瞭年亮富這一環,你即使在廣東軍的白面裡摻藥,也保不住不讓廣東軍起疑心。所以,在摧毀廣東軍在城裡的販毒網這件事,我姐夫雖不是有心幫忙,但事實上,還是立瞭一點小功勞的,我說的對不對?」

白雪嵐仔細打量他,見他說起林奇駿三個字,神態自然,似乎已把他當路人看待瞭,心裡十分舒服,點頭說,「對。其實,你也不必替他謙虛,這不是小功勞,而是大功勞。要是沒有他這一牽線,我也找不到適合的方法,把扣下的船還給廣東軍。要是船還不回去,後來的計劃也就無用瞭。」

宣懷風說,「既然你承認他的功勞,那很好。國傢的公務員參與白面販賣,這是要判死罪的,我借他這點功勞,為他求一求活命,行不行?」

白雪嵐說,「當然行。」

宣懷風說,「但是,他雖然不用死,卻也不能再留在海關的職位上作威作福。」

白雪嵐問,「你的意思?」

宣懷風說,「我的意思,海關裡,容不下和賣白面的勾結的人。別說是我姐夫,就是我親爹,我也不容。」

白雪嵐笑道,「我明白瞭,就按你主意辦。」

宣懷風卻不知忽然想到什麼,臉上迷迷的,思忖瞭一會,問白雪嵐說,「你是不是又和我玩心計瞭?」

白雪嵐笑得更溫柔瞭,反問他,「我和你玩什麼心計?」

宣懷風說,「你本來就下瞭決定,要把我姐夫從海關弄出去的,隻是不好開口,怕我抗議。所以一直憋著,隻等我自己提,對不對?」

白雪嵐狠狠地捏瞭他一把臉,氣笑道,「叫我怎麼做人?不處置他,你說不行。完全按照你說的辦,又要遭你的懷疑。索性我這個海關總長不做瞭,退位讓賢罷。」

宣懷風也覺得自己不好,不該亂懷疑人,向白雪嵐道歉,笑著說,「總長可不能讓賢,我們辛辛苦苦制定的《禁煙條例》,《禁毒條例》,還有解毒院,處處都不能松懈呢。」

正說著話,房門上忽然篤篤、篤篤篤的輕響起來。

兩長三短,正是商量好的信號。白雪嵐在醫院四樓走廊上安排瞭一個暗哨,吩咐隻要看見展露昭出病房打算到三樓送藥,就趕緊先來報告。聽見這敲門聲,白雪嵐就知道展露昭已經帶著湯藥,正過來瞭。

白雪嵐看瞭一眼手表,見比預估的時間早瞭一點,咬著牙,冷冷地笑瞭一笑,說,「這野狗是趕著送死來瞭。懷風,你到裡面去躲一躲。」

宣懷風冷靜地說,「為什麼要躲?我是受害人,總該當個見證。」

白雪嵐說,「我這是要殺人,可不是過傢傢。」

宣懷風反問,「你沒在我面前殺過人嗎?」

白雪嵐一想,也是,郊外小樹林裡,他不就已經當著宣懷風的面,槍斃瞭幾個廣東軍嗎?不由笑道,「不愧是我白雪嵐的人,有幾分膽色。」

宣懷風掃他一眼,目光很從容,淡淡說,「這就是白總長健忘瞭。傢父在廣東,也是殺人如麻的角色。」

《金玉王朝》